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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华阳公主站在这里时,是否也如今日他所见的场景一般无二?
向前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大漠,是远国异域,而身后是连绵的草场与山川,是今生都无缘再回顾、却用尽了一生去守护的故国。
沙漠上吹来的朔风仿若旧事的回音,穿透了无尽的岁月,向他前赴后继地扑来。
他忽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如今他老了,华阳公主也老了,三十年前故事里的人都老了,还有些已经不在了。赵国老皇帝驾崩,太子继位,他如父亲一般,护送着赵国的公主前去楼兰,与王储摩希犁和亲。
公主是当今皇帝嫡亲的女儿,封号咸安,正是才及笄的年纪。
裴世矩记得,枕枕离开金京,与楼兰和亲时,也是这样的大好年华。
但是,她不像她。
这世间,他再也未曾见过如枕枕一般的女子,活泼、聪慧、坚韧、乐于天命……
……用情极深。
驿站入了夜愈发静谧,驿长仍不敢歇下,暗中增强了巡逻与防卫,甚至亲自带人守着咸安公主与安西侯所下榻的驿舍。
他没有向那些年轻的驿夫解释缘由。
咸安公主早早地梳洗歇下,驿舍熄了灯,陷入一片沉寂与黑暗之中。而驿长却发现,安西侯所在的驿舍仍是一片灯火通明。
他上前叩了叩门,低声问侯爷为何仍不安歇,可是有什么不合心意之处。
片刻后,门后传来裴世矩温文带着笑意的声音:“并非驿长招待不周,还请驿长不必忧心。”
而后便没了声音。安西侯亦未解释缘由。
驿长在门前踌躇半晌,却也懂了他的意图。
驿舍内,裴世矩衣裳不解,端坐于床上,手边放着一把利剑。
他听闻驿长的脚步声走远后,便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四周重新又落入一片寂静。
他的脑海中忽而闪过许多画面。那些画面并非他亲眼所见,甚至并非真实之景,却曾在这三十年间无数次地侵扰着他的神思,日日夜夜,不肯罢休。
尚为青年的裴世矩便无数次幻想,当年的父亲和华阳公主在龙勒驿下榻的那一夜,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变故。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黑暗中须臾间夺人性命的凶徒,来不及挣扎便被抹杀的使团,趁着月黑风高悄悄自侧门摸出驿站去的少女。
即便是今日,裴世矩想到这些仍会止不住地心悸。更何况他此时此刻,便是在这变故发生之地。
他不敢睡去。他怕几十年前的变故卷土重来,更怕陷入噩梦之中。
直至叩门声再次响起时,裴世矩睁开双眼,才蓦然发觉天已大亮。
驿长在门外出声问道:“侯爷,已要到动身启程的时辰,坞院中备好了早膳,您可要起身?”
裴世矩问了一句:“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驿长答道:“已是卯时了,您的灯亮了一整夜。”
“竟已是一整夜了么?”裴世矩微微一笑,似是对自己低语般轻声道,“我还以为只是一刹那而已。”
他以为,自昨夜驿长前来叩门,到今晨睁开双眼,不过只是一刹那的时间。
他以为,自多年前华阳公主和亲、父亲离世,到如今他送咸安公主前去楼兰,不过只是一刹那的时间。
他以为,自金京城中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到如今两鬓斑白、满目风霜的裴世矩,不过只是一刹那的时间。
他以为,自多年前边疆饱受战乱之苦、赵国国力衰微,到如今边疆士兵化剑为犁、西域繁华一统、中原百姓富足,不过只是一刹那的时间。
或许,于裴世矩而言,本就只是一刹那而已。
数十年前,尚在总角之年的他随母亲前去弘福寺听经。经书无聊,而孩童顽皮,他偷偷向庙中四处打量。
西域老僧不通汉文,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躲在朱漆大柱后,眨巴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向他们看来,眼中含笑,脆生生道:“心念一动便是一刹那。”
心念一动便是一刹那。
一刹那,是他的一生。
公主使团自龙勒驿启程,继续西行。
使团踩着脚下的黄沙走入大漠之中,渐渐消失在龙勒驿驿夫的视野中,亦走向了无声的史书之中。
甘露三年,豆蔻年华的华阳公主和亲西域,此后一生先后嫁予两位楼兰君王,为故国筹谋斡旋,终除赵国百年之患,令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成为一人抵千军万马的传奇。
自此西域与中原边关鲜有战事,商路繁兴,百姓富足。当年鲜为人知的华阳公主为赵国万民所称颂。而那后来求娶华阳公主的楼兰君王则一生励精图治,挚爱公主一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亦是西域百姓之中的一段佳话。
再经年,沧海桑田,王朝更迭,斗转星移。千百年后,丝绸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