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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视着铜像而产生了轻度恍惚。
他好像看见了人像希罗的裙摆随着海风飘动,那些雕刻的缝隙中渗出比青铜色更深的痕迹,像干涸的陶土或是流柱状的血迹。
“在那个时候,你也这么看着她的眼睛。”有个人笃定地说道。
医生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他感到自己的骨骼与肌肉竟然奇异地放松下来,而那尊铜像正缓慢地转动,铜像上的女人怀抱着心爱的情人,她眼中难掩的悲痛逐渐泛出妖冶的瞳光,凶戾而又璀璨的眸子里没有一丝不甘与缱绻。
医生的眼睑颤动,喉管中发出一些沉闷的音节。
“几点了?”他问道。
而医生太过熟悉这里,所以下意识地偏头去看壁钟上的数字。
七点十五分。
医生没有说出他看见的时间,可就是在他回头的瞬间,满目的昏黄出现在室内,残阳不断下沉,殷红的霞光铺满了整个天幕,白天和黑夜出现在同一个时间,如同生与死的交界点。
留声机里的黑色唱片徒自转动起来,有人从医生身旁走了过去,匆匆而过黑色的影子在医生眼中逐渐模糊了面庞,他们在圆厅中相拥跳舞,那个穿着绿裙子的女人四肢虚浮无力,架在男人臂弯中的身体如同残旧的破布一样完全不受控制地歪倒下去。
但是那个男人还是抱着她跳到乐曲终结,血红色的光束照在他们的身上像一个诡秘的日冕。
“我完成了那副作品,要知道我所有的灵感都来源于你。”那个男人垂首亲吻在她的额头上,温柔地说道:“我的爱,明天,后天,每一天,我们都将如此度过。”
医生看着他们,双眼微垂,已近昏睡时的状态。
等到医生再睁开眼睛之后,他发现夜幕已经降临,室内晦暗,像是流淌而下的黑漆裹住了所有的玻璃窗,医生的视野也在一瞬间移动到了楼梯下。
“咚”的一声,有东西跌落在厚重的地毯上。
医生眼眸一顿,双手猛然抓紧了轮椅的扶手。
“是什么?”那个声音好像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
医生看着自己手背挣出青筋,却在恍惚中拾起了地毯上的东西。
“是戒指。”医生回答道,他仰头看着楼梯上的男人,冰冷的月光照在他怀中的女人身上,她枯瘦的双手垂落下来,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了像晕开的墨水般的青紫瘢痕,她的头颅歪在男人的肩头,失去光泽的长发像枯草一样披散开来,那双隐藏在发丝之间的眼睛里是一片空洞的白色,好像连瞳孔也没有,但医生就是知道,她在静静地看着自己。
第二十二章
医生像是控住不了自己,他完全丧失了语言能力。
那枚银环之上镶着一颗璀璨的方钻,他紧握着戒指,直到尖利的边缘划破了他的掌心,但他却无法感知疼痛。时钟上的指针飞速转动,桌上的茉莉换成了一束新鲜的百合,窗外晨光微熹,庭院中的草地青翠的像是调色板上混合而成的颜色。
医生站在墙边看着餐厅中那个忙碌的身影,那个苍白女人就坐在餐桌旁,前倾身体用宽大的绸带束在高背的榉木椅上,她的脖子以一个可怕的弧度歪在左侧,那些青斑爬满了她凹陷的脸颊,她的下颚几乎贴在了她的胸口,但枯瘦的脖颈上佩戴的珍珠项链却光泽依旧。
“昨晚睡得好吗?”那个男人在牛奶煮沸的间隙走过来抚摸她的侧脸,当他的手指离开时却带走一把脱落的头发。
那个男人看着那些头发掉落在地面,慢慢地半跪在他的妻子身前,医生看着他突然垮塌的背影,好像知道之后即将发生的事情。
“别离开我。”男人说道,他破碎的声音里饱含悸恸,他伏在女人的膝上,轻声道:“或者,我和你一起。”
时间再次回到七点十五分。
傍晚的余晖散在了白色的纱帐上,那个男人为自己准备了一杯红酒,他们又来到了圆厅跳舞,舒缓的乐曲却在某一个时间段发出嘈杂的噪音,他像过去的每一天那样,环抱着怀中盛装的女人,他的声音满含解脱与期待:“别担心,很快……”
医生觉得他的内脏仿佛受到了散弹枪的冲击,不然怎会发出那样奇怪的声音。
刺耳的音乐充斥着这个空间,终于,他们一齐倒下,完成最后一个旋转的男人不小心碰倒了那尊铜像,倾斜的重物瞬间砸在了他的身体上,迸出的血液在灰白的地面上开出一朵接近于黑色的大丽花,还有一道猩红蔓延在那个孩童的眼底,那是带有人世间最后一点余温的液体。
那个孩子观看了整个过程,他面无表情,眼神凝滞,只用眼珠轻瞥一眼地上的尸体,然后越过他们,踮着脚将留声机的唱针拨开。
圆厅内一瞬间寂静下来。那个男孩踩着一地黏糊糊的血印,走到餐厅去拿晚餐。
他在那座房子里待了很久,他吃光了冰箱里所有能吃的,在没事的时候,他就坐在琴凳上看着那些洁白的花朵慢慢枯萎凋零,苍蝇落在飘零的叶片上,带着腐肉的臭味,继而飞走。
“发生了什么?”那个声音问道。
医生看着又一片花瓣落了下来,无意识地说道:“他们死了。”
“你知道他们是谁。”他笃定地说到。
“当然。”医生转动眼睛凝视着地板上溃烂的身体,“他们是我的父母。”
“我可怜的孩子。”他说:“走出来,外面阳光很温暖。”
医生慢慢站起来,他按照那个人的指示走进庭院之中。
“还记得那颗树吗?”
医生的瞳孔像磨损过度的玻璃珠般朦胧晦暗,他对着那一株三角梅,虬结的树根裸露在地面,犹如铺陈在他脚下的一张浸满毒汁的蛛网,而网中猎物却懵然无觉,他说:“是的。”
“树下有什么?”
医生如实答道:“那个蠢货。”
“有趣。”他笑着说道:“你把他埋在泥土里,对吗?”
“只有一半。”医生不自在地扭动着手腕,他好像没有发觉自己的身体其实被束缚在轮椅上,“剩下的,我送给了莎莉。”
“你知道,她爱吃。”
“莎莉是谁?”他又问。
医生却在这时沉默下来,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即使他已经进入深度恍惚这个状态里,他依旧能避免自己回答他不想回答的事情。
“你忘记了吗?”他遗憾地说道:“你还记得什么?你是谁?”
“我——”水中的嗡鸣在医生耳边回荡,他再次沉默下来,启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实际上他的精力已经慢慢透支。
那个声音说道:“从小到大,你所有不好的回忆都留那栋房子里,你的痛苦皆来源于此。”
医生回头看着那栋房子逐渐褪去了所有颜色。阴影,血液以及白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