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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中旨都没有,”杨楝道,“我又怎么算是抗旨了?”
那内官被他绕了进去,立时涨红了脸,提高声音道:“这时不肯走,耽搁了大事,将来皇上问罪下来,殿下怕是担待不起。”
杨楝遂称先回清馥殿更换衣裳,反问那内官是该穿补服还是罩甲,偏那内官又不耐道:“事情急切,殿下便装入宫也不打紧。”
越是如此,杨楝越发狐疑不定,道:“公公可是糊涂了?无旨而入乾清宫已是权宜之计,倘若连衣裳也不换,更不是人臣所为。将来若有人问罪,我将如何自辩?”
那内官只得顺着他的话,道:“殿下换个公服吧。”
等着程宁遣人去清馥殿拿衣服,一时各人都静着想心思。杨楝细细打量来人,确是乾清宫见过的,约莫是李彦的心腹手下。这人生了一张团团白面,看着倒也温厚,十月初的寒冷天气,额头上竟然细细一层汗珠子。
杨楝回顾左右,见徐未迟也在,遂轻笑道:“还不给公公打个手巾来?”徐未迟应声而上,硬拽了那内官出去。
等那内官惶惶然擦了脸回来,见杨楝已换好了大衣服,正让琴太微给他戴翼善冠。那内官正自舒了一口气,却听杨楝似不经意地低声向琴太微耳旁道:“清宁宫那边……”
那内官登时白了脸色:“殿下,此事不可惊动清宁宫……”
杨楝诧道:“皇上病笃,你们竟敢瞒着太后,是何居心!”
那内官顿了一下,正色道:“圣心纯孝,不敢以小恙惊动太后的休养。到了天明自然会有人去禀报。”
杨楝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了,却慢慢坐回圈椅中,盯着那内官,冷笑道:“无凭无据,我如何信你?”
内官还要反驳,又听他道:“公公点了二十个人来,对吧?”
说起这个愈发气恼,那内官自以为布置周详,带着人堵了清馥殿的前后门,只悄悄带走徵王一个,不教走漏半点风声。想不到杨楝深更半夜还躲在天籁阁中,岛上的宫室道路却不像清馥殿那般规整易守,又是来回取衣服拖延时间,他的布置怕是早被徵王手下的人摸清楚了,这会儿还不知谁堵着谁呢。惹了徵王事小,这差事要是办砸了,皇帝那边须是担待不起。一时急得他又是一脸汗。
杨楝见他面色松动,忽然低声道:“公公要是为难……不妨给我交个底?”
徐未迟等人立刻裹着乾清宫来的从人退了出去,程宁亲自把住了门口,竟是严阵以待的架势。那内官憋了良久,终是不由得苦笑:“殿下太过小心了,并不是什么大事。明日是福王殿下之藩上路的日子,皇上许了送他出城,殿下应是知道的。今晚福王前来请安,又说起年来蒙徵王殿下看顾,临行前还想再见殿下一面。皇上恐寒了福王的心,也一口应承了。就请殿下明日随同圣驾一起出城,送一送福王,以全手足之谊。”
杨楝点头:“原来是这样,何不早说,我让他们从速准备仪仗,天明之前一定出发,决不耽误行程。”
那内官急忙又道:“殿下不用费这个心。”
杨楝颇玩味地看着他。
那内官硬着头皮说了真话:“皇上吩咐过,恐西苑这边仓促间难以准备齐全,请殿下直接使用乾清宫的仪仗就是,都是现成的。”
便是程宁这样的忠厚长者,听见此话,亦不免大惊失色。琴太微亦死死瞪着杨楝,只恨自己脸上没长出“不要去”三个字来。
“公公言之差矣,”杨楝盯着道,“那是天子之礼,我岂能僭越。”
“这是万岁爷爷亲口吩咐下的,殿下不必过虑。”那内官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快速道,“奴婢恳请殿下为君父分忧。”
“我要是不去呢?”他低声问。
那内官盯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既然话都说开了,他反倒镇定了些,只看徵王自己怎么办。
“好吧……”他轻声说着,似乎又是在嘲笑自己,“为君父分忧,自不能辞。”
琴太微眼看着他起身,忍不住唤了一声,及至“小心”两个字到了嘴边,却又觉得既不敢说,也不必说。杨楝在门口站住,回头看看她,忽然说:“明天是寒衣节,我本想去朝天宫为父母烧香的,东西都备下了——那就你替我去吧。文夫人若走得动路,你就带着她一道去。”
她一时未及细想这话的意思,只是木然应下,又见他朝自己走了几步,伸手探入她领边:“你的珠子呢?”
“没有戴。”
“记得戴着。”他眼中难掩不忍之意,手指在她腮边轻轻划了一下,冰凉似铁。
杨楝跟那内官去后,府中自是人人无眠。圣旨来得实在蹊跷,不免教人猜测皇帝带杨楝出城,还不肯教外人知道,究竟是何用意。好在乾清宫的人唯恐走漏风声,不敢太过扰动内苑,及至天色将明便悄悄地撤了去。琴太微立刻教徐未迟去找郑半山报信,自家寻出了那枚大珠子,看来看去神魂不定。程宁这边备好了车马礼仪,只等送她出宫去翠微山,连文夫人亦忍着未愈的伤痛勉强起身,扶了侍儿出门来。
琴太微只道徐未迟还没回来,执意要再等一等信儿。程宁苦笑着低声道:“殿下此去凶多吉少,这是让你们借着烧香,去朝天宫避一避风头。”
琴太微奇道:“去朝天宫就能躲得掉吗?我们是殿下的人,他若有事,我们躲到哪里去也会被抓回来的。若只是为了躲一躲,我看竟不用去朝天宫了,万一有什么事情,留在宫中还能随机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