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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南下递信绝不能耽搁,不出几日,齐军定会发现端倪,届时我军八百里加急,丞相都来不及东攻阻敌。就算违令,待魏军大胜后,我甘愿受罚。”
宦官再劝,“奴不懂军政,但说句实话,亭侯话音不似焦急悲伤,说不定早就胸有成竹,女郎何必如此……”
“他若不悲不急,南下递信会早做安排,怎会在中军帐受到众臣围困……总要有人帮他,不是吗?”
沈婉说完,吐出口酸热的气,手持玉印往前走去。
在泽山的雨夜里,君臣间的情意,她看得真切,哪怕千万人疑牧衡的情,她也不会。
为不负遗诏,为报王恩浩荡,亦为牧衡,她甘愿前去。
沈婉没有军权,不能令士兵递信,只得孤身策马冲出大营。
好在西关环山,不仅魏军难攻,齐军也难过,从这到南阳郡的路上,不会遇到敌军,原本的前秦等地,早成了魏地,驿站连绵不断,使她能仗玉印之势,先王之威前去送信。
南下的路,风雪肆意,不知多少次吹红了她的眼眶,沈婉始终不曾退怯,正如牧衡那时支援博望坡,心里念着的仅是但求无悔。
沈婉孤身南下的事,不出一刻,就有人汇报给中军。
众臣错愕不已,恼怒、震惊、质疑者良多,黄复、陆凉等人本想劝阻,奈何抵不过文官快嘴,那些话语似潮海袭来,直刺在一人身上。
牧衡轻咳数声,抬眸望着众人百相,将血帕放于案上。
“诸位为先王感伤,难以做出决断,我尚能理解,但你们不该去辱骂质疑她。”
“女郎不等军令,离营南下,可曾将王法放在眼里?让我等陷入被动,届时丞相东攻,咱们就必须立刻发丧!去做狼心狗肺之事!那咱们在中军商议,究竟有何意义?”
“亭侯不要太过偏袒!还是女郎南下,为亭侯授意?”
牧衡微抬凤眼,起身问道:“我偏袒她?你们知不知道西关到南阳郡千余里,她学会骑马尚不足一月,就是有再多的驿站,她为传军报能歇几时?这段路足以要她的命。我若偏袒她,岂会让她孤身赴险?”
咳疾使其不断急喘,直至有人再次反驳时,牧衡再忍不住拔出佩剑,剑锋指向那人颈间。
“尔等不遵从先王之令,在中军拖延甚久,还要质疑她为国之心……沈婉若有事,鹤行不能及时阻敌,我按先王遗诏,诛灭尔等三族都不为过!”
被剑指着的官员,浑身颤抖不已,再难发出一言,帐中谋臣良将皆跪地劝阻。
唯有陆凉能去拉扯他,“雪臣不可……派士兵追赶女郎,应能赶上。”
牧衡屏息阖目,将剑移开。
“听我军令,派士兵再送军报,若能追上她,劝她返回西关,若追不上,尔等应为刚才说的话忏悔。”
“攻取西关后,齐王必会南逃,江左一地定有将士增援,期间传递军情也需五六日,届时沈婉必到南阳郡。我军仅需拖延两日,再发丧引西关将士出城,能一举破敌。齐王气运好些,或许能成功南渡;气运不好,我等可为先王报一箭之仇。”
他说完,缓步往帐外走去,风雪弥漫,灌不满他心中裂纹。
不知何时蔓延开来的痛,使他双手震颤,最后无力靠着营帐喘息,在漫天银白下,仿佛回到了泽山雨夜。
君王还在他眼前,女郎就在他身后,狭小的竹屋里,仅有他们三人。
臣子们走出中军,风雪中忽而传来一句话。
“最敬重的人死了,最爱的人只身赴险,他怎能不痛……西关要了他半条命啊。”
话落风止,牧衡抬手拭血,只觉眼角微湿,可惜满掌血污,就连他自己也分不太清,那到底是什么。
*
壬辰年腊月初五,齐王中计,西关陷落,血染百里,尸首无数,齐军将士皆阵亡。
魏军不曾停留,整军南下直奔都城,齐国北方士族,皆慌乱南逃,攻进王宫时,齐王早不见踪影。
牧衡带兵杀入殿中,在榻间拾起了传国玉玺。
望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心中想着的,仅有刘期。
他强压下这股情绪,抬眸时才发现,储嗣长得何其像刘期年少时,就连性情也如出一辙。
满心苦楚将他瞬间淹没,世间万幸又残忍的事,莫过于能在他人身上,见到已逝之人的身影。
“殿下。”
见他手持玉玺,众人一怔,不敢猜测其意,忙俯身跪地。
储嗣年幼性温,许多事都不通,但他能敏锐地感应到,诸侯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父王。
“亭侯……”
牧衡笑了笑,跪地将玉玺奉上,“愿殿下,不负先王遗愿,早日得取天下,施以仁政,使百姓再不受饥寒之苦,我等愿誓死效忠,助您继承大统。”
储嗣伸手接过,红着眼眶将他扶起,不少老臣看见这一幕,皆潸然泪下。
殿外风雪汹汹,牧衡缓步走出,接到探马来报。
“禀亭侯,丞相东攻,将齐国援军拦下,可惜未曾瞧见齐王身影,应当已经南渡。”
“嗯。”
牧衡望向西南角的殿宇,忽问:“沈婉,她还好吗?”
探马俯身轻道:“丞相接到的军报,就是出自女郎口中。属下来前,未能见到她,但她给亭侯带了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