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utro 4
阿虎将车停在公共停车格内,摘下安全帽后吐了口长气。
「你真的没必要跟我来。」阿虎说:「她会觉得是你带坏我。」
「她想得没错。」柳咏诗回答:「而且我得监视你,看情况随时啟动b计画。」
「那是啥?」
「绑架。」
柳咏诗说得自然,让阿虎忍不住噗哧一笑。
磁卡刷过电梯感应时发出嗶声,放松的神经再度紧绷,随着电梯楼层往上爬而头晕目眩。
她很少来这,相较之下舅舅家对她来说更像个家。儘管手上就拿着钥匙,阿虎仍选择按下门铃。
「回来啦。」谢生惠只花了不到半分鐘便前来应门,一如既往的温柔微笑在见到柳咏诗时僵硬一瞬,接着却笑得更灿烂。「还带了朋友。」
阿虎抿着嘴唇,点点头。然而柳咏诗刚露出笑容,还没来得及介绍自己,谢生惠便接着道:「那进来吧,别让人站着。」
她往里走了两步才察觉身后没有动静,阿虎杵在门外动也没动,脸上的平静一如既往。
「我们就不进去了,妈。」阿虎说:「我明天还有事,来跟你说一声。」
「什么意思?」谢生惠语速极快,「除了去见你爸,明天还能有什么事?」
「有个很重要的表演一定要去,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去看。」
谢生惠倒抽了一口气,在即将暴怒的前一刻想起旁边的柳咏诗,硬生生压回去。「林彪,我从来没有答应你可以去别的地方——」
「我已经拜了二十二年,就算晚一天去也不会怎样——」
「这是你该说的话吗?那是你爸,你这辈子就是得为他尽孝。何况他是为了你才死的。」
「他死了,但我还活着。」阿虎说:「你也还活着,妈。这世上还有很多比爸更重要的事吧?」
不可能,这小王八蛋变坏了,在胡说八道什么?阿虎从来没有违逆过谢生惠,一次也没有。以至于谢生惠一时反应不过来,看着自己生的仇敌,眼中透出迷惘。
不过她很快就指着柳咏诗道:「跟狐朋狗友鬼混有比你爸重要?你就是不孝,不孝!都是我把你养成这副德行,都是我。我对不起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乾脆去死好了!」
阿虎搞不清楚她是不是在诅咒自己去死,而无论是不是,她都不会有更大的反应。她只是反手示意柳咏诗退远一点别被波及。
谢生惠面目狰狞地哭喊着,不断重复歇斯底里的话,阿虎走进屋里,试图安抚她。
「你就是想要我死,那我就去死!」谢生惠四下张望,接着伸手去拿餐桌上的水果刀。
阿虎扑上去,在谢生惠将拿到刀子的前一刻夺过来,她反手握着刀,锋刃朝向自己,大吼着将谢生惠震住。
「够了!」
阿虎将刀尖对准自己,柳咏诗忍不住惊呼:「阿虎。」
然而阿虎没有理会柳咏诗,她指节泛白,紧盯着谢生惠。
「你看我,你好好看我!」阿虎咆哮时身体晃动,好几次刀刃碰到皮肤,「我叫林彪,我也是人,是你的女儿,不是你抵销愧疚的供品。我不要你死,我只是想活下去。」
谢生惠好几次想开口,却都被阿虎的气势压回去。她脸色惨白,双眼张大瞪着阿虎。
「我的人生才没有意义,知道吗?」阿虎破音了,仍不在乎地继续说:「放我走,不然我现在就下去陪爸,一命抵一命,谁也不欠谁!」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刀刃压在脖子上,渗出一丝血色,「从小到大我每年都听你的话去见爸,等到你受不了了再把我丢给舅舅。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反抗吗?因为我剋死了我爸,我要赎罪啊,我以前觉得这就像还债一样,总有一天会还完,然后我就可以跟别人一样有妈妈。」
「但我发现根本不是这样,你总是恨我,还要假装很爱我,我真的……我被你骗了很久,知道吗?但你只是想困住我,一辈子困住我!」
阿虎眼眶湿润,表情扭曲,可又像没有感觉似的,任刀刃在皮肤上割出伤口。
她看着谢生惠,那张脸孔与自己有许多相似之处,然而她却永远看不透——无论爱还是恨,都无法在谢生惠身上看清楚。
挣扎、叛逆或顺从,阿虎从来没能用任何方法,得到谢生惠纯粹的爱。真正让她痛苦的从来不是上香、磕头,而是谢生惠,是她的情绪与喜怒无常。
但阿虎现在看清了谢生惠的脸,她正张嘴看着自己、看着流血的伤口,盛怒被刀刃削去,徒留震惊而困惑的双眼。
阿虎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坚定地说:「如果要这样背着还不完的债,我乾脆一次结清。」
「我不怕死,比起死我更怕活成你的样子。」
「不要再叫我林彪了,我是阿虎,我不欠人任何东西。所以如果你因为我死,我就跟着去死,爸的血缘会从我这断绝,我们一家三口在下面团圆。」
谢生惠终于反应过来,「你威胁我?」
阿虎注视着她向后退了两步,接着转身。
她一步步慢慢走到电梯口,按下按钮。半晌后谢生惠追出来,逼问道:「林彪,你想去哪?」
阿虎没有回答,电梯门开了,她让柳咏诗快点进去。谢生惠站在门口看着她,满脸泪痕,却还在嚷嚷着阿虎的罪孽。
她看着谢生惠,直到电梯门自己关上,再按下楼层钮。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坚定。
她阿虎,不用再逃跑了。
阿虎长长地吐了口气,水果刀还在手里,她颤抖着用外套把刀裹起来,免得吓到路人。
柳咏诗掏出一叠面纸压在她脖子上,用力得让她有点难喘气。那双眼中也盛着泪花,表情却冷静而坚强。
「我在这里。」柳咏诗抬眼看着她,语带哽咽,「阿虎,我在这里。」
阿虎点点头,伸手将柳咏诗抱进怀里,慢慢地愈抱愈紧,她将身子往对方身上靠,直到没有一丝空隙。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不停滑落,与鲜血混在一起,浸湿了领口和柳咏诗的手臂。
哽咽变成啜泣,最后不受控地哭出声来。阿虎感觉有什么也从身体里一起流失了,全身都好痛、好痛,就算有柳咏诗在,也能清晰的感觉到。
但没关係,她有自己的路、有陪她一起走的人。
离开前阿虎打给谢生银,稍微说明情况后请他来陪谢生惠。谢生银听到阿虎浓厚的鼻音后安静了几秒,没说什么便答应下来。
「多谢。」阿虎沙哑着说:「一直以来都是,多谢你了,阿舅。」
「憨因仔。」谢生银掛断电话。
九月二十六日。
肖狼其他人在见到阿虎与柳咏诗出现后明显松了口气,五人随着工作人员的指引进行准备,彩排、试音、接受赛前访谈以及与认识的乐手打交道。
几乎没什么时间留给他们紧张,直到前一组登台后,肖狼才有半个小时能沉淀心情。
小奈仔细打量阿虎,最后还是受不了,拿出化妆包帮她补点气色。弄一弄后李子也吵着要补妆,小奈便一边嫌弃,一边移过去替他画。
柳咏诗来到阿虎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看起来怎样?」阿虎喉咙还有点沙哑,脖子上戴着颈鍊掩饰伤口。
「像流氓。」
在小奈的强烈要求下,肖狼全员穿着一身黑。阿虎掏空衣柜也只挖出身上的长裤与背心,背上她的粉色贝斯后极具反差。
阿虎露出无奈的笑,很快又焉了下去。
「生日快乐。」柳咏诗握住她的手,笑着说:「寿星的特权,等等让你讲开场。」
「你该不会懒得讲吧……」
「当然不是了。」柳咏诗说:「让大家看看你有多耀眼,好吗?」
她能有什么耀眼的?阿虎还没来得及反驳,柳咏诗举起手,对其他人说:「要集气吗?」
「要。」石头第一个衝过来。肖狼围成一圈,将手掌叠在中间,阿虎的手被团团包围,感受到身边伙伴的温度。
好热,真受不了。
「加油!」
红色软垫踩起来非常结实,强烈的聚光灯打在她脸上,像过于耀眼的星星,让她看不清观眾的脸。金星赏的舞台其实不算大,阿虎站在上面时才意识到这点,她去过更大、更多观眾的舞台,但没有一个像这里,像她曾经梦想的地方。
简单调整过乐器后,阿虎回头确认伙伴的状态。轮流迎上一双双眼睛,有的在笑、有的蓄势待发,肖狼们看着她,等待。
最后轮到柳咏诗,那双眼睛如同高中,第一次邀请她去摘星星时一般,专注中闪烁着微微的星光。
原来她也是一直、一直被注视着,幸运的阿虎啊。
「大家好,我们是肖狼。」
阿虎滑动琴弦,弹出猛烈而生动,彷彿老虎跳跃般的低音。
低迷的气场一扫而空,进入表演状态的阿虎微微扬起嘴角,回头对肖狼们喊——
「让他们听听我们的声音。」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