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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扯着自己身上华贵的绫罗绸缎, 大笑出声, 原本眼睛里蕴含的泪水却早就干涸了,“我也觉得好笑,本来以为今上全不知道, 我还自鸣得意以为瞒得很好,却没想到到头来我不过是一个梁上小丑, 只不过是骗着自己玩而已。”
多么冰冷刺骨的事情。
在最开始被姬无厌给赶出去的时候, 梨九还曾信誓旦旦地以为这都是那个凶悍的长公主命令的。
纵然她听过之前长公主表示可以放给他们自由, 但是她无论如何都很难相信这句话的。在刚开始的感动过后,她懊恼地意识到这大抵是对方的以退为进, 还自己却在这场赢得姬无厌的心的战斗中输了个彻彻底底。
是的,那时候的梨九就是这般的天真无邪,完全没想过从头到尾这都是没有敌方的、她一个人的滑稽战争。
包括那一天,穿着象牙白纻丝直裰的驸马爷垂下眸子, 低声和她说:“梨九, 你还是离宫吧。卖身契我归还于你, 无论你是想另外做些生意自立门户、亦或是嫁人生子都随你。”
那时候梨九不知道这自由的可贵, 只是一味地自怨自艾,误以为是姬无厌屈从于长公主的淫威, 迫不得已将她赶出府。
梨九拿着姬无厌给她的银子肆意挥霍, 找年轻貌美的小倌对着她吹拉弹唱,纵情歌舞,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 身边都是不同的俊秀郎君。
旁人许是该评价她为自甘堕落,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梨九反而觉得那是自己最快乐的时光。
不仅如此,因为梨九没有及时饮下柿子蒂的凉茶,就连自己怀孕都是三个月显怀后才发现的。那时候胎已经不小,她也自觉心生怜悯,就把这孩子生了下来。
巧的是,没过多久就发生了皇宫的政变,姬无厌登基后把她迎回了宫,也不在意她有孩子的事情,甚至许以贵妃之位。
这孩子就是大皇子姬补绌。
梨九因此又是感动又是愧疚,还生出了关于情爱的希冀之心。
直到那天她煲了暖胃的葛根汤送进御书房,本想温声软语劝慰今上别再如此辛劳,然而就是在那个烛火噼啪的夜晚,梨九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可能一直以来都猜错了。
饮过酒的姬无厌面色冷白,乌发凋落在灯火照不到的角落,眼眸是迷蒙的微亮:“公主,不要离开我。”
情爱是假,妃位是假,当年的被迫也是假。
倾慕是真,公主是真,从前的假意竟是真。
手上的葛根汤滚烫,然而梨九的心却是数九寒天聚拢的寒意。
她看到桌案上微黄的梨子已然削过皮,然而由于搁置太久,原本雪白的梨肉已经泛出怄人的锈色。
梨九这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
梨九梨九,人间久别不成悲。
她总当这是灯火黄昏的旧人相逢,却不曾知晓自己只是桥上客,从来目睹的一切不过是东西流水的旧岁半消磨。
报复一般,梨九和自荐枕席的高门郎君春风共度,很快又怀了一个孩子。许是因着两人都是泥潭里侥幸被拔擢到高位之人,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于是她决计要好好抚养这个孩子长大。
为了不让今上怀疑,梨九还特意用大皇子偶感风寒的借口,把今上叫到了宫宇里,洒过蒙汗药的酒液灌下后,是她一人沉默对坐烛泪,直到望见天光大亮。
梨九原以为今上不知的。
汤药、御医、珠宝首饰、温暖的华贵银炭和不重样的珍馐美馔、免去的跪拜礼与再次提升的分例。
于是当梨九发作的那天,薄薄的肚皮被腹中的皇子撑得血管都毫发毕现,好像随时都能破裂开,姬无厌一身常服蹙起眉,有点微讶地问:“很疼吧?”
当然疼!
疼得快要死了!这还是人生的第一次,梨九想对着这个无辜的俊美公子哥破口大骂,也是她第一次为从前的长公主感到不值得与惋惜。
从前认为的乖巧好驸马却把宫廷搅了一个天翻地覆,杀了自己的嫡亲兄长,就要改朝换代。是时,长公主明明已将近临盆,还要带着哭哭啼啼的贵族妇孺们四处躲藏,竭力给他们以庇护。
这该有多痛啊。
最后还只落得一个葬身野兽腹中的下场。
然而不待梨九骂出声,就看到年近中年依旧清秀得像是弱冠之年的今上轻声说:“你该多么爱他,才愿意为他承受这样大的苦啊。”
将她整个世界都撕裂的疼痛从身底下缓慢延伸开,明明痛得想要大叫的时候,梨九却难得想要笑。
第一个浮现出的念头理应是姬无厌竟是知道这不是他的亲子,然而梨九当时想的并不是这些。
她不是为着那狡诈阴毒的高门老爷受生子此苦,只是因着狭隘的报复心,与破罐破摔的顺水推舟。
伴着婴儿的啼哭声,眼前终日被爱慕所蒙的遮蔽被撕裂开,梨九心底一片豁然的敞亮。
她不是,潇洒不羁如长公主更不可能只是为了他才诞下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