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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吗?”白则追问。
“或许可以。”迦叶尊者没有把话说死,“想要从头再来,不仅需要重铸修为内海,一身筋骨也要捣碎重塑,相当于再死一次涅槃而还,其中痛苦非常人能够忍受,耗时亦极为漫长,撑不过去,便是一场空。”
迦叶尊者说得平淡,语调没有什么起伏,白则却能深刻地感受到字句间隐藏的凶险残忍。碎骨重塑,听上去那样简单,可要扛多少苦,咽多少痛,有谁能计算?
如果沈渊撑不住,又该怎么办?
“所以……”白则顿了顿,“把他送去深溟涧,也是为了这个?”
迦叶尊者点点头:“是。”
白则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神情戚然,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住衣角,折出数道皱痕。
“这是他的劫,你帮不了他,忧心无用。”迦叶尊者道,“不如多多观己,你的机缘亦非定数。”
白则摇摇头,没有说话。
第46章
蛟龙相斗,久旱不雨的塔里木沙漠在那日雷雨交加,乍晴之际,西方金光大盛,佛迹遥临。远居西蛮沙海中的楼兰古城吸引来众多朝拜的旅客与禅僧,竟成一方圣地。
他们来到楼兰,又越过楼兰,试图穿越沙漠,触及遥不可及的须弥山界,虔诚而天真。然而塔里木沙漠没有尽头,宛如一个巨大迷宫,不断将他们围困、吞没。
几年过去,城中汉人日渐增多,商队闻讯而来,寂静多年的古城成了镶嵌在九州西域的一颗明珠,诱人前来探寻。
时值盛夏,天气炎热难熬,城东那家茶馆生意却兴隆,女店家倚靠在柜前,着一身轻纱,摇着团扇,淡然看着小二满头热汗地前后跑腿。烈阳在外,沉闷暑气扑面而来,她朝店门外看了一眼,目光瞥见一抹白,顿时站直了身。
一名白衣僧人绕过茶棚,踱入店中,在角落一方小桌前坐下,垂目看着上一位客人留下残茶的桌面。
小二还在忙,她亲自上前撤掉了杯壶,擦净水渍,微笑问道:“禅师,喝点什么?”
僧人偏首,没有看她,眉心朱红艳如胭脂,却不近俗情,开口声音沉稳,说:“清茶足矣。”
该是最次的碎茶末,再不济便是白水,但店家点头后,给他端上的是新明前,涉越千里从江南而来,僧人没有说什么,也或许只是分辨不出,拿起瓷杯啜饮一口。这样热的天,他规矩地穿着棉麻僧袍,竟是一点汗都没出,神情自然恬淡,无半分尘味。
上完茶,店家没走,站在他身旁,团扇带起小缕凉风,掀动发丝。她状似不在意地问:“听人说,禅师要走了?”
“嗯。”
“怎么忽然要走。”她笑,“都在这好几年了。”
她还记得,僧人是在沙漠暴雨的第二天,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西边黄丘外走进楼兰城的。有人传他是妖,有人传他是佛,却从没有人说清他到底是什么。他在城中传道布法,施善化缘,一晃就是三四年。
不能怪人人议论,一眼看去,他确实不像一个和尚,样貌也太英俊显眼了些,眉目凌厉逼人,眉心的朱红一点平添艳气,反倒没了出家人该有的气质。
僧人淡淡地说:“只是觉得该走了。”
“好吧。”店家掩面,垂眉浅笑,“现在走也好。”
座中人声吵嚷,多是汉话方言,中间夹杂几句楼兰词汇,语句混乱,但她依然轻松地听懂了。
街上人群走动,每张面孔都不同,她亦能挨个认出,哪些是楼兰人,哪些是普通汉人,哪些又是出现在都护府密文上的“死人”。
她轻叹道:“西域要变天了。”
僧人不语,低头喝茶,眼睫投下小片阴影,像坠落的灰尘。
“禅师打算去哪?”她又问。
“往东去。”僧人说,“一路走,或许再去江南吧。”
她怅然道:“江南是个好地方。”
“嗯。”
“那里有杨柳,有桃花,有金鱼。”她说,“我已经有好久没有见过啦。”
“你不回去吗?”僧人问。
店家闻言愣了一下,手一松,团扇卡在虎口处,她无奈地摇摇头,说:”根都扎在楼兰了,我回不去的。“又顿了顿,继续道:”禅师替我多看看吧。“
僧人点点头,说:”好。“
”禅师要往江南去,倒让我想起好多年前的一个客人。”她追忆道,余光看向僧人,“说来也巧,他应是从江南来,那时在楼兰呆了几年,就是禅师来的前一天不见了,没再出现过,不知去哪了。”
僧人没什么反应,依然淡淡道:“许是回去了吧。”
店家笑:“是了,应该是回去了。”
一时无话,僧人喝完杯中最后一小口茶,从袖口中取出几块碎银,放在桌上,起身颔首道:“多谢,贫僧这就告辞了。”
“啊?”店家讶然,“禅师……要走了?”
“嗯。”
“没带点……没带点行李么?”她问。
“不用。”僧人说,“孑然一身就够了。”
沙漠盛夏的早晨,阳光是燥热凶烈的,他走入其中,却自然地融了进去,仿佛天生是太阳的一部分。他的背影高大,白色僧袍洗得软旧,被若有若无的微风抚起一角,模糊不清的轮廓边缘透出一抹海市蜃楼般的金灿,与那日西边天空的佛光神奇地对应上了。
以至于他走出老远,直走出视线外,茶馆的女店家还在愣神,团扇握不稳,啪地掉在地上。
小二跑来收拾桌子,凑在她耳边低声问:“要让暗哨继续跟么?”
她眨眨眼,弯腰捡起团扇,嘴唇几乎没动,声音压得极低:“不用,确认人出了楼兰就好。”
“他和八年前那个姓沈的有关系么?”
“也许有,也许没有。”她看着绘满桃花和杨柳枝的扇面,抚了一下挂着几丝白的鬓角,轻叹:“那都与我们无关了。”
六月一过,江南进入苦夏,蝉躲在树荫下吱吱鸣叫,黄昏时分,船桨划开热烫的水波,驶入时清时浑的河道,在阵阵熏暖的江风里往闹市去。
洪水过去快十年了,扬州城早没了颓涩,废墟上重修起楼屋,市集坊街依旧,烈阳落下去,正是热闹起来的时候,商贩艺人拎着物事占起地方,吆喝声一起,尘俗人味迎面而来。
街尽头,那座古旧的庭院却冷冷清清,挂在门旁的“流光阁”三字庭匾被摘落下来,随意放在地上,往里望去,往日竹林仍郁郁葱葱,三层小楼隐在树影内,看不真切。庭中小径幽长,宋清声走在前,一身鹅黄的衫,一位富商打扮的白须男人落后他半步跟在后面,两人边走边说话,穿过假山溪流,回到进门处的石子路上。
门外有两拨人在等候,宋清声停住脚步,对富商说:“陈翁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