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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炽灯洒落下大片过于刺眼的冷色灯光,在地面铺设的光亮瓷砖上反复折射。
鼻尖飘荡着在先前战斗中沾染的血腥味,若有若无,四周则是极端的寂静,几乎连身边人心跳和呼吸的声音都能捕捉到。
雨宫翠静静地停留在原地,而费奥多尔则少有地忘乎所以,匆匆越过他,径直朝着房间中央的展示台走去。
四面玻璃之间,静静躺在黑色衬布上、毫无特点的空白纸页。
据他仅有一步之遥。
察觉到大本营被入侵之后,猎犬和其他军警必定会尽快回援。但如何安全撤离,已经是无需考虑的事情——只要能拿到那张纸。
稍微平复了呼吸,一步步地靠近。
在移开遮罩、伸手触及书页之前,背后的少年下意识急促出声。
“费佳!”
他的动作一顿,但并没有应答或转身。
尽管不知道对方呼唤自己意欲为何,不过和回应相比,无疑是把面前的书页握于手中更加重要。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叹息声。
伴随着什么尖锐之物破空而来的风声,右侧的肩胛骨猛地一痛,随之扩散开一阵阵由弱渐强的麻痹感。
怎么可能……?!
费奥多尔难以置信地回头,捕捉到少年正缓缓放下枪口,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朝着这边绽放出一个不含恶意的纯粹笑容。
“不用过于担心,只是麻/醉/枪而已。”雨宫翠朝他晃了晃手中的武器,随即将其丢弃在一旁的地面上,“我稍微更改了药物配比,生效时间会短一些。”
半边身体都已经不听使唤,朝着书页伸出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下来。
葡萄酒红的眼睛微微闭合,鸦色的睫毛不由自主地轻颤着。事情的发展翻转得过于突兀,即使是一向以计谋自傲的魔人,心中也充满了无法理解的荒谬感。
“你的……记忆恢复了吗?”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却被对方摇头否决了。
“没有哦。托手术的福,我现在依然非常、非常地热烈地喜爱着费佳呢。”
他顿时失笑。
“说什么喜爱——”
但是,和那双毫不动摇、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自己的闪亮黑眸对视,已经滑到嘴边的讥讽之语逐渐消散了。
某个更为跳脱、却一直被他忽略的可能性,终于在这一刻浮上心头,化为了某种明悟。
【喜爱。】
【喜爱着费佳。】
【被我赦免的爱人,应该迎来的不是抹消存在的末日审判,而是……切实的幸福。】
——对费奥多尔为自身安排的残酷结局感到不满,却又无法对抗平日相处时他所下达的命令,被命运推搡着前进,最终在不得不做出抉择的最后一刻,抬起了枪口。
功败垂成的懊恼与愤怒、猝不及防被这个人背叛的不甘与怨怼,像是骤然裸露在阳光下的积雪一样,蒸发为徘徊的惘然,最终彻底消散了。
“……是这样啊。”
想通所有关节的青年,似乎一时不知做出何种表情,最终展露出一个略带自嘲、意味复杂的浅笑。
就算扭曲了情感,失去了记忆,被他夺走后安放在身边的雨宫翠,本质上和过去并无不同。
面对在意的个体,甚至比当事人本身更加希望这个人能够获得救赎。
只是在将“费奥多尔的信任”和“费奥多尔的幸福”放上天平权衡之后,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至于破坏计划的负疚感、面对自己时的心虚和忐忑,类似的负面情感早就在手术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吧。
倚靠着展示台的身躯缓缓滑落,他向前伸出了还残留着些微知觉的左手。
“过来,翠。到我这边来。”
像是之前几个月的每一次呼唤一样,被叫了名字的少年步伐轻快,毫不迟疑地小跑到他身边,扶着已经无法站立的费奥多尔半躺在地板上。
交握的左手勉力抬起,轻柔地抚摸对方垂下的脸颊。
视线已经开始变得朦胧。
但依旧可以确信的是,雨宫的手紧密地覆在自己的手背上,并没有逃避或抗拒的意味。黑色的眼睛里,神色也是一如既往的恒定的愉快。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的异能力可以通过触摸发动,瞬间夺走性命。”费奥多尔轻声问,“不逃跑吗?”
尽管猜到了对方的动机,但这和他将要给出的惩罚是两码事。
如果自己失陷在这里,雨宫翠被太宰治带走治愈,解除精神上的枷锁,再见面时又会怀抱着切实的恨意,真情实感地叫自己去死。
已经打上他的烙印的东西,无法容忍再次失去——
所以,处理方法只剩下一种。
感到难以理解一般,雨宫翠微微歪了歪头。
“从费佳身边逃跑?为什么?”
“因为我会惩罚做错事的坏孩子。”
“啊,我知道的呀。”
少年模糊不清地回答着,低下头蹭动他的脸颊,“但是,很久以前就说过的吧?如果费佳想让我‘消失’,我只会回答我很乐意‘。因为这是神明大人的旨意呀。”
【行动比言语更加有力。】
这句话在脑海中一晃而过的同时,感觉到心脏的深处轻微地震颤着。
燃烧起了令人不由痛苦蜷缩起来的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