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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入了死亡的暗夜,至死无法阖上双眼。
就在悲伤填满眼眶、愤怒撑开口腔的时候,我突然注意到母亲不同寻常的手势。
在朝向我的那侧,在凶徒目力不可及的地方,母亲五指并拢,指尖向上,掌心对着我。这是我们闲暇时学过的为数不多的军事手语,意思是……“停止”?!已经痛到极处,她竟不忘提醒女儿不要妄动。她不许我哭出声!不许我叫出口!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母亲不愿作声了!她怕哀嚎吓到我!她担心我被惊动以后暴露在凶徒利刃下!她是想保护我啊!于是,这个一辈子活得像小姑娘的柔弱女人,默默承受了十二刀贯穿胸膛的巨大痛苦,吞下了所有的哀求、哭喊与凄惶,假装自己是世上最坚强的人。
那该有多痛啊!怎么可以呢?她怎么可以在死生之间保持沉默?!为我!我怎么值得?!
我躲着,躲在月光不可及的暗色沙发里,躲在母亲为我辟出的希望里,牙关颤抖着咬破了下唇。不知过了多久,亡命之徒手持滴血的凶器走出了房门,到我身旁时甚至没有稍作停顿。
我听到他脚步渐远,忽然卸去所有力气,腹中猛然绞痛,一口气没抽上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醒转时天有青白色,好像要破晓。
没有人能体会我醒时的失望。我巴不得前情不过一场噩梦;再不济,父母死于刀刃是真,便让我也死于休克,永远醒不过来。
这种刚刚苏醒、四肢无力的时刻,感官不可置信的敏感,思维难以想象的活跃。流出体外的鲜热的血,似乎一晚上没凝起来,气味恣意漂浮,钻进我的鼻子。
有一个想法在我的心头结成,压的我喘不过气来——人在最危急的时刻仍有做选择的余地!譬如母亲,她在死神降临的刹那,费力为我留下了讯息。那我呢?我在嗅到危险气息的时候,其实也已经做出了一个选择,对不对?
——我为自己的性命,选择放弃了救父母的机会!
是啊,杀死他们的不止是凶手的利刃,还有我的自私!父亲枕下常备一把CF98,我明明知道的!如果我一看见凶徒就惊叫出声,以父亲警觉的神经,他完全有能力抽枪解决一切。我惮于暴露自己、吸引目光的风险,做出了一个冷血无情的选择!一个该下地狱的选择!我有罪!我有罪!我有罪!
我是什么时候恨上自己的呢?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法律可以制裁杀人的狂徒,却永远没有办法完成我的复仇!那么轮到我了,让我自己向自己索命,自己为他们复仇!
Chapter 22
我很庆幸在开始讲述前,向宗崎提了一个要求。我请他离我近些,让我可以看见他的眼睛。我讲到这里,自己眼里的泪水已经流干。鳄鱼泪就是鳄鱼泪,不过盐分借眼道泌出,里头只有畜生无知无觉的冰凉,存不了真诚、怜悯和悔恨。
我全程看着他,刚刚还有水雾挡在眼前不真切,这会儿已经可以看清他满脸震惊。这就对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不都清楚了吗?你看,恶狼不可相与,久而噬人;冬蛇不可怜惜,暖而反咬。我父母之死便是先例,与我亲近的,关爱我的,怜我的,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看清我才最好!远离我才最妙!
可时心头那一丝的失落从何而来?难道我原本还心存侥幸——想他知晓一切仍不怕我?尹相啊,真是可笑!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可以说呢?!我再也维持不了方才讲述时的语调,积攒的情绪猛地爆发出来。我的话又怒又悲,我的心又烫又涩,我既恐惧地颤抖着,又病态地兴奋着!好!到这一步了,我已经没有什么不可说!六年来积压的所有——那些疯狂的呓语,我都龇着牙说出来,管他声音抖得有如旧留声机。
面朝他,把自己剖开来。我在颤声说:“宗崎,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了——我永远记得恶鬼擦拭喷溅到脸上的血液的动作,那么的张扬,那么的……快活。白刃在反光,反射着月光,而他的眼睛也是!饮血的狼的眼,一头畜生泛幽光的眼!每次入夜我都能看到他盯着我,用那双眼睛盯死我……当年在军区安全室里,我看过审判转播,他上半张脸被打上了马赛克,可是嘴角不时会勾起。宗哥,他是在冲我笑,你知不知道?!啊?他隔着屏幕冲我笑,他笑我是个偷生的废物!”
“……后来我就想,亲手了结一个人,是不是真的会有……快感?”泪水竟又模糊了我的视野,比刚才更汹涌、更苦涩,暗夜里我已经看不清眼前的宗崎,“肯定是有的!不然……不然手起刀落后他怎么还能笑成那样?六年了,两千多个日夜,我越来越多次体会冰凉与恐惧,领悟到死亡确实能够带给人快乐,不止快乐,还有解脱!”
我捏着那把匕首,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抚过它的刀背。我看着它,眼神复杂,既像看旧友,又像看仇敌。好像想起了那个清晨,我在卧房盥洗室洗涮其上血渍,看着稠血化在水里,淡薄如斯。不禁自问,我受得起父母的血脉浓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