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伊拉点了点头。
    她再次确认了一下，海普诺斯确实已经陷入了熟睡，便压低脚步声来到床边，朝里侧伸出了一只手。
    就在此时。
    天使淡银色的眼眸悄然睁开，在尖拱窗格洒落的月光下，宛如冰冷的镜面。
    倒映出少女鬼鬼祟祟的身影。
    还在试图摸权杖的茉伊拉，察觉到一丝不妙，朝下看了一眼。
    呼，海普诺斯还在睡觉。
    他的睫毛很长，仿若轻盈的羽毛。
    茉伊拉觉得刚才的不安感，也许是银色睫毛倒映月光造成的错觉——海普诺斯的眼睛也是银色的。
    事已至此，没时间再犹豫，她微微俯身，抓住了权杖上金色的晶石。
    虚幻光点融入她的掌心，001记忆的碎片也在这一瞬间呈现于脑海中。
    茉伊拉看到了破碎的命运。
    俊美如天神的男人站在深渊的边缘，身后是燃烧的神国。他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但所求之物却早已沉沦。
    一滴眼泪沿着华丽端庄的脸庞滑落。
    火焰渐渐熄灭，在废墟之上生长出纯白的天国玫瑰，摇曳为成片花海。
    茉伊拉的心脏轻轻跳了一下。
    仿佛被一只手轻柔攥住，想要剥开她的外壳，看到内里真实的想法。
    想法？
    她茫然抬眸。
    看到窗外站着一道纯白的影子。
    暗金瞳眸撞入她的双眼，呈现出不可言喻的华美，仿佛神国燃烧的景象。
    指尖的玫瑰被他轻柔抬起，闲闲地插在发间，恍如在向她作出无言的邀请。
    第24章 恶魔
    茉伊拉想尽量冷静一点。
    脑海里却是一团乱麻。
    神明曾流下泪滴，化为纯洁神圣的天国玫瑰。
    这居然是一件真实的事情。
    祂在怜悯着什么、哀叹着什么？
    抑或是祈求着什么？
    某种力量阻止着她往下深想，她只好压下心头的情绪，专心应付眼前的事——
    她潜入海普诺斯的宅邸，被跟在她身后的光明神发现了。
    这算什么事啊。
    茉伊拉蹑手蹑脚地从海普诺斯的房间离开，来到了庭院的月光下，朝光明神比了个“嘘”的手势。
    光明神面带无奈又纵容的笑意，任凭她拉起他的手，一路穿过纯白的玫瑰丛，返回了夜幕中的神殿。
    “您、您没什么要问的吗？”
    茉伊拉跑得气喘吁吁，单手抚着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则撑在神殿的束柱上。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还会飞这件事。
    光明神眸光微凝，缓慢地摇了摇头。
    茉伊拉旁敲侧击：“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晚上去……”
    “不好奇。”艾兰纳斯冷淡地说。他抬起手捧起了她的脸颊，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
    茉伊拉轻颤了一下。
    光明神的影子仿佛和碎片中的神明重叠了。
    他发间的玫瑰流淌着月影，琥珀色眼瞳沉入幽暗之中，眸光的焦点落进她双眸深处。仿佛要从中确认，那隐秘的幽微的不可言说的微光，也同样……是她心绪微动的表达。
    “……请你轻一点。”
    事实上，光明神捏着她脸颊的动作堪称温柔，但茉伊拉却只想从绵密幽冷的压迫感中挣脱。
    “抱歉。”艾兰纳斯缓缓收回手，指尖垂落在身侧，他微微低着头，银发如月光般散落在胸前，声音有些嘶哑。
    茉伊拉忽然被一种莫名的冲动攫住了。
    不想看到……他这个模样。
    她抬起手握住了他的手。
    等到指尖触及神明冰冷如玉的掌心以后，她才意识到不对，慌忙想抽回手。
    指尖被艾兰纳斯反手握住，细细摩挲。
    茉伊拉不自然地蜷起指节，却被他温柔地一节节扳直，紧紧攥在掌心。
    “我送你回去休息。”艾兰纳斯说。
    尖型排窗裁碎清冷月光，洒在洁白的大理石地砖上。少女和神明十指相扣，走在空寂不见尽头的长廊中。
    神殿漂浮在神国的最高处，周围只有苍白的流云，和比尘世更为巨大冰冷的月亮。
    茉伊拉忽然产生了某种错觉——
    仿佛这样一直走下去，便不用被未知的可能性所扰，去世界尽头，去无垠星海，而手中紧紧握着……
    “咔嚓。”
    “咔嚓——”
    有虚幻的破碎声在窗外响起。
    “咔嚓——”
    像水晶崩裂，像宝石离析，像一切珍贵之物化为齑粉。
    茉伊拉抬眸看向艾兰纳斯：“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艾兰纳斯垂下长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以华丽低缓的声音开口：“我去看看。”
    茉伊拉向窗外看去，却什么异常都未发觉。
    “世界壁障的坍塌现象正在蔓延。”光明神并不急迫地解释道。
    “倘若不及时修补，”他垂眸看向下方隐埋在云雾中的清澈碧海，“这片海洋也会化为荒土。”
    茉伊拉想起，她和光明神回来的时候，遇到的天使长海普诺斯，就是来报告这件事情的——当时还只是小范围的坍塌。
    而荒废的土地是什么样的，她不久前还亲眼见过。
    那是隔绝生命的禁区。
    海洋中生活着无数的生物，鲸鱼、海豚、鲨鱼、章鱼，乃至节肢与软体生物……离开海洋它们将无法生存。
    更别提海岛上还生活着人类的原始部落了。
    让茉伊拉最在意的是，海平面的波动还将影响到遥远的人类帝国，索菲娅、薇奥拉等人还在那里。
    她不可能因为身在天国，就不关心人界发生的事情。
    艾兰纳斯注意到她担忧的表情，抬起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发梢。
    碎裂的声音愈发清晰，光幕的裂纹逐渐在虚空中显现。
    海普诺斯率领着一队天使，迅速飞往世界的边缘，法杖之上圣光闪耀，试图弥补着光幕的裂痕。
    但这次的混乱风暴，似乎要更为猛烈。
    不仅有星辰的碎片如密集的骤雨般冲撞而来，深渊中的黑暗也逐渐漫起，从海平面缓缓上升，一点点吞没原本能看到繁星皎月的晴空。
    远远看去，就好像世界是个半透明的玻璃瓶，而外面浸满了浓黑的墨汁。
    随着“墨汁”寸寸上移，天色也渐渐黯淡下来，变得阴暗无光。
    天地之间唯有崇高而轻盈的神国，散发着圣洁的微光，不被任何黑暗所扰。
    海普诺斯等人对裂隙的修补未见成效。
    在世界壁障薄弱的部分区域，已经有“墨汁”腐蚀了光幕，如泉水般流淌进海中。
    一位天使想要上前阻止，羽翼却不小心溅上了一滴“墨汁”，瞬间整个翅膀都化为漆黑。而他的五官瞬息狰狞，青筋暴起，头生长角，双足为蹄，竟是变成了圣典中描绘的恶魔！
    海普诺斯当机立断，权杖上浮现圣光，朝那名变异的恶魔斩下。
    恶魔被净化了。
    但海底却诞生了更多变异的鱼类，它们张开鱼鳍，化为魔物飞向半空。
    光明神垂眸看了茉伊拉一眼：“等我回来。”
    俊美的神明羽翼舒展，银发飞扬，浮现于世界边缘。
    祂抬手按在光幕上，即将分崩离析的世界便归于安宁。
    那些“墨汁”在神圣的力量下缓缓消退，回落入深渊之中，变异的生物也纷纷爆开。
    天使们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还碍手碍脚，被光明神驱赶回来。
    一道修长的身影落在茉伊拉的身后。
    “看样子，冕下将在深渊与星辰的风暴中，一直守护着我们的世界。”是海普诺斯的声音。
    “原本冕下并不在意这种事情，从不会为此出手。”
    “风暴哪怕再剧烈，也终会过去。不值得为此耗费神力，之后再命令天使修补就好了。那些变异的恶魔虽然可怕，却也不是天使们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