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又觉得他这般自怨自艾实在可笑,孙熊便只顾埋头用膳,正吃着,却见盘中多了不少肉。抬眼就见贺熙华将全部肉菜推到他面前,自己茹素。
“大人,使不得。”
贺熙华淡淡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到底他死于我的疏漏,我决意为他持斋三月,不仅是为了怀缅,更是为了自省。”
孙熊见他神色肃穆怅然,一时有些拿不准他是发自真心还是惺惺作态,便求之不得地笑纳了他的美意,“却之不恭,小的谢过大人。”
贺熙华笑了笑,对他道:“对了,待晚间下衙之后,我带你去县学,今日轮到我讲课,你也去听听,顺便认个门。”
孙熊僵着脸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是。”
县学离县衙不远,颇为幽静。方方正正一个两进两出的院落,又隔成了七八个小厢房,每间厢房里坐了十余个年龄不一的童子,均在埋头苦读。
孙熊跟着他走进其中一间,发觉里面坐得都是十余岁的半大小子,有些比贺熙华瞧着还大些,不由得暗暗发笑。
“这些均是已经有了功名的秀才,故而年纪大些。”贺熙华似是看穿他所想,“他们之后是要去乡试的,若中了,便是举人。”
他走至讲坛之上,就见孙熊依旧愣在原地,不由蹙眉指了指后头一张空座,“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孙熊瞠目惊舌,又见贺熙华神色更加不悦,赶忙落座。
“上回与你们说了经义,这次便讲法典。”贺熙华眉目微垂,“我朝与前朝不同,前朝科考,多以儒家经典为主,策论为辅,我朝则不然。谁知晓我朝科考定制的由来?”
台下有一学子,衣衫比旁人鲜亮,应是出自士绅之家,仿佛跃跃欲试。
“曹聚仁。”
曹聚仁不假思索,“是文圣赵皇后定的,从乡试开始,经义、策论、诗赋、法典和公文各占二成。”
“那你可知晓他为何要这么定?”
“这……许是时势所迫?”
贺熙华微微一笑,环视一周,颔首道:“孙熊。”
孙熊深深舒出一口气,“我朝开国,百废俱兴。彼时文圣皇后与广陵侯沈觅推行三省改制后做的头一件事便是改革吏治,而改革吏治的头一件事便是选官制。文圣皇后笃行法家,便在立下本朝十九律后,将其作为科考一部分。”
“很好。”贺熙华深深看他一眼,“公文如诏、判、表、诰一类虽写的平平,国史倒是学的不错。本官愿你明年乡试下场,能够一举夺魁。”
孙熊尴尬失笑,心道做他的僚属,不仅要两袖清风、还得吃苦耐劳,竟然还得学海无涯苦作舟,实在是天下仅次于皇帝的最难的差使。
贺熙华见他一副受教的样子,满意道,“今日我主讲田律。”
虽心中嫌他多事,可孙熊不得不承认,讲学贺熙华是当真不错,不仅对国朝法典谙熟于心,更知晓众多案例,能够举一反三,是个难得的能吏。
只可惜是个贺家人。
第8章 第八章:寒窗苦读
令孙熊未想到的是,贺熙华也不知是个什么打算,竟对他科举一事上了心,每日都空下数个时辰给他,或让他温习经义,或让他诵读法典,或让他吟诗作赋。
每五日,孙熊还得在县学为开蒙童子授课,简直苦不堪言。
“大人。”这日,孙熊从县学回来,踌躇着开口,“有件事小人不知当不当讲。”
“那便不讲。”
同样的话,他孙熊讲不得,贺熙华便讲得,幸而如今两人也算得上有几分稔熟,孙熊便腆着脸道:“小人并无凌云壮志,此生只想囫囵混个温饱,这科举……”
“你若是学介子推,找哪座空山做个隐士,我也便不逼你。可你既已在滚滚红尘,说明你也不是什么梅妻鹤子的方外之人,为何如此抵触科举?”贺熙华自然地将手中卷宗分给他一半,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直勾勾地看他,“莫不是你这身份是假的,还是你有案底,不能科考?”
孙熊莫名被那双眼看的心中一荡,又被他语中未尽之意惊到,死皮赖脸地讪笑道:“大人哪里的话,试想小人若是有案底,哪里敢到衙门里来谋差使,那岂不是羊入虎口么?”
“羊入虎口?恩?”贺熙华挑眉。
孙熊哭丧着脸道:“小人用词不当,应是自投罗网。大人你也见了,小人自幼不喜读书,压根就是块朽木,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贺熙华脸色慢慢冷下来,“本官煞费苦心,想为你谋个好的前程,你却如此这般推诿……”
孙熊赶紧请罪,心中却暗暗叫苦,贺熙华实在奸猾,面上处处为他考虑,实则却将他逼入两难境地。不中则体面尽失,中了则更是后患无穷。
“此事不必再提,”贺熙华神色未见缓和,恨铁不成钢道,“你天资聪颖,一点就通,若是本官有你一半聪慧,何必挑灯夜读,悬梁刺股?”
此人就是这般谦辞过甚,以至于孙熊至今未查明他到底是真名士还是伪君子,只好吹捧道:“十三岁的探花郎,天启玄启加起来大人是独一份,天下读书人谁人不识大人风采?”
“行了。”贺熙华听得肉麻,“这段时日衙门事少,你不必日日过来点卯,多在县学待着吧。八月便有童生试,你是本官举荐的人,若是填座师,你便填本官。”
大逆不道!胆大包天!
孙熊惊愕难言,却仍“真心实意”地长揖在地,“学生拜见恩师,学生贺喜恩师。”
贺熙华坦然受了,讶异道:“早早地来贺喜本官,你就这么有把握能中?”
孙熊咬牙道:“学生定不辱师门。”
孙熊唯唯诺诺地想退下,却又听贺熙华淡淡道:“若你当真来历不凡,借此机会改头换面,岂不是更好?”
孙熊几不可见地颤了颤,边阖上门边笑道:“大人说笑了。”
然而县学里的日子,并不如孙熊想象般清苦无味。
他穿着县衙胥吏的皂袍,而周遭学子均衣着寒酸,有的打着补丁,有的一身短打,有个叫做秦俊的农户子弟,仿佛只有一件过得去的衣衫,半个月来日日穿着那一身。
他每日均从县衙小厨房领干粮,多是胡饼配羊肉,然而同窗们常以腌菜下饭,讽刺的是,临淮最大酒肆得意楼的掌厨之子包俶,每餐都只能食糙米配水。
他住在县衙,虽是陋室,却也一人一室,床榻被褥一应俱全。而不少同窗均从十里百里之外的村落而来,父母务农,自是赁不起县城的房子,便成群结伙地在破庙道观暂住。
县衙离县学甚近,他每日可睡到天光微亮再悠悠起身,走百步便可坐入课室,可仍有不少学子,不得不每日早早起身,严耀祖甚至要走上十五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