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8部分阅读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作者:肉书屋
下,出声道:“xx参见九王爷!”
后面的人闻言呼啦啦跪下一片,我尚在怅惘中,就听见有人对我喊道:“大胆,见到王爷还不下跪!”
我缓缓起身,在桌旁跪下,听见佑生极轻地唤了一声:“云起。”那声音如泣。
我很想向他笑一笑,让他知道我没关系,我早已明了。可我不敢抬头,怕他看见我眼中的泪光。
只听那小个子说:“王爷如此微服简从,皇上得知必然降罪,请王爷与我立刻回城!”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推走了,他没说一句话。
余下的平民百姓纷纷起身,我扶着椅子才站了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我坐在椅子上,捧着头,听大家在议论纷纷——
“那是皇上身边的……”
“哪个是九王爷,我怎么没看见……”
离开那里,我沿着河走了很久。冬天的河畔,萧条凄凉。
当佑生听到九王爷的往事而神色不对时,我就已经猜到他是谁。加上那程远图口口声声说九王爷是他唯一的挚友,更让我坚信我的判断。程远图如此高傲之人,如果佑生不是九王爷,他怎会到这小镇上来见我这一介平民!
我已经失去了那个手环着我的身体的佑生,那个我可以随意调笑,他却低头不语的佑生。我现在又要失去这个一袭蓝衫,在河边与我读书论字,在茶肆中与我淡笑低语的佑生了。
不能说我们没有努力过。他也曾弃华服美眷,着布衣简装,来换一日与我在市井中的彷徨。我也曾刻意配合他的心意,不愿戳破他的伪装。可还是不行啊!我们之间这一线仅存的联系,如今也要被扯断。从此,我在我的世界里摸爬滚打,他在他的王府中黯然神伤。
我知道他一直在帮助我。我想众人捧柴火焰高,这未尝不是好事。反正我干的事也不是只为了自己。难得的是他能不动声色,从不明言让我难堪。他毕竟是个谦谦君子啊。
我走到两腿沉重不堪,天色黑暗之时还是不想回到我的屋中,怕我受不了那种阴郁。我终于坐在河边一个树桩上,看着黑色的河水。不知过了多久……
佑生到我身边时,我一阵喜悦,一阵悲伤。我不敢转头,依旧看着前方。他示意推他的人离开,和我在河边看着河水,许久不语。
他已换成了锦袍,虽也是蓝色,但袍边有团团绣工。空气里,淡淡的香气。我不敢看他。
他开口,那语气如以前一样安详柔和。
“皇兄长我一十四岁。我出生时不足月,皇兄日夜看护我,虽然他本不必如此。他待我胜过父子。他知我无意涉足朝事,只求神仙伴侣,广选美色后,就赐婚顾家小姐与我为妻。(那市井所言不虚了)
我与程远图和xx自幼相识,可算挚友。今年狩猎,远图有事未往,只xx与我同行。那日我在马上一阵头晕,再醒来时已到了黑牢,我只余内衣,完全不明所以。几日后那人前来,提了我去见他。他告诉我,我皇兄曾灭他满门,他免于遇难,被人收养。加上他与顾家小姐早已钟情对方,互盟海誓,本是要相伴终生,谁知我横刀夺爱,毁了他们的姻缘。他已安排了人,代我落崖身亡。我皇兄半信半疑,因不见我随身长带的他赐的项上之玉,还在四处寻找。他余下要做的,就是让我尝遍酷刑,来偿还他的家仇和他这两年来所受夺妻之苦。等我死后,他将我的尸身和我贴身的信物呈给我的皇兄,让我皇兄也饱尝心爱家人被惨害而死的痛楚。”
第十三章◎王爷(3)
我听到这里,就开始发抖。可他口气像是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般淡然。
“他恨我皇兄至深,迁怒于我,自然下手毒辣,想尽办法折磨凌辱我。你曾说我坚强地活了下去,其实我那时,刻刻求死而不得。我已经没有了尊严骄傲,甚至不再是个人……多少次我在他面前痛喊到没有了声音……我清醒时只余些片断思绪,我为什么还在人间?为什么要受这般的苦难?……直到我遇到了你,云起,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我吓得一哆嗦,想是不是他脑子开始出问题,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只听他继续说——
“你对李郎中说,与你相遇的机缘,千金难买。的确如此,我与你相遇的机缘,是要用我受的苦来换的。如果我没有被设计,我会留在皇城,就永远不会在那里遇见你;如果我不是受伤难行,你就不会背我跑出牢狱;如果我不是手足无力,你就不会帮我砸去镣铐;如果我不是腿废了,你就不会把我绑在你背上;如果我没有饱受欺凌,你就不会去见李郎中,去为我讲书挣来马车;若我,(他竟然一笑)当时相貌未毁,你就不会那么放肆地与我肌肤相亲。我少受一分罪,就少了一分和你的亲近,就少了一分你的关照。我才明白,这是命运给我安排的劫数,是福祸相依的天道。我竟是如此幸运,所受的苦难,给了我这样大的福报。这真是值得的。如果我必须,受了那些磨难,才能与你在一起,有那样的一段时光,那些苦,我还可以,再受一次。”
我使劲儿抱住双膝,想止住我的颤抖。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我看到过他的苦痛。他依然平平静静的,过了一会儿,他接着说——
“那人的养兄长是原定远将军,他自己也有从众。晋伯五十岁时成为我的武功师傅,他教我七年,后退隐乡间。我知道只要我找到晋伯,他定拼死护我,你就不会与我同历险境了。其实若只我自己,我并不在意。我那时觉得,即使再落到他手中,真的让他如愿以偿把我弄死了,我也已经有了那些与你在一起的日夜,此生无憾矣。可我不能让你再入险境。在马背上时,我就明白了,我宁愿死,也不愿你……”
他停了好久,我依然颤抖不已。
“为了护我回城,晋伯带了他所有的弟子,甚至他唯一的孙子,那还只是个少年。他没有别人能去护送你。你不愿与我回去,我也不能强迫你。而且,我不知我归途中会不会……我原想,你如此智敏,一直保护着我,我一回到皇城就派人找你,料无大碍。可是当我在马车里,看着你远了,那种痛,竟痛过我所受的一切苦刑!我不知那几日是怎么过的。一想到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你,我无寝无食,状似疯狂,才知道什么是真的生不如死。后来他们报知我找到了你,我才开始延医用药。
我那时明白了那人心中的苦楚。无论他如何折磨羞辱我,实在都无法减轻他的痛。他何尝不是可怜。我至少有那段和你相处的时光,他什么也没有。所以我也就,原谅了他。”
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他竟然原谅了那个毁了他的人?!那个蹂躏他的人,那个让他无法再吹箫击剑、无法行走骑马、日后可能终要了他性命的人!
他继续说道:“顾家小姐见了我,知道事情败露,变得十分癫狂恶毒。我知她是因为心痛难忍,就求皇兄允我从此隐居山林,九王爷永不复活,让他的王妃堂堂正正地改嫁,了那人和她长相守的愿望。我只要寻到你,与你相伴余生,不作他想。
皇兄看了我的伤势,又加上我的失态,以为我心智失常,对我的请求不予理睬(是,一般人都会觉得你疯了)。他说这关乎皇家尊严,定要斩两家满门。我苦苦阻拦,他才只斩主犯同谋,撤换了定远将军。顾家小姐听到那人被斩,随即上吊自尽。我背着皇兄让人合葬了他们,希望他们能从此相伴,不再仇恨怨伤。
我知你心高气傲,你见了晋伯众人,就已疏远了我,我若以真实身份来见你,你大概都不会理我。我从简装来见你,你见了我的面目,就不愿再亲近我。我当时想,也许我应该完全毁去容貌,你就会如以前那样对我。云起,你,为何这么不容我呢?”
第十三章◎王爷(4)
他的话直击入我心中,是我不容他吗?我心神混乱,无法细想。
“我也知你在意我的两个妾室,我收她们是在以前。她们一个是从小服侍我的丫环,我不收她,她无人能嫁。另一个,也确是个青楼女子,我怜她才华出众,不忍让她在那地方过一生。我回去之后,才知什么是真的两情相好,我竟不能再容任何人在你我之间。可她们无依无靠,若无过而出,必会含辱而亡。我虽无法再如以前那样对她们,却也不会休了她们。她们将为我终生所养。”
他深叹了一口气,“云起,我多愿能那样抱你在怀中,看你睡觉,永远不分离!我当时已知,是奢望,只能抱着你流泪,不能自已……可无论我心中多么苦,云起,你应知,你救了我的命,更救了我的心。我的身体虽残破不全了,可我的心还在,没有碎,能一直念着你,直到我死之时……”
我泪如泉涌,不敢回头,只把头停在膝上,让泪水打湿我膝盖上的衣服。
他停了很久,慢慢地说:“云起,你可以,随时来看我,我吩咐下去了,无人会拦你。我,也会,再来看你的。”虽然语气平和如昔,但我就是知道他在哭泣。我甚至能看到他的泪水划过他的心,留下烙伤般的痕迹。我多想转身抱住他,让他不要再伤心,可我的手是这样沉重,压满了世俗的负担和偏见!
他好像做了个手势,有人前来把他推走了。一会儿车辇声声,渐渐远去。
我在河边坐了一夜,哭了一夜,为我自己,也为了那颗我从未明白过的,至纯至善的心灵。那个我背上的佑生,那个抱我在怀中的佑生,那个今夜在我身边头一次倾诉了心意的佑生,从此将于我心中常在,不会与我分离,直到我死之时。
后面的一个来月,我近乎疯狂。也正是从此时开始,我的“骂”名远扬。我不再曲意奉承,见人只是嬉笑怒骂,怒骂更多些。淘气经常在一旁看着,吓得目瞪口呆,脸色泛白,因为我骂的人大多是达官贵人,甚至是皇亲国戚。可是我越骂,他们越上赶着来,简直是来找骂。我们的煤业做得越来越大,但我却越来越空虚。我天天等待佑生再来,他始终没来。
一个微雪的早晨,我穿戴完毕,还未出门,只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下马,猛击我的大门。开门一看,是程远图。他满身泥浆,满脸胡楂,看来是连夜赶路。他不容我开口,拉了我就上了他牵的一匹马,匆匆说道:“王爷腿毒发作,命在旦夕!”
第十四章◎断腿(1)
我们在马上狂奔,每两三个小时就换一次马。那些马都精良健壮,奔跑起来龙腾虎跃一般,可真真苦煞我也。一开始尚能努力起伏,后来只能勉强夹住马鞍,强忍着两腿的疼痛,好几次几乎被颠下马来。只有对佑生的担忧和思念支撑着我,让我没有中途一头栽下来,磕死自己。
我们只在途中极短地停留了几次,可还是从清晨奔到天全黑了才进了皇城。我想起佑生不能骑马,每次来见我,单程就必受两三日车上颠沛,他的腿又不好,定受了很多苦。我心中好难过,头一次觉得我是个混蛋。
进了城,马慢下来,我根本不辨四周风物,只觉得头昏脑涨,但心中又有种莫名的欢畅,马上就要见到佑生了呀。
不知走了多远,程远图停了马,飞身下鞍,把缰绳丢给一个跑过来的军士模样的人,大步走向我,要帮我下马。我上身穿了羽绒服,可腿上牛仔裤外只是一件劣等棉裤,此时已冻得两腿麻木,不能动作。程远图见状一把把我抱下马来,扯了我的胳膊匆匆往一处大门奔去。我脚步踉跄,磕磕绊绊。只听他一边疾走一边说:“传进去,任云起和程远图到了!”
一声声地,我们的名字被喊了进去,远远地听不到了。我眼中只是一条昏暗火光掩映的道路,根本抬不起头来,但感到周围兵甲重重,刀枪环立,我们好像从刀丛的一条细缝中走了进去。
似乎走了好一段路,兵甲不再,但人群拥挤。又一会儿,渐渐冷清下来。我还不及抬头四望,程远图已到了一扇门前,门两边各站着数人。有人开了门,程远图几乎是把我一把扔了进去。
我跌了两步才站稳,抬头间瞥见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人,我是唯一站着的,我马上看到了佑生。屋子正中,他半躺在一张湘妃椅上,身上穿着蓝色的薄衫,上身和双臂被条条白绫绑在他身后的躺椅背上,那条好腿,穿着同样颜色的薄裤,也被绑在椅子上。那条伤腿完全露出,摆在椅上,伤痕遍布,颜色苍白又灰暗。这是要截肢啊!我看向他的脸,他正侧脸看着我,那神情如此温和,恋恋不舍。他脸色白中透黄,嘴唇发灰,虚汗满脸。我心中像被刀扎了一下,知道不好了,但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然后向他展示了一下我的无敌微笑。
他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说:“云起,太好了,你来了。我不让他们开始,一直在等你,我只想临死前再看你一眼。”
我咬着牙,心说此时可不能掉链子,就大声骂道:“我只想打你一个耳光!真是白和我处了一场!不知道什么是积极乐观向上吗?人挺白的,怎么一张嘴就成了乌鸦了你!”
有人喝了一声:“大胆——”
佑生稍扭头说:“闭嘴!”声音不高,可充满威严。他再转头看我时,竟是满脸欢笑,叹息着说:“云起,你终于又骂我了!”你说这人怎么都这么贱哪。
我瞪了他一眼说:“你等着,我还远远没有骂够你呢!”
就听有人说:“王爷不可再等了,否则毒发攻心……”
佑生的脸色平淡下来,他刚要开口,我抬了一下手,转头对着跪着的人说:“谁是主刀的……要动手的?”他们看向我身后,我喝道:“别看他!是我在问你呢!”
大概佑生表示了同意,一个面目模糊的人说:“在下xxx……”
我打断他,“你是何方医生?”
他答道:“我本御医。”
我一摆手,“你准备如何动手?”
他答道:“锯除病腿,再敷草药疗伤。”
我问:“锯子呢?”他让我看了一把锯子,就那么大剌剌地摆在椅边的小几上。我心里一动,不消毒吗?又想起要到十五世纪,欧洲的医生才发现了细菌,知道要消毒。
我又问:“如何止血?”
他答:“已备下各式金创药膏。”怎么就觉得不对哪!
我不死心,“你以前做过几次这样的手术?”他呆呆地,我又说,“嗯,锯过几次腿?”
第十四章◎断腿(2)
他答:“未曾……”
我一激灵,“什么?!”他以为我没听见,大点儿声说,“未曾锯过。”
我叫起来:“什么?!你没锯过!那干吗不先找几个人锯锯看哪?”
他答道:“宫中尚无此先例。”
“宫中无人,城中呢?国中呢?笨哪,没治过!”我停了一下,“别告诉我你连马腿狗腿都没锯过?”
“我堂堂……岂可……”
我最后挣扎,“那你看谁锯过腿没有?”
他摇头。也没有!
我还要问一下,“你可想过其他方法?”
他迟疑地说:“可请武林高手一刀斩断!”
我终于仰天哀叹道:“你们这是t给他上刑呢还是治病哪!我真服了你们这帮混蛋了!”
忽然,一页纸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那是一页gat的阅读材料,页面上两大柱英文,处处是黄|色的荧光笔划的英文单词和我在一旁的中文注释。上面的空白处,我手写了英文和中文标题来总结这篇阅读的内容,那标题是aputation——截肢!
我大喝了一声:“谁也不许出声!给我准备纸笔!”我紧紧闭上眼睛,垂下头,双手插入我的头巾下,狠狠地抓起两把头发,头巾滑落。那页纸上,字迹模糊,页脚有个83的数字,这也没用啊!我命令我自己:使劲儿看哪。我用力皱着眉,扯住头发,深吸了一口气,大喊了一声“啊——”手中扯下几缕头发。那些字迹像水中影像,水波渐渐平静,几个字迹变得清晰。
我不敢睁眼,大叫:“快给我纸笔啊!”有人递了一支笔在我手里,呈上了一方托盘。我微睁眼,里面一叠纸。我脑中的黄|色的英文词旁,有对应的中文解释,我写下了那些中文词句——
ligation 用系带方式止血
tourniquet 止血皮带
transection 横切(肌肉)
saw 锯 (骨)
transposed (皮肉)覆盖(残骨上)
disarticution 无须锯骨的截肢,从关节处截肢,是首选
the feoral artery is to be tied 把主动脉系起来……
我渐渐地想起了那篇晦涩不堪的文章,讲的是如何先绑住大腿,然后以两切或三切的方式切过几层肌肉。怎样预留表皮,怎样止血,争论了一大堆是不是该把主动脉用线系起来的问题。当时觉得美国人真知道怎么残害我们,玩了命地让我们恶心,可谁知有今天!
我放下笔,失魂落魄地盯着我写的字,不禁浑身颤抖不止。我的头巾掉了,我的头发方及肩膀,因我刚才的扯弄,四散开张着。我走向佑生,没人敢说话,可能我的样子像随时可以发疯。
我伸手摸他伤腿的膝盖两侧边,觉得大腿的骨头没有碎。我又轻按他膝盖周围,发现肌肉已畏缩,几乎就剩了一张皮。我手脚发冷,这是命运吗?还是我在逞强?
我的眼睛沉重不堪,不敢看向他,但是余光看到了他们放在一旁的锯子,我的心如受锤击。我终于看向佑生,他竟在含笑看着我,像明白我在想什么。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佑生……我……你的腿……能不能,让我……”
他点了点头,浮现在他的病容上的微笑,似流光般华美异常。
“任先生是x医?”那个xxx来报复了。可我此时哆哆嗦嗦,根本无法和他斗嘴,只摇摇头。
“那你可曾锯过腿?”我又摇摇头。
那人冷笑了一下说:“王爷千金玉体,性命关天,岂可……”
我突然狂性大发,转脸对着他大叫:“可我就是比你懂得多!我就是不能这么把他交在你手里!”
忽然,一个威严深厚的声音从屋中角落处响起:“你可愿以你性命担保?”周围一下子成了死寂。
佑生的床和他躺着的长椅平行,床上的锦帐遮住了我看向床那边角落的大多视线。那角落在灯光之外的暗处,却是人们跪拜的方向。我知道那是决断生死的声音,是让我选择我们两个人命运的声音。两个人的命运,竟都在我的手上。
第十四章◎断腿(3)
我想起那星空下的夜晚,破庙里的火光,他温和的语气,我在河边的眼泪……一时间百味杂陈,觉得我既然以前能背他逃出险境,我也许还能再干一次!如果不行,要了他的性命,我这个拿了一页阅读文章就给人截肢的非法行医的庸医,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加上我们之间那爱又不能爱,舍又不能舍的郁闷愁肠,一死百了,也图个清静。更何况,死又有什么了不起!
脑海里惊涛骇浪,可实际中仅仅一瞬息。佑生刚开口,“皇……”我抬手轻按住他被绑住的胳膊,面对着那个方向,清清楚楚地说:“云起若不能保住他的性命,甘愿以命相抵!”
话一出口,一种平静贯穿了身心,我不再颤抖,反感到斗志昂扬。
佑生痛叫:“云起不可!”
我回头厉声道:“不许说话!你若想留住我的命,就得给我挺住,不许死!记住了!”
佑生挣扎着想从绫索中坐起来,他面色灰白,大汗流淌,眼神近乎狂乱,嘴唇颤抖。我忙对他外强中干地一笑,说:“你何时见我失过手?”
那角落里的声音又起,“好!众人听云起吩咐。诸位平身吧。”大家纷纷站起来。
我眼中的佑生忽然变得沉寂,他不再动作,只静静地看着我,狂乱之色褪去,眼里渐渐涌起一层泪光。他轻摇了一下头说:“云起,我原只想再见你一面,我不想害了你。其实,就是我死在你手里,又何妨!”
我心里有个念头,想抱住他说:这样多好,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但现实里,却咬牙恨恨地说:“我就这么差劲儿?你到我手里就得死吗?我偏不让你死!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我转身,大家都有点儿退避三舍的意思。程远图在门边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向他一点头,“你,还有……”我看向众人,只有一个年轻人的目光迎着我,其他人都东扫西扫。“你!”我示意那个年轻人,“留下,余下的都出去。”
角落的人说:“我也留下。”声音威严,不可抗拒。
我一摆手,现在没工夫收拾你:“好吧,可你不许打扰!”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闭了眼说:“我要下列东西,必须如我所愿——四桶烧开滚热的盐水,里面有毛巾,三件干净单衫,三条头巾,一方手帕,一把指甲剪刀,一坛烈酒,一叠干净手巾,王爷的一身换洗内衣,煮在水中的丝线和针还有筷子,一根宽带,一柄钢锥,两支烧红的簪子,能钳住簪子的铁钳,一把无比利刃,两把小小尖刀,三杯浓茶……留下那些草药膏剂,多置些明灯烛火。快快去办!”
半天没人说话,我睁眼刚想骂人,就听角落的人说:“快!”呼啦啦,人走光了。屋里就剩我和我挑出的两人,半躺着的佑生,还有那个大老板。
我心中一松,舒了口气,拧动脖子,听骨头啪啪作响。我看向身边的佑生,他死盯着我,眼睛一眨不眨,大概怕再也见不到了。我忽然笑起来,手指在暗地里轻触他被绑住的胳膊,说道:“可惜,我竟错过了,这一次……”绑你!
他眼睛一下子闭上,不再看我,抿紧了唇,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用身体挡住我的手,只继续暗暗地在他胳膊上轻划着,低头看着他。他渐渐咬牙,但笑意不减。想来当初我给他上药时,他也是这样笑着的。若早看到这样的笑容,必会轻薄他更多。
此时间,两人生死未明,我却感到十分快乐,与他无比亲密。往日愁伤,显得多余。尤其过去这一个月的难过,更让我感慨我现在的欢畅。我只觉得有千言万语,想和他叙叙叨叨讲到永远,但也可以这样站着,尽在不言中。
有人走到我身边一抱拳,“在下沈仲林。”
我拿回手指,也不看他,稍抱了一下拳说:“任云起,我就叫你小沈了。”
他好像怔住,我转头,见到一张年轻的脸,两条眉毛的后半截向上挑起又弯下来,眼睛明朗,不笑而含笑,整张脸让人感到他总在惊讶着什么,并为此在窃笑不已。我不由得笑了,“要不,我就叫你沈窃笑?”
第十四章◎断腿(4)
他忙摆手,“不,不,不。小沈,小沈就好。”哼,这又是个淘气呀!
听佑生轻轻说:“沈先生是xxx医圣的大弟子,已是名医,一直在为我疗伤……”
我又暗地里用手指去马蚤扰佑生,他马上闭了嘴,又合上眼。我说:“沈名医……”他更摆手,“小沈,在下小沈。”
于是,这个日后天下闻名的一代良医,一直被我称为小沈。
有人开了门,抬进来一大堆东西。我收起笑容,低头看佑生。他又在瞪着眼睛看我,笑容不再,眼中痛意弥漫。我把手放上他的肩头用力按了按,低声道:“下一次,给我留着!”
人们把火盆,水桶等等放了满地,把零七八碎放在了一张桌子上。我让他们在佑生躺着的椅子附近加点了许多烛火。
等人们出去,我严肃地看着程远图和小沈说:“大家脱去外衣,只余内衣,外罩上干净长衫!”他们和佑生,都大喘气了一下。说完我也发愁,哪儿脱去呀?
小沈迟疑地说:“你可是,想查看我……”
我摆手道:“我看你干吗?衣服上的灰尘落入伤口会引起感染,就是化脓,所以要穿上干净衣服!”
小沈笑起来,“真对啊!我学了一招。”说着就解开衣襟,要脱衣服。佑生先反应过来了,忙说:“程兄和沈先生可去隔壁,云起可去我帐里。”
那两个人拿了衣服出去,我拿了单衫走到佑生的床前,知道角落的人被锦帐挡住了视线。我把单衫放到床上,看见偌大床上,被子叠放在里面,外侧只有一个枕头。枕边放着我给他的衣服,叠在一起,用缎带系着。我的身份证扣在那叠衣物上。抬头又见枕头对着的墙上,有我手写的狗爬字“平安”。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看向佑生,见他闭着眼,仿佛睡去。
我叹了口气,忙脱去外面的衣服,只余内衣和层层胸围,下边的牛仔裤。我穿上长衫,身子袖子都太长,还有点儿肥。我系好带子,走到佑生身旁,他睁开眼看着我。我笑道:“刚才怎么不睁眼?”
他竟然抿嘴一笑说:“不急。”
我心中一片阳光,佑生终于振作了斗志!我知道他把这世间很多事情已然放下,才能那样平静淡然。我自从进屋来,就感到他心盟死意。此时凶险,不容掉以轻心。我要尽我全力,可他也一定要拼力求生。我依赖的是,若他真的对我用情至深,那么为了我的生命他也会竭力活下去。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我对他长舒了一口气,眼中湿润。他看着我,眼睛闪亮,轻声地说:“云起,你放心吧。”我禁不住蹲在他身旁,抓住他被绑在身边的手。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两个人都对着对方傻笑,满眼泪光。
门一响,我忙抽手站了起来。程远图和小沈走了进来。程远图的长衫显得到处都短一节,小沈倒像穿了自己的衣服。我端起一杯茶说:“今日云起得两位相助,感激不已,饮了此杯,祝我们成功!”两人都显激动之意,饮了茶。开战之前,先振士气!
我对他们布置任务,“把零碎东西摆在躺椅旁,放一只盐水桶在这里,余下的还留在那边。每人用那边一桶热盐水洗脸和洗净双手至肘弯处。噢,小沈和我先剪指甲。然后每人用头巾包扎好头发,不能露出来。”看了那么多有关外科手术的电视剧,这点儿打扮还是知道的。
一会儿,三个人打扮好了,袖子挽起,露出前臂,手悬在空中,头上都扎着大头巾,看着稀奇古怪的样子。我们互相看,均觉得好笑,四人不约都笑起来。只不过每人的笑法不同——程远图是苦笑,小沈是嘿嘿笑,我是哈哈笑,佑生是抿嘴无声的笑。
我想了想说:“佑生,你能不能喝些酒?”
他说:“我从不喝酒,此时,也不想。”
我又看着程远图说:“你能不能,把他打昏?”
程远图点了点头。佑生却忙说:“不必。”他几乎笑了笑,看着我说,“云起,我要看着你……我,受得了。”
第十四章◎断腿(5)
我胸中好痛,就要落泪,但此时绝不能服软,忙咬牙忍过,使劲儿笑了一下。
笑完了,我吸了一口气——开始吧!我拿起手帕,对角叠好,又折成绳状,走到佑生身边,看着他的眼睛十分正经地说:“我要把它绑在你嘴里。”
他一笑,微微张开嘴唇。我只觉心中激荡不已!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性感吧,他在这个时候放电,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嘛!
我咬住嘴唇,把手帕勒进他嘴里,俯身双手在他头后边系紧。心中一动,觉得不应该就这么让他残害了一把,我得找回来。就咬着牙,几乎脸贴着脸,在他耳边轻轻地暧昧地缓慢地说:“你叫出来,我喜欢听。”
他忙闭了眼,牙关紧咬住手帕,脸上竟有一丝红晕。
我忍住笑站起来,示意程远图到我身边。我拿起那条带子递给他说:“你要用这个把他的大腿在腿根绑紧,赖以止血。你还要抱住他的大腿指向上前方,像我们平常屈膝休息时的角度。当我们动手时,你一定要努力稳定住他的腿。”他庄重地接了过去。
我走到佑生的伤腿旁,闭眼把过程又想了一遍,对小沈说:“这是我要做的——切开皮肤,找到主要血管,用丝线扎住开口,我也不知应该是活结还是死结,但一定要扎好。中血管,用簪子烫一下,然后用小刀切开膝盖之间软骨。去骨之后,要把碎骨剃净,残血处理干净,然后将皮肤盖回缝好。记住把扎住血管的线头露在缝口外,日后我们好把线扯出去。你有问题吗?”
我看他,吓了一跳,以为他刚刚吃了白粉。他的双眼闪烁光芒,脸上一片红光,嘴张着,几乎流下口水,半晌才说道:“可否……让我来做?”
好,又是一个医痴!
我忽然想起我连扣子都钉不好,就看了看他的手,修长好看,不禁叹道:“小沈,好一双手啊!是否灵活机巧?”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手说:“探脉疗伤,无一不能,无一不巧,可谓天下第一手!”
“好极!天助我也。”我拍手,“那你就管用丝线扎住血管,和后边的缝线吧。”
他几乎大哭地看着我说:“谢谢你了!云起。”
那边程远图听到,哼了一声。
看看旁边的火盆上,簪子烧得通红。我拿起我要的利刃,是一把匕首,看着寒光凛凛。我把它放在火上来回烧着,直到我感到快热得拿不住了才拿开,支在托盘上。又拿了两把小刀和锥子,同样烧过,晾着。
看另一个火盆上滚煮着一个砂锅一样的容器,里面有丝线、针和筷子,我发了愁,怎么把筷子捞出来呢?就看着小沈说:“你能不能把筷子给我捞出来?”
小沈吓了一跳说:“那我手煮熟了怎么办?”
我说:“宁可煮你的也不能煮我的。”
程远图刚绑好了腿,听了忍不住地走过来,一劈手就从水里拿出了筷子,不出声地递给了我。有武功真好啊!我支了筷子在容器旁,和小沈都做了个害怕的样子。
我看佑生,他面含着笑容。我点了点头,对程远图说:“抬起他的腿吧。”又对小沈说,“开酒坛子。”
这回他吓了一跳,“你完了之后再喝不行吗?”
我一挥手,“为消毒用的。你把手放在里面洗洗,出来晾干!”
他拿出手之后,我拿了一块布放进去,浸湿后捞出来拧得半干,把佑生的膝盖上下和大腿都擦洗了一遍。酒是冰凉的,佑生呼吸稍显急促。我虽然尽力让气氛松快,但此时也不禁心里发虚。
我平稳呼吸,用筷子捞出一根丝线,在他大腿骨下两指左右的地方环了一圈,调整后紧勒了半天。他苍白的皮肤上显出一道深痕。我放下线,拿起了匕首。
如果说我这个受过教育的年轻的女小白领和市井之中丧心病狂的小黑帮有什么相似之处的话,那就是——“我不吝”。我不相信谁有神秘的能力,不相信我不能做别人能做到的事情,不相信有什么我学不会的东西(只要给我时间和动力)!我敢去走我没走过的路,敢做我没做过的事情。我是个秘书助理,但我拿到了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如果不是我来到了这里,我被美帝挫折后,还会东山再起。而另一方面,我却充满信仰:我相信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相信一线生机。我相信死亡无须畏惧,我相信生命不已。我相信奇迹,我相信真理。我相信永恒,我相信爱情。
第十四章◎断腿(6)
我扭头看向佑生,他盯着我,眼神深邃坚毅。我一笑说:“佑生,你再次准备改名叫‘又又生’吧!”
我对程远图说:“你抱紧。”又对小沈说,“你扶着下面。”
我深吸了口气,挥匕首深切入肌肤至骨头,慢慢地划开一段(幸好几乎都是皮肤,否则一层层的肌肉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佑生压抑的痛叫声几乎把我的胸腔震碎。程远图使劲儿抱住他挣扎的腿。看着皮肤迅速翻开,我忙放下匕首,拿起筷子,捞出一根丝线,递给小沈。他完全变了一个人,神色庄重,冷静而干练。他接过线,我用筷子剥开并夹住皮肤内的血管(下次你买猪肉的时候注意一下那皮肉内的血管,实在没多大不同),小沈灵巧地用线系住血管头部,打了一个结,用匕首割了线。我再去剥另一个……好像我们这么干了十七八年一样。我一段一段地环切开皮肤,小沈把大的血管一个个系好。腿部的皮肉全部切断了,我用干净巾子垫了手,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就示意小沈拿钳子去夹烧红的簪子。他不发一言,接过巾子垫手,用钳子夹了簪子过来。我用筷子点住几处中等血管,他毫不犹豫地给焊上了,空气中几缕焦味。
我放下筷子,用手把皮肤推上去,露出膝盖。佑生拼了命似的挣扎着,呻吟声声如撕裂的锦缎。他的身子在绫索中扭动不已,头狠命地往前伸,双手紧紧握住长椅的边缘,骨节发白。程远图似乎在和他摔跤。我眼中泪起。要知道这膝盖之处是全身的大痛点之一,传说cia的酷刑之一就是在膝盖下方打一针水,大多数人都熬不过去。我看到他膝盖处骨裂纷纷,可知他受了多少痛楚!
我忙拿起两把小尖刀,给了小沈一把,示意他开始沿关节骨缝切下,自己拿着刀,在那里抖成一团。小沈气平手稳,马上动了手。
佑生突然定在那里,好像用尽了所有的气力,然后叹息了一声,瘫软下去。我松了口气,看向程远图,他紧紧抱着佑生的腿,眼中含着泪。
小沈和我轮流沿着关节缝隙处切开了伤腿和大腿的联系。小沈扶着那残腿,我象征性地切了最后一刀,腿分离开了,我忙仔细看大腿的骨头,当时就说了声:“谢谢上帝!”大腿骨就像我所猜想的那样,没有损伤。
我对程远图说:“松一下绑腿带。”又对小沈说,“仔细看有没有还出血的血管。”我们仔细看过,除了一些细小的血管,别的没太出血。
我长舒了口气。那篇文章说大出血和术中感染是两大死亡原因,现在我们至少成功了一半!
我和小沈仔细检查了大腿的骨节面,不留任何残骨,清掉了皮内的零星血块。我重拿起筷子捞出丝线和针递给了小沈,他接过去,飞快地穿上线。我拿了锥子,我们开始缝合。他缝得十分认真仔细,讲究皮肤对合,针脚平整。他把那些血管的线头都留在针脚之间,根本不用我的指点。我只在他需要的时候拿锥子扎个眼。后面的就完全是小沈的身手了,他选择药膏草药,涂抹包扎,收拾妥当。
我选择小沈纯粹因为他是唯一没有把眼睛移开的人。我并不知道他是一个医学奇才,年纪轻轻,却有无数经验。更难得为人散漫不拘,与我一见相投。那次手术如果没有小沈,后果不堪想象。整个手术,他未发一言,是唯一镇定自如的人,根本没有心虚手软,真的做到了尽善尽美。
当小沈干完了,大家都叹了口气。我感到非常疲惫,但还要做一件事。我让程远图把佑生截肢后的大腿放在一个枕头上,告诉小沈多给佑生水喝,然后说我要和佑生单独待一会儿。他们收拾了东西,离开了房间。我看着佑生,他像是在熟睡。
我站到他身边,先解下了他咬住的手帕,然后又解开了那些白绫,放在一边。我拿起一方干净的手巾,慢慢为他擦拭。先从他的额头开始,他的脸,他的颈,他耳后的发际。我解开他的衣襟,擦干他的肩膀,胸膛……我脱下他的衣衫,让他靠在我身前,为他擦后背和腰间,他的腋下,他的手臂……我为他换上干净的上衣,让他重新躺好。我换了手巾,再褪下他的裤子,好好擦拭他的小腹,他的……我用手巾沾着盐水,擦去他断腿上的血迹。他的面色苍白安详,黑黑的眉毛,长长的睫毛,淡淡的伤痕,微张的嘴唇……
第十四章◎断腿(7)
我非常平静,没有喜悦也没有忧伤,好像也进入了梦乡。这是我在这个世上放在了心上的人,这是在这个世上把我放在了心上的人。此时此刻,我不需要其他。生死之际,那些分离了我们的东西已没有力量。什么坚强柔弱,什么华服粗衣,什么野心淡漠,什么王府贫民……我们之间留下的只有,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的亲近。
这是多么可叹的一件事,好像我们必须在生死之时,才能如此……他若死去,我们将同逝于世;他若醒来,我们会重入那无路可走的迷茫。这一刻似是从命运手中偷来的春宵,是残酷考试中的逃亡,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