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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被带下楼认领尸体,看到了他此生再也不愿意回想的一幕。
岑会到底没能把楼桉拉回来。
楼桉什么都没留下,没人知道她在生命流逝前最后一刻到底在想什么。她毫无留恋,想的只是拼了命离开这个让她颠沛流离的人间。
岑会想,他或许也是楼桉死亡的推手。
他以少年人近乎无知的勇气闯进楼桉的生命,但到底没有坚持下去,轻易爱上了别人。后来他答应照顾楼桉,也是因为内心有愧。
可楼桉是心思何其剔透的人,岑会有一次在病房外刚和钟意打完电话,一进门,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但楼桉就是知道。
是女朋友吗?她没什么异样,笑着问。
岑会无端觉得愧疚,但不想撒谎,只是嗯了一声。
我记得高中时候有一个女生和你走得很近,是她吗?
楼桉接着问,但岑会考虑到她的情况,欲盖弥彰地转移话题。
你窝在房里太久了,要不要我推你到楼下小花园转转,透透气。
果然是她。楼桉看岑会的反应,已经了然,如果是她,那一切就说的通了。
只要看过她看你的眼神,任何一个人都不会错认,那是很喜欢才会有的眼神。
岑会,和喜欢的人一起好好生活吧,未来还很长。
她又用了那种大姐姐的语气,岑会没应声,怕让她伤心。但他后来细想,发现楼桉没说出的意思是,岑会还有大把时光,她却只能走到这里了。
可楼桉怎么能只走到这呢?她应该漂漂亮亮地活着,不会因为贫穷自卑黯淡,更不会因为美丽而觉得愧疚罪恶。真正有罪的依旧衣着鲜亮地活在世上,楼桉怎么能死?
他辗转查到了楼桉当年的班主任是谁,但楼桉已死,事情因太过久远取证艰难,现行法律不负责解决这种恶棍。岑会收集了楼桉的病历单,死亡证明和高中集体照,在网络上发布了帖子,帖子后附上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和身份证号。
很快,一个又一个受害者浮出水面,她们接连转发,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其中有些同样在接受心里治疗。岑会见过其中一部分,她们提到楼桉的故事,都会浮现出感同身受的苦笑,而后摇摇头。
她最不能原谅的,是她自己。
岑会不知道能说什么。
事件发酵后,很快就有媒体进行曝光,当年的那个老师被迫从教育局离职,带着妻儿远走他乡。这样的结果实在太过平淡,似乎不够大快人心,但还能怎样呢?
岑会把楼桉带回了小城的殡仪馆,赵桢奇和他一起。楼桉被安置在一方小格里,岑会交了50年的安置费,赵桢奇想要付,被岑会拦住了。
她应该不想再和你有牵扯。岑会说话时音调很冷,我们之后也不要见面了。
楼桉的死不应该被称作岑会人生的新开始,但他的确在这个节点,人生发生了巨变。
钟意离开他,再也寻不见了。她只有赵安然一个朋友,可赵安然从来不肯开口,再然后,没多久,赵安然离开了北京,岑会失去了最后一根和钟意牵扯的线。
很多个失眠的夜里,岑会都会想:我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失去钟意的呢?他一直往前追溯,不断肯定又不断否定。最后往往得到一个结论:他是在开始拥有时就逐渐失去的。
所以钟意的离开并不突然。
我是眼睁睁看着楼桉躺在我面前的。说不清那时候心里是什么感受,悲伤难过都不能用来形容,只是凭空觉得悲凉,想着原来好的东西也并不一定就会留存,而生命消逝也只是一眨眼的事情。然后我就想听听你的声音,哪怕只是说一些简单音节,那样会让我觉得啊,真好,活着也并不是全无希望。可我回到家,只有你的一封信和空荡荡的房子。
点滴已经打得差不多了,钟意听岑会讲完这些,不知道说些什么才算合适。她拿过岑会手里的水,小口小口地喝着,终于找到了话聊:这么大的事儿,在咱们这也算得上个大新闻了,为什么我不知道?
她刚问完便意识到,和岑会分手后她买了车票去了南方沿海失踪了几个月,谁都没有联系,自然无从得知。而事情过去几年,人们总是擅长遗忘,更不会有人在她回来后提这些陈年旧闻。那赵祯奇为什么没有和钟意说过?
钟意不想再去想,只是冲岑会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遇见岑会不过是昨天的事,但钟意却觉得像一下子经历了几个月一样,她经历了接连而至的冲击,而过去又被频繁提起,这让已经过了几年平静无波的日子的钟意被打得措手不及。
岑会也不强求,从护士过来拔针,到他们上车,他一直闭口不言,只是启动车子前,他从后座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圆不隆冬的橙子,剥好一半的皮递给钟意。
在车上放了一会,现在不凉了,多补充点维C,免疫力就不会这么差。
橙子个头很大,香味浓烈到钟意以为这是什么转基因品种,她接过来,掰开一小瓣,咬破一个小口,一点一点吸着汁水。岑会看她这样子,不由得发笑。
后面还有一箱,都是你的,不用这么省着。
听见岑会这么说,刚才因为生病一直搁置的疑问被钟意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