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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六品的知县,但到底是外戚贵子的探花郎,贺熙华生平还是头一遭遇到如此冷遇,哑然笑道:“他如此这般忠于职守,我倒是放心了。”
孙熊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热闹,凉凉道:“先前大人还让我去关心他起居用度,如今看来我也不必去触霉头了,人家连大人的面子都不给,何况我一个无名小辈呢?”
贺熙华失笑,“人命关天,淮南道大疫,自然比我一个小小知县的脸面重要得多。你也别对他有所偏见,兴许他医术颇高,只是因年少气盛才被派来历练的,咱们更得好生款待。”
贺熙华最让孙熊觉得无可奈何的一点,便是无论何时何地讲话都滴水不漏,就如明明他的意思是太医院欺负年轻太医、林杏春又因耿直被排挤,被他一说却也能理解成太医院有意磨炼他的心性,全心全意为他打算了。
孙熊每次想与他争论或是冷嘲热讽,对方总能四两拨千斤,反而显得他落于下乘了。
贺熙华沉吟片刻,“你观他今日行止,到底是年少狂悖,还是恃才自傲?”
“他虽年少位卑,但最起码还有些医者仁心,也有朝廷命官的担当。”孙熊见他依旧面色惨白,便为他斟了杯茯茶,“大人信不信,若是个太医正、太医丞来,恐怕压根就不会查看尸首,问诊病患,甚至根本不会踏入河伯庙一步。”
贺熙华饮了一小口,觉得周身暖和了些,“确是。”
孙熊颇有些担忧地看他,“夏日周身发冷,既然林太医就在此地,大人不如请他过来帮着看看吧?”
“不可,”贺熙华摇头,“朝廷派他过来,是为了淮南道大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岂不是公器私用?”
“大人是一县长官,关系万民福祉,为大人把脉也是为了让大人早日康复,继续为百姓谋福,如何就成了公器私用了?”
贺熙华依旧坚决,“林太医连膳都不用了,我如何能让他分心?”
孙熊拗不过他,只好道:“那先前王郎中的药,大人还是得每日记得服下。若是贺省偷懒不肯为大人煎药,大人随时唤我便是。”
“好,你怎地如此啰嗦。”贺熙华好笑地看他,“就算是我娘都没你这般絮叨。我这无事,你自去歇息,别忘了温书。”
孙熊担忧地看他一眼,本想转身退下,却无意瞥见他端着杯子的手一直在微微发颤。
“快去吧。”贺熙华的声音依旧温润,只是隐隐多了几分急切仿佛迫不及待地催他离去一般。
孙熊转身回去,不顾对方阻拦,径直将手探到他额上,又如同被灼伤般躲开。
“请林太医。”他打开房门,瞥了在逗衙门大黄狗的贺省一眼。
贺省下意识地想推诿,却被那眼神盯得一激灵,慌不择路地便去了。
第28章 第七章:再遇同窗
在被林太医痛骂了一顿之后,贺熙华老老实实地坐在榻上,召集群僚与林太医共商大事。
林太医年纪虽轻,于瘟疫一道却也颇通,甫一坐下便道:“先前大人处置得当,若不是大人,恐怕这临淮县都已十室九空了。”
一旁陪坐干笑的陈县丞也道:“我夫人乃是开阳县人,近来也将岳丈岳母接来避祸,据说开阳如今已经有不少人家绝户了。”
贺熙华并不理会他们的吹捧,病怏怏地看向陈县丞:“姚舜大人可有治疫良策?淮南道其他州县如何了?刺史府可有消息?”
先前由于养济院案,泗州刺史换了新人,此人是贺熙华早五科的榜眼,名曰傅淼,听闻原先在中书门下做京官,再清贵不过的出身。
“回大人的话,姚舜大人如今正驻在扬州刺史府,听闻扬州不很严重,姚大人不日便将亲往泗州督办。”一提及上官,陈县丞面上的谄媚简直满溢出来,“傅大人如今也正坐镇州府,宵衣旰食、殚精竭虑,为泗州生民操碎了心……”
“行了。”孙熊实在听不得这等溜须拍马之言,“他不在这,你这话说给谁听去。先前我们向州府去求援,傅大人第一时间给我们拨了粮食,足足有十车之多,足够临淮县再支撑两个月。”
因他多事请林杏春,害得自己卧床,贺熙华忍不住还是嗔怒地瞪他一眼,“那便好,其实我县倒也不十分捉襟见肘,倘若之后州府需要调度,我们也一定依命行事。”
“是。”众人都应了,贺熙华看向一旁有些百无聊赖的林杏春,“林太医,不知当下还有何可做的?但凡是人力能及,不惜一切代价,我们也要试上一试。”
林杏春很有些诧异地看他,“不惜一切代价?”
孙熊心中清楚,历朝历代大疫横行之时,一旦有人病重,常被人弃之不顾,自生自灭,更有甚者,有些蛮荒之地不开化亦或是胥吏丧心病狂,常会将初初染病者直接处死,活埋焚烧者不计其数。稍微好些,就将染病者赶进深山做野人,有时还能谋得一条生路。
不惜一切代价治人,哪里比得上撒手不管省时省力省银子?
贺熙华定定地看着他,极慎重地点了点头,“我素爱读贾生,他有几句话我是极喜欢的。”
他面上仍带着病态的红晕,声音喑哑也不复往日清亮,双目却炯炯有神,“民者,万世之本也。国以民为本,军以民为本,吏以民为本。我既领着朝廷的俸禄,便是代天子牧民,如何能弃之不顾?”
林杏春仍是半信半疑,“方子我已经初步拟了,之后还需慢慢试,慢慢改。你们先拿去给他们服下,最好能将他们的衣物也清洗干净。对于还未染病的百姓,我看你们临淮河网密布,艾草从生,不如先取些艾草,挨家挨户点燃了熏一熏,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林太医所虑甚是。”孙熊起身接过了方子,细细看一遍,又递给贺熙华,“大人,近来甚缺药童,横竖如今课都暂时停了,可否请县学里的学生帮着煎药?”
贺熙华自然允了,又凉凉地瞥他眼:“你自己的课业也莫要忘了。”
孙熊干笑一声,又见一旁林杏春神情微妙地看着自己,仿佛是在为这县衙连小吏都得悬梁刺股的风气所惊愕,更觉尴尬,便道:“学生去河伯庙看看,若有何不对,立刻向大人们禀报。”
说罢,便逃也似的向河伯庙去了。
河伯庙周边一圈都搭建了临时草庐,安置那些未至膏肓的病人,不断有哀嚎悲哭之声传来,与之相比,河伯庙则安静得可怕,只闻绝望喘息。方圆二里之内,乡民尽数被迁走,只余几个药庐昼夜不息地煎药熬药。
孙熊掩住口鼻巡视了一番,见今日死者比前日少些,心下稍定,便带着几个衙役去茅庐转转,见得病的既有拄杖老朽,又有垂髫稚童,更是满怀愁苦。
“大人。”有个在他身旁帮忙的县学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