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怜香惜玉录 (江湖版)第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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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怜香惜玉录 (江湖版) 作者:肉书屋

    上了茶,这才说道:“不知秦庄主来访所为何事?”

    那个高大的男子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怎么说。居生生怔怔看着他的脸,他年约五旬,长得不算英俊,宽广的额头,黝黑的皮肤,双目炯炯有神,下巴泛着青黑的色泽,连脖子上都是,一看就是个络腮胡子。说好听点,他叫做英武迫人,说难听点,就是凶神恶煞。

    他话还没说,先望居生生这里看了一眼,生生只觉他目光温和,但却说不上亲切,甚至还有一些深沉。她不由退了一步,腰上忽然被人一扶,却是习玉。她对她微微一笑,要她勇敢一点。

    “我今日来,却是为了端木公子府上的一个客人。此事说来话长,我与贱内近几年一直在寻找十七年前遗失的女儿。本来觉得希望渺茫,我并没指望能够找到,只是为了死心而已。可是,今日贱内却在街上遇到了一个与她年轻时相貌一模一样的少女,一问年纪相差无几。但是街上人多口杂,不好相认,所以打听了一下,知晓她在端木公子府上做客,因此晚间贸然来访,只希望可以确认一下,成全我们天伦之宜。”

    他刚说完,就听居生生低低叫了一声什么,众人都望向她,她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不知是震惊还是什么别的。

    端木容慧也是异常震惊,但面上却没露出来,只是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也算成全了一桩美事。不知庄主说的是谁?”

    秦庄主还未说话,他身边那个紫衣女子再也坐不住,站起来颤声道:“生生姑娘!你……你可以过来让我看看么?我……我找了你十年!”

    居生生却没有动,她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两人。她的父母?真的是她的父母?!她小时候曾经无数次幻想亲生的父母驾着马车来接自己,但那也只是梦想罢了,如今梦成了真的,她居然觉得无法相信。

    紫衣女子见她不过来,一时忍不住,疾步走了过去,一把抓住居生生的手。她的手是冰冷的,手心全是汗,居生生怔怔地看着她把自己的袖子褪上去,露出大半个莹白纤细的胳膊,在手肘左边的肌肤上,清清楚楚一个月牙状的青色胎记。

    那女子一见胎记,顿时泪流满面,一把将居生生紧紧搂去怀里,颤声道:“我可怜的孩子!娘终于找到你了!我苦命的孩子……”

    她忽然揭去脸上的面纱,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她肤光胜雪,猛地一看竟然看不出年龄。所有人走在心底暗叹一声,世上居然有如此美女!她周围好像笼罩着一层白光,连面容都无法逼视,一身的清雅柔婉。可是,谁也都能看出来,居生生的面容与她有多么相似,两个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站在一起好像姐妹一般。

    要说她们不是亲生母女,白痴也不会相信。

    居生生只是发愣,曾经想象中的与亲人见面的欢喜此刻半点也找不到,她心底只有一片不明所以的麻木。

    秦庄主呵呵笑了起来,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柔声道:“阿紫,别太激动了,你身体不好。孩儿如今已经找到,总算了却你我的一桩心事。今日就带她回山庄吧。”

    他的态度实在太奇怪,一点也不激动,仿佛出来找自己的孩子,只是为了让妻子开心一般。连端木容慧都看出来了,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阿紫有些怯怯地抬头看着他,喃喃道:“老爷……这孩子……您真的愿意收留她么?”

    这话问得更诡异,众人只觉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果然,秦伟义皱起眉头说道:“你说什么呢?!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陪你找了十年,难道还会有假?……你,你叫生生对不对?”他转头去问居生生,放柔了语气,“生生,和爹娘回家吧。这些年来,委曲你了。以后你就是我秦伟义的女儿!谁都不敢欺负你啦!”

    居生生怔了半晌,忽然开口轻道:“我……我不想去。”

    正文 第十九章

    秦伟义眉头一皱,那张原本就有些凶恶的脸看上去更加令人不寒而栗,可他的语气依然温和。

    “生生,你不想和爹娘在一起么?你娘和我找了你十年,她这十年几乎天天都在以泪洗面,如今终于找到你了,你却说不想回去,难道是想让你娘再伤心十年么?”

    居生生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可是当初既然已经卖了我,如今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我生活的并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糟糕。我很快活,有好朋友,每天都很开心,我也不缺钱……更不缺早已不在意的父母。”

    阿紫听到她最后那句话,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她捂着脸,泪水顺着雪白的手腕流下来,那般哀婉凄凉的声音和姿态,连习玉都忍不住动容了。她悄悄扯了扯居生生的袖子,让她说点好听的,可是她却又道:“你……你别哭啦。我从来没有受过委曲,我很快活。你们回去吧,我既然知道父母是谁,心里也舒服多了……至少,知道自己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说完她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有些勉强。

    秦伟义轻轻拍着阿紫的后背,眼中爱怜横溢,他忽然问道:“你是在责怪我们当初抛弃你,是不是?”

    居生生咬着嘴唇没有说话,秦伟义叹了一声,“此事说来话长。生生,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你娘在嫁给我之前先嫁给了一个无赖,他整日赌钱喝酒,你娘怀了你的时候他也不放弃。后来你生下三个月的时候,他输光了所有的本钱,家里已是一贫如洗,他便瞒着你娘将你偷偷拿出去卖了。你娘知道此事之后大病一场,偏偏你亲爹又输光了钱,再无可押的东西,便把你娘押去了妓院……生生,你娘为了找你吃了许多苦头,为什么你还要惹她伤心呢?”

    居生生浑身发抖,忽然轻声问道:“我爹……是什么地方的人?他现在……还活着吗?”

    秦伟义犹豫了一下,才道:“你爹是巴蜀人,是个标准的无赖。你娘改嫁给我之后,他还来闹过,我们追问了许久,他才说把你卖去了牙婆那里,给大户人家做丫鬟了。我们在当地许多大户人家都找过,一直没有找到你。”

    居生生怔了半晌,脸色苍白,习玉甚至怀疑她马上就会晕过去。谁知她忽然微微一笑,低声道:“我娘不是被卖去妓院了么?你这样一位江湖大豪杰怎么会遇到她还娶她的?”

    秦伟义正色道:“生生,她是你娘!说话放尊重一点!天底下的女子,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堕落风尘?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毫无反抗的能力,是被自己的相公卖去的!我娶了她之后,便发誓再不让任何人侮辱她!你怎么可以信口开河?!”

    居生生却丝毫不惧,她望向阿紫,她还在掩面嘤嘤哭泣,可是再也没有泪水流出来了。她在心底叹息一声,“阿紫……夫人。我问你,一盘干果一盘时令水果再加糖丝金果,俗称什么?多少钱一份?进酒的时候该说什么酒辞?”

    阿紫想不到她会没头没脑问这么个问题,不由呆住,看了她半晌,才道:“我……我不知道,孩子,你问这些做什……”

    居生生忽然厉声打断她的话,“干果水果加糖丝金果俗称红运三宝!二两银子一份还附送手巾瓜子!进酒的时候要念一首时新的香艳诗句,其中必含醉,朦胧,欢好三词!只要去过妓院的人都知道!我可以接受自己没有父母,也可以接受你们抛弃的事实,可是我不能接受明明抛弃了,却还要回头来欺骗我!作出高高在上的慈爱模样!我爹根本不是巴蜀人,也不会是无赖!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从未吃过苦!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骗我?!”

    她厉声吼完,小厅里一片死寂,阿紫骇然地瞪着她,好像完全没能理解她说了什么。秦伟义忽然冷道:“哦,你倒很清楚这些东西!说我们骗了你,我堂堂五圣山庄的庄主用得着来骗你一个小丫头?!你信口开河说的东西也够多了吧!你走还是不走?一句话!”

    居生生森然说道:“我知道的东西当然很多,秦庄主,因为我就是被卖去妓院的!”

    阿紫倒抽一口气,伸出手想去抱她,居生生却飞快让开,瞪着脸色铁青的秦伟义,冷道:“你还是放弃吧,秦庄主。我不敢高攀你,也怕自己玷污了五圣山庄的名号。一句话,我不会去的。”

    她转身就走,习玉赶紧追了上去,念香见习玉走了,也跟着跑走。三人消失在走廊里。阿紫忍不住又是泪流满面,抓住秦伟义的胳膊,她颤声道:“这……这该怎么办?老爷……”

    秦伟义脸色铁青,原本张口想说什么,可是一见阿紫凄然的神情,他却不忍再说,只能轻道:“这孩子过于倔强了,需要慢慢安抚。别急,给她几天考虑吧。我们先离开这里。我会派人一直保护她的。”

    说罢他对端木容慧拱手道:“打扰公子清修,秦某实在抱歉!就此告辞了!四月十八泰山顶的比武大会再见吧!”

    他带着阿紫和那几个年轻人很快就走了。小厅里只剩下韩豫尘和端木容慧两人,良久,端木容慧才淡然道:“此事……韩兄清楚么?”

    韩豫尘想了一会,才道:“阿紫夫人嫁给秦庄主十年的确如实,但我曾听闻,她并非中原人,而是一个苗女。还是一个施毒的大家。这样一个女子,只怕还不至伦落到被夫君卖去妓院……何况看一个人的气质神态,就能看出此人的经历。生生姑娘鲜艳活泼,较寻常女子更为开放,这就是她的经历造成的。可是我看不出阿紫夫人有任何风尘味,她那般的绝色女子,只怕会名震四方,不过十年之前我刚好在云南一带,却没听过有这样一个名妓……所以,我觉得生生姑娘的怀疑是对的,至少,秦庄主的叙述之中,有一半都是捏造出来的。”

    端木容慧沉吟良久,忽然轻道:“这事我似乎不该插手,只怕会惹人厌……”可是,他不想看居生生失落苍白的脸色,她方才虽然是在精力十足地叫,指责别人的欺骗,他却看得很清楚,她眼睛里一直含着泪,眼神慌张而且深受伤害,像一只急于保护自己的受伤的猫。

    他忽然起身,吹了一声口哨,就听窗外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他打开窗户,窗台上停了一只通体漆黑的鸽子,右脚上套了一个银色的小环,颇通人性地对他咕咕叫着。

    韩豫尘一见那只信鸽,不由微微一惊,奇道:“你……真要用这么大的人情?这只信鸽来回一次,可值了上百两黄金啊!”

    端木容慧匆匆写了什么,折成指甲盖大小,塞去鸽子脚上的银环里,又吹了一声口哨,那只鸽子立即展翅而飞,眨眼就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良久,端木容慧才轻轻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百两黄金又算的什么?我只是……”

    他说不下去了,掩去唇边轻轻咳了一声,刻意忽略韩豫尘露出的渐渐明白的笑容。佳人再难得!她到底是不是那个佳人,他自己也不知道。

    走廊那里忽然传来脚步声,却是习玉带着念香走了进来。韩豫尘不由担心地问道:“生生姑娘呢?她……没事吧?”

    习玉微微一笑,“没事,最近不要去打扰她。过两天就好了。”

    端木很想问她哭了什么,是不是很绝望,可是出于矜持他却问不出来,只能冷道:“为什么不陪着她?不怕她想不开么?”

    习玉却也不恼,只是叹了一口气,轻道:“知道为什么我和她如此投缘么?因为我们都是一种人,真正伤心的时候,是不会让任何人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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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居生生喃喃念着忘了名字的词,想起阿紫痛哭的脸,她心里便是一痛,可是痛过之后却是恨。

    卖了她,也没有什么,这十七年来她也没有受什么罪。可是她真的无法忍受那种欺骗的语气,似乎告诉她,那些没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现在她父母终于反悔了,要把她带回去了。她应该感恩戴德,痛哭流涕,跟着他们回去吗?

    不不,她不要去!

    居生生憋了一口气,把整个身体沉去水里,水面上的花瓣一阵乱摇,热气氤氲,可是她却觉得全身上下,从里面到外面都冷得令人无法忍受。

    她一直憋着,直到胸口几乎要炸开,才猛然从水里钻了出来,眼前金星乱蹦。她大口喘息着,正要起身拿衣服,忽听窗台上扑棱着什么东西。她悄悄开了一道缝,却见窗外立着一只浑身漆黑的鸽子,脚上一个银环,环里面好像卡着什么。

    居生生轻轻抓住鸽子,从银环里掏出一个折叠得很整齐的纸块。她的心头忽然有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心跳陡然加快。

    她怔怔地展开那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东西,她的脸色也在瞬间变得比纸还要白。

    “端木容慧!”

    随着一声暴吼,端木容慧卧房的门被狠狠踹开,他正坐在案前看书,肩上还披了一件衣服。抬头一见门口那个几乎浑身是火的艳丽女子,他眼睛微微一眯,冷道:“半夜三更,你来做什么?”

    说着,他的眼光顺着她湿漉漉的还在滴水的长发,一直滑去她单薄的肩膀上,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袍子,袍子还是半湿的,她身体的每一个曲线都可以看得清楚。

    他只觉喉咙一紧,眼神暗了下来,沉声道:“衣冠不整!你有没有一点矜持?!”

    居生生却一直冲去他面前,把手里那张纸狠狠抛去他面上,厉声道:“谁要你多管闲事了?!谁要你管我的事了?!谁说我想知道过去的事情?!你凭什么插手我的事情?!”

    端木容慧轻巧地抓住那张纸,低头粗粗一看,脸色也忍不住一变。百晓生的动作好快!才一天而已,他就已经调查出居生生的身世了吗?只是,这个身世,实在让人欢喜不起来。

    他把纸放去一旁,正要说话,居生生却一把提起他的领口,厉声道:“还是你觉得很开心?!这样把我的秘密全部看穿了,知道了一切,你很得意?!你为什么要管我的事情?我求你了吗?拜托你了吗?!你简直是多管闲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去摇晃他,“还是你觉得,从此以后可以尽情嘲笑我?!反正我也是个被所有人抛弃的人!你这个大少爷可以高高在上俯视我,踩扁我?!”

    端木容慧一根手指就可以摆平她,可是他却没动,因为她的眼神是那么狂乱绝望,他觉得,只要他说一个字,她就会当场痛哭失声。

    【阿紫,原名玉紫凤,南蛮苗裔女。十四岁嫁与云南梁氏一族,与夫君琴瑟情深,十五岁生一女。后梁氏为五圣山庄灭门,阿紫利用美色勾引秦伟义,得命。彼时其女尚未满周岁,秦伟义欲引其婴儿元阴修炼神功,阿紫暗中遣人将其女卖予牙婆,慌称被人抢走。其女被卖至杭州摇红坊,十六岁成名,素有绛红花仙之称,名满江南。】

    居生生浑身发抖,忽然再也摇不动他,她颓然放手,眼泪从眼眶里一颗颗掉了下来,颤声道:“我……我真的讨厌你!讨厌死你了!你干嘛要多管闲事?!我没有求你……!”

    她捂住脸,几乎想就这样缩下去,最好完全躲起来,以后谁也看不到她,那个可怕的身世,也会慢慢被遗忘。肩上忽然一暖,却是端木容慧将自己身上那件外衣披去她肩头了。

    居生生用力甩了下来,哽咽道:“不要你假好心!我讨厌死你了!”

    端木容慧却不恼,将衣服捡起来,继续披去她身上,披了再甩,甩了再披,来回十几次,居生生终于扭不过他,由着他替自己披好衣服,她只是站在那里哭。

    居生生记不清后来发生了什么,隐约觉得自己是哭累了,又觉得好像靠在一个人身上,那人抱着自己上床,替自己盖被子。她只觉那人的手伸去胸前,似乎要脱她的衣服,她本能地一惊,一把抓住他的手,沙哑着声音问:“你……做什么?不要碰我!”

    那人的声音清冷,轻轻说道:“外衣脏,不要弄脏我的床。”

    居生生哼了一声,撑了起来,迷茫地就要往外走,一面说道:“谁要睡你的床!我讨厌死你了!再也不要看到你!”

    端木容慧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只觉纤细柔软,心中不由一动,想到男女之嫌他应该马上放开,可是偏偏舍不得放,只能顺着她的胳膊一寸一寸滑下来,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她肌肤的滑腻。一直滑去她手腕上,他忽然发觉她胳膊上一点殷红如血,透过微湿的衣服,看得很清楚。当下他猛然愣住,只觉不可置信。

    居生生涨红了脸,恨恨地瞪着他,“放开我!你摸什么?!给我放手!我居生生也是你能摸的吗……”

    她话没说完,只觉他的气息扑面而来,一阵天旋地转,她倒抽了一口气,唇上的感觉再也不是他一贯的冰冷,而是炽热的,急切的。她眼前的一切都化作了模糊的泡影,全身都软成了面条,鼻子,眼睛,嘴巴,耳朵……好像所有有感觉的部位,都有他的存在。

    意乱情迷。居生生本来用力哭了一场就有点虚弱,被他这样一吻,几乎要晕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端木容慧贴去她耳朵上,轻道:“很晚了,休息吧。我送你回房。”

    正文 第二十章

    习玉一早就听见居生生和端木容慧大吵大叫,原本是想出来相劝,可是后来只听到她的哭声,她不由停下脚步。

    生生是个激烈的人,但她却很少把自己伤心的一面露出来,今天能在端木容慧面前这样放声大哭,是不是代表在她心底,端木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过了一会,端木的房门开了,习玉下意识地藏身于树影之中,却见端木容慧怀里抱着居生生,她捂着脸不知是在哭还是在说话,更让习玉吃惊的是,她居然衣冠不整,月光透亮,她脖子上都泛出了红晕,看的清清楚楚。端木低头似乎在和她说着什么,她动也不动,只是缩在他胸前,仿佛一只倔强的猫。

    一直到两人走过回廊,习玉才慢慢走了出来。看起来,生生是不需要她的安慰了。她忽然觉得有些孤单,那个一直缠着自己,喜欢和自己撒娇逗趣的丫头,那个明明比自己大一岁,却很孩子气的丫头……她一定要幸福呀。

    月光在回廊的台阶上镀了一层银辉,四野无比安静,如此之夜,习玉还不想回去,只是在庭院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想起生生的趣事,便勾起嘴角,偶尔想起念香迟早要恢复神智,便深深叹息。

    一直行到前庭那里,忽然听见铮铮的琴声,古琴的声音原本就深沉,那人却是慢拨细捻,一弦百转,在这安静到几乎显得清冷的夜里,仿佛一支袅袅上升的青烟,悠然,却又无比伤感。

    那人似乎感觉到有人来了,曲调忽然一转,险险地升上去,褪去深沉,变得轻巧,几根弦被他手指轻轻一触,便发出类似叹息的声音。

    一曲阳关三叠,她实在想不到能在这种深夜听见,不由竟痴了。缓缓随着琴声向前走去,绕过假山,却见前庭那里同样痴痴站着一个人,长发垂肩,一身灰色布衣,肩膀和裤腿那里还有她前两天刚补好的补丁。

    念香!

    习玉吃了一惊,急忙跑过去一把抓住他,“念香!你怎么独自跑来这里……?”

    她忽然顿住,怔怔地看着他的神色。他面无表情,也不看她,只是默默地望着遥远的天边,眼中偶尔会泛起类似狐疑的警觉的光芒,好像在深深地思考着什么。阳关三叠,一共有三叠,到了第三叠,曲调又上升了一层,他微微偏过脑袋,仔细听着,然后又渐渐陷入沉思。

    他有时候会突然露出恍然的神情,然后狐疑地盯着所有他能看到的东西,似乎在猜测着什么。有时候他会微微眯起眼睛,好似要抓取住所有流淌过眼前的点点物事,把丢失的东西拼凑起来。

    习玉胆战心惊,心脏似乎也随着阳关三叠一上一下。他是要想起什么了吗?他是要……把自己这样忘了吗?每一次他眨眼睛,她的心就跟着停止一下,多么害怕他再望向自己的时候,是用陌生的眼神!

    她想张口对他说话,却发现没有什么可说的。他要想起什么,是他的自由,她无法干预!

    那人一曲终了,却用手轻轻拍着古琴的面,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勾,叹道:“休休!者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司马姑娘,你何苦太痴!”

    习玉骇然回头,却见韩豫尘坐在假山上,手里捧着一截古琴,静静地看着她。她吸了一口气,一股说不出的恼怒之火冒了上来,冷道:“又是你!我问你,我的事凭什么你要来管?!我对谁痴,难道还要你来评判吗?!”

    话音刚落,韩豫尘已经从假山上纵身跳下,轻飘飘地如同一只大鸟,站定去她面前,这一纵一站,竟然半点声响也没有,轻功之高,实在令人咋舌。他静静看了她一会,轻道:“你从家里逃了出来,却是为了一个以后根本不记得你的人,值得吗?就算你会嫌我烦,怪我多管闲事,我却依然要管。”

    习玉冷冷看着他,半晌,她忽然说道:“韩豫尘,我一直在怀疑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跟着我,到底是什么目的?可是,现在我却觉得没什么怀疑的,告诉你,我讨厌你!本小姐的事情,你还没资格来关心!”

    韩豫尘与她相处了一些时日,太了解她这种千金小姐的脾气了,他也不恼,只是轻轻笑道:“你明明很难过,很担心,很怕念香下一刻就忘记你,却偏偏喜欢嘴硬。好吧,我告诉你,这一首阳关三叠是念香以前最喜欢的曲子,他几乎每日都会弹奏。每次我们相聚的时候,他便会弹,我听了无数回,却从来没有还一首曲子给他。今日这首,当作以前的谢礼。希望他能够早日恢复。”

    习玉脸色发白,念香还在沉思着,仿佛身边这两个人的说话声根本影响不到他。她咬了咬牙,似是想发火,可是眼神却微微一暗,有一种极其疲倦的感觉袭了上来,她全身的血都好像渐渐沉下去。这一刻,她只觉得伤心。

    韩豫尘没有什么错,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他甚至是在帮助念香。可是,那她呢?她算什么?

    韩豫尘又道:“司马姑娘,你甚至一点也不了解念香以前究竟是怎样的人。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是冷漠还是热情……你现在只不过是迷恋一个幻影罢了,待拨云见日之后,幻影就会彻底消失。你一直这样不顾一切追求的,只是虚幻的物事,值得吗?在你心底,坚信他会记得你,可是在我眼里,你只是飞蛾扑火。我不想见你被火吞噬!”

    习玉怔了很久很久,他说,那是虚幻的物事;他说,那是飞蛾扑火。与念香相逢是一刹那,一刹那一个轮回,一个轮回一个永生。她的一生还很长,可是,她所有的期盼和永生,都消耗在这个刹那里。

    “我……我说过的,他忘了,不要紧。我记得……我什么都记得。”她轻轻说着,目中忽然流下泪来,打湿了胸前的衣襟,“我司马习玉,一生只说一次喜欢。我喜欢他,我喜欢他便要和他在一起。我不管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真实。你不要再说了,这事,就算天悔,地悔,我也不会后悔!”

    她抬手倔强地抹去眼泪,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软弱的一面。转身去看念香,他还在发痴,习玉眼神一狠,甩手就是一巴掌打了上去,清清脆脆的一个耳光。这下不只念香呆住了,韩豫尘也愕然瞪大了眼睛。

    “你还要呆到什么时候?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习玉冷冷问着,昂起下巴,语气和神态里充满了不可忤逆的高傲和目空一切。

    念香捂着发麻的半边脸,只觉委曲得慌,嘴巴一扁,立即就要哭。习玉恶狠狠地说道:“不许哭!给我说话!”

    念香一见她真的生气了,赶紧抓住她的手轻轻摇了两下,喃喃道:“不气,习玉不气……我不哭了……”他半边脸还红肿着,眼睛里还有泪花,可是却又讨好地看着她。

    习玉瞪了他半晌,才说道:“回去睡觉,以后不要随便乱跑。”

    念香抓着头发憨然笑道:“可是,曲子真的很好听。我好像看到了很高很高的山峰……还有很好看的宫殿。我觉得好像以前看过它们,好怀念,好熟悉。习玉……?你还在生气?”

    他见她骇然看着自己,不由更加惊慌,伸手去摸她的头,只觉触手冰凉,于是慌的叫道:“习玉!怎么了?”

    习玉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轻声道:“你……想起了什么……?你,已经能把话说得这么流利了?”

    念香茫然地看着她,显然不能理解她什么意思。习玉吸了一口气,紧紧抓住他的手,低声道:“回去……我们回去吧!”

    她几乎是用拖的,把念香拖回了屋子。就要失去了吗?这个人。他会越来越聪明,他竖起的耳朵会随时听见已经被他暂时遗忘的对话,他闪烁的眼睛会看见尘封的记忆。她就要失去这个拥有天真双眼的男子了?

    她忽然想起韩豫尘念的那首词,“者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阳关三叠是送故人,难道说,终有一天,他会成为故人离去?

    习玉闭上眼,不去想这个问题。可是她的心底却反复回响着那首阳关三叠的调子……韩豫尘说,那是念香最喜欢的曲子……

    一叠,历历苦行宜自珍;二叠,谁可相因日驰神;三叠,未饮心已先醇。从此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

    她终于忍不住沉沉睡去,什么也听不见了。

    极北的玉色峰,此刻下起苍茫大雪,峰顶的断玉台上一片雪白。北方的雪是凄厉凶狠的,横过来像刀,竖过来是箭,在外面待上一会,便要冻得皮开肉绽。可是此刻台上却端坐着一人,一袭白衫,被风吹得卷了起来,披在背上的漆黑长发也随着舞动。

    她看上去是那样单薄,似乎风雪再大一些就要被吹走,她又是那么苍白,仿佛是冰雪堆砌出来的,有着苍白的唇和乌黑的眼。

    她在弹琴,一弦百转,却是一曲阳关三叠。琴声丝毫不惧这狂暴的风雪夜,传了很远很远。一片雪花落去弦上,她的手指忽然一滑,“噌”地一声,鲜血一点点涌了出来。她将受伤的手指放去口中,波澜不起,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乌黑的大氅,滚着银色毛边。他站了一会,忽然沉声道:“你又在这时辰弹琴了,容香。你弟弟还没回来,听不见的。”

    容香将琴上的雪轻轻拂去,她的声音就和雪花一样冰冷却虚幻,“总有一天要回来,总有一天能听到。这阳关三叠,我总弹不出他的韵味,我等着他回来继续教我。”

    那人叹了一声,“只怕他一时回不来了。葛长老和芳菲下午刚回来,说念香身边多了一个女子,他很在意那女子,还将芳菲弄成了重伤。”

    容香眼神微微一动,仿佛向平静的水面投了一颗小石子,渐渐蔓延成涟漪,“女子?他恋慕的人么?”

    那人沉默了一会,才道:“念香修炼璃火八式走火入魔,神智大乱,谈什么恋慕呢?葛长老说她不像武林中人,只怕是个官家的千金,想必是随着念香私奔出来的。我只是担心,照这样的情况下去,念香自己都没有要恢复的意志,可能永远都甘心做个傻子了……”

    容香淡然道:“爹,念香不是这样的人。他知道轻重缓急。武林中人,与官家向来没有关联,念香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一定会回来的。”

    那人喟然一叹,“我也希望如此。只是情之一事,怎么可能说断就断。那女子甘心抛弃富贵的生活跟随这个痴傻的孩子,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念香回到玉色峰。葛长老还说,端木容慧跟在念香身边,想将念香这样带回来,只怕不容易。”

    容香一听端木容慧这个名字,手指忽然一紧,“吱吱”几声令人牙酸的声音骤然响起,她竟徒手将古琴上的弦捏去一起,微微一搓,琴弦纷纷断了开来。

    “他原来还没放弃碧空剑诀……”容香冷冷说着,忽然站了起来,反身跪下,“爹,让我去接念香回来吧。”

    那人考虑了一会,才道:“你甚少下山,只怕不通江湖上的人情事故。不要忘了三年前你下山闹了多少事情,你大哥为了善后吃了不少苦头。这次如果再闹出事来,要如何?”

    容香淡道:“这次绝对不闹事,只将念香带回来。”

    那人摸了摸颔下浓密的胡须,沉声道:“那我姑且再信你一次。四月十八泰山顶会有比武大会,端木容慧一定会去观战,你这次和你大哥两人一起去。不许与任何江湖中人发生冲突,只要将念香带回来就好。至于他身边那女子……唉,好好劝慰一番吧,道不同不相为谋。劝她回家罢。”

    容香叩首至地,刚要答应,却听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森然,“如果她执意缠住不放,相信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容香眼波微微一动,轻声道:“女儿明白了,请爹放心。我们一定将念香带回玉色峰。”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四月十八的比武大会是每三年一次的武林盛典,今年是在泰山顶举行。这个比武大会其实原本只是泰山派的内部比试,后来泰山派分成两个分支,本派与宗派每年都会为了掌门人的位置斗争一番,五十一年前宗派终于第一次赢得比武大赛,新掌门人从此立下一个规矩:每三年才允许进行一次比试,并且邀请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宗师人物来主持公道,以服人心。

    如今泰山派已是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名门正派,素与武当少林齐名,可是这个规矩却一直发展至今。宗派五十一年前夺得掌门人之位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每次比武大赛都是压倒性的胜利,本派渐渐微弱,在江湖众人都觉得泰山本派即将绝迹之时,却突然出了一个惊天人物。九年前那人大败宗派第一高手,轻松取得掌门人之位。此人名叫唐三,原本只是本宗一个切菜的厨子,不知出于什么因缘巧合被本宗的掌门人看中,他竟然是个武学奇才,短短三年的时间练得一身神功,轻松称霸泰山。

    不料此人学武十分厉害,身体却异常虚弱,掌门人当了不到两年便暴病死去,掌门人的位置空悬一年之后,又为宗派的人夺走。可是唐三此人却在生前收了一个好徒弟,今年刚满二十,小小年纪已打败本宗无数高手,又兼他下山修行之时,一人挑了朝鹤宫十大高手,几乎将鹤公子逼得亲自出手对付,从此在江湖上名声大震,连武当派掌门周广桔都对他盛赞,亲手送他八个字:【惊才少年,飞天金龙】。

    这个名叫沈小角的普通少年,成为今年泰山比武大会的夺目人物,连宗派的掌门都曾亲口说过,宗派中至今无人能与沈小角相抗衡,只怕总掌门的位置今年便要落入本宗那里了。因此这次泰山比武大会也成为江湖上异常关注的事件,几乎所有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去观战,而今年泰山派邀请的主持公道的宗师里,除了少林的空相大师与武当掌门周广桔,便是端木世家的人。

    但端木容慧的父亲端木嘉和却临时有要事在身无法观战,帖子便交给了端木容慧。这也是泰山比武大会的另一亮点。端木容慧年方二十四,严格来说也只是个青年人,如此年轻便作为公道人,难免令人侧目,他的观战,也成为许多江湖侠女四月游览泰山的一个最好理由。

    这是一个长长长长的典故,当韩豫尘把泰山比武大会的故事讲完之后,天都黑了。居生生趴在桌子上,眨巴着大眼睛,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那家伙……有什么了不起的!居然那么多人都对他趋之若鹜,根本是识人不清!”

    韩豫尘端起案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润喉,一面笑道:“生生姑娘,有偏见的人只有你一个吧。端木兄武艺高强,为人正直,多少名门正派的女侠都对他青目有加。他的婚事不只端木老爷子操心,整个武林的少女都在操心呀。”

    居生生撅起嘴,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半月之前那个夜晚,害她后来一看到端木容慧的衣角就本能地想躲起来,不知该如何与他面对。为什么他会吻自己?是那天她穿得太少,还是月色太美?她那天是吓傻了,被他抱回去的时候,他低头和自己说了许多话,她都没听进去。只隐约记得他说了抱歉,还有什么责任之类的……

    她的脑袋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习玉在后面淡淡说道:“你缠着要听故事,现在故事听完了,什么时候去做饭?我快饿死了。”

    她身边的念香最近嘴巴越来越伶俐,聪明了许多,也跟着笑道:“是啊是啊!生生,我肚子好饿!好想吃你做的鱼香肉丝。”

    居生生对这个越来越伶俐的念香才不会有好脸色,她瞪他一眼,“要吃自己去做!今天只有小牛肉,不吃就算!”

    念香被她一凶,顿时委曲地拉住习玉的袖子,习玉叹道:“你又欺负他,待会他哭了你来安慰,我可不管了。”

    居生生哼了一声,站起来开门,一面说道:“他是你相公,他哭了我才不心疼!对了,端木容慧那混蛋去了什么地方?我在他别府里呆的都快发霉了,他到底什么时候打算启程去泰山?”

    她的话突然卡在那里,因为门一开,端木容慧正站在门口,低头静静看着她。居生生倒抽一口气,突然被口水呛出,剧烈咳嗽起来,脸涨的通红,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咳嗽造成的。端木容慧伸手轻轻替她拍了拍后背,轻道:“你总是这样莽撞。”

    居生生急忙推开他的手,一跳三尺远,躲鬼一样离他老远。端木容慧也不恼,走进屋来,韩豫尘笑道:“端木兄,还是没有与令尊联络上?他老人家不会又跑去所谓的海外仙山寻找神仙了吧?”

    端木嘉和,也就是端木容慧的父亲,目前端木世家的当家人。他与端木容慧简直是两个极端,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时候,韩豫尘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他本以为端木容慧如此冷漠高傲的一个人,其父必然也是个威严的人物,谁知他整日都是笑眯眯地,一点脾气也无,与其说他和善,倒不如说他脱线,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却偏偏不在意武林各种争端,整日只埋首书房的各种神仙异怪的轶闻传说之中,有事没事就消失很久,原来是出海去寻找蓬莱仙山了。

    后来韩豫尘问过端木容慧,他父亲到底有没有找到仙山,端木容慧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他每次都带许多海带珍珠回来,你说他找没找到?”

    韩豫尘哭笑不得,端木的个性自然与父亲完全不搭边,他与他母亲却是如出一辙,同样的冷漠,高傲,目下无尘。奇怪的是,他夫妻性格如此迥异的二人,却偏偏情深如斯,端木的母亲是几乎宠溺地放纵夫君四处出海享受他的自由,他父亲虽然经常不在家中,可是每月必然回来一次,儿子也不见,只陪着妻子。所以,虽然名义上端木世家的当家是端木嘉和,实际上却是端木的母亲和端木容慧二人,端木的两个哥哥与他父亲是差不多的德行,一个爱画如痴,一个随着父亲四处奔跑,早已消失了大半个月,根本别想指望他们俩。

    当下韩豫尘这样一问,不等端木回答,光看他发灰的脸色就知道必然没找到其父,这次连问一个问题要付百两黄金的百晓生,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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