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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地方惨不忍睹,白骨铺地。赈灾的粥棚里,粥锅清可见底。天儿热起来后,恐怕要闹瘟疫。宋知县治下的县倒还好,别的县城……我看见有人在吃……吃人。”说完,管家捂住嘴干呕了一下。
“对了,郭郎中和他夫人怎么样?”
管家声音低了下去:“我到商南县时,郭夫人刚刚过世。两个孩子除了瘦一点,还算精神。”
“翠娥……”徐莲生如遭雷击,仿佛有铁水灌进喉咙里,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焦烂了。他这辈子最在乎的男人和女人,全都没了。没了。
他哀鸣一声,捂住心口栽倒在地。
卧病半月,他勉强打起精神,参加朝会。散朝后,他兜着圈子向吏部官员打听:那个进京告状的知县怎样了?负责解送的公差早已回来了吧?西安府是否有公文回函?
对方却面带困惑地摇头:“公差至今未归。”
又过了一个月,听说吏部的公差仍然没有回京。象征性地找了找之后,只得判定为失踪。或遇盗匪,或坠山崖,下落不明。
宋泽杳无音信,他却松了口气。
转眼已是盛夏,他终于得知宋泽的下落,竟是在朝堂之上。一日,兵部尚书奏报称:“接陕西都指挥使司急报,有人聚众谋反,祸首是失踪的伏羌知县宋泽。除此之外,还有他儿子宋和,一个张姓土匪,和一个郭姓郎中。据说,宋泽说服解送他的两名吏部公差一起谋反,几人辗转于西北,勾结灾民、乱民、土匪,宋泽那逆子在西北军中,还鼓动了百十来个官兵跟着造反。”
宋泽谋反了?宋泽还活着!徐莲生不敢置信,极度的喜悦和担忧瞬间涨满心房,使他微微发抖。一个饱读圣贤书的榜眼,竟然会谋反……
皇帝不以为意:“一个知县,一个郎中,再加上一个土匪,能纠结多少人?”
“大约三、四万。”
霎时间,朝堂之上一片哗然:“这么多……”
兵部尚书道:“贼首曾任知县的伏羌县,所有男子全部随他造反,再加上各地灾民和土匪……声势如滚雪球一般。而且,他们手中竟有一笔银子,造反前在邻省秘密购置了许多马匹、军械、粮草。”
“哪来的钱?”
“恕臣不知。”
徐莲生一怔,心如明镜——这一定是几年前,从赵清源那里讹诈来的五百两黄金。
皇帝也犯了难:“这……诸卿有何良策?”
兵部尚书道:“臣以为,反贼人数虽多,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陕西都指挥使已经在平叛,陛下只需发出圣谕,着令三边总督配合,必能在短时间内将反贼一举歼灭。”
“好,就这么办。”皇帝表情轻松了些,又沉下脸问:“这种人是怎么当上知县的,郑尚书?”
郑方杰答道:“此人是章德十七年先帝钦点的榜眼,后涉嫌薛绍林纳贿一案被革职为民。前年,经陕西巡抚赵清源向吏部举荐重新起用,做了知县。”
皇帝重重拍了下龙椅,怒斥道:“赵清源什么眼光!不,倒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皇考点他做榜眼的……罚赵清源半年俸禄。”
郑方杰又道:“陛下,反贼的岳父一家,现在山东济南府居住。”
皇帝双目一亮,立即道:“抓,抓起来!全家槛送京师!”
散了朝,徐莲生赶忙回家,吩咐管家速去济南府:“找到前太常寺少卿孙老太公一家,对他说贵婿在西北造反了,赶紧带着全家去乡下躲躲。”
“明白。”
王福也不多问,不消一刻就上了路。徐莲生出门目送,心想:这几个月辛苦他了。好好的管家,成了专门跑腿的。直到望不见管家的身影,他才惊觉,自己这算是私通逆贼吧。
京城到济南府八百多里,王福快马加鞭,七天就跑了个来回,晒得黢黑。他前脚迈进大门,来不及喝水,便复命道:“老爷,放心吧!那孙老太公一家早就搬走了,不知去了哪儿!我猜,是宋知县起事前就考虑到了。”
“是啊,我可真笨,他比我聪明多了。”徐莲生舒心地笑了。宋泽从何时起心生反意?由陕西旱情开始?还是结识张大宝之后?亦或是,从让儿子从军起?甚至是更早……
也就只有他这样坚韧的人,才能做到将一个念头深埋心底多年,静观时变,顺势而为。
第22章 钦差大人
徐莲生所知有限,只能从兵部那似乎是报喜不报忧的捷报,和太仆寺管理的军马调动上略窥陕西的战情。
很快,就起了内讧。陕西巡抚赵清源上疏称三边总督按兵不动,毫无平叛之意。后者则反过来参赵清源,不给大军供应粮草,贻误战机。赵清源又指责对方恶意囤积粮草,意图养贼自重。
郑方杰一党全力支持赵清源,请求裁撤三边总督,兵权合归一处,由赵清源兼任总督,全力平叛。倒郑的清流则帮三边总督说话,请皇帝调赵清源回京。
徐莲生混迹在群臣之中,在郑方杰递上眼神,需要自己开口时,便帮腔几句:“陛下,郑大人所言极是啊。”他不关心兵权在谁手里,只关心“逆贼”、“贼首”的死活。
过年前,西北军中发生哗变,三边总督遇刺身亡。于此同时,多县农民揭竿而起,杀死县官,从各地投奔叛军主力。
初春,一则又一则急报送到朝廷,起初是从陕西发出,后来叛乱席卷陕西全境,向邻省蔓延。其中最令人震惊的,当属山西巡抚的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