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2部分阅读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作者:肉书屋
上。前后也就几秒钟。然后慢慢放下他,拍拍手说:“成了!我该请你吃饭了。”他好像呆住了,仰着肿脸看着我,不出一声。吃亏了吧?
第三章◎水边(4)
我笑着转身,感觉自己就是个土匪,占了别人便宜还封了人的口。幸亏他是男的我是女的,这要是性别掉过来,我看了人家还得负责任不是?
我拾起打开的背包,突然觉得非常饿,多长时间没吃饭了?拿出一个塑料袋包着的小面包,我长叹了一声:“我怎么那么笨哪!干吗才带了三个?为什么不多带些呀!北坡上的老黄牛是怎么死的?奔(笨)死的啊!”
走到他面前,刚要把面包给他,记起久饿的人不能多吃,就打开袋子,把面包分成两半,递一份给他,说:“我很小气的,这就是我请的饭了。”他的手微颤,接过面包,我看他的手比面包更白。
我到几步外的另一块石头上坐下,一口就咬下了一大半面包,然后闭了眼睛,合上嘴唇,仔细地咀嚼着这另一个世界的美食。不,我从来没把面包当美食。什么是美食啊?烤鸭、红烧肉、香酥鸡,烤||乳|猪……再不济,酱爆肉丁、红烧鱼……大学时,食堂的菜,我倒掉了多少,作孽呀,上帝饶恕我吧……
“你是,从天而降的,神仙么?”我一下子醒过岔儿来,他在问我?我看向他,他手拿着面包没吃,我怒道:“你怎么不吃?我当然不是神仙,神仙有这么坏的脾气吗?这也不是灵丹妙药,只是一个松馒头。你不吃是不是看不起我?!”他忙把面包举向嘴唇,临吃前还问了一句:“那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不看他,暗笑。我本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但他的话语中有种让人感动的关怀,只好叹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向俗不可耐。十有八九是——我的家乡在远方。最可恨的是,这居然是正确答案!让人愁怀难解啊!”我一口把剩下的面包都塞到了嘴里,闭眼细细咀嚼,追求着短暂的满足。
“那你,有家室吗?”我一扭脸,他忙把面包重放在口边。他吃得很艰难,一点点地抿着吃,大概因为嘴是肿的。
我咽了面包,笑了,“报复我?知道我是从天而降的,可见我拖家带口了?”然后我停下来等着,知道这事没完呢。
他吃了一小会儿,终于忍不住了,“那你,在家乡呢?”
我嘿嘿笑着,“是不是生气我刚才逗了你,才这么穷追猛打、刨根问底的?”
他低了头。我心里又有点儿过意不去,这一定是个没让别人在言辞上戏弄过的人。古代的人大多不会耍贫嘴。
我收起些嘲弄,说道:“也罢,看在你是我在这儿遇见的第一个人的分儿上,我就告诉你一些我神秘的背景。我今天早上正站在十六层楼上,大地震就来了。我走进了一柱光芒,再出来时就站在了废墟上。我的父母大概已在地震中身亡了。”我停了一下,赶快接着说,我可不愿大哭,“而我那夫君(可不是夫君吗?我们有过床笫之欢)……”我看向他,他依然低着头,手举着面包,身子哆嗦了一下。果然,这是他想听的,我微笑着说:“昨天刚刚休了我,所以他的死活与我也不相干了。”
他一下子抬起头,手落在膝上,问:“他为何休你?”我向他拿面包的手一扬下巴,他马上举起面包放在唇上,我笑道:“孺子可教也。”
停了一下,见他还看着我,鼻青脸肿的,就不好意思再逗他玩了。说道:“为何休了我?因为我休了他呀。(可不是,是我说‘算了’的。)但我休了他是因为我怕他休了我,所以要先下手为强,因为后下手遭殃。但我并不知道我休了他后,他会真休了我。我原来想,也许我休了他,他就知难而退,不休我了。我休他是假休,可没想到他休我是真休。这下我们互相休了后,我想让他不休都不行了,我也只好真休了他,但毕竟晚了一步。我多想是我第一个真休了他,可事实上还是他铁定真的先休了我。不好受啊!”
他举着面包在口边,肿的唇半张着,弄不清是噎着了还是在喘气。好久,他慢慢地说:“你是在,逗我吧?”我严肃地摇了摇头。
他字字郑重一顿一顿地说:“你肯定,他不是因为,你说话让人听不懂,而休了你的?”
第三章◎水边(5)
我的下巴一下子掉下来,不由得立刻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他忙低下头,拿着面包堵着嘴,身子有点儿抖。我蹲下来想看他的脸,他的头垂得更低。
我忍不住哈哈笑起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哪,你可以呀你!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巧舌如簧,指日可待矣!”他微微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我觉得他应该相当年轻,大概也就我这么大。
我笑着又坐下,他却抬起头,对着我慢慢地说:“没事,在这里,你就是,说话颠倒混淆,也会有人,娶你的。”
我心中警钟长鸣,知道要赶快表明自己立场,绝不能和有三个妻妾的人有什么纠葛。我不理会他言语中的攻击,反而黯然道:“不是那么容易啦。我来的地方,每个人只有一个夫人或丈夫。谁也不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爱侣。相处不好,可以大大方方地分手,就是我刚才说的互相休了,但不该脚踩几条船,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家花野花一起香。最好的是,结婚是因为两个人相爱,愿意在一起。”
我叹息道:“人生一世,遇到的人成百上千,真正成为朋友谈得来的,不过十数个。我能爱上的有几人?而我爱上又钟情于我的,又能有几人?有缘无姻,有姻无情,比比皆是。可有姻有缘,相亲相爱的伴侣,世间才有几双?谁不希望婚姻能如此美好,但谁不知道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命!我不敢奢求,先只定个最低的标准——如果我嫁人,我的夫君一定只有我一个人。我二十二岁了,你这里我这个年纪的男子谁不是已经结了婚的?可见我婚姻的前途黑暗无比。”
他好久不说话,但愿他这回听懂了。
他终于吃完了面包,缓缓地问:“你不嫁人,可怎么生活呢?”原来他是在担心我的生计啊!我一下子跳起来,大声说:“是啊,我也正为此郁闷不已哪!”
我开始走来走去,指手画脚,“我不是医生,不会种地,不会弹琴,不能卖艺为生;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不能让人看一下就收人家钱(他噎了一下);年纪也大了,进不了青楼(他又噎一下);不能卖身为奴,因为我好吃懒做,不爱干活,尤其遭别人强迫时,更要倒行逆施(他噎住);身无武艺,不爱撒谎,所以不能在江湖上巧取豪夺;生为女流,不能入朝为官;喜欢周游四海,不愿入宫,当然人家大概也不会要我(他又噎);不想入豪门大家,受不了那些争斗,没的让我心烦;不懂易经八卦、看相测字,庙会夜市上撑不起个摊位;好读书又不求甚解,平生最爱睡懒觉。你说我能干什么?!”我猛然看向他,他忙低了头,没说话。
“但是!”我语气一转,色厉内荏,声色俱厉,“古人云‘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天理所在,自有安排!我竟穿过了两个世间,绝非偶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我该干什么,我只是需要时间,找到我在这个世上的位置!”我挥着拳头,情绪激愤。我说这些话本来是装装门面,但说完了,自己也信了,觉得人生真是有意义的,我必然此行不虚。心情大好,不禁双手握拳,几次击向天空,嘴里喊着“yes!yes!”大舒一口气,放下手。
一看他,又见他呆看着我,可能吓傻了,觉得我是个神经病。
“好了,快说说这是什么朝代,什么地方吧!”我坐到他前面。
他回了魂儿,告诉我这是天盛王朝。我问他以前有什么朝代,他数了春秋战国和秦,但秦之后不是汉,而是楚。我问他听没听说过刘邦,他说听说过,刘邦与楚高祖项羽同时起兵灭秦,项羽在鸿门宴上斩了刘邦,有了楚朝。
我叹了一声,挺解气的,每次我读《鸿门宴》都想进书里去抓住项羽把他拍个半死。看来我们每一个不同的选择都会形成一个不同的时空。不同的时空并列存在着,不知它们是否相交。
虽然朝代不同,可各代的更新却同我学的古代史差不多。大多是皇帝昏庸,农民起义,循环往复。孔孟之道还是社会的主流。
第三章◎水边(6)
本朝已经历百年,此时还算稳固。边疆鞑虏虎视,南方也没有完全平息。我暗自想着,我就在中间待着了,别到乱乎的地方掺合。
他说此地应地处北方,因为皇城此时更暖和。我心中一动,问他是不是要去皇城?他说不去。我松了口气,我可不想卷入什么皇家争斗中去。
有心问他为何入狱,又想他不主动说,必是不堪回首,还是别触动他。
正思虑中,听见他轻轻问我:“请问姑娘,姓甚名谁?”
我随口说:“那你先告诉我。”
他慢慢地说:“你叫我佑生吧。”
我知他讲了个假名,取他死而又生的经历,心里不快,也不好勉强,就对他说:“我不想用我家乡的名字了,那样总让我想到家乡。”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新世界,新天地,我要重新做人!(像给少年犯的标语)从新姓名开始吧。”假名对假名,大家平等。
我又开始踱步,自言自语:“是无名火起和无名小卒的无名呢,还是莫名其妙的莫名?是胡搅蛮缠的胡蛮呢,还是胡言乱语的胡言。是外强中干的干强呢,还是……”
“姑娘为何总起些男子的名字?”他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答道:“因为我要扮男子呀。这世上除了男子,谁能公开奔走忙碌?”
他愣愣地说:“你干吗要,公然,奔走忙碌?”嗯,改个字,怎么就不对劲儿了?
我一挥手,“白和你讲了半天!我要寻找到我在这个世间的位置,自然要各种事情都做做,天下到处都走走,见见各式各样的人,看看各种各样的风物。当个女的怎么成,很容易就被劫财劫色的,虽然我财色俱无……”
他呛了一下,“可你,就是个女的呀!怎么是当的?”
我举了双手,“别又和我说我只能嫁人才活得了,我不信我除了卖了自己就没别的出路了。”
他说:“你干吗说,嫁人就是,卖了你自己呢?”平和的语气里有一丝急躁。
我没在意,继续说:“嫁人我还能干我刚才说的那些我想干的事吗?当然不能啦!”他没说话。
我接着来:“自由是一切选择的前提。没了自由,我怎么去寻找我的目的呢?”说着,灵机一动,一拍手,“我就叫任我游!”
他咳嗽起来,双肩颤抖。我轻轻拍拍他,怕弄疼了他,接着说道:“是有些露骨张狂,含蓄者为上。嗯,我喜欢古人诗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讲的是随缘就势,豁达乐观。我现下可谓山穷水尽了,那就叫任云起吧。”
他抬头看我,喘着气,那只紫肿眼睛的缝里有一丝泪光,看来是咳大发了。他喃喃道:“任云起,好名字。云起,云儿……”
我忙摆手,“云起,不然别人该把我当女的了。”
他又气结,“你就是……”
“停!”我止住他,指着我的脑袋。
我剪着贴着头皮的短发,额前发际处的头发短得立起来。许多次我在洗手间里,有女孩见到我就尖叫起来,以为我是色狼。在商店里也有服务员叫我先生。并不是我不想有个女孩的发式,只是我头发极为浓密,留齐耳短发时,头发支棱着,像个狮子头。长发就必须梳成辫子,否则干了就满天飞,洗时还特费劲儿费水。据说是因为我爸在我一周岁之前,闲着没事儿,给我剃了至少十次头,你说他是不是欠……我不敢说了。结果,我也想把自己的脑袋剃光光,可又怕因此被公司开除,只好留了个男式短发。他的头发不知比我长出多少倍。
我说:“这样的发型只能先当男的了。”他没再说话。我问:“咱们下面该干吗?天黑了,点不点个篝火?”
他好像才发觉天黑了,朝四周看了看,说:“不,我们白天不能走,只有夜里赶路,该动身了。”
得,我白搜罗树枝了。“去哪里?”我问他。
他毫不犹豫地说:“向南方。”
我看了看他,穿了我深蓝色的衣服,他更显得骨瘦如柴。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淡淡地说:“我行。”
第三章◎水边(7)
我想我们在这儿待了一整天,没人追上来,真是幸运。也许那些人忙着砍别人去了。但地震后,还是应该尽快离开灾区。没吃没喝的,弄不好还有瘟疫。可拿什么去买吃的呢?我暗叹一声。
从地上拎起我的背包,拿出那袋巧克力豆打开来。我不爱吃甜的,可是爱巧克力,买的都是低糖的。正好,失血过多的人也不该吃高糖食品。巧克力中有丰富的铁,可以补血。
回到他面前,拿了三颗巧克力豆,展手给他。他接过去,我说:“马上吃了。”他默默地塞了一颗到嘴里。好听话!我拿出三颗放进口中,嚼着,把袋子重封了口,放回背包里。我拿出水喝了大半瓶,递给他,他摇了一下头。坐在水里一天了,也不该渴。
我走到水边,把瓶子灌满了水,拧紧盖子,放回包中,心里想着怎样才能两个人同骑一匹马。他的腿坏了一条,自己不能坐稳,可也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让他头朝下地卧在马上,太痛苦了。
拉上了背包的拉链,甩在身后,双肩背上,我突然停下手,看着我胸前的双肩背带。因为常出去野游,我特地买了个高级的双肩背包。不仅双肩背带有厚厚的海绵垫,而且背带长,大概给那些身高两米,体重一百九十斤的人设计的。还有一大堆零碎,譬如有可以把胸前两条背带拉近的搭扣,可以在腹部相扣,用以固定沉重背包的第三条背带,等等。哈,我知道了!
我跳了一下,跑到他面前说:“我知道怎么让你骑在马上了,就用这个背包!”他正想把最后一颗巧克力豆放进嘴里,一下子停住,怀疑地说:“这大概……装不下我吧。”然后看了一眼手里的巧克力豆,慢慢地把手放下,可能觉得我就是吃错了这味药才变傻的。
我扬起手打向他,口中道:“你把我当傻子呀!”他呆坐着没躲,可我的手刚要触到他肩头,生生停住,他那么多伤,可不敢打。只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说道:“快吃,咱们要走了。”
一触之下才感到他身上的衣服是多么单薄,才一件运动衫嘛。我垂头丧气地放下背包,拉开羽绒服,脱了下来。我真不想脱啊,但没办法。曾有人说过,良心是你哪儿都挺好,可就是让你觉得不舒服的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太沉了,我脱了羽绒服,虽然冷了好多,还松快点儿,透了口气。
他的手刚从嘴边移开,直接就左右摆着,表示不要。我展开羽绒服披向他的肩头,一边说:“我刚才举了那么半天大石头,热死了。一会儿骑马,也是运动。你就当一会儿我的衣服架子,我觉得冷了,再向你要回来。”
他也不说话,大约因为嘴里有巧克力豆,可依旧推托着。我一瞪眼,劈手拉住他的手,好冷,就往袖子里伸,一边厉声说:“听没听说过‘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是刘邦的老婆说的,也是我要说的。我给你的,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我要你的,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另外,日后在人前,别这样推推脱脱的,知道的说你有个人意志,想独立自主。不知道的会说我强迫威胁你,恬不知耻,霸王硬上弓,赶鸭子上架,反正诸如此类吧。这样对我的形象有很大的损害,你要注意啦!”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说话之间把羽绒服给他穿上了,他怔怔地,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我把背包给他背好,走到他前面,拉他慢慢站起来,背转过身,弓下腰,示意他趴到我背上。他迟疑着,我扭头对他说:“别让我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强迫你!”他叹了口气,趴到我背上。
我背起他,不禁说:“你好轻啊,一会儿可别让风吹跑了。”他似乎轻笑了一下。
我走到马旁,想一想他的伤腿是左边,就绕到马的另一侧,靠着马把他轻轻放下来。转身把背包上的背带都放到最长,背包掉下他的后背,我拢住那一大把带子说:“别掉了。”他似有所悟地按住那些带子,我坏笑着说:“我可又要轻薄你了。”他竟侧开脸不看我,我知道他发窘,更哈哈笑起来。心说怎么像恶少调戏良家妇女似的——只是我是恶少,他是良家妇女。
第三章◎水边(8)
我对着马感慨道:“我们走了什么运啦,遇到了你,你竟然救了我们!你太好了!你是不是天马或神马啊?”
他居然笑起来,我莫名其妙。他轻声说:“这原来……是我的一匹马,我借给了……”他叹息了一下,没说完。我惊得目瞪口呆,难怪他牵了缰绳,马就听我们的了,我还以为是马感激我的好话连篇呢!一时觉得机缘巧遇,莫过如此。
半天我才缓过神来说:“这么巧,看来还得谢谢你才是。”
他说:“这倒,不必。”
我问:“这马叫什么名字?”
他又轻叹了一声说:“它既然听你的,就是你的马了,你取名字吧。”
我晃晃脑袋说:“看我的灵感了!咱们上马吧。”
我扶着他转身面对着马,他双手攀上马鞍,我走到他身后,问:“准备好了?”他点一下头。我抱住他的胯部,奋力把他举起来。他的右脚踩进马镫,但竟没力量抬高他的伤腿。我的臂力还是差,一口气到底,再也举不高了,还发抖,眼看他就要摔下来。我一惊,低头钻进他的胯下,用双肩扛起他的两条腿,双手把他的身体往鞍上送去。他的伤腿甩过马背,坐到了鞍子上。他痛得啊地叫了一声,然后没了声音,双手撑在马鞍上,身子抖个不停。
我本来羞得面红耳赤,心乱跳,手发抖,见此情景,忙按住他已踏在镫上的好腿,怕他摔下来(那我不又得再受胯下之辱),来不及害臊了。我知道他的腿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后面的伤创。尴尬之余,不知该如何开口。又忧虑这旅途颠簸,他如何受得了。
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下来,说道:“好了。”
我知道多说无益,就走到马的另一侧,解开缰绳,扶住马鞍,踩上左脚。想清楚了过程,才嘿的一声,挺直了左膝,单腿立在空中,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右腿屈起到胸前,跨过鞍子,慢慢地坐在他身前。
我翻过右手,摸索到他的胸前,找到右边的背包带,探手过去。接着拧着肩,把左肩的背带也挎上。我说了声:“往前倾点儿。”双手把双背带收到了肩头胸前。双背带系过我们两个人的肩膀,还好,居然不太紧。我把胸前的搭扣锁定,扯紧了多余的带子。双手又摸回他的腰间,拉过背包底部侧面的腹带,在我的腹部扣上。这样他的前胸就完全贴在了我的背上。他的手僵硬地垂在两旁,他的脸在我的脖子后,我感到他急促的呼吸。
我知道他不好意思,我这个现代世界的开放女性都有点儿心跳,更别说是个封建古人。但现下重要的是怎样才能走出一条活路,实在不能拘泥于小节。我索性拿了他的双手环到我的身前,玩笑道:“好好抱住,往后我嫁了人可就没机会了。”
他扣了双手,喃喃地在我耳边说:“你不是说,不卖了自己嫁人么。”
我叹道:“我可没说永远不会。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论语》中孔子说美玉,卖了吧,卖了吧,我还在等买家呢。)他大笑起来,接着又咳又喘。
我笑着说:“看来你也是个知识分子。”他停了会儿,说道:“你又讲我听不懂的话了。”
气氛缓和下来。我想了想,扯下围巾,把他伤腿的大腿和我的大腿捆在一起,怕马跑起来过于颠动他的伤腿。
他踢开右脚镫,我踏入脚镫,弯腰拢住他的小腿,让他的脚踩在我的小腿肚子上。我知道这只是形式上的,一跑起来,他踩不住的。
我只能做这么多了。我知道他会受苦,我想说让他受不了的时候就告诉我,可觉得那样反而是看轻了这个已经承受了这么多痛苦的人。我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尽在不言中吧。他稍稍抱紧了我的腰。
抬头,只见星光初上,灿烂明润,我不禁开口说:“创造了这样美丽的星空的神明,谢谢您的众多奇迹让我们活到现在。请继续保佑我们吧。助佑生安全到家,完成他的心愿,帮我实现我来这里的使命。”
第三章◎水边(9)
我摸摸马脖子,“好朋友,谢谢了,带我们向南方吧。”
我稍一抖缰绳,马真的就小跑起来了。佑生在我背后吸了一口气,一把紧搂住了我,身体贴着我的背颤抖不已。我心里也痛起来,焦急中,只好借着马的起伏轻轻地哼起军歌,“向前,向前,向前……”
佑生把头依在我的肩上,强压着呻吟。
星光下,树木在我们面前缓缓分开两旁,我觉得像是骑入了一个朦胧美妙的诗境,而不是一个危险涌动的夜晚。
第四章◎旅程(1)
我哼着一支支不同的歌曲,从幼儿园的童谣,到黄金老歌,到时下金曲。我十有八九记不起歌词,只一遍遍地哼着曲调,希望转移佑生的注意力,减轻他的痛苦。
他不愿叫出声,只死忍着,低低地嗯哼,更让人难受。
马在林中奔跑着,我不知方向,却相信冥冥中的指引或他的马认识归途,任马载我们前行。
有个把小时,佑生不出声了,想是昏过去了。这样也好,少点儿痛苦。他头上的汗水渗透我的羊绒衫和棉毛衫,凉凉地湿在我肩头。我忽然感到我愿意好好照顾他、保护他,哪怕为此……
我猛地一惊,他是已经妻妾成群的人了,我根本不应该往那方面想!我感到的这股子变态柔情纯粹是女人母性天性的表现。这就是为什么护士会嫁给重伤员,女大学生会嫁给残疾军人。
如果受了伤就能让我产生爱情的话,那下回我再碰上个被打得两条腿都烂了、瘫在那儿起都起不来的主儿,我还不当场就扑上去献身了?岂有此理!
是,他那种温和的语气和那说不清的坚强劲儿让我心动,但我相信这是我悲天悯人、母仪天下情怀的副产品。不能和两情相悦的爱情混为一谈。
我枉读了古今中外关于爱情的种种作品,竟分辨不清友情、亲情、同情和爱情的区别吗?白读书了,上大学干什么吃的?出来后的工资和工人也没什么区别,还晚挣了四年钱……
正胡思乱想着,马突然跑到了一条大道上,两边是平坦的田地。我抬头转来转去看明亮璀璨的星空,找到了北斗七星。勺尖的两颗星联线指向的就是北极星,是正北方向。我们此时正背道而驰着。我不禁叹道:“最聪明的马宝宝,我就知道你是神明派来帮我的!(虽是他的马,没有机缘,也不会那么凑巧地在等我们,就算是天上派来的了。)我就叫你路路吧,因为你比我更知道往哪儿走。”
马好像很高兴,打了一个喷嚏,扬蹄飞奔起来。我赶紧弓起身子,双腿用力夹住鞍子,全身主动地随着马的起伏前后摆动着。
佑生无声无息地趴在我背上,在昏迷中也紧紧环抱着我的腰,大概肌肉僵在那儿,动不了了。路面上,星光下的影子里,他的头发向后飘着,如柔和翻飞的黑色翅膀。我竟感到非常充实,觉得我将无所不能,所向披靡!
远远的我看到漆黑的村落渐渐后退,听见隐隐约约的狗叫。我不停马,任它跑下去。夜越来越深了,应该是过了午夜。我白天睡够了,倒也不困。春夜寒凉,可这么骑着马,我反而全身微汗。只是摸佑生的手,依旧是冰凉。我是不是得把我的羊毛衫也给他?不要啊!良心啊,饶了我吧!
前面渐行渐近了一个大的城镇。地势不再平坦,左右丘陵与树木参差间隔,虽遮不住前面城镇的黑影,我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览无余了。看路边一晃而过的牌子,好像叫朗州城。不管什么,我都不知道在哪儿。但是这条大路直直地指向那里,我不禁对马路路说:“咱们不能进城的,只能绕道走啊。”马渐渐慢了下来,真吓人哪,这匹马成了我的知己了。
我不想到了城前再转弯,怕离城越近,越有可能遇上人,什么人都不好。丘陵上的树林虽不是那么浓密,却也是躲藏劫匪的好场所。如果我是强人响马,定是埋伏在大路左近,所以这种地形,离路越近越危险。古龙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种理论根本用不上。我要是大摇大摆地走这极安全的危险之路而被劫了,劫匪一定说我是个傻帽儿,而我则不得不苟同他们的见解。
我就当一回劫匪,从林中走。
我纵马走入了黑漆漆的树林,与大路平行地向前走着。这是今晚又一次走入树林,但前边那种浪漫洒脱的情怀不再,有的是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我高度紧张,聆听各方的声音。
树枝树叶哗啦啦的声音,细碎的动物脚步声,若有若无的风声……不知过了多久,等等,有人轻轻地咳了一声。我多希望那是一个幻觉,但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心真的在嗓子眼儿这儿跳啊,过去读到这样的句子就喊臭,现在知道自古常言不欺我呀,不在嗓子眼儿跳还在肚子里跳吗?这就和“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没法用别的方式来表达。据说陈景润解了“一加一等于二”的死格,不知道那该等于几了……
第四章◎旅程(2)
佑生动了一下,嘿,你别的时候醒过来成不成?莫菲法则真准——最糟的机遇的可能性最大。我忙腾出一只手,探过肩膀,食指尖摸到他的唇,轻轻按在那里。他的唇柔软有些凉意,他抖了一下。
马突然喷嚏一声,我几乎当场心脏病发作,昏过去。(我原来心脏很健康,但过去的二十四小时我经常觉得我的心脏在乱跳,所以自我诊断是即兴心脏病。)完了,我们被发现了!果然,四处一静,接着细细琐琐的脚步声在远处响起。我放下手,得,不用担心他出声了,马把我们大家的声全出了。
现在唯一的好处是敌暗我也暗。虽然我方只一个,不,两个,不,一个不会武功和一个伤兵,事实上等于零的战斗力,但对方并不知道。马又一个喷嚏,好,还怕他们找不到咱们,我刚才还把你当救命恩人呢。等等,我没听见任何马的声音,好,他们是步兵,低级兵种。咱们是骑兵,高他们一等。只要我们冲出去就行,他们追不上的。幸亏没走大道,被他们闷住就不行了。
前面的树木稀疏了,脚步声和人声渐渐移到我们前方。成败在此一举了!
佑生的手忽然到了我胸前,我小声说:“干吗,袭胸么?”
他摸索着背带,低声说:“把我扔下,你快走!”
我拍开他的手,“你除了知道如何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外,还会什么?”我还指望着您是个身怀绝艺的大侠哪,此时抬手一挥,那些人就土崩瓦解了。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他的语气里头一次出现恼怒之意,“别玩笑了!”
我马上听从,严肃地说:“佑生,你答应我。”
他说:“什么?你让我下来啊!”
我说:“我们如果逃出这里……”
他说:“你讲,我答应你。”
我接着说:“那你就改名叫‘又又生’吧!”他没出声,大概呆住了。
我咬牙忍住笑,前面已可见隐约的人影。我解开绑住我俩大腿的羊绒围巾,对他小声说:“抱紧了,别害怕!”然后我奋力一踢马肚子,同时竭尽我平生所有的肺活量,发出了一声非人的绵长的恐怖怪叫,声达九霄,气贯环宇,宛如张飞再世,夜叉重临。远处一群乌鸦啊啊飞起。转眼之间,马头已到了正挡路的两三个人面前,黑暗里刀光闪起,我尖声大叫:“厉鬼在此,拿命来!”同时把手中的羊绒围巾向他们面上拂去。一人啊的一声大叫,跌坐在地,另一人掉头就跑,还有一个我没看清楚,马就载着我们一跃而过。
我们冲出了林子!于是,再一次,人声渐远。我回头,城镇已在后方,前面虽然无路,小丘起伏,但视野还算开阔。
我松了一口气,仰望星空,叹道:“谢谢!可下回能不能别让我再看见刀子了?”我拍拍马脖子,“路路,好样的,比我聪明。知道什么时候打喷嚏,诱敌出动,好计策!”我又拍拍佑生在我身前的手,“刚才我的那声怪叫,以后别告诉别人,你就不用改名了。”
佑生微抬起右手,轻轻抓住我的手。我才发现他手抖得厉害,几乎抓不住我的手,他浑身也是抖成一片。他的左手紧紧握着我的衣服,似乎用全力抱着我,只是一言不发。哦,我抽出了围巾,他的伤腿晃来晃去,一定是疼痛难忍。
我放缓缰绳,侧点儿身,重新把他伤腿的大腿和我的大腿用围巾绑在一起。手抬起来时,感觉是湿的,天光之下,我一看,黑色的。他的血竟渗透了他的裤子!我心里一惊,还是不该贸然地让他这么骑马,会把他折磨死的。
他的脸压在我的肩头,又一阵湿意。他出了这么多汗,又失了血,该赶快休息了。我决定,下一个城镇就进去,碰碰运气也比让他死在路上强。
想到他会死,我心里一酸。
我就看不得生灵奄奄欲死的样子,像我的命也要完了似的。我捡过几只半死不活的猫猫狗狗,养好了,就强迫我父母帮我照看。他们十分愤怒,总说要送到动物收容所去。我只说别让我知道就行,反正是他们干的。结果他们一直没送,可见和我一样。
第四章◎旅程(3)
我是不是把他当成猫猫狗狗了?
我握住他的手,按在腹前他的另一只手上说:“别生气了,我不该逗你。只是下次别再讲那些没用的话。当然喽,最好没这样的下次。记住,我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要同进同退地跳来跳去。别老想离心离德,南辕北辙,胳膊肘往外拐,这样的话国将不国,世风日下,明白了?”
他好像嗯了一声,又像是哽咽,只是压在他胸中没发出来。
我对马说:“路路,咱们往有城镇的地方走吧。”马哼了一声。我纵马前行。
一会儿佑生的身体又软了下去,我知道他又昏迷了,心中焦急起来。在这没有掩蔽的荒郊野地,我不敢停留休息,万一被歹人发现了,我们连上马的时间都没有。可再这么骑下去,他可别在我的背上就断了气!
我突然十分难过。真是没有道理,我与他相识才一天——不,到凌晨六点才是一天,现在还不到一天,惊险层出,担心忧虑,没消停的时候。可如果让我有在废墟上遇见他或不遇见他的选择,我还是会选择他伸向我的黑手。
有人说,人的负担实质是人的充实所在。我现在才深深体会到其真义。此时此刻,他昏迷在我的背上,我却真诚地感激他伴我走过了我到这个陌生世间的第一个日夜。他的伤痛和无助让我感到强大和振奋,我对他的关注完全驱散了我经常会在百无聊赖时感到的自怨自艾。如果他去了,我会多么失落啊!
慢着,你这不是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是这么回事儿!所以表面上是我在背着他,但形而上是他在背着我。我还真成欠他的了。不知我把这一番道理讲给他听,他会不会又气背过去,以为我是在嘲弄他吧?
人生在世,知己难寻啊,再跨越两个世界,应该更难一倍。不,是同样的概率?因为你遇见了更多的人?不,背景不同,教育程度不同,应该是更难才对。难怪那些海外游子还得回来找对象,在外边更难找到朋友。那我的男朋友为何还和我吹了呢?管他呢,现在他和我没关系了。要是和我在一起,也许会一块儿来这里,那多好玩!可我就不能这么背着佑生了,这样的幸福感……
我皱眉,怎么是幸福感?!我又回到变态的情结里去了!我连他的真实面貌都没见过,真名实姓都不知道,干吗扯这么深?一定是因为我初来乍到这个地方,心中慌乱才这样不堪的!这跟那些被绑架的女子爱上绑架犯,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因为孤身一人,无所依靠吧。他不是绑架犯,因为我能感觉到,我和他在一起时,我更想把他……想什么哪?!都是这迷离跳跃的星光惹的!他都快死了,我怎么办哪?
我在想入非非里行进,不知过了多久,抬头看,一处城镇的影子出现在前方,我心里一热,太好了,拍着马说:“咱们快向那儿走吧。”但是马却慢吞吞地走着,我忙说,“你累了,我知道,咱们到那里就歇了。”马点了点头。
我紧盯着那处暗影,按住佑生冰冷僵硬的手,念叨着:“再忍一会儿,就一会了,别放弃。咱们都走这么远了,你可得挺住。别忘了是你说你行的。我现在真后悔信了你。你这么吓唬我,我担心死了。日后你行也要说不行,你说行是假行,我说行才是真的行……”不知道他听得见否?
终于走到了镇子边缘,我不敢进去,想起古代城外都有庙宇,不知这里是否如此?我引着马在镇外绕着,果真看到一处破败的小庙。门开着,里面黑黑的。我壮着胆子问:“有人吗?有人吗?我们能否借宿一下?”没人应答。我吁了口气,就这儿吧。
一决定了,浑身的劲儿一下子泄光了。我坐在马上,只想一低头滚下来(难怪经常看见这样的描写——xx滚下马来,滚下来实在是方便哪),可我背后还一个人呢。
我轻轻说:“佑生,醒醒。”他没有声音。我摸摸他的脉搏,还有。看来我只有背着他下来了。我深吸了口气,只觉两臂痛楚,腰酸背疼,咬了牙,踢了右脚镫子,一手挽住缰绳,双手死抓着鞍桥,刚试着起身,佑生就从我背上往下滑去,我赶快又坐下来。
第四章◎旅程(4)
四周的黑暗似乎弥漫开来,星光渐褪,这是黎明前的暗夜啊。我坐在鞍上,此时此景,也许是疲惫不堪,也许是不知道怎么才能下马,我忽然感到黯然神伤,低头不语许久。
佑生轻轻地动了一下,一股暖意从我心底深处散开。这暖意让我不由得微笑,不由得重新振作,恨恨地想,又不是老虎,怎么就下不来了?
我再一次解下绑腿的围巾,谁知道这围巾这么有用?把佑生扣在我腹前的手分开。好紧啊!他左手还握着我的一大把羊绒衫,我一下一下地掰开他的手指。叹了口气,轻声说:“我可又得对不住你了。”
我把他的左手从我身前移到左肩上,使劲儿拉下来,与他在我右胳膊下伸过来的右手成交叉,然后用围巾把他双手绑十字在一起。他手腕处的手骨被黑色围巾衬得更加惨白。我咬牙紧紧捆好,打了个活结。好,他被绑住的双手正按在我胸前,我一阵心惊肉跳,祈祷他可别现在醒过来。
于是又一次我握了缰绳,按住鞍子,站起来。他往下坠,但他绑在一起的双手终于在我胸前一紧,止住了他身子的下滑。我把重心移到左脚,踢开右脚镫,用右腿把他的右腿架着跨过马鞍,然后慢慢地往地上探下右脚,终于踩着了地,我放了一半心。他整个身子软软地吊在我身后,头仰向后方。我左手紧握着缰绳,抽出左脚,踏在地上,心里一松。
我弓下身,把他向上一颠,将他的头甩回到我肩头,他哼了一声。我出了一身冷汗,得赶快给他松绑,趁着他没醒,毁灭我绑了他的证据。可马怎么办?不能丢在外面。我一手牵着马,一手按住他被捆住的交叉处,弯着腰走到门边。他的双脚拖在地上,划过落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踅摸着,没地方拴马吗?黑暗里看见向内开着的门上有个门环,就把他往上使劲儿一颠,将按住他手腕的右手移到他大腿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