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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许凌云,谁也不能碰,一靠近就哭。
村子里的人都说是魂儿被带走了,没法子了。
许凌云半信半疑,却在心中隐隐觉得这样就好。最好就是傻了,什么也不能和他争抢。
他待许凌初反而更好了,背着许凌初去遥远的县城找电话,一路上一句怨言也没有。
后来,几经波折,他们才又回到许家。
许凌云收敛住了他的野心,他不再急迫地想要证明自己,他再没有必要那样做。
许凌初就是许家家长许长风的命根,这个命根已经废了,变成了痴傻,话都不能说几句。
随后的大半年时间,许凌云一直陪伴许凌初,在安全的地方被保护着。
他这个名义上的弟弟,亲生父亲也不认识了,只会叫他哥哥,只会叫哥哥吃东西。
那样乖巧漂亮的一个废物,只听许凌云一人的话,只信任许凌云。这让十六岁,满身尖锐锋利的许凌云莫名得到了一种满足,一种在他生命里从未有过的满足感。那种满足感所带来的安稳、平静,是许凌云在很多年后才懂得珍惜的。
许凌初看了很多医生,没有一个能治得了他的痴傻。
后来,混乱渐渐被平息。
许家的家主把两人叫到面前。
许凌云蹲下/身搂住许凌初,才能让他不害怕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
“我要送初初出国去治病,你要跟他去么?”
许凌云选错了答案。他在许家的待遇一落千丈。
一个妓/女的儿子,是怎样也比不上一个真正的千金小姐的儿子的。
许凌云满心都是怨恨,他怨恨自己的出身,也怨恨着许长风。
许凌初被送走以后,他再也没有了任何许凌初的消息。那些年,许凌初就如同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再也无法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一点一滴曾经他轻易就能拥有过的,全部被销毁掉,被他自己所做出的选择而彻底销毁掉。
他过着野狗一般的生活,任何生存下去的权利都必须要争抢。
人们都说许凌云越来越有许长风年轻时的样子,可许凌云知道他自己选错了答案,他已经再也无法获得许长风的信任。
曾经后悔过么?其实并没有。
他从小就想要活成能够轻易把别人踩在脚下的样子,只有贪图权势这一条路可以走。
跟着一个已经痴傻的人离开这个权势中心,再回来时,他将一无所有。他太害怕那样的未来,害怕自己贪图安逸,变得平庸,最后只能沦落为被人踩在脚下的臭虫,肆无忌惮地践踏。
十几岁时的许凌云,最恨别人轻视自己。
为了重新获得许长风的重视,在一次运货途中,许凌云冒险保住了一批货物。他惊人的敏锐力让他再一次死里逃生,但那一次他伤得很重,足足躺在病床上近两个月。
许长风来看过他。
名义上,他们是养父子关系。血缘上,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只能被人在私下当做闲言八卦去讲的。
许凌云问许长风:“初初还好么?”
快三年了,他才得到这样的机会去问这个问题。
许长风站在病床旁,穿着风衣,围着围巾,他连手套都没有摘下,也并不打算坐下。
“他很好,什么都忘了,病就好了。”回答时,许长风的嘴角带着一丝若无若无的轻笑,像是不甚在意,也更像是看破了许凌云企图示好的技俩。
许凌云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没有继续问其它任何问题。
忘了。
原来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那样纯粹地需要他。
半夜,梦中许凌云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能动。他无法呼吸,五脏六腑都在灼烧着,那些伤口绞烂着,仿佛地狱之火正在炙烤着他罪恶的灵魂。
一个从出生就注定肮脏的人,在年少时无意中得到了一丝本不该品尝到的滋味,只有当彻底失去时,才会在心中怅然若失。
许凌云用力深呼吸,他整个人都仿佛要被烈火痛烧成灰烬一般,每一寸肌肤都在传来撕裂一样的痛苦。终于,彻底醒了过来。
窗外天色已经亮了,隐隐一些光亮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
许凌云坐起身,额头上满是冷汗。
许凌初安安静静地在他身旁,还在睡着。
许凌云伸手轻轻抚摸他的侧脸,少年人下颚处的线条已经完全没有了几岁时的样子,只五官还能辨认出一些小时候的模样。
他多庆幸,许凌初在记忆中把他忘掉了,却无法叫身体也把他忘掉。
十月,这一天从清晨起就乌云密布,到了出门时,已经下起连绵的细雨。这一天,也是许长风的忌日。
尽管已经三年过去,在忌日的这一天仍旧会有一些便衣在墓园周围出现,零零散散,驱之不散。
两辆车静静行驶至墓园。
许凌云下车,撑开黑色的雨伞,只和许凌初一起并排走向墓园的深处。
雨水滴落在雨伞上,周围满是潮湿的味道。
这还是许凌初第一次来这里。他的心情说不上多么沉重,带着一丝陌生感,站立在两个墓碑前。
他的母亲,在他还年幼时就已经病逝,墓碑上贴着的照片是那么年轻。那个美丽的女人对许凌初来说就好像是存在于另一个时空,和他完全交错开的时空。
他没有母亲死亡时的记忆,就好像母亲也并不曾经历死亡。
紧紧相连的另一个墓碑上,有他父亲的照片。
从照片上看,他们丝毫都不像是父子。倒是许凌云,反而要比他多像几分。
许长风是被枪决的,判决书下来以后立刻就执行。
许凌云能够领到的仅仅只有骨灰。
那个男人在临死前布置好了一切,就连自己的死亡都要计算得精准不差。盘错纠缠的利益纷争,因为他的死亡,再一次划分清楚了归属。每一份利益去向,最后几乎都如同他所愿。
他只算错了一件事,唯一的一件事。
许凌初面对着墓碑,轻声说道:“我过得很好,哥哥对我很好。”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对他究竟有何期待,记忆中,那是完全空白的一片。可他现在确实没有多余的贪念,他所希望能够得到的,都会由他身旁的男人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