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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那个人全身穿着黑衣服,戴着个斗笠遮了脸。他取下斗笠来时,脸上还蒙着黑纱。他来了,师傅就不许我过去,只让我呆在院子外面。那人留了一天,吃饭的时候他把纱去了,我看见了一眼他的样子,怪吓人的。王有才边想边道。
萧墨提笔蘸了墨问:那个人什么样子,你说给我听。
王有才便细想了一阵,娓娓道来。他本是跟着说书的大爷过活,形容人物样貌栩栩如生。他说着,萧墨便听着,待他说完,拈了张白纸作画。约莫一盏茶工夫,画就一个人的肖像,让王有才看,可是这个模样?
画中笔锋嶙峋,清瘦峥嵘,勾勒出一个饱满的前额,尖细的下巴,唇角带着几丝皱纹,一双眼却凶狠诡谲,目光盯着三人辗转。
王有才一瞧,不错,萧爷画得真好,那眼神就是这样的,脸上神气也像。
萧墨细辨之后,却沉吟道:这人这人怎么像是,他眉心纠结。
东方问:是谁?
萧墨不答,默然半晌,只慢慢将画卷了起来,道:我也记不太清了。你去问十三公主吧,倘若她也觉得是那个人,那就有可能是那个人。此事我不便妄语。
东方见他如此,也不qiáng问,将画纸揣了,出了萧府。
走出府门时,忽想上次在此,正是萧云山病死之日,而今自己却做着他的公务,心里倏然生慨。如萧墨所说,王侯将相有进无退。如他自己所说,既然涉身而入,便当无怨无悔。
东方走出萧府时,暗自做下了一个功成身退的决定。
*
晚上得了空,东方潜进宫去找承锦,却不料承锦病了,正发着低烧。
东方默默地按着她的脉,心里十分歉意。只因这一个月来他都无暇抽身,竟不曾来看过承锦,连她生病,自己都不知道,因为要她认人才来一趟。东方虽带了那画纸,却怎么也不想拿出来了。他诊了一回,收了手,柔声道:不要紧,是着了凉。怎么也该遣人告诉我一声啊。
承锦脸色烧得艳若桃李,声音却柔软无力,笑道:太医也说了不要紧,风寒吃不吃药总要养那么些天。这就是《huáng帝内经》上说的伤寒之症,或愈或死了。
东方斥道:胡说八道,你一个小小风寒,养不了六七日就是了,别把书看迂了。
承锦扶了绣帐向外看去:摇弦可睡在外面呢,你这么大声
我把她点住了东方掖了掖她的被子,觉出她眼中眷恋之意,心意也不由多了几分缱绻,拎着她被沿的指尖将她的手拉了出来,握在手里。
他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一些qíng绪,即使见到承锦,无意之中也把她冷落了。世间的聪明人有两种,一种锱铢必计,万事都瞒不过他,即使无力改变什么;一种坦然大方,不知道的事又何必要知道,所谓大智若愚。
承锦未尝没有觉出几分,却并不盘问。并非假装,而是确无必要。她手指划着他手心,轻笑道:你最近可出名了,提一提就让人怕。
东方心中莫名的不痛快,抽手敲敲那chuáng沿,睡进去点。
承锦不知他何意,便往里挪了挪。东方身子一侧就倒了下去。承锦大窘,心里觉得极其不妥,话说出来却是:你这样睡着会冷。东方闭着眼睛,平静无波地说:我不冷。
承锦看他不动,踌躇半晌,又怕他真睡着着凉,只好匀了一半被子盖到他身上。又因为两人盖一chuáng被子,若隔得太远中间便透风了,于是东方将她捞到了怀里。
两人静静躺着,气息相闻,心旌飘摇。东方忽而低沉道:你说我有时是不是心肠太狠了?
承锦看了他一会儿,微微地摇了摇头:我看不是。你待劳苦百姓,贫下之人,心地再好也没有了;可你对朝臣公卿,却出手决然,雷厉风行。五哥也说过,你料到他要去找你,就想避开他;你才见我时连话也没说过,就不待见我了。
东方提高声音道:我哪有不待见你?
承锦婉转地吐出几个字:缘何青眸不向人,哼。
东方自己思忖了半天,下巴抵着她额头,怀疑地问:我真是这种人?
不错。承锦欣然回道。
这种人岂不是很讨厌?东方低头看她,又生质疑。
正是。承锦慡快解答。
东方没有回话。
嗯承锦不知为什么似叫非叫地哼了一声,chuáng帐略晃了晃,有些许可疑的气息声温软地飘过,又柔柔散去。过了一会儿,室内无风,帐垂香暖,东方说:你还不睡?风寒要多睡少吃才能好得快。
承锦狠狠地骂:你再动一动,我把你踢下去!也不怕病气过给你!
东方嘻嘻笑道:有病同患。
啪的一声,似乎是有人被捶了一巴掌。
东方不再说笑,只闭了眼睛假做睡着。约莫一盏茶工夫,承锦睡意缠绵。东方静静地待她睡熟,才悄然起身,把被子给她掖好,从后面轩栏出去。他出了承锦寝宫,正越过一道回廊时,远处人影一闪。
东方敏锐地一躲,借着暧昧不明的月色看去,廊角立了一人,一身黑袍,注视着左侧一队禁军走过。而最最关键的,是他脸上蒙着黑纱,脸额轮廓,宛然就是萧墨画中的人像。
东方笑着皱了皱眉。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啊。
第四十四章 无相
待那一队禁军走过,那人低了低身,越过横栏向西南而去。东方略隔着两丈远,慢慢跟着他。缺月疏桐,漏断人定。他穿檐走壁,灵活地躲过宫中夜哨守卫,直奔昭阳殿,皇帝的寝宫。
宫阶前站着侍卫,那人并不上去,只抽身往殿侧的耳房去,扭上低矮的瓦檐,潜行几步,揭开几片琉璃瓦,钻了下去。东方等了一等,才依着他行迹也跳上那房顶,原来那几片琉璃瓦下竟是一个一尺见方的空dòng。
东方屏息探了探,沿那空dòng缓缓滑下去,转过一道耳门,就是承铄的寝室。也许是这寝室过于高大空旷,室内烛火闪耀,却掩不住空dòng昏暗的感觉。东方藏身一道影壁之后,露出半脸向室内看去,却见那个黑衣人肃立承铄chuáng前,站得笔直,悄无声息。手却握了拳,微微发抖。
东方收回身来,心中忽然有些了悟。只听承铄啊的一声,你是谁?迁延喘息道:你你,你是,是你。语调明显地惊疑。
那人声音沙哑粗砺,沉沉答道:你还认得我,承铄。他直呼其名,音色悲辛。
承铄呼吸急促,似挣扎要起来,道:你是鬼
哈哈哈,黑衣低声笑道:我不是鬼,你的鸩毒没能杀得死我,我今日特来看你死。凭空的有风,拂得烛火微微摇晃,映着他的音声暗影,如同带来了满室魑魅魍魉。
不,不可能,你怎么活着?承铄的声音静了下来。
你想知道?有一个人救下了我。这人原希望我可以给他的才识找到用武之地,可惜我没听他的话被你所害。他虽救了我,却又转投朝廷。然而,这些年来你待他如巫师神棍。他对你一失望,只好送点迷药给你。黑衣带着几分恶毒的快意。
承铄缓缓道:原来背后的人是你。他顿了一顿,水镜心术不正,虽有才识我也断不会委以重任。你三人倒是宜乎为伍。
黑衣一步步靠近,你现在的样子真让我高兴。我做梦都想看见你这样,我是慢慢掐死你好呢?还是捂死你好?
唉,都不好。东方不合时宜地接了一句。
黑衣猝然回头,东方从影壁后出来,闲闲地拾了银挑子,剔了剔身侧合叶盏里的灯蕊。他站的角落亮了亮。
黑衣沙哑道:还没来得及找你,你倒找上我了。
东方笑道:倒不是找上你,是一不小心遇见了才跟来的。
你上半夜和谁睡着,还想不想鸳梦重圆了?
东方不料承锦之事都被他发现,索xing玩笑道:不论和谁睡着,总好过和你睡着。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自己看着吓不死,又何必半夜出来吓人。
黑衣怒道:你只管贫舌吧,先前因你在才没下得了手,现在回去只怕都找不着人了。
东方神qíng一肃,皱眉道:你们当真就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么?怎的总向女人下手。你这个妹妹并不曾害过你,何苦六亲不认!
哈哈,六亲,你问问他!黑衣横臂一指,对承铄道:当日将那鸩毒灌进我口中时,可认了六亲?!他突然反应过来,转向东方:你知道我是谁?
东方叹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废太子承铭,他们的大哥。没想到你还活着。
黑衣眼神一凛,东方,这原是我们家事,并不与你相gān。十三妹妹我着人带走了,你少管闲事,我也不会为难她。
东方神色不改,话里却带了狠劲:你若要我不管你的事原也简单,可你不该威胁我,更不该用承锦来威胁我!
气氛隐约紧张,东方已打算动手。一直没有说话的承铄此时突然道:杀了他吧。
东方一愣,未及动手,承铄chuáng帷之后白光一闪,不知是怎样快的身手,一个青衣人影一晃,承铭的身子便一歪倒地,头颅滚了开去。那人站定收剑,正是东方上次夜里回来求见时见过的执事大太监。此刻他凝若石雕,仍然面无表qíng地看着东方。
东方在他目光之下竟不自觉地攥紧了拳。承铄喘息两下,淡淡道:出去吧。那大太监对承铄恭了恭身,退了下去。东方才渐渐放下骇然之意,却说不上话来。
承铄看着那头颅,喃喃道:当初还是太手软,没有砍了你的头一时似气力不接,又似病痛难耐,辗转道:东方,你也去吧。说完,翻了个身,也不再看东方。
东方应了一声,只觉他虽病卧于榻,却仍然令人生畏。承铄从来不多说话,尤其在他知道你有那个悟xing明白他的意思的时候。他方才果断下令杀人,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即使承锦果然被抓走了,东方如今也问不出所以然来了。东方自认不是个善良之人,却也做不到这般狠烈。他上前抱起承铭的尸首头颅出了寝殿。那个大太监冷冷地站在门外。东方也不看他,将尸首放到阶下石台边,纵身奔向承锦寝宫。chuáng帐被褥依旧,甚至还带着些许的温度;人,却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