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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氏不由自主地拢了拢散乱的鬓发,朝牢房外张望了一眼, 先看到一团油灯的光晕, 暖暖的,像一轮快要落山的太阳。
来人走近了,现出一张堪称俊朗的脸庞。
“祁大人, 您来送妾上路啦?”房氏不由自主地妩媚一笑,旋即想起自己眼下是怎样一副尊容, 坐直身子, 收起笑意。
祁源对房氏这样妖娆多姿又有心机手腕的女子,向来是万分提防的,当即皱了皱眉:“夫人病重, 祁某奉命前来给夫人送药。”
说着命狱卒打开牢门,踱了进去。
陈氏轻轻一笑:“卫使君还是不肯来呀?妾还盼着他什么时候亲自来同我道个别呢。”
她说完顿了顿,瞟了祁源一眼, 轻声叹息道:“不过有祁大人前来相送,妾也该知足了。”
祁源虽然打心底里厌恶和畏惧房氏这样的女子,可见她这么垂首轻叹,莫名生出些许怜惜,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夫人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
房氏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他,暧昧道:“自然是有的。”
祁源叫她看得很不舒服,双耳开始发烫。
房氏扑哧一笑:“你瞧,我就说非战之罪,卫稚舒就是块铁石心肠的木头。”
祁源没琢磨清楚她这话什么意思,只见房氏换了副郑重的神色,施了一礼,诚诚恳恳地道:“祁大人,多谢了。”
***
陈氏一族上百口人,男丁二十七人坐弃市,妇孺没籍为奴,太守陈琼之妻房氏在狱中染时疫而亡。
虽然天子手下留情,并未夷其三族,但房氏、刘氏、张氏等与之世代联姻沾亲带故的大族或多或少都受了牵连,免官的免官,左迁的左迁,像高氏这样处处唯陈氏马首是瞻的家族更是伤筋动骨,恐怕就此一蹶不振了。
陈家二十多口人槛车押赴东市枭首那日,差不多整个临淄城的百姓都出动了,街市上比上元节还热闹。
年幼的孩童坐在父母肩头,吮着手指歪着脑袋,拿乌溜溜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刑场中痛哭哀嚎的陈家人,仿佛那是一场别开生面的百戏。
刽子手的大刀斩下去,头颅滚落在地,脖子的断口中喷溅出水花一样的血来,人潮中爆发出一浪浪的欢呼,从此青州地界上再无百年陈氏。
十数日之后,天子召卫琇回京的谕旨也到了。
卫琇留刺史别驾祁源在青州暂行权职,自己携夫人和数百名部曲前往洛京述职。
他们去年来时走了一段水路,不巧遇上风浪,把钟荟折腾得够呛,此次回京,卫琇带了二十来个当初招安的水匪,看着天候和潮水决定是走坐车马还是行舟。
大约天公也体恤钟荟的一片孝心,这一路他们虽然走走歇歇,比来时慢了半月有余,不过未曾遭遇风浪和风雨,一路顺顺当当,于腊月中旬平安抵达京都。
到洛京时是黄昏,冬季天黑得早,家家户户都点了灯,大街小巷炊烟弥漫。钟荟阖着眼睛靠在卫琇肩头,听着轮子隆隆轧过御道,嗅着车窗外飘来的洛京特有的气息,突然有点近乡情怯。
卫琇以为她睡着了,侧过头吻吻她的头发,自言自语似地轻轻道:“阿毛,我们回家了。”
又温柔地把手放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低声道:“阿饧,这里就是阿耶阿娘出生的地方。”
钟荟听他一本正经地和腹中的孩子说话,不由笑出声来。
卫琇没料到她醒着,羞赧地红了脸,替自己辩解道:“阿饧第一回 来京都,总要同他说一声……”
钟荟越发掩着口笑个不住,身子都打起颤来:“那么小的孩子哪里听得见你说话,连动都不会呢……”
她说到这里突然怔住,难以置信地低头摸了摸肚子。
卫琇见她神色不对,急忙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阿晏……”钟荟转过头,露出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方才阿饧好像踢了我一下……”
卫琇手足无措,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道:“真的么?”
钟荟回忆了一下,又有些拿不准了:“不晓得啊,没准是肚子饿了……你记得么?我们离开青州前苏大夫说过,大约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动了……阿饧,方才是你么?再给阿娘动一动罢。”
等了半天没动静:“八成是我弄错了。”
卫琇这时算是回过神来了,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她腹上,用讨好的口吻商量道:“阿饧乖,动一动好不好?”
“动了动了!真动了!”
这回确凿无疑,钟荟差点喜极而泣,抓着卫琇的胳膊一个劲晃:“你觉察到了么?阿饧在动呢!”
卫琇只觉手底下有什么轻轻一颤,整颗心都快化了,他要当阿耶了,这个一直仿佛与他隔了一层的事实,终于随着那微微的震颤顺着手掌传进胸膛里。
“没良心的小崽子!”钟荟含着笑轻声骂道,“这么丁点大就晓得偏帮你阿耶!阿娘这么辛辛苦苦怀你,螃蟹都吃不了……”
卫琇忍不住弯着嘴角,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抚了抚孝顺的孩儿,弯下腰把嘴贴近钟荟的肚子,一本正经地教导道:“阿饧,凡事要以阿娘为先,你阿娘小心眼,阿耶不会同你计较的……”
话还未说完,钟荟在他背上捶了两下:“好你个卫阿晏!竟敢挑拨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