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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钊才觉得身体猛然一沉,身体带来的沉重感重新落回他身上,盛钊动了动指尖,只觉得动作艰涩又生疏,连抬抬手指都做不到。好像浑身上下只剩下眼皮一个听使唤的部位。
于是他干脆不难为自己,只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盛钊睁眼的那一瞬间,有两滴温热的液体从天而降,恰巧落在了他眼中。血滴顺着他的眼角流下去,在他眼前蒙上了一层红红的膜。
——这是刑应烛的血,盛钊莫名清楚。
天地间一片漆黑,只有皎月挂在天幕之上,月色泠泠,一缕极细的月光倾斜而下,紧随其后地落在盛钊眼中。
眼前的高山之上卧着一只线条漂亮的龙,它双翼微收,龙爪踩在山巅之上,留给盛钊一个极其漂亮的侧影。
我想起来了,盛钊想。
上古时期女娲以土造人,泥浆的身躯白天用太阳晒干,等到引魂时就到了夜里。
泥人们应当以月为媒引生魂魄,可盛钊睁眼时,偏偏是刑应烛的血比月光更早地落在了他眼中。
于是他从漫长的混沌中睁开眼,从黄土江水中脱生出魂魄,于世事间见到的第一眼,就是刑应烛。
第138章 “众名众生相,无人不识我。”
他真好看啊,盛钊想。
在这一刻,他历经千年轮回的灵魂重新回溯,重新回到了那个纯粹且空灵的状态里,在思想和魂魄成型之前,先本能地将这一眼刻在了心里。
那是刑应烛,盛钊想。
他眼前是他的血,他的骨肉,他威风凛凛,顶天立地的上辈子。
辽阔的天被血雾蒙上一层薄薄的膜,皎洁的明月和夜幕一起被染上淡淡的红——盛钊脱身成人的第一眼,目之所及之处所有的景色,都先一步带上了刑应烛的颜色。
于是盛钊的目光浮光掠影般地扫过这个新鲜的世界,最后还是定格在了刑应烛身上。
背生双翼的龙大半个身子伏在山头上,长长的尾巴顺着山壁绕下来,月光落在他身上,将龙鳞折射出一点漂亮的光。
刑应烛忽而似有所觉,他微微动了动,转过头来,扭向了盛钊的方向,似乎在遥远的山巅之上与他对视了一眼。
盛钊心头先是一跳,等到看见刑应烛紧接着旁若无人地扭回头去,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对了,盛钊想。
烛龙睁眼天明,合眼日落,现在月挂中天,说明刑应烛正闭着眼睛,看不到他。
直到刑应烛重新伏在山巅上沉沉睡去,盛钊才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遗留在他眼眶中的龙血顺着他眨眼的动作从眼角滑落下去,血雾消散,盛钊才终于见到了世界真正的模样。
这一眼是盛钊为人这一世里跟刑应烛的唯一交集,当时他神智初开,什么都不明白,只是遵循着本能的牵引去与其他的“同胞”汇合。
于是他披着漫天星光转过身,没入夜色之中,从此再没见过这条龙。
从此之后,他土塑的身躯在不断的轮回中重生又死去,但他被龙血引生的魂魄却一直生生不灭——直到今天。
盛钊很难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只是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在瞿塘峡之上,在那副骸骨即将现世的时候,他的心跳要比刑应烛的还快还烈。
——因为他早就见过刑应烛了。
他比自己想象得更早认识他,而且在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他的灵魂已经先一步记住了刑应烛。
这个认知让盛钊产生了一点隐秘的欣喜,好像他终于抓到了一点刑应烛的“把柄”,有了连刑应烛都不知道的,独属于他自己的小秘密。
他的心口妥帖又熨烫,刑应烛的体温偏凉,可骸骨却暖得出奇,那股暖流在他四肢百骸里架着他,最后在心口处团成一团,让盛钊有种被刑应烛环抱的错觉。
盛钊眼前的景象忽而消散,那上古间的须臾一眼快得像当年一样,转眼间只剩下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雾。
他四肢的感官重新回笼,盛钊从地上坐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发觉他依旧穿着来时的那套衣服,牛仔裤上沾了一点泥土。
盛钊没去想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没琢磨着应该怎么出去。他站起身来,像是颇为新鲜一样打量着自己的手,先是屈指握拳,又缓缓松开。
几次过后,他也觉得自己这行为实在傻不愣登的,不由得把自己逗乐了,甩了甩手。
龙身化骨的那种异物感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点暖意的余韵还留着,盛钊摸了摸胸口,忽而听见浓雾之中传来一阵轻柔的铃音。
铜铃声轻巧细碎,正是当初刑应烛给他补过的那首曲子。
盛钊心里隐隐冒出一个猜测,可又不太敢相信,于是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而向浓雾中走去。
盛钊不大清楚自己现在是在梦里,还是误入了什么地方。
说来也奇怪,他一步步向前,身边的雾就一点点散开,活像他是个人体除雾剂一样。
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