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76
流拂乱他的白发,浓重夜色如大片依腐而生的霉菌扎根在他背后,他开口时你能嗅到温热微腥的气息:“嗯……我做什么了?”
他向前迈一步,两只手直条条垂下来,你看见他怀中密密麻麻根瘤群般的微型炸弹,抬头时神色矫揉得泫然欲泣,让你错觉下一秒那双红湛湛的眼睛里便会滚出泪珠,声音却还异常平和:“哦,所以现在是在搞什么露天巡回法庭审判?我是被告又是自己的辩方,所有看到我的人都是可以指摘我的控方,我需要当庭表演一场痛哭流涕的悔过戏码?……唉行,我承认吧,所有一切是我做的,我和类人生物勾结,我用芯片控制编号09,我在国庆典上制造混乱,我将卧底引入首都。我承认,所有,一切。”他似乎想做个无所谓的耸肩动作,却在中途战栗一下,于是双肩停留在软弱的垮塌状态,“我为我曾经爱人如今依旧想去爱而认罪,我为我曾经降生为人而认罪,那么,我该受到怎样的刑罚?”
他抬起头,03同他对视,似乎本能忽视了他话中疯癫失序的部分,艾伯特人没有坦白从宽的约定俗成,于是他开口也是公正无私的宣判:“你会被销毁,08,你已经失去了在族中立足的资格。”
“这样。”他软弱又哂然地勾唇,鲜红虹膜表面荡过一圈亮弧,让你想到血痂撕去后薄薄皮肤压抑着的汹涌鲜血,“我曾经拥有感知的触觉,拥有能辨别光谱的眼膜,拥有怀抱某人的能力,拥有爱欲,拥有冷暖,拥有好恶,拥有喜怒,拥有痛觉,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即便我并不刻意做什么,我也在持续缓慢地被切割,被挤压,被迫退化。所以,还要侵略吗?还要掠夺吗?还要从这具身躯上得到什么呢?”他顿了顿,语调像几欲崩断的琴弦尖刻上扬,忽然又突兀停止,轻轻巧巧地带过,“——那就都拿走吧。”
他掰断了一根自己的手指,朝你们这边掷过来。
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都往后退了一大步。
磅礴又汹涌的恐惧在你背后浮动,艾伯特族群共享同一个蜂群思维,你当然能感受到沿着思维触须狂乱奔走而来的情绪,并非兔子面对猛兽的生理恐惧,而是……你说不清,像冰雪面对泵涌地热的泉眼,像飞蛾面对擦燃火焰的烛灯,像毫无防护的主机面对蠢蠢欲动的病毒程序,靠近便会热烈地覆灭、同化地疯狂,于是随着他走近人群如同初春消融的雪线呈扇形后退,只有你还如最后一枚礁石停驻在汹涌热潮里,目光茫然口干舌燥地盯着他逐步拆解自己,手指,第二根,无数根,手腕,小臂,臂膀,肋骨,你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还站在原处,因为浑身的枷锁叫你难以移动?大概吧。
08用剩下那只手抚上眼珠,纤白指尖轻巧剥进眼肉与眼球相贴的缝隙,往深处粘腻腻地插挤去,指甲与肉质晶状体挤压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他像从奶油层中剜出一枚樱桃肉似的剥出那枚血红球体,牵连着哔嗞电弧与细碎零件,不知为何让你松了一大口气。你堪堪抬头,正对上他跳跃着小簇炉火的独眼,里面是种羞涩与着迷编织的吊诡神色,捧着眼球伸手而来酷似求婚者奉上戒指,他舔了舔嘴唇,你听到自己的编号以低迷而眷恋的节拍弹奏过耳膜:“09。”
“嗯?”你木木地应声。
你的哥哥最后凑近低低耳语了什么,旋即后退,03意识到什么立即上前,但是晚了,08在被捉住之前轻盈逃逸,微型炸弹以无数锐角将他切割,像纷扬的碎纸,像炸开的雪窝,像急剧喷涌的汽水泡沫,纯白艾伯特人在你面前粉身碎骨,身体每一部分都拂过你的面颊,降下一场温热的雪,你的眼球凝滞微颤,缓慢从最后的耳语中回过神来,垂眼看到白色头颅徐徐滚来蹭上你的足尖。
然后是大雪封山般的死寂。
直到某个钢钉挪过来机械地报告:“三分钟前在HXFK309通道检测到了编号08的信号。”
03用指节点开显示屏,推进轨道的舰船上一只白色多面体浮在舰口,耍了个金蝉脱壳的把戏后纯白艾伯特人重新在多面体投影中浮现,甚至颇有余裕、笑意盈盈地冲监控镜头抛了个飞吻。随即舰门合上,将青年的告别关在后面。
出乎意料地,03没有发怒。他神色淡淡地点灭屏幕,双手交搭合拢握了握,转过头时眉间甚至有与08如出一辙的怠倦嘲讽:“多了个敌人,但我们要做的事其实没有变,对吗?备战吧,各位。”
编号08自首都星逃逸,他遗留的罪责需要某人来承担,疑似同犯的编号09被移送往中央拘留所关押,庭审个位以内的号令者史无前例,巨石撬动中央川陀星系太阳风涡流烈变,主脑01沉眠之际族群首领于议事塔齐聚,新闻长官04与司法长官05倾向坚持编号09的确被08和人类间谍构陷控制,以动摇翦除族群最强的矛与盾,秘书长03与外交长官06则以不可错杀的态度坚信编号09作为合谋的家犬并不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