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潜能。想想一生，多少次都在绝境中挣扎，然后有了突然的长进。每一次都默默地把身边的人又甩远了一大截。
    道理很简单。人类的存在心理是以幸福为第一。幸福实际是无所求，无所求则无为，无为则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安逸地吃饭睡觉。在这个欲望恣肆的人类社会，谁安逸谁停止不前，就停止了“发展”。绝境是生存的黑暗之极，一切帮助都没有了，一切努力都没了意义，人生需要重新思考，面临的是生与死的考量，要倾尽全力寻找出路。而首先是要活着。活着把自己强大到尽可能高的程度，真的是个体存在的真理。别想着卑微地乞求别人的可怜，是没用的。不是说没有好人，而是好人太少，更重要的好人不是你父母，不可能永远照顾你。
    她一开始就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在最艰难的那十年也不会开口求人，而是在绝望中拼命地提高自己，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生存能力提高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一个个地“前所未有”都是对自己的超越，她不需要超过别人，她自己只需要超过自己。
    果然，几十年之后，她已经强大到让所有的“对手”都无能为力的地步。比她弱的人，自然动不了她，比她强的人，别人看重的东西她不需要，所以做什么都伤不了她，她还是过着那种在大上海的中等水平的生活，她很知足，这是她强大的根源。遇到很多看她不顺眼的人要伤害她时，她都淡淡一笑，对自己说，和我没关系，或者，关你啥事。
    或者口吃就是她的天赋。从她家庭基因上来看，她成功改变了很多不良基因，背后的原因，深思下其实都和口吃有关。不是口吃这条黑狗，她每一步都可能变成爹那样的二流子或者娘那样的男人奴。她不但做了教授博导，成为别人眼中的上等人，而且一直自立，从没被哪个男人或者哪个人控制过。
    老天让她口吃，让她以恐惧克服人类的缺点，把对名和利的原罪压缩到最低。
    感谢口吃吧。口吃让她不属于任何人，始终是她自己。
    王国维提出了人生三境界，第一境界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第二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国学大师王国维(（1877—1927），字静安、伯隅，号观堂、静观，浙江海宁盐官人。曾中清朝秀才，中国近现代在文学、美学、史学、哲学、古文字、考古学等各方面成就卓著的学术巨子。但王国维虽算得上国学大师，但却未达到超脱之境，和上述蒋捷类似，一直在儒家的功名之中，到老的凄凉与李清照相似，不是超脱，而是感叹人生的凉薄，所以王国维才会因为与亲家罗振玉因为钱财的纠葛而跳湖自杀。如果真的超脱了，清者自清，何必枉死以证清白？有谁清白过？再说，俗世的清白又有何意义？
    还是禅宗达观。唐朝禅师青原惟信在《五灯会元》第十七卷里有一段话：
    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体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他的话阐释了修禅的三个不同的阶段，从外在到合一。
    中国人一定要明白，中国的禅不是印度的佛教，而是中国的道家。或者客观点说，是佛教被道家归化之后形成的佛道合一新教，骨子里仍然是道家，即要超脱，心即佛，心即一切，所以很多禅师悟惮的方式和庄子悟道的方式一模一样，禅宗公案的记录中语气和句式都和庄子完全一致。
    小宁早已明白这一点，在她看来，不是儒释道三教合一的问题，而是天下为道。
    她已经到了第三境界，即山仍然是山，水仍然是水。其实这第三层包含了第二层，山不是山又是山，水不是水又是水，或者又发展出了更深的第四层，山就是水，水就是山，人就是空，空就是人。对于世俗社会的存在，也就到了发火不是发火，赞扬不是赞扬，发火就是赞扬，赞扬就是发火，一切随意，都是合乎道的存在。人内是存在，人外亦是存在，同时人内不是存在，人外也不是存在。从道来看都是无意义之点。存在是语言游戏。人类的存在就是语言游戏中的自嗨。宇宙就是一片死寂。就是无。人类之有则是宇宙之无的一个部分。或者“有”只是瞬间，无才是永恒。无数的“有”组成了永恒的“无”。
    千冢说，不给你展示一些我对人生的深刻的思考，你能认为我的是纯文学吗？
    同样。
    小宁努力达到了自己的目标，不是说这个目标有多难，而是生而为人在俗世中的历练。也不是这个目标有多大权力而利益，而是这个目标让她体验到什么是不再需要。经历了世间的苦难，也不再有多余的欲望，她就活成了一棵树。
    生就是灭，灭就是生。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万物的生长与灭亡。
    ——我不需要诗也不需要远方。
    ——我就是诗，我就是远方。
    第 19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