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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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熙华即使在车上也未懈怠半分。不是在看卷宗,便是在拟公文,要么便是写奏表,没有一刻清闲。他为人处世,谨小慎微到了优柔寡断的地步,不管是多无关紧要的文书,他都要反反复复推敲数遍才安心。不仅如此,举手投足都带着说不出的局促,时不时便检视自己形容举止。
    就仿佛他这个人,不能有半点错谬一般。
    孙熊顿了顿,他终于明白贺熙华身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从何而来,明明是个再出类拔萃不过的人物,可却总是自卑自抑,实在有些蹊跷。
    论长相,熙丽华美,貌若妇人好女,完全称得一句人如其名。
    论才情,天资早慧,虽是神童却未伤仲永,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论品性,克己复礼,纵然孔圣再世也未必挑的出半点毛病。
    “本官有何不妥?”贺熙华柔声问道。
    孙熊抬眼就见贺熙华探究地看着自己,脑中一热竟开口,“大人霞姿月韵,当时为何不愿入宫?”
    第11章 第二章:前尘往事
    话一出口,孙熊自己都觉得孟浪,脸涨得通红,在车上便要给贺熙华请罪,“学生方才胡言乱语,大人便当小人不曾……”
    “这词用的确实该打,”贺熙华冷冷地瞥他一眼,“我差点入宫之事,想不到连你都有所耳闻,这天下果然没有秘密。其实我本人回避此事,并非以此为耻,只是觉得此事无关紧要,没必要提及罢了。”
    孙熊见他竟不怪罪,心内觉得有几分稀奇,又见贺熙华垂眸看着手中茶盏,缓缓道:“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当时你若是在京城,恐怕就能听得更仔细些。承明七年,北方大旱,南方大水,巴蜀地动,陛下更是卧床不起,当时的权相杜显买通了钦天监,说什么紫微帝星不稳,须得勾陈星相佐,又说什么陛下命格极重,须得一八字极轻之人相伴。”
    孙熊眼睑微动,旁人不知,他却知当今天子确实八字极重,这钦天监倒是不曾诳语。
    “偏偏我八字全阴且极轻,”贺熙华苦笑,“太后娘娘一介妇孺,当时便听信了他,要我入宫。可虽说我朝开国文圣皇后便是男后,可他助烈祖定鼎江山,匡扶社稷,总领朝政,更能诞下子嗣,这般神乎其神之人,这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
    孙熊静静听着,并不言语,手指轻轻在袖口摩挲。
    贺熙华长叹一声,“我自幼鲁钝,学什么都比常人慢些,不似我堂兄,那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踔绝之能。”
    “贺熙朝?”孙熊蹙眉,“若我没记错,他十八岁才中了二甲第一,比你十三岁中探花可是差远了。”
    贺熙华嗤笑一声,“你懂什么?我科考那年,陛下虽卧病在床,但仍批了卷子,点了三甲。可前年那科,正是杜显事败之前最后一科,亦是他垂死挣扎,悍然越过圣上强定的名次。须知他们承明七年的进士,都以自己不是天子钦点的门生为耻,堂兄也不例外。”
    “杜显,”孙熊低声道,“这名字仿佛也挺遥远了。”
    先帝的本意是为了制衡,两家也确实如乌眼鸡般斗了小十年,直到去年杜显谋反未遂,身死族灭。可也不知先帝对自家儿子是恨是爱,点的两个辅政大臣,武是贺太后的母家贺家,文是太子太傅兼丞相杜显,任一个都权欲熏天,将小皇帝压制得死死的。
    颇为耐人寻味的是,小皇帝曾一度对杜显加恩甚厚,似乎企图用杜党牵制更为煊赫的贺党,只想不到识人不清,不仅未能夺回朝政,反而彻底激怒了贺鞅,落得一个生死未卜的下场。
    回过神时,贺熙华仍在感怀身世,“就算是要入宫为后,也得是我兄长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但他生性倔傲,哪里愿在后宫蹉跎一生?”
    孙熊一想起贺熙朝那阴森森的脸,再看看面前如玉公子,深深为陛下逃过一劫感到欢欣鼓舞,干笑道:“大人就是太过谦了。”
    “真不骗你,”贺熙华叹了声,“自幼我便明白一个道理,笨鸟先飞、勤能补拙,故而那段时日,为求一线生机,我几乎不眠不休地读书温书。许是上天垂怜,竟就让我考中了,这也是这辈子,我唯一一件强过堂兄的事情。”
    孙熊无语地看他一眼,贺熙华约莫是沉浸于往事,眯着眼垂首不语,一时间车厢内静谧无声,唯有马蹄敲击官道黄土的阵阵闷响。
    他恍惚间竟觉得,他二人不似知县与幕僚,反而似交浅言深的一双好友,开诚布公、无话不谈,就算是无话可说,也并不觉得无措,反而是一种纯然的惬意。
    “依惯例,”贺熙华打破这惬意,“至少要再过两个月才会放榜,你且一边继续温习,准备乡试,一边继续为衙门做些事情。”
    “学生在所不辞。”孙熊早就觉得闷头苦读无趣,答应得极是爽快。
    贺熙华无奈看他一眼,“乡试不比童生试,万万不可大意。”
    “不知大人对学生有何差遣?”孙熊对他的提点充耳不闻,自顾自问道。
    “去岁朝廷下令,按户清点人丁,各乡已经报上户数人数,只需核查无误即可。此事原先乃是黄县丞主理,后来他另有要事,便移交给了陈主簿。如今陈主簿也要忙于加征税赋一事,你来了也有段时日,我观你日常行止,应当能够独当一面,此事我便全权交托给你。”
    孙熊想了想,觉得此事并不如何复杂,便应承下来。
    一路无话。
    回到临淮后,孙熊先是大睡一场,养足了精神,才去寻陈主簿。
    陈主簿对他向来没好脸色,此刻也不例外,只将那些卷宗公文一股脑扔到他面前,冷哼一声,“俱在此处了,你若是不想再誊抄一遍,就小心着点,别弄丢了,就是十条命你也赔不起。”
    他危言耸听,孙熊也不以为意,谦恭笑笑:“多谢大人提点。”
    带着卷宗回了自己的厢房,孙熊坐在窗边就着晨光细细核对。这些乡长里长虽识得几个字,可到底仍是粗人,用词粗鄙不谈,字也是难看得紧,光是辨认字迹,都要些功夫。
    到底是外人,对临淮县下面各乡里并无多少了解,孙熊便又去找了黄县丞,取了十年前人丁存档对照。
    百户为里,五里为乡。
    临淮县共有八个乡,四十里,一百六十余村。
    孙熊先看总账,临淮县有户二万二千六百三十三,口九万六百七十三,又花了几个时辰的功夫,细细地将各乡、各里、各村人口相加,均确认严丝合缝,才舒了一口气。
    想不到小小一个县,竟也有这么多事体,孙熊漫不经心地翻着卷宗,正对着土贡丝布、柳箱、苇簟、糖蟹、鳢鮬发笑,忽而眼神一凝,蹙起眉头——和十年前相比,临淮的壮丁多了五千,口数却只多了四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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