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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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刚。
    名字是一把钥匙,撬动了心。
    岚间忽然心中发紧,伏地干呕,血池的污秽之水没有放过他,引发腹部的痉挛,通体的疼痛,一时呼吸、吞吐、目视、听觉与思考,都受到了邪奇陡升的拦阻。他没经历过似同脆弱凡人的煎熬,使劲捏住眉心,为要让自己清醒起来:
    “……假山神,是他……内丹半颗没了,另一半……被污染了。”
    因着身体里的异变,内丹染为血色,起引凄意,他攥起拳头锤击地面:“可恨!”
    多吉胆子小,吓得四肢飞跳起来,躲进妈妈肚子底下乱瞅,贡布伸出手掌去碰岚间,胡子一耸一耸嗅着他的怒怯,有清晨的薄光映亮它的绒毛。
    天色愈亮,不安愈强,一眼生寒的玉衣已换为刺目深朱,这不像岚间的艳丽颜色,染脏了雪。过了一会儿他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残雪与浅草地,想寻一处遮蔽处藏掩身体——太肮脏了——他想,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如何见人?
    想洗掉,洗掉这被恐恶与冤苦累加的红,洗掉身上被咒诅的血。
    但预料之外的人就在不远处。
    伊尔扎吉连声痛呼,摇晃着身体,她的手腕本来就不能动,这下腿也摔伤。今日若是放晴还好,否则碰上风雪天,便是毙命于荒野。伊尔扎吉挪了下膝盖,便传来扎心的疼,她却知道自己不能哭,不然能向谁呼救?阿爷死了,村里的勇夫死了,山神大抵也死了!
    岚间听见屡屡闷哼异响,走近石崖地的另一端,见一个女孩匍匐挪动去避风口的路上,身上缠着绳子,锋利的山石把她衣裳割得破烂。岚间从她头饰里看出了端倪,心生怜悯:“卓玛,你是伧民么?”
    伊尔扎吉扭头见到岚间立在背后,顿时因他身有血气萦绕而拼命搓动两腿后退:“别过来,别过来!”
    岚间停住脚步,无声地看着她,看她慌张的眼睛里有自己狼狈的身影。
    两个人喘着气对峙了一会儿,彼此略有几分不同的紧张。只有贡布在他们俩中间跳来跳去,活跃气氛。
    伊尔扎吉见对方久久没显出要加害的模样,神色有别样清幽,又有驯服圣山神兽之能,便缓缓伸出掌心,给他看手中的勒痕:
    “是我把你从血池带出来的。
    “我原本是去找徐鉴,结果这贼人不见了。鬼王放了一洞的鬼咬我们……许多人死了……”
    这一句说完,便有许多话想要倾诉,伊尔扎吉泪花泛起:“昨夜里我好像听见哭嚎连天,不知是风叫是鬼叫,它们会去村子里抓人吗?”
    此意万重,让岚间有些错愕,微微张开口,恍然觉得自己能活下来已是天恩,于是慢慢蹲下凑近了女孩:“不,卓玛,不会的,繁星银台夜夜护人,可刺伤恶鬼双目。”
    “若是冥雨阴云呢。”伊尔扎吉看着他,泛紫起皮的嘴唇打颤发抖:“若是风雪遮住了星子呢。”
    岚间犹豫着不敢确定了:“星官聪慧,晓暮无断,招数亦多。你且告诉我谁是徐鉴?”
    “山神的命令,都是通过他告诉我们。”
    伊尔扎吉用袖子抹了下鼻涕:“我们挖来的山魄,都是交给他。”
    挖来的山魄,山神的命令!
    岚间茅塞顿开,忆想起自己漫山遍野追寻撬山客,屡次威吓禁止不住,可不就是只有假山神的命令才能令他们冒死前往!
    只怪自己略之不察啊……但徐鉴是何人,岚间没见过,也不知跟假山神是何种关系。心里倒是想起另一个人来:“卓玛,你一路上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男子?大约你比高上一头,大上三岁,长得极好看。”
    伊尔扎吉摇摇头,大眼睛里布满红丝:“我看到的,都已被鬼吃了。”
    不仅是自己,还有更多人落难了。
    仙格在身,顾不得满身狼藉阵阵心悸,岚间急着下山寻找杉弥,以救百谷;也要知会更多人:让百姓立即停止敬献人祭与蕙肴桂浆、惦念圣山灵旌,这里已成为邪佞鬼巢,滋生狂妄之心,众生应暂时迁走,以防后患。
    他定了定心,认真检查了伊尔扎吉的伤势。
    “卓玛,往下的路我来背你。”他侧过背,示意伧族女孩趴过来。
    正此时,天缺光裂,明泽蔚蔚,日头穿出薄雾,比赤血更红,比丹花更亮,须臾间五彩动摇,似有火凤飞冲,从山尖开始照亮,一寸寸下移,直到金红之束落在二人所在的石崖上。
    白昼即到,天纲往常,六龙服气舆,万古浩荡拔地而起,岚间再次不安地向后望去,顿时吼叫起来——
    不安的根源找到了。
    光芒似熠熠弓刀追逐着猎物,岚间只能遮住脸躲在山崖的阴影里,他的双目流出血,仿佛被密密实实的针扎过一千遍;他看到自己用来阻挡光线的手背上生出黑色的青筋,脉络如干涸的土地干瘪碎裂。
    “我、我……”
    岚间大口呼吸,用高岗寒风压下灼心疼痛,手臂的皮肤不断脱落又生长,反复着死亡与重生,凡接触到光线的部位便似有盛大的烈火附身,他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我……变成鬼了?”
    明明日月光,金霞无穷,遵天弗违的人才能直面。
    岚间笑起来,咯咯地笑,伊尔扎吉却觉得他在哭。
    女孩默默地曲着腿,闷声问:“你果然是白毛鬼么?”
    “白毛鬼……?”
    岚间的反问亦是自问,他在嶙峋的山石缝里看了会儿女孩的脸,又仔细地看着自己满身的奄息变化,不住腾起的焦黑鳞片,心中譬如金石震荡,脸上却一改冷淡,禁不住笑道:“我是青天所弃呀……女娃娃,你的刀呢,把你的刀给我。”
    他是在用汉人的说法称呼自己,伊尔扎吉动了动:“你要做什么?”
    “只管给我,我就告诉你我是谁。”
    伊尔扎吉的刀丢在长夜台了,也幸亏是丢了,她便答:“叫鬼王夺去了。”
    “我是神——!”
    岚间终于遏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怒吼起来,口里好像要喷出死黑的火,喷出黄泉的血。
    “我是神明,竟有一日身体零落为土灰……实在不公,实在不公……
    “太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不解极了,嗫嚅自语:“为什么要惩罚我?”
    这一刻,津滇质问的“你是仙是鬼”终于有了不想承认的答案,邪魔嘲弄的“你是仙是鬼”终于有了死不甘心的结果。
    往前是凤凰清饮昆仑水,九九回翔,燀赫宇宙,使河心里诞生了一对双生子;往后是一个双生子罹患天衰,仍喜爱纵横长云,神意鸿蒙,掩乎四海,固山峥嵘。
    这是逾千百年没有的愤怒了,他不顾被晒伤,从山阴里猛然站起来,面对着朝夕青天,心焦愁苦,不禁叹道:
    “尘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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