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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去做仙官,”兰景明道,“人各有志,人各有命,天力之渊,非人力所能及也。”
“做甚么都好,我只期盼你能快活,”陈靖道,“景明······我想看你多笑一笑。”
兰景明怔在原处,半晌回不过神。
他抬起指头,向上掰动唇角,绽出一个微笑。
陈靖一步跨上前来,大手捏住兰景明下颚,左右挪动两圈,将那笑容捏的愈加自然。
这句话······他等了十年,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了。
从以前开始,景明就是个不会笑的孩子,当年他带着人来到将军府中,其余婢女见人自带三分笑颜,唯有景明神色淡然,明明身着女子外衫,还是与旁人格格不入,全靠精致眉眼遮着,才没被当场戳穿。
时过境迁这么多年,陈靖再忍耐不住,捏住兰景明比之前略胖一点的面颊,含在掌心搓圆捏扁,揉出无数笑意。
“景明,我要走了,”陈靖道,“副将在前方支撑不住,被北夷打的节节败退,兰赤阿古达的项上人头······”
“就由我来取。”
“就由我来取。”
两人异口同声,彼此望向对方神色,噗嗤一声笑了,开始只是悄悄勾唇,后来愈演愈烈,笑的前仰后合,那股冰封般的冷然消散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淡淡暖意,缠裹在两人之间。
沙场之事瞬息万变,既然心意已决,就没有思想想后犹豫不决的道理,两人回院之后与父子两人说过此事,赫钟隐沉默了然,眼睫低垂落下,赫修竹气的原地蹦出三尺多高,挥舞长勺过来打人,问他们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为何偏偏非要冲上沙场,与人决一死战。
“也该做个了断了,”兰景明轻捏赫修竹肩膀,试图安抚对方,“这段孽缘自爹爹开始,到我这里变本加厉,几乎分割不开,这种轮回不能继续下去,斩断它是最好的选择。”
赫修竹听得一清二楚,可不愿认同他们,他这些年来治病救人,不知包扎过多少伤口,不知埋葬过多少肉身,他不想再有任何一道新伤······出现在亲近的家人身上。
可他在家里话语权接近于无,平日里说甚么人家都当耳旁风忘掉,更何况现如今这种事情,他为表达愤怒足足两日没有往灶房中去,听着院中此起彼伏的咕咕肚鸣,硬是不肯心软迈出门去。
两天后他这气撑不起来,还是得乖乖回去生火烧饭,他白日里忙成陀螺照顾一大家子起居,夜里还要挑灯夜战,捏着针线与平安结做殊死斗争,书上的平安结看着十分简单,只需几个步骤就能做好,可他着实没有天赋,动起手分外艰难,细针将手指扎的全是血洞,坑坑洼洼不堪入目,这般不知挣扎了几个日夜,才算做得八九不离十了,在拿给那两人之前,他先拿去给爹爹看了,本想收获一些赞美,谁知爹爹忸忸怩怩,也从枕下抽出两个,与他的叠在一起,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一只更比一只丑。
赫修竹偃旗息鼓蔫了,回去本想拆开重做,可愈做愈乱,还不如原来那些。
陈靖收到平安结时唇角抽搐,总觉得这堆乱缠的红线效力有限,兰景明倒是爱不释手,走路攥着吃饭捏着睡觉压着,没等出发就将平安结压成几个薄饼,起风时荡来荡去,长翎随风飘飞。
第97章
兰景明拎着这平安结来来回回,怎么也舍不得放下,到后来压成两枚扁片,贴身放在衣下。
陈靖每日在灶房帮忙间隙,总是在院后捶捶打打,不知在折腾甚么,动作起来叮当作响,精钢嗡鸣交错不断,时不时崩出火光。
赫修竹好奇心旺盛,总想溜过去看看,只是躲在树后躲在石后躲在草后,总是会被眼尾余光扫到,憋的他动弹不得,灰溜溜回卧房窝着。
赫钟隐体力转好,渐渐能被人扶着,在卧房里外走动几步,背后银白消褪许多,兰景明给他削了一条长杆,他总是在外面站着,能站多久站上多久,不愿回卧房安歇。
孩儿回到身边,本该尽享天伦之乐,只是孩儿在北夷吃了那么多苦,要兰赤阿古达血债血偿也无可厚非,可赫钟隐同修竹一样,也想劝孩儿放下,任过往随风而逝。
这念头每每升起,在触到孩儿冰雪般的眼眸时,又会沉坠下来,慢慢吞回腹底。
这般过了几日,乌云散尽月色涌动,天边明月破开一线,银芒悠然而落,在院中晕染开来。
兰景明自丛林回到院中,刚刚行到庙外,被人拦在原处,陈靖自暗影中缓缓踱来,自背后托出一物,送到兰景明面前。
那是一只精工细作打造而成的面具,看着沉甸甸的,托在掌心却是出乎意料的轻巧,兰景明将它扣在脸上,连眼睛都被收拢进去,长睫在面具孔洞中轻颤,似蝴蝶落上叶片。
“很合适,”陈靖道,“留下它罢。”
兰景明取下面具,向内捏进掌心。
他知晓陈靖的意思,这些年来北夷与大梁屡有摩擦,彼此之间伤亡不断,这些将士大多是家中长子,他们在沙场马革裹尸,家中老小颠沛流离,若是此番与阿靖同行······无论身在哪方,他都是不受接纳的存在。
他只能戴上面具,做一个无名无姓之人。
若真是大仇得报······浪迹天涯才是他的归宿。
兰景明摩挲面具,微微抿住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