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逼心 第6部分阅读
步步逼心 作者:肉书屋
晃晃悠悠的毛驴,折柳高歌,毛驴脖上的铃铛清脆悦耳。
“你就是那个姬未央么?我要打败你!”
那个少女一扬手中的柳条,直直指向姬未央,明朗柔和的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决心,似替天行道般气势凛然。
他其实很想说,那个动作不适合你,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不屑一顾的嗤笑。
于是被气得跳脚的少女便从此与叫姬未央的少年杠上了。
他烦闷她的死搅蛮缠,却又更烦闷她对别人死搅蛮缠,明明一个嚣张的小丫头他随时都可以让她一命呜呼,却由着她对他大呼小叫指来喝去,陪着她搞什么济世行侠。
他每制出一种毒药,她便倾尽所学的化解,兜兜转转,她恍然大悟。
其实这个叫姬未央的少年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啊。他只是像她沉迷医典一般沉迷毒物,只不过他制造的东西不能救人罢了。
这有什么错呢?少女瞪着明亮的眼睛改变了想法。
天下人都恐怖的‘毒手’姬未央性情大变,成家立业携着妻子弃暗投明。
悬壶济世,行侠仗义,年轻成熟的姬未央牵着油亮油亮的膘肥驴子,驴子上坐着善良可爱的妻子,他笑得格外含蓄。
毒药可以杀人于无形,但好歹算是个药吧。他的妻子大人摸着尖尖的小下巴琢磨,要不你试试用毒药救人看看,这样我们就可以‘医毒’齐名兼济天下啦!
姬未央看着驴背上大眼睛发亮的女人,很沉重的点了头。
于是,这方,魔鬼般恐怖的‘毒手’少爷变成了救人于死地的‘毒医’,认命的被妻子大人指挥着从南地跑到北地,又从东边再跑到西边,那头黑亮亮的驴子肥了又瘦了,瘦了又肥了,还是一如既往的驮着主人摇摇晃晃的响着铃铛。
只是后来,等到中年的时候,他想抱着妻子携着儿子去看大漠残阳的时候,这场幸福醒了。
昔日犯下的太多杀业,虽不是他亲手所为,却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即使成了医,再不是‘毒手’,事实依然是事实。
满门尽灭。
姬未央看着一屋子的惨烈,狂笑着踏出家门,眼泪滚动着夹在随风乱舞的发间,苍凉又疯狂。
可怕的姬未央又回到了杀道。
他的毒更甚从前,几乎无药可解。一旦沾上,便是永隔。
平静了仅仅二十年的一潭静水又风云涌动,激烈嚣乱。
武林义士,白道黑道,统统都聚起来了,在危及生命惶惶不安夜不能寐的时刻,求安让人团结。于是愤而讨伐。只是每次都无功而返,损失惨重。
姬未央的毒,防不胜防,瞬间毙命。
人们越挫越勇,越勇越挫,姬未央也越来越杀的起劲,整个天下似乎都跟着发狂了。
再后来,江湖没有了叫姬未央的人。
消失后,他独留下最得意最最奇异的一味毒,名叫,神生。
与往常的毒药不同,姬未央的‘神生’并不是顷刻取人性命的毒。
服药者阳寿三十,除‘焚天’无药可解,不得善终。姬未央留述。
那样隐晦的说明,不妨碍世人对‘神生’的畏惧。阳寿三十,那样绝望而又毫无企望的人生,以姬未央的疯狂阴狠,必定是饱受折磨后再归于地狱。
生不如死,不如自我了断。那些不幸沾上‘神生’的人都决绝的选择自戕。
‘神生’一现,世人知有‘焚天’,却无人见过,仿若空|岤来音的存在,令人绝望,却又不愿死心。
姬未央,果然是个空前绝代的天才啊。世人感慨,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天才的制毒者。
万毒之王,操控着地狱生死。
这便是一代‘毒王’姬未央的传说。
无人知道,这喂药,原是藏着姬未央的疯狂恨意和狂乱的绝望。
神生,神生,梵词一般的脱俗,却是夺人性命的罪恶。姬未央邪笑着怒骂神的产生,给世人绝望。而焚天,毁尽天道,诸神俱灭,除了劫灰,便什么也不留下。
五十岁的姬未央携着杀孽悄然绝迹江湖,徒留起伏疯狂的人生给世人论说。
疑云顿起,遍寻不获。
有的人说,他已死于非命,有的人说他已归隐,有的人说他入了佛门。
只是经年再也未见,那个叫姬未央的人。
再后来,随着‘神生’的隐没,这疯狂而又惨重的往事也湮没。
姬未央,这个名字已成为模糊的过去。
今天写的有点儿激动啊,该埋伏的赶紧埋伏完,长痛不如短痛,真是纠结啊……
第二十七章 故人
红颜即是白骨。
纵使再美丽的容颜,再耀眼的光芒,陨落之后也只是狼藉下的土堆。
陆涧玥携着幽幽冷香踏进了大顺名相陆机的墓园。
园口沉默的狮子石像静静的看着白衣的人影踱进,匍匐的表情里无言的诉说着某种隐秘。
这是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实在难以想象出陆机这般倾绝天下的人归于尘土之后的模样。
那些络绎不绝来此凭吊的文人马蚤客们,透过这冰冷的大理石墓碑和简简单单的几个碑碣,是否能够窥见当年那个风华绝世天下人叹尽的男子?
大顺丞相陆机允之及夫人华清之墓。
棱角突出的碑石顶端被磨得光滑无比。
这么多年来,有多少人曾来这里,抚着碑石,冥想你当年的模样呢?
你忧郁的眼,淡漠的表情,指点天下的谋定,倾了多少人心?
坟上郁郁青青,园中树影斑驳,连你死后归寝之处也是笼罩着光辉。
陆涧玥踏上陵台,洁白的衣摆快要触上石碑,她敛下长睫,暗淡的月光下沉默的看着洁白的石碑,似要透过它窥探什么。
陆机陆机,你有后悔过么?
光辉而又晦暗的一生,注定行走在薄冰之上,寂寞寒冷,即使着着一身锦衣倾倒天下,能留的不过是胸口间呼呼而过的风声。
“你最终还是寂寞的归于这片黄土。连死身边都还带着华清,这算不算是至死也不休呢?”
你一生追寻着太平,抛却原本的光环学着佛祖施舍悲悯于天下,有没有问过自己,要求什么,要得到什么?
你实在是不是一个好榜样啊。
“在下面好好算算那解不开的结吧。但愿来世华清对你不会如此执迷。”
白衣的陆涧玥长袖轻轻拂过墓碣,夜风里黑发舞如冰绡,她俯身轻轻将手中清透如琉璃一般的玉笛靠在碑侧。
你的东西,留在下面去吹吧。
“这位公子,可是故人?”厚重沉稳的声音疑惑的在身后响起。
陆涧玥侧脸,一身便服的中年男子立在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提着两个酒坛,满身有掩不住的杀伐铿锵之意。
“不是。”她淡声回答,在对方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影掠上郁郁苍树,在墨泼一般的景色里起起落落。
人影瞬间去得远了。
陆光目光复杂的看着空荡的树影,风声寂寂,萧瑟的带着与埋身于此的那人同样的清冷。
“允之。”
轻轻将手中的一个酒坛放在碑前,陆光顺着碑石缓缓靠坐下来,盘着双腿拨开坛盖。
“老朋友,干杯。”陆光举着酒坛朝着朦胧月色的夜空遥遥一举。
蓦然想起了什么,他偏过头将酒放在膝上拾起靠在碑上的玉笛,举高借着月光细细打量。
晶莹的玉质中隐隐流淌着一流碧色的清泉,有几处地方在月夜下稍微晦暗,像是字迹。
梵音!
陆光一惊,猝然站起身来。
哗……膝上的酒摔落,酒水破了满地。
“竟然是‘梵音’,允之!”
他急急忙忙执着那支晶莹的玉笛离开墓园,朝着家中奔去。
“老爷呢?”一路奔回将军府的陆光追问管家。
齐伯暗暗奇怪陆光的失常,“老爷用过晚膳一直在书房,将军,有什么事发生么?”
“没什么,你去吧。”
陆光缓步朝书房走去。
“父亲。”
案上临摹字体的花白老人抬头,精神矍铄,放下紫毫,洞悉若明的目光射来。
“发生了什么事?云均,你的脚步声里都透着焦急。”
“父亲,”他稳了稳情绪,平静道,“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
急急走过来,陆光袖中剔透的笛子露出,映着灯火,笛身竟隐隐流转着丝丝碧色,宛若碧色的流光。
“这是……”陆清一惊,慌忙夺过,急急放到碧纱罩灯盏边,借着灯光细细打量。
“梵音!”陆清抬头,眼中霍然闪亮,“不错,这的确是梵音!”
“你从哪里得来的?”陆清惊问。
“今夜有个年纪轻轻的小公子去了允之的墓地,将‘梵音’留下。但是没等我追问,他就离去了。”
陆清缓缓扶着太师椅坐下,微微沉吟,“‘梵音’是那位殿下的信物,当年允之来府上的时候便是凭着它,老夫才得知他的身份。允之去的那年,‘梵音’便消失无踪,这次却重归墓园,云钧,你有没有看清楚那个小公子的面容?”
“尚未,他没有转过面孔,仅仅是露了一小半侧脸,而且刻意避开我离开了。父亲觉得,会不会是允之的……?”
陆清摇头,“不管是不是我们想的那个人,云钧,你老实说,你有没有别的心思?”
“父亲……”
陆光肃容,“允之是我的好兄弟。当年没来得及救他,我心中实在难过,我们有愧于那位殿下……”
“这些话,也后不要说了。”陆清打断他,“云钧,陆家荣宠极耀,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如果那个秘密宣扬开来,整个陆家将会招来灭顶之灾,陛下,从来不会手软。”
“我明白的,父亲。”陆光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不会做任何危及江山社稷的蠢事。忠于家国,是那位殿下对陆家的嘱托,也是我陆光的信念。我虽对陛下的无情不满,但绝不会意气行事。”
“那就好,”缓缓放下手中的梵音,陆清有些疲惫的摁了摁额角,“这事就当做没发生,以后谁也不要提起。”
“是。”
“璇玑那孩子呢?”
“大概在房里吧。”
“在房里啊,”陆清起身叹了口气,“那个孩子,要是能够像阿放那样懂事就好了。身为陆家的长子,责任的担待是不容逃避的。”
陆光沉默了半响,有些冷酷的语气透出恨铁不成钢之意,“确实是有些太过天真了。”
第二十八章 陆羌
“大少爷,你在做什么?”
秋知苑的丫鬟花溪好奇的走来,看向伏在窗棂上小心翼翼的陆羌。
陆羌若无其事的直了身子,装模作样的望了眼月色,爽朗的笑了笑,露出白皙的牙齿。
“没事,你来这里做什么?”
花溪疑惑的看了一眼窗户,乖乖的回答,“奴婢是奉老夫人之命,来看看老爷是不是要休息了。”
“哦,那你进去吧。我要回房了。”陆羌急急忙忙擦过她身边去了。
“是。少爷慢走。”
花溪抬头看那人远去的背影,那人的背影透着急不可待。
路家大少爷是个痴儿。
京城里人人如是说。
祖父世代血战沙场的陆羌,从出生起便被寄托了深沉的期望。他的父亲,祖父,乃至上代先辈,统统都是令人敬仰的忠烈正直,是战场的英雄豪杰,是国家的栋梁倚靠,历代为这万里河山千里纵横峥嵘渡月,甚至魂归边远马革裹尸。
理所当然的身为长子的陆羌,被期盼着将来也是要成为这样伟大的将军。
可是,事与愿违的,日日成长的陆羌却与这既定的命运南辕北辙。
“这世界上最好的权谋家也无法将他培养成优秀的弟子。他愚钝的连常人也要望尘莫及。”陆光曾经这样说。
甚至连一代帝师荣沫也常常戳着陆羌的脑袋痛斥愚顽不堪。
兵法战谋,陆羌少爷看着那各异的阵型还有武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惨死在黄沙之上的可怜士兵。
火红的彼岸花开得妖异魅惑,根下暗色的血腥源源不断的沿着茎杆流窜,浓烈永远无法苍白。乌鸦在嘶哑的长笑,猎鹰逡巡不已,躺地的士兵空洞的眼对着苍穹,身下涓涓流淌的热血还未冻结。
可怜黄沙万里行,白骨春闺梦里人。
“这样苍凉又惨绝人寰的一幕,为什么要让它上演呢?老师,我怎能在执起杀人的武器时,还笑得豪情万丈,世人景仰?”
陆羌这样对着教习的师傅追问,拒不接受任何权谋的洗礼,迎接他的是师傅的一声“另请高明”,以及父亲的痛斥。不管陆光如何晓之以大义,动之以私情,国家基业江山百年,民族大义忠信气节,这些对陆羌来说通通都是借口。
“杀是为了不杀,自古帝王将相,天下太平难免一将功成万骨枯。”陆光说得铿锵,斩钉截铁,犹自带着沙场归来的战甲般的冰冷。
然而陆羌却倔强的回答,“杀人者便是杀人者,罪孽难赎。”
满身怒气的将军父亲目光冰冷如漠北寒风。陆羌被鞭笞三十,闭门一月不出,满城戏笑为愚钝拙笨。尔后犹是被束缚的严严实实,僵硬别扭的行走在将才的大道上。
他其实不适合这样的命运,陆羌清楚,陆光清楚,陆清清楚。
年少的陆羌以纯净无邪的心灵违抗着父业子承以及君臣忠义,较劲中,他固执的不肯违心做个‘聪明’的孩子。
陆光更是不认输,军人坚持不懈的精神让他坚信,陆羌只是不上进,不够冷定。
陆羌曾养过一只兔子,一只猫,细心欣悦的和动物相处,好似知己。
那只兔子的死相,年少的陆羌,到现在还深刻的记着。
洁白盈软的皮毛柔顺的贴着肥肥胖胖的的小身子,红宝石一般的眼睛大而惊恐,痛苦异常的睁着,死也不瞑目。
军人冷硬的铠甲反射出冰寒的光芒,杀伐果断的眼觑着他。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如小女儿一般沉溺于此等玩物?!”
陆羌呆呆的站着,那只上午还温顺的躺在他怀里的兔子孤单的躺在他脚下。
然后是后来他异常喜爱的黑猫,油亮的皮毛,圆而慵懒的眼睛。
它锋利的爪子在陆羌的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喵呜一声就钻脱了他的双手。
晚膳的时候,它被做成鲜美的肉汤端上了将军府的桌子,原因仅仅是因为它对它的主子伸出了不该伸的利爪。
亲密无间的伙伴对你亮出了刀剑,那便意味着背叛,这是军人绝对不能原谅的错误。
陆光对自己的儿子说。
可是明明它只是不喜欢他的怀抱啊,难道追求自由也是错的吗?错的只是他啊!
陆羌茫然的睁着眼睛。
……
帝王的将军不能有软弱,不能有优柔。
陆光一次又一次的挑战少年善良的底限,逼他冷酷觉悟。
陆羌再也不敢对身边的事物流露出喜爱或是依赖的神情,小心翼翼,眉宇间有些孤独,却还是如幼时般干净爽朗。
习武练剑,不谙朝堂的暗流汹涌,不知文武百官的明争暗斗。一心沉醉于五湖四海的幻梦。
当一个人身体无法自由,那么便注定要选择灵魂的流浪。
在遥远的地方,会有一个人,满心赞赏的等待我,不会有嘲笑,不会有严酷,不会有斥责。陆羌坚信。
于是,踽踽独行的偏执中,陆羌的整个灵魂,在荒原广漠里漂浮。眼睛里装着名为希望的光芒。
回忆往昔,他想抓住自己欣然神往而又能被允许存在的东西。
自由的陆涧玥,随心所欲的陆涧玥,淡漠不以为然的陆涧玥。他整日的做她的尾巴,好奇羡慕又嫉妒。
他的父亲看着他的时候,眼里的仿佛只是一根稻草。还是孩子时的陆羌疑惑,为什么二叔陆机,对着陆涧玥,不会像陆光那样冷酷严厉呢?
可是,没多久以后,连那人也离去了。
只有一个陆涧玥,看着他的时候,是看着一个叫陆羌的人,不是看着一个未来会成为第二个陆光的陆羌,没有恭维或是怀疑。
没有再次的浮现,所以父亲没有机会剥夺。陆羌便一心一意的相信,他的执念,静静地藏在身边的某一个角落,等待他成长。
月色皎洁。
陆羌双腿生风的跑在游廊上,心里满满的要溢出来的东西,或许是期待,或许是欣喜,灼得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滚滚发烫,炙热的要沸腾起来。
他长久贪念的那个影子,不是幻影。
那个人,父亲说的那个人,是她么?
她终于要回来了。
第二十九章 古怪(上)
一大早,陆涧玥在自己的小院子用过早膳便洗漱收拾妥当准备出门。
刚出门的时候,四皇子夕桓洛正让人拿着雪白大氅跟着准备上朝。
陆涧玥一路跟行走在自家院堂一样毫无自觉的擦过正踏在门槛上的皇子殿下,目不斜视,墨缎一样的发丝慢动作一般拂过夕桓洛的半边肩膀,带着一股子泠泠的冷香呼的一声挤过先出去了。
四皇子殿下一顿,看不出表情的脸定向走得若无其事的人,眼神沉沉。
旁边的侍卫一看,捉摸不定的殿下明显是有些发怒了。
“去查查陆十三身边那个侍卫的行踪。”偏首向身后的管家安排一句,仅是一顿,涵养极好的四殿下别有深意的一笑,让侍卫半天摸不着头脑,又高贵华丽的例行早朝去了。
满街女性看着美如天人一般的少年公子窃笑脸红。
白衣的陆涧玥一路且行且看,缓缓的万众瞩目的行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间,转头见了一幢颇为雅致的阁楼,匾上‘清涧’二字写得颇有些山水墨画的意态,下角一株墨兰姿美蕴蕴,闲来无事,便轻拍着朱红的栏杆沿着石梯上了楼。
除了那块牌匾,这座茶楼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且建在一处较高的石台之上,说是楼,却只有一层,客人还需沿着侧边折转的石阶才能上去,倒是一处不太适合生意的地方。
到京城多日,她却实在没有好好看过这天子脚下的繁荣。乍一进这个茶楼,陆涧玥很诚心的有着赞赏之意。
底楼的堂中不似一般店家俗套,碧螺春一样颜色的植物似竹非竹,一盆一盆的坐落在窗边座旁,一人来高,苍翠欲滴。枝干密密的紧靠团簇,静看居然如竹一般有节,只是比竹子细小了太多,却也别有一番风情。
桌椅非是常见的木质,黑幽幽的如点墨一般,静看却是青色中泛着沉黑隐隐还闪着点点碎光,似镶嵌着晶石。椅子却是与之几乎同色的木材做成,只是缺少了石桌色彩的变幻。
整个大堂的色调似笼在夏日清晨带露微风一般的凉意舒爽,并不寒冷,只是给人一种很欣悦的感觉,绿意盈盈衬着古朴的青黑显得盎然生趣。
更为令人奇异的是,正中开了一个池子,与石桌同质的石块修葺而成,池边上摆着开满淡蓝色花朵的盆景,池中两三人高的乌沉假山涓涓淌下清水,缓缓的飘起烟雾。
那水,俨然是热的。
整个大堂很大,也很空旷,没有过多的雕饰,隐隐透出一种庄严和贵气。
陆涧玥有些讶异,没想到外间看着算是简陋的地方竟然别有天地。只是怎么看怎么跟饮茶的意境相去甚远。人间隐所又带着帝王宫殿的肃穆,仿佛某人的私人宅邸,倒不像是闲散高谈的饮乐之处。
此间的主人趣好真是特别。倒不像是做生意的。
难怪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也没做做什么宣传之类的拉拢一下客人。
陆涧玥打量了良久,也未有人上前招待,不由得挑了挑眉,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挑着下巴看向通向后堂的右侧门,帘子遮住了那边的光景。
等了半响,陆涧玥开始怀疑起来,这地方难道不是茶楼?
可是那些茶具茶品不是摆在柜台上么?
这开店的人还真是没有职业道德,难得她这唯一的客人上了门。
“死鬼,还不给我去看着!”
火气味十足的女声一完,风声一动,帘后扑通一声飞出一人,讪讪摸着鼻子一脸痞相。
细眉细眼,连唇形也细细窄窄的男人,一副歪七八扭的纸片人模样。
男人一边扶着腰,一边晃晃悠悠的往堂中挪过来。
细眼一扫,看到窗边支颐散漫的人,两条缝不是很明显的瞪了瞪,表情怪异,突然间怪叫起来“喂,母夜叉,你快过来看啊……哈哈……”
小眼睛的男人扶着腰狂笑起来,恐怖的让人以为得了失心疯,直到快要喘不过起来,那人才慢条斯理的屏了笑声,似乎极为得意,兀自哼哼唧唧的时不时溢出怪声。
啪!
一只绣花鞋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从帘子后面拍来,强劲的让人以为龙卷风来袭。
咚。扶着腰的男人被一鞋子拍到后脑勺盖在地上,精致的绣鞋嚣张鄙视的莅临现场。
又一阵堪比暴风的气势刮来,蓝影一闪,瞬间奔到堂外。
“吵什么吵,你给老娘作死啊!”
星眸怒张的女子啐了一口,一脚仅着罗袜不解恨的踩在男人背上,柳眉倒立,威风凛凛。
玉足使尽磨了磨,长相妖艳的成熟女子掐腰破口大骂,“你个死男人,一天都不让我安生是不?你皮痒了,想找抽了?老娘……咦?”
趴在地上的男人努力伸手指向窗边,那里,白衣慵散的少年公子有趣的打量着他们。
刚刚还暴虐粗鲁的美人惊异的咦了一声,风一般的带起狂风阵阵朝着陆涧玥扑过来。
“好一个美男子啊!”
涂满丹蔻的艳指迫不及待的朝着陆涧玥脸狠狠伸来,速度快得让人忍不住担心那长长的指甲会控制不住力道毁了这张美貌。
光线从窗间照来,陆涧玥的脸在逆光中兴味洋洋的笑着,戏谑的眼瞥过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的人,右腿一动,衣衫下摆微晃,不见动作的一让躲开了魔手。
蓝衣招展如蝶舞,裙摆盛开如花,妖艳的女子侧身贴着桌沿转了两圈,一扭身坐在对面的椅上,轻托脸庞,柳眉舒张,满意的一眨不眨的瞪着陆涧玥的脸。
“真美丽的公子啊!”
蓝衣的女子似舞蹈一般的躲过白衣少年凌厉不显山水的一踢,笑意盈盈的大胆欣赏起美色来。
细眼睛的男子揉着脑袋一副痞相,松松散散的衣服似套在一截木桩上,有些不伦不类,他手中拿着一只绣花鞋晃悠过来,单膝跪下,女子看也不看他一眼大大咧咧的把腿伸出给他,一边犹自痴痴的望着陆涧玥。
“我说女人,你好歹给我收敛一点啊,红杏出墙也犯不着这么刺激我吧?”眯着细眼的男子仔细的给她穿好了鞋,看不出一点气闷,站起身来溢出一声怪笑,“母夜叉,你认输了吧?那个赌可是我打赢了。”
蓝衣的美人偏头不舍的挪开视线,柳眉倒立,“怎么?赢了就赢了,你还敢跟老娘讨要条件?!死一边去!别妨碍我!”
视线再转到对面静看好戏若无其事的人,美人令人乍舌的变得温柔体贴,“公子,想要喝什么茶?”不等对方回答,又接了几句,“天气稍稍寒凉了一些,不若奴家做主,上一壶‘暖霁’如何?”
细眉细眼的男人抖了抖身子似乎要抖掉一身寒意,陆涧玥未置可否。
美人又挑柳眉看向身边萎靡歪扭的男人,“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记得拿一份果点,”又转过头看向少年公子,笑意妖艳惊绝,“算是免费的。”
纸片一样的男人唏嘘了一声,晃晃悠悠的去了后堂。
陆涧玥淡淡一笑,任由对面的女子打量。
“公子知道么?奴家和外子打赌,这店绝不会有人上门,公子,你是第一个客人呢。”蓝衣的女子温柔娇媚的声音徐徐在堂内散溢。
第三十章 古怪(下)
“公子知道么?奴家和外子打赌,这店绝不会有人上门,公子,你是第一个客人呢。”蓝衣的女子温柔娇媚的声音徐徐在堂内散溢。
陆涧玥恍若未闻,微吊的眼尾安然的垂着,异常良善。
“看来公子是很不喜欢奴家的相处方式啊!”美人一拍桌子,星眸一亮,气势凛然,“那老娘也不装那劳什子温柔!”
“姓甚名谁,速速报上名来,老娘我难得找到一个比我家小弟漂亮的人,说什么也不放过!”
陆涧玥缓慢的抬眼,看着满前嚣张跋扈的女人,细眼的男人端着茶具点心过来了。
她狭长的眼睛微微拉长,眼尾也跟着上抬几分,嘴角溢出勾魂夺魄的笑容,“美人过问姓名怎能不相告?只不过,不便。但且叫我十三便可。”
“不说就不说,”美人眼珠子一转,豪爽的一扫长袖,笑得势在必行,“不过,今天你不能走!等那帮兔崽子回来,心服口服的认了老娘的话,你才能离开!”
“不无不可。”陆涧玥不问何人,从善如流。这地方让她觉得舒心。
她略略有些散漫的眼光聚在窗边的盆栽上,微微皱了眉,似有想不通的问题。
“公子可是在看我店内的‘苍碧’?”蓝衣的美人顺着陆涧玥的目光询问。
“然。不知从何处得到?”
美人亮了亮指甲,抚着手指吹了吹,不以为意的回答,“实不相瞒,这个店啊,是我那个别扭的弟弟买下装饰的,这里的家具摆设通通为他一手操办设计。这个名为‘苍碧’的盆栽据说是从海外岛上移来,市上少有流传,此物终年碧绿不凋,形态如竹挺拔,叶狭长莹润,且极易养活。”
陆涧玥抬眼,“敢问如何称呼?”
“小公子唤我莲姬便可,刚才那位是外子柳十井。”
“令弟倒是个十分别致的人啊。”陆涧玥叹息,倒是很合她的胃口。
蓝衣的莲姬一收手,啐了一口,“什么别致不别致的!阿墨那小子就是个不知归家的混球!”
骂骂咧咧的莲姬起身布置茶点。
陆涧玥仔细看了美人的眉眼,计较之色闪过,不动声色的没有追问,随意的品起茶来。
那人的眉眼与这个女子可是有着四分相似啊,这世界真是太好玩了。
陆涧玥喝了不少茶,点心也拈了几盘,自来熟的和老板娘莲姬还有老板柳十井用了午饭。一大半天时间过去,陆涧玥未有半分不耐,反倒是饶有兴致的坐着听泼辣惹火的胆大女子莲姬天南海阔。等到所谓的一帮‘崽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一大群少年郎吆喝着涌进,勾肩搭背,嬉笑连连,好不热闹。
“还知道回来!”蓝衣的莲姬飞身兜在门口,刮得一众少年东倒西歪。
“什么嘛!一个人都没有,不去玩耍玩耍,难道在这里闷得发臭!老板娘姐姐,你也太不人道了!”一个灰衣的少年爬起来抹了抹脸,不满的叫嚣。
“好啊,还敢顶嘴了!”彪悍的美人柳眉一立,兰花指狠狠的戳在少年脑门上,直顶得他身子歪了又歪。
“冷静,冷静!”少年们疾呼。
莲姬转了转眼珠,妖艳如牡丹的脸光华艳艳,低哼,“老娘今天心情好,刚开张碰上个美人,不跟你一般计较!统统都给我过来看看,说说老娘的客人是不是比阿墨那小子强!”
哦……少年们拉长了声音,亦步亦趋的跟着进门,暗想不知是哪个倒霉鬼,居然跑到‘清涧’来挨宰了。
“仔细看看!”莲姬一喝,气势十足。
少年们晃了晃脑袋,满脸赞叹的将陆涧玥围了一圈。
“真他妈太不可思议了!”黄衣的满脸雀斑的少年惊叫,“竟然真的有比墨哥还长得漂亮的人!”
评头论足的少年们转头看向嚣张的老板娘,一致开口,“老板娘,你赢了!”
莲姬一扭腰,款款走过来,又坐在陆涧玥对面,满眼得意,看着对面的少年公子,愈来愈满意,巴不得就是自个儿兄弟般痴迷。
“老娘说这世界上有比那臭小子漂亮的人,就一定有!”
真是太好看了,要是能天天摆在店里面欣赏,那该多好!
莲姬两眼发光的望着默不作声一举一动皆能入画的少年,似是看到了世界上最值得收藏的美丽物件。
甚至等到陆涧玥颔首表示告辞,再如苍风般瞬间飘出门外的时候,莲姬打着算盘的深思还未回过神来。
白吃白喝的陆涧玥走得老远了。
“公子,要记得常来哦!”
第一个客人以及唯一一个客人走了。
“小六。”莲姬神色莫名的回过头来,叫了一个小子。
“传信告诉阿墨那小子,他说的那个人来了。”
第三十一章 良善
一身黑衣的男子坐在窗前,发间一枚兰花状的墨簪,手不释卷,优雅如云。
噗嗤……白色的鸽子拍打着翅膀落入窗台,收了翅膀,细脚在窗棂上挪了挪,睁着清澈的眼睛打理羽翼。
持卷的公子未动,旁边一双手捉过信鸽,取下脚上的纸条递了过来。
“公子,小姐来信。”
黑衣的公子抬起眼来,如兰叶一般的长眉轻挑,凤目中没有太多的情绪。
放下手中的医书,黑衣公子接过纸条,可有可无的扫了两眼,略显诧异。
良久他抬起似笑非笑的脸,如兰花般隐秘的笑容绽在唇际。
“缘分果然神奇,陆涧玥。”
“公子,是什么高兴的事?”身边的属下忍不住追问。
“赤葛,”黑衣的公子转头,脸上有奇异的笑意,“陆涧玥去了‘清涧’。”
赤葛惊异,“陆小姐居然去了那个小姐打赌说‘鬼都不上门’的茶楼?!”猛然意识到不对,赤葛慌忙纠正,“不对不对,是去了‘清涧’!”
那个茶楼可是公子一手操办的,虽然样式古怪,地段偏僻,无人问津。但是!重点是公子设计的,绝对不能明说!
黑衣的公子敛了笑意,没有计较下属的心思,支了下巴转头看窗外的苑景,想到那个性情古怪的女子,轻飘飘似有似无的问了一句话,赤葛恍以为错觉。
“赤葛,你说陆涧玥,到底是不是真的如表面那般良善呢?”
良善?赤葛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
那位小姐,在这别院呆过的时间可算长久了。虽然表面与世无争,与公子见也纯属武艺上的明争暗斗,未见有任何的阴狠。但曼说良善,恐怕与良心有关的情绪通通都是没有的。开玩笑,她要是良善,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出冷眼无情的人了。
“最近京城有什么奇怪的事?”黑衣公子复又拾起书卷,随口一问。
“说奇怪的事,倒是没有。只不过突然多了一批来路不明的人,似乎是为着某种特定目标。”赤葛偏头细细想了一下传来的情报,斟酌着开口,“大数的人聚集在各个客栈酒馆,整整有肃,行事异常谨慎小心,不轻易出入集市。”
“哦?”墨兰一般清幽的人抬了眼皮,眼里闪过幽光,“太平日子没过多久,看来京城也要开始乱了。”
“公子?”赤葛疑惑,对于主子的跳跃思维明显没反应过来。
“赤葛,无聊的日子过久了容易怠倦,准备准备去京城。记得知会姑爷他们。”
“可是,公子刚从那边回来才不到十天啊!”赤葛心下更加困惑。往年不是安静的在别院一待就是两三年么?也没见说无聊啊?
幽深的凤目转过,黑衣公子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无言的挑眉。赤葛噤了声,老实的出去准备了。
黑衣的公子放松的靠向椅上的软背,神色又变得复杂起来。只不过十日,竟已觉经年了么?那两年,似乎也是这么烦躁寂寞的过着吧。丢脸的是,居然还有那么两次想着能在飘远的江湖偶遇。果然是习惯有人争锋相对之后,忍不得一个人。
良善之辈?陆涧玥,陆机,都是擅于欺骗的人啊,尤其在这种貌似任人摆布的游戏里,更是伏谋千里,出其不意,一击便令别人从云端跌落尘泥。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风云变幻。
惹上陆涧玥的人,会是不幸的。
这么好的游戏,他怎能不去参上一脚呢?
他与陆涧玥相遇之时,陆涧玥不过十二岁。彼时那个女孩没有现在这般绝世的风情,像一颗没有展开的青果,却并不青涩。满眼满身都是松懒的风情,眼神却偏偏冷漠清冽,丝毫印不进任何影像。
明明合该忧郁的眼型长在她身上,却显出贵于常人的强势和犀利,似乎什么东西在这双眼里通通难遁其形。他比她足足大了四岁,少年与孩童的相处放在他们身上,却比成|人还深沉。
陆涧玥不信任任何人,或者说,在她心里,从来没有信任二字。而他,亦不过是将两人的暗暗较劲当做是无聊生活里的调剂。起初他一度在武学上占着上风,那人明明是败者,却素来藐视规则结局,眼神高傲孤寂的像全世界都不过是蝼蚁。就算到了后来与他平手,亦未有任何惊喜或是不甘,依旧不缓不慢的按着自己的调子,似乎成败只不过顺便得出的结果。
他也不信任这个人。陆涧玥无论放在哪里,都不像只是金枝玉叶的富贵。凤栖于梧,世人常如此说那些倾世的女子。然而即使是这样极致的词语,放在陆涧玥身上也只是辱没了此女的风华。
皇家的公主,也未见有这样刻在骨子里的高贵孤傲之态,她甚至能将骄傲诠演成极致的淡漠无情,永远冷静如红尘过客,却清晰的知道此间纠葛。
长大后的陆涧玥,若是肯一展光芒,恐怕不知要引多少人狂乱。
黑衣的公子闭眼轻叹,不,即使她一如往初那般暗敛,这红尘万丈,纵使混沌天光,亦也难撄其芒。
何况,像这样冷酷无情的人,只要不是如佛门宗师一般脱离俗尘,早晚有一天,便会被触动逆鳞。而一旦将之心湖搅动,危及底线,那便……
永无太平。
“陆涧玥,”黑衣的公子喃喃,“你千万不要那么容易就死在这场游戏里了。”
像陆机那样聪明绝顶的人尚且不得善终,陆涧玥,你该不会是想要步他的后尘吧?
窗外景色年复一年,真的是有些倦了,竟然有了不想放你走的冲动。
什么时候,这种最是平静满意的生活居然就开始变得死寂了呢?
第三十二章 灯会
春色已浓。
夜晚的长街华灯满巷。
大顺的花灯节。
满街妙龄的女子执着精致的花灯袅娜的穿花扶柳。夜色下的护城河上朵朵白光绽放如莲。
每年的这日,都城邺京亮起不夜之城,满城繁华,贵族甚至公主皇子,都破例可以如寻常百姓一般游戏街头。
陆涧玥空着手走在街头,看来往的美人万种千红,抽空间觑见身后习砚一张若有所思的脸。
“怎么,没有求到姻缘,有些失落?”陆涧玥避开靠过来的拥挤人群,衣不相触。
侍卫冷冰冰面无表情的脸一转,上步挡在陆涧玥身前,如冰霜雪剑般的目光刺向贴近公子的莺莺燕燕,吓的美人纷纷倒退三尺。
看来还是一副没长进的样子啊。陆涧玥啧啧慨叹了两声,由着他在身侧拨云开路。
“凌霄。”楼上有人挥着手喊。
紫衣邪肆的贵公子缓缓敲着扇子,踱进了酒楼。临窗的包间里,坐着两个年轻人。
“三皇兄。”夕桓洛瞥了瞥对迎面起身迎接的两人,夕桓熙神采奕奕,陆羌心不在焉。
“难得璇玑这次也会出来。”四皇子意有所指的一笑。
三皇子桓熙大大咧咧拍了他一记肩,豪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