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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军官被毕庆堂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之后,他用生硬的中文说道,是毕老板吧?我姓远藤,军职大佐,我来府上并没有恶意,请您不要误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毕庆堂带着稀松平常的笑解释道,孩子小,顽皮得很,怕冒犯了大佐。说着,他松开女儿的胳膊,言覃张开手臂要他抱,他也破天荒的冷着脸没答应,让下人带着言覃上了楼。
毕老板,您的女儿非常可爱,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中国孩子!远藤大佐看着言覃上楼的方向,表情严肃的恭维着。毕庆堂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不屑的摆手道,一个女孩罢了,用我们这里的话讲,是个赔钱货!接着,他把远藤大佐让到沙上坐下,热络道,失礼了,快坐快做,我毕某人何德何能,还能让大佐大驾光临
谭央的医院在大概休整后就要重新开诊了,林稚菊见到谭央后笑着问,央央,你没有去重庆吗?谭央整理着桌上的东西,微微笑了。是不是,毕老板也没有走?听见林稚菊这样问,谭央很是意外的看着她,林稚菊却自说自话道,看过几次他来找你,你是性子顶沉静的一个人,可一同他说话就慌,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大家都看得出来。所以我就和我家老吴说,刘法祖肯定会去重庆,咱们的谭院长,就不一定了。
可是这个世上的事,没有那么多的一定,医院开门接诊的那个下午,刘法祖就来到了医院,一脸憔悴不说,人也瘦了许多。大家问他为什么没有走,他无奈道,晚了一步,这边还没上车,那边日本人就进了上海了!大家听了他的话,未免替他唏嘘起来。谭央私下里和他说,咱们想想办法,怎么也要送你去重庆,眼看着湘凝就要生孩子了,越是打着仗不太平的时候,一家人越是不能分开!一提到章湘凝,刘法祖就极为痛苦的低下头,斟酌良久,他才磕磕绊绊的说,现在风声这么紧,别冒这个险了,再等等吧,不急。
第二天下午,谭央在医院走廊看见了方雅,便笑着招呼她,方雅姐,你怎么来了?方雅把身上的银灰色裘皮大衣裹了裹紧,撒着娇道,感了冒了,总不好,来看看!谭央看着方雅身后手术室的牌子,拉着她说,那你找错地方了,我带你去内科的吴医生那里!方雅拨开她的手,嘻嘻哈哈的笑着,好,我知道了,你们庙里这几尊大佛我都认得,我自己去就好了,你尽去忙你的,不用管我!谭央见她这么说,只得叮嘱了她几句,自己走了。
吴恩的内科诊室就在谭央的斜对面,整个下午谭央都没看见方雅去里面找吴恩看病,反而是快下班的时候,站在窗前喝水的谭央看见方雅和刚做完手术的刘法祖结伴出了医院,刘法祖竟熟门熟路的上了方雅的小汽车
侵略者一路向南血洗国土,绝大多数的人还没在国难中缓过神来,沦陷区里,却在短短两个月间呈现出了一幅风格迥异的众生相。
例如那家学渊源的胡府,胡家老爷在维新政府里做了大官,这还不算,这老头还厚颜无耻到想把他掺了股的水泥厂献给日本人造军需工事,他去找邹老先生商量时,刚开了口就被邹老先生用文明棍指着他鼻子的破口大骂,骂了整整一个小时都没歇气。
而胡家的大公子胡连成更是摇身一变成了上海伪政府里司法厅的厅长,带着一身恶臭的春风得意起来。谭央的医院一重新开门,他就跑去晃,还殷勤备至的说,以后谭央若是遇到麻烦可以去找他,如今在上海滩,当初姓毕的、姓徐的办不到的事,现在的他,全办得到。谭央听凭他一个人在那里演,忙着看病人,并不搭理他。胡连成觉出没意思来,正打算走,谭央却瞟了一眼他腕上的白钢表带,轻声慢语的说,白铁无辜。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胡连成上车要走时才想起这句诗来,登时气得直跳脚这女人,竟拿他去比秦桧!
因言覃在绘画上的天分,谭央唯恐耽搁了孩子,所以每礼拜两天,谭央下班后匆匆吃上一口饭就去毕公馆教女儿画画,风雪再大,天气再坏都不曾中断。谭央去的时候,毕庆堂大多数时候都在家,谭央教言覃的时候,他就坐在后面看,一坐就是两个钟头,中间最多会出去接两个电话。
谭央对他说,孩子学东西不用父母都陪着,他忙了一天,晚上就去歇着吧。毕庆堂将烟在烟灰缸里按灭,半开玩笑的说,你还看不明白吗?陪囡囡不过是个幌子,我这是旁听偷师呢,说到这里,他微微收住笑,你前天讲,一样的画,画在绢和帛上是不同的。我就想起那年,你叫我替你去裱画店里买,我还以为贵的好呢。买错了,你也不吭声,就在那里笑。
谭央每次教完女儿回去时都很晚了,毕庆堂怕街上有日本兵不安全,总叫人开着车跟在后面。谭央到家时,才脱下衣服,电话铃就响了,毕庆堂问她到没到家,然后再简短的说几句不相干的闲话,让女儿道了晚安后才撂电话。他有时会说,那个小洋鬼子白天时又来了,穿西装打领结,手里还拿着糖果盒子,也不知是哪个的规矩,小赤佬一个,搞得和要去约会的体面大人一样。他有时又说,这个方雅,年岁也不小了,做事情总还是那么着三不着四的,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又说要搬家,叫我给她找大卡车,连着搬了两个周末都没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