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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副官听了徐治中的话便不再挣扎,他依旧是哭,可这泪却是入了心的感怀牵念,又是另一番心境与景象了。徐治中慢慢松开手,坚定的对刘法祖说,给麻药,手术吧!
徐治中说,人只要有所指望,才能有勇气与力量,才不会自暴自弃,自我作践。他的这些话,字字如针,刺进谭央的心房,叫她的心忽忽悠悠的抖起来,又闷又痛。
谭央别过头看向窗外,隋婉婷正在外面,呆呆的站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被担架抬进抬出的伤员。这个自小在温室里长大的姑娘,情窦初开便情根深种,可是天不开眼,爱人惨死,她连为他生个孩子这样微末的指望也落空了。半分希望都没有的她如今连精神都不大好了,抓住个人就把章湘生的照片拿出来给人家看,也不管这人认不认识,她前一天和这人说没说过,都要从头到尾的把他们的故事讲给别人听。
其实这一刻,谭央在心底里是嫉妒隋婉婷的,她爱的人为了救她父亲的命死了,而她爱的人呢?却为了钱要了她表叔,甚至她父亲的命。虽然他们之间的爱比隋婉婷和章湘生要浓厚的多,可即便他抽着大烟,遭着罪,乃至是死了,她也没那个立场与理由为他痴为他疯,为他堂堂正正的抒出心中的剧痛与悲戚。
徐治中来到谭央身边看见满脸泪水的她,愣住了,这时下属催促他去总司令那里开会。他顺着谭央的目光看见了外面的隋婉婷,之后他又回过头看了眼手术室的门,李副官正在里面接受截肢术。他忽然拽着谭央的手,将她拉到面前,看着谭央的眼睛,徐治中面容坚毅的说,央央,我一定要打赢这场仗,要尽早结束这一切!这里所有的血泪,都要在侵略者的身上,得到偿还!说罢,也不等谭央有所反应,他便迈着大步,毅然离开。
李副官的手术做得很成功,刘法祖甚至为他保留到股骨中段。在这场战争中,每天十数台的手术,半年来刘法祖的外科手法得到了突飞猛进的进步与成熟,一般医生需要四五个小时才做得完的大型手术,刘法祖只用不到两个小时就能完成得干净漂亮,他沪上第一把刀的名声自军中传出,蜚声华东,甚至连日本人都有所耳闻。
可是淞沪的战局,却一日千里,无可挽回。日军逼近上海,政府也做出了撤出上海的准备,很多官员的家眷和军需物资都运往了重庆,章湘凝也要随着父亲离开上海。章总长的汽车都开到了军队临时医院的外面,却等不到他的女婿一同离开。战争惨烈,伤者无数,刘法祖的手术已经排到了三天以后。
在两个手术的间隙,穿着手术服,来不及摘手套的刘法祖奔到外面,看着在车里苦苦等候的章湘凝,他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在车前。章湘凝怀孕的月份大了,厚重的大衣都遮不住腰身,她笨拙的去扶刘法祖,不由分说的拽着丈夫的手,你跟我走,跟我走!照旧是大小姐似得命令语气,眼泪却不争气的在眼眶里打转。
刘法祖眼眶红的蹲在章湘凝的面前,湘凝,我不能现在走,还有那么多伤员等着我做手术,他们刚从前线下来,不立刻手术,运走就会死!章湘凝哭着哀求,那么多医生,要别人去做好不好?刘法祖摇了摇头,握着章湘凝的手,耐心的对她说,不行,有些手术,只有我能做!可是我也只有你啊!我已经没了哥哥,不能再离开你了!刘法祖点着头,眼泪也直往下掉,我不离开你,湘凝我不会离开,你先和孩子去安全的地方,我做完这几个手术,迟几天就去找你们!
章湘凝看着刘法祖,期期艾艾的说,他们都说,打仗时什么都会生,过了今天可能就没有明天了,所以一家人一定要在一起,一刻都不能分开!刘法祖红着眼眶坚强的点头,湘凝,我说好了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就不会食言!无论生了什么,我都会去找你,哪怕有再大的困难,我从上海,走也要走到重庆去!章湘凝上气不接下气的哭着搂住刘法祖,好,我信你,我等你!
临行前,刘法祖揽着章湘凝的腰,在妻子隆起的肚子上,深情一吻。
从这天起,谭央再也无法入眠,闭上眼脑子里就会重现那一幕她生言覃前,在医院里,毕庆堂扶着她的腰,将头紧紧贴在她肚子上,哑着声音哀求他,小妹,无论生什么,都不要离开上海!
晚上睡不好觉,白天的伤员又多,就在谭央心绪烦乱、精疲力竭之际,这最后一根稻草,还是压了上来。这天早上,忙了大半夜,只在床上躺了几个小时的谭央又进了病房,一个又一个的病床密集的排在一起,病情不太重的伤员三五个围在一起,叽叽咕咕的说着什么,看见谭央进来他们就笑了,一个年纪小的伤兵活泼的冲谭央喊,徐夫人,恭喜你了?
大家看谭央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就把手里的报纸塞给她。谭央一看上面的内容,眼前便冒起了金星。她和徐治中这个周末结婚,这件她自己都快忘记的事情,他却登了报纸的头版,张罗得满世界都知道了。他没给自己留任何余地,更没给她留。
愧疚,无望,哀伤,恐惧,种种情绪涌上心头,谭央的心口突突的跳痛,她的肩背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扶着床架缓缓靠在了墙上,谭央的额头上冒起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