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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太微松了口气,才蓦然回神,连声道殿下醒了能说话了,抛下笔走过来,差点被地上的线毯绊了一跤。唯有程宁沉得住气,立刻叫人通知郑半山去。
杨楝略撑了一会儿,依旧眼珠不错地望着琴太微。琴太微被他瞧得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搂着他轻问道:“要不要喝点水?宫里赏了新鲜的密罗柑,还是切一个柑子吃?”
他有些疑惑,见她一笑而去,转瞬捧来一只甜白小碗,里面是金黄如蜜的柑子肉。他就着她手里吃了几口,问:“你说……这是赏下的?”
琴太微道:“宫中分了冬至的节礼下来。”她小心看了他一眼,“其中有一篮子果品,是皇上吩咐周公公特意送来的。”
他轻侧了一下脸。琴太微放下瓷碗,略思忖了一下,道:“皇上教你闭门思过三个月,又示意乾清宫的周公公传出话来,说圣心十分体恤,本不欲责罚,只是挡不住朝议滚滚,总要做个样子出来。这三个月,请殿下尽可放心养伤。”
他没有应声。
她见他皱起了眉头,又低声道:“我听见郑公公那边的口风,也是没事了。”
听见这话,环顾了四周,又道:“扶我起来走一走,躺了这些日子,浑身骨头都散架了。”
到底是久病之人,他只扶着琴太微的手走了几步便觉头晕目眩,两眼发黑,只得又回到床上躺着。甫一沾枕头,便觉得胸中一股腥甜上涌,他却硬生生咽了下去。
“太微……太微……”他轻声唤她的名字,“你还在?”
“一直在的。”她忍着眼泪,替他拭去唇边的血迹。
他什么也看不见,仿佛重堕阿鼻地狱:“我还活着……”
杨楝陷入昏迷的这半个月中,程宁带着几个亲信侍从日夜巡视,把个清馥殿看得如同铁桶一般。他分不开身,便叮嘱琴太微定要看好了王爷的汤药罐子,防着有人趁机下手。琴太微自不敢怠慢,所有药材都对着郑半山的方子一一验过下水,亲自看着煎好了端到床边。一应的茶水粥汤也要仔细尝过,才喂到杨楝嘴里。
宫中是如此紧张,朝中更是闹得天翻地覆。福王杨樗不必再南下之藩,而被抹去爵位废为庶人,监禁于南宫之中。忠靖王世子徐安照则被投入诏狱看守起来。朝中上下徐党一脉,皆感到皇帝终于是对徐家下手了,惶惶不可终日。但皇帝命锦衣卫、大理寺详查南海子兵变的始末,却迟迟没有查出个结果来。
“皇上等着我这份自陈,那我应该写什么?”杨楝稍稍清醒些时,就知道这一关是无论如何躲不过,屏退耳目之后,叫琴太微拿纸笔来录自己的奏疏。
“殿下那一天,到底遇见了什么呢?”
他乘着乾清宫的銮驾出城,除了一队皇帝心腹的锦衣卫,连随行的礼部郎官都不知道车中并非皇帝本人。銮驾出了永定门,正要下车折柳,杨樗忽然跪在车前恳求,说自端午节后,他苦练射艺,只为是让“父皇”再看他射一次柳,如今父子分别之际,还望全他最后的心愿。
杨楝默示锦衣卫呈上弓箭。不出所料,杨樗一箭穿柳之际,周遭烟尘四起,数不清的兵马将銮驾团团围住。虽然兵士们全都换了盗贼的服色,但杨楝一眼便认出那个一马当先杀过来的猛将,正是忠靖王世子徐安照。
护驾的锦衣卫大抵是得了皇帝的密旨,虚作声势地格挡了一番,就让徐安照杀到了车前。长枪抵到辕门的一霎,杨楝猛然掀开车帘,趁着徐安照那一瞬间的愕然,他手中的佩剑也刺了出去。
“我遇见了什么不要紧,”他说,“这是要看事到如今,皇上打算要什么样的结果。”
徐安照全力支持福王承嗣,最后却惨淡收场,难免生出不臣之心来。皇帝故意称送杨樗出城,以诱其出手,而暗中却令杨楝行李代桃僵之计。以目今的局面,皇帝并无十分的把握能够一举端掉徐党,他打的如意算盘无非是——若能扑杀徐安照一支固是好事,若遭徐家反弹,则将杨楝推出去顶罪,以“谋逆之名”顺手除掉这个碍事的侄儿。
徐安照并不愚蠢,发现车中竟不是皇帝本人的那一刻,便知自己被暗算了。杨楝使的佩剑并非应手兵器,只划伤了他的脸。他立刻高呼“徵王谋反”“清君侧”,带着手下将御驾从人砍了个七零八落,竟是一个活口也不留。
这般情形,也没有超出皇帝的预期。他原指望坐山观虎斗,等城外闹够了才出面平息事态。不料神机营的一支兵马却提前到了,徐家将士虽有悍名,陆文瑾手下的人却也不是吃素的。到了这份儿上,徐安照亦不能跟官军硬战,唯有且战且退。而就在这时,徵王被杀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放出这个消息,是小陆的计策,不过我确实是差点死在徐安照的枪下……到底不是他的对手。”杨楝叹道。
陆文瑾心知皇帝不肯放过杨楝,唯有先传死讯令皇帝放心,才可能不予论罪,进一步将“残害亲王”的罪名扣在徐安照头上。这时朝中内应已起,奉天殿外群臣哭声震天。为平定人心,皇帝必须出来先给个说法。天子一言九鼎,他既然承认了徵王替他受难,待到杨楝死里逃生回到宫中,再要改口可就难了。
“他肯说这话,倒也难得。”杨楝道。
琴太微缓缓道:“说来还是小七机灵。那天晚上趁着乾清宫的那位内官洗脸的工夫,截下了他的腰牌,后来竟直接拿给他干爹了。田公公把这腰牌给了郑叔叔,郑叔叔亲自拿去还给了那位内官,却用这腰牌印了十来张拓片,立时传到宫外去。据说皇上已经把那位公公赶去伺候杜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