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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声道:“真是好一只狐狸啊,玩弄人心,假意顺服。”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已经悲伤绝望到无以复加,却没想到,她在大雪倾覆下辗转难眠,甚至亲自跋涉过来,她在担心什么?
担心他还苦苦等在原地,担心他不好好治伤,担心他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一样难过无望吗?
她怎会如此愚蠢?三番两次被他愚弄!那只狐狸,他应该早就治好了身上的伤——对于狐仙而言多简单啊,他甚至根本不需要多加干涉,身体就会自己痊愈吧。现在正不知道躺在哪出老窝里,也许正舒舒服服地欣赏她第二次被骗的可笑的样子。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这一年,她找了狐仙那么久,甚至清清楚楚问过他。他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坦白,但她可听到过一次真话?
或许,之前的每一次,他都站在她的愤怒之外欣赏着她的努力,看她浑然不知想找的人就睡在榻侧,嘲笑她完全没有发现他刻意留下的线索。
真好笑。她自己都要把自己当成一个笑话了。但那嘴角紧紧抿起,惯常的微笑透不出一丝一毫。
她的眼睛愤怒涨红,目光深处淌着悲痛,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眉栗怒到极处,脚下踢起一堆雪,她到底是个涉世不深的姑娘,发泄怒气都只会选最安静幼稚的方法。
这时,她脚下似乎被什么给绊了一下。
低头看去,不过是一堆雪,和其他每一堆相比没有什么不同。
但绊在脚上的那种感觉,却绝对不是雪那种轻飘飘的触感。
眉栗蹲下去,一点点拨开面前的雪堆,一截白色的袍角露出来,她失声叫道:“啊呜!”
她拼命刨开下面厚厚的积雪,一个人逐渐露出来,他侧卧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睡在雪里,仿佛连呼吸都已经停止,只有双手紧紧交握着一颗赤红色的石头,贴在胸前。
她扑过去,把他从雪里拉出来,却感觉他的身体轻得就像压住他的那床雪,她轻轻一用力就已经把他抱到自己的身前。
眉栗感到自己的呼吸像是被窒住了,整个胸腔都塞满了吸了水的棉花,一口气都吐不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呼吸颤抖着将手指慢慢伸到他的鼻尖下。
他是狐仙,她对自己说,他是狐仙,不会死的。憎恨的身份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最后的希望和安慰,指尖处却安静一片,没有任何动静。
她双目通红,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指尖不停地颤动,目光胡乱把他全身都看了一遍,没有动静。
眉栗伏下身去,将那人覆在自己身上,抱住这只轻飘飘的狐狸,耳朵贴近他的胸口,扑通,扑通,仿佛天籁,但她一晃神间这声音就彻底消失。
幻觉,这是幻觉!
她不信,更紧地贴近他的胸口,没有生息。
原来她刚刚听到的是自己的心跳声,急促又慌乱。
而他的身体平静的像一块冰,没有声音,没有脉搏,什么都没有,似乎已经在这场大雪中静静睡去。
眉栗抱起他,声音颤抖:“斛岚,你不要想就这样离开,你欠我的可不止一条命,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还清吗?”她已经难过到说不出话,只能用气音低低道,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你,做梦。”
她身体晃了晃,把那口气艰难地咽下去。山风萧瑟,吹得人止不住流泪,她伸出舌尖,尝到嘴角滚烫浓郁的苦涩。
“啊呜,你这只坏狐狸。”她轻轻说,字句被风一吹就散在雪里。
她抱着那人摇摇晃晃往前走,有滚烫的热泪一颗一颗坠下来。
放眼望去,天地皆苍白,万物无颜色。
她却似乎看见那人在她走了之后,是怎样一点点拼尽全力地将身体挪移过去,用手在冰冷的溪水里摸索,终于摸到了那颗赤红色的石头,然后宝贝似的放在怀里。天幕冰冷,大雪纷飞,他蜷起身体,紧紧护着它。
那颗他深夜送来放于她枕边,却被她愤怒地砸向他,又狠心丢掉再也不去找寻的石头。
小腿突然被一截突起的树根狠狠磕住,那树根半个埋在雪里,被冻的铁一样硬,她扑在雪地里,头闷声砸在另一半树根上。凌乱雪地上,一只胳膊高高举着,金色符阵亮起,她怀中的人好好地浮在半空,没受半点伤。
额头上迅速浮出一块青紫,但眉栗根本没有感受到疼痛,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在怀中的人身上。
符阵带着他下落,在她的怀里慢慢变成了一只小狐狸,就像那个宏大的雪夜中,那只狐狸一下子跳进了她的怀里。
眉栗紧紧抱住它,把它揣进怀里,紧贴着心口,她敞开了自己的外袍,把它裹在寝衣中,想用身体温暖它,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冰冷的小狐狸安静栖息着,就像是在做一个美梦。
脚下符阵闪烁,她升上半空,百年古树枝节虬生,她索性撞开前面所有的树,速度快的只有一瞬就一个猛子扎进了山峰中。
这里已经深入妖界,在雪满山的山坳中,有一处烟气袅袅的泉眼正鼓着泡沸腾,周围生机勃勃,如白色画布中的绿色孤岛。
这里是老树妖垠明的孕育之处。当年,它靠着这股泉眼化形成人,收养眉栗后,就把这处天源宝地留给了她。
这处泉眼在妖界没有名字,却有一个濒死之人,误入泉眼,饮水自愈,走出雪满山后却再也不能找到它。泉眼就因此在机缘巧合之下传到了人间,那人忘情道,这方泉眼,仰可接星辰,俯可瞰众生。于是被称为星辰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