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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他身边只有一个人?”他们离开后,周广缙问妻子。
“热闹了半辈子,他该清静清静!”佩玉淡淡地说。
周广缙心惊,他差点成为岳父,女人们有时候够狠!
“他大概成了廊坊的笑柄。”
“笑柄?”戚佩玉冷笑,“当年姨母替你求娶我时,父亲不肯,他说你是廊坊镇的笑柄。母亲说‘大概我也是廊坊镇的笑柄吧。’父亲求娶母亲时承诺一生不纳妾私婢,哼!男人们的誓言!所以父亲纳妾后,母亲再不愿回廊坊。你觉得我狠,是吗?因为我曾看见过一边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边是冷冷清清,挑尽寒灯。很多年!他说爱我母亲,那样的爱太廉价!我很高兴母亲有这样的福报,从心所欲,她大半辈子所受的苦终于有了补偿。”
“若是他们能和好,对你母亲不是补偿吗?”
“那样的补偿太便宜他了,对我母亲也不公。男人们都这样,又要欲,又要爱,以为自己随时可以回头,太自私!”
周广缙赶紧闭嘴。以佩玉的容颜,日后大概也可以有岳母的造化,他须严防死守!
老迈的戚明钊在阳光下眯着。樨蕙的院子,他的院子卖掉了,因为要筹钱找樨蕙。老年人的日子里没有未来,只有从前,从前在永定河畔,婉约清丽、姿态曼妙的女孩从轿子上下来,缓步走上渡船。他盯着看,不转眼。女孩抬头看他一眼,随即低下头。这些年,从南到北、从西到东,他走不动了,耗尽了钱,也耗尽了希望。他恨毒了女儿,可惜不能打杀她,她是樨蕙最疼爱的孩子,他怕樨蕙不肯原谅他。
有妇人走进来,脚步轻快。女人俯下身,“明钊,”她柔声说。
他缓缓睁开眼,西式装束的妇人仪态万方。是樨蕙!樨蕙!樨蕙回来了!“你终于肯回来了,”他落下泪来,“你去哪儿了?”
“嫁给一个美国人,先是去香港,然后东南亚、欧洲、最后到美国。”她很平静,她不瞒他。他若想她回家就得接受现实。
戚明钊吸一口气,他猜到了,她的样貌说明她境况很好。
夫妻俩对坐在秋阳下,不说话,很久。苏樨蕙想她也许该回美国,临别时,她和赫伯特微笑着相互拥抱、亲吻,前一晚他们还有长久的缠绵,她很享受。赫伯特说如果她过得不好就发电报,他立刻去中国接她。
她细思自己在这段姻缘中得到什么,重新归于平和的心境、令人愉悦的性、遍览世界的幸运、优渥的生活、高贵的社会地位、以及可安度余生的丰厚馈赠。赫伯特很慷慨,即使她要求离开。九年,她很留恋,如同留恋曾经的八年,她靠着对那八年的回忆才能熬过后来暗无天日的十八年。
他们相识在她去上海的第一年,佩玉学校的庆典上。赫伯特作为嘉宾发言,他在人群里一眼看到她。彼时赫伯特追求她,她不接受。后来他追到北京,她避而不见。第二年春节她再去上海陪女儿,赫伯特居然以研究之名留在学校未走。他再次追到北京,远远地看着她,为了她的名节。
后来她搬出戚府,赫伯特总算约到她。在六国饭店的房间里她终于就范,带着对明钊多年来背叛行为的愤恨。赫伯特猛烈的动作将她心中经久郁集的愤懑撞击出来,她哭着对他说出自己所有的委屈。
“让我照顾你!”他说。
当天她就随他登上南下的客轮。
“进屋吧。”戚明钊终于说。
戚明钊奋力洗刷自己,他刷了两遍牙,把手兜在口鼻上,细闻自己呼出来的气息,他怕自己有老人味,被樨蕙闻到。
在床上,他很努力,竭尽全力。
“小心身体。”苏樨蕙说。不同的人种在能力上差异悬殊,同样的年纪,表现截然不同,六十岁的赫伯特亦胜过青年时的明钊。
桥归桥,路归路,他们终究走不到一起去。那个男人出身名门、牛津大学的博士、东方文明的专家、博物馆馆长。樨蕙提到他时掩饰不住骄傲。他拿什么跟他比?那人体力比他好,樨蕙不说,他感觉得到。遑论那美国人,即使樨蕙,她的阅历见识、周身的气度他亦比不上。九年,她脱胎换骨,好上加好。
他去十年前买下的安置妾室们的四合院,院子破败不堪,里面挤满了人。人们从屋子里涌出来打量他。他猜这些人中至少有一半跟他有血缘关系。比樨蕙小十岁的凤喜看上去居然比樨蕙老十岁,容颜老去。十年,他不曾照顾她,他愧疚。床上的凤喜味同嚼蜡,她从来就比不上樨蕙,差得远。这是他的归宿,他心有不甘,因为他不爱凤喜。从来就没爱过,凤喜是他和妻子赌气的产物。
他朦朦胧胧睡去,凤喜穿衣下床走到屋外。“为什么陪他?”他的庶子问。“不是为了钱,谁会跟他在一起?一身老人味!”那怨毒的口吻他很熟悉,像极了他曾经对佩玉。她不知道他没钱了。
“听说他败光了所有积蓄,为找回那女人。”
“是吗?”
他穿衣下床离开,凤喜虚拦了几下,他们不需要他,他是累赘!
萧瑟的秋风里,他栖栖遑遑地走回去。
“你去哪了?”她冷着脸,xing事过后的味道她闻得出来。
“去找凤喜了。”他不瞒她。
“去洗干净!”苏樨蕙皱眉,扔给他一块香皂。“不许再去,否则我会离开!”她怒道。她吩咐小厮去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