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为人鱼 (晋江VIP)第7部分阅读
誓不为人鱼 (晋江VIP) 作者:肉书屋
同一个已经断掉的肢体,唯一能够将它复原的人,是海巫,而海巫是永远不会帮助我们的。勉强留着它,不过是徒增风险。
可是,放弃了这颗旧心,就意味着完全放弃那个残缺不全的希望,而将希望筑造在一个完全不可知的未来之上。冒这样的风险,会给我们怎样的结果?
我说,“我希望这是个明智的决定。”
爱莉娅微笑了一下,转过身去,埃里克已经走到她的身边。她伸出一只手握起他的手,他没有躲开,只是木然地站着,他的视线几乎是涣散的。爱莉娅用她那双湛蓝的眼睛望着他的脸,充满信心地,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些,放在他的心口,用她那嘶哑的,人鱼的语言说,“埃里克,从此之后,过去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了。我要你从新来过!你会得到一颗全心的心,你懂吗?“
埃里克根本不可能知道她在说什么,可是,他木然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点点头。
我微笑摇头。他从什么时候起忽然变得如此听话了?
我满腹狐疑地问爱莉娅,“这个水晶发簪很古怪呢!我们没有可以打开它的咒语,你真的以为火可以烧化它?“
爱莉娅点点头说,“我要用的不是一般的火。”
我迷惑地望着她,不懂她在说什么。爱莉娅将她一直拿在手中的羊皮卷向我亮了亮,说,“我看不懂人类的语言,但从这些图画中,我觉得这是一本魔法书。”
她从怀中拿出一条丝帕,将我手上的水迹擦干,然后将那羊皮卷递给我,说,“我知道,你可以看懂这个。”
我接过那书。这本书,一定已经很古老了。羊皮泛出古旧的黄|色,薄薄的,散发着一股霉味。我触摸着它的手指毫无缘由地颤抖起来。我在日光下展开羊皮卷,心中许多沉淀已久的,属于前生的感觉忽然被搅动起来。
我耳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伊丽莎白,威廉已经不在了,你接受现实吧!”
然后我听到伊丽莎白的声音,冷得如同一块冰,“你走开,他的东西,你拿来给我!”
那些声音渐渐变得飘忽,渐渐淡去了。
我甩甩头,甩掉那些声音,看到开卷的地方,有一个手写的大写字母w,飞扬流动的字体,字迹已经十分模糊了。
我的心中,忽然飘过一幕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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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里,威廉兴致勃勃地拉着我的手,在一个陌生的,迷宫般的建筑里飞快地走着。他看上去比现在还要年轻几岁,他的头发剪得短短的,他的眼里闪着快乐和兴奋的光。最后,我们走进一个昏暗的房间,我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包围,看不见他的人,只听到他神秘兮兮的声音,“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祈求上帝帮助我们,终于,就在昨晚,我梦见一个天使丢下了一本书给我!等我醒来,那本书竟然就放在我的床头!”
一片漆黑中,我的眼前忽然亮了起来。我看到威廉的双掌上,捧了一个羊皮卷。羊皮卷发出一道幽然的,深黄|色的光晕,他的脸在这光晕中,如同一幅油画。他眼里闪着的希望之光如同天上最亮的星星。
“伊丽莎白,等我学了这本书上的魔法,我们就不怕他了!“他兴奋地,有些孩子气的,骄傲地说。
威廉的脸淡去了。那幕奇怪的回忆飘走了。我的眼前,依旧是爱莉娅和埃里克。我问爱莉娅,“这本书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爱莉娅说,“宫殿顶楼有父亲画像的房间。”她又说,“奇怪的是,我起初派了一个女仆上去,她却连那扇门都没有看到,她说,顶楼是没有房间的。安琪,看来,一切果真如同国王所说,那画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看到的!”
我现在清楚地记起了,这本书是曾经属于威廉的。可是它又怎么会忽然出现在那个奇怪的房间里?
我不再去想这些想不通的东西,开始缓缓展开那本写在羊皮卷上的书。这果真是一本魔法书,写满了各种给样的魔法,咒语,还带有各式各样的插图。古代的手写体我看起来相当吃力,只是勉强看个明白而已。
我顺着画着火焰的插图看到了那一章的题目―――“炼狱之火”
这个题目使我心慌了起来。近来,我被这些奇奇怪怪的前生的记忆片段纠缠得晕头转向,几乎忘记了我心中更加紧迫的问题――现在,威廉在哪里?他已经去了那个炼狱了吗?炼狱到底是什么?
我的心突突地跳着,顺着那个题目读着:
“炼狱之火,即毁灭之火,源自炼狱。人间任何事物,特别是人类一切过失,在炼狱之火中瞬间便可毁灭,焚烧成灰。”
就这样了?没有更多的解释?我继续看下去,下面有一个简单的咒语。我胡乱地将它念出,脑中一片空茫,根本不懂咒语是不能乱念的。
随着我的咒语,一团明亮的,橙黄|色的火焰忽然腾空而起,竟然在离我不远的水池上燃烧起来。
我惊呆了。那火势在水面上没有任何燃料却越烧越旺,朝我自己所在的方向烧来。爱莉娅已经在一旁惊叫起来。
我忙乱地去寻找羊皮书上停止这火的咒语,可是手忙脚乱中,我哪里找的到!
就在这时,呆呆站在一旁的埃里克忽然走了过来,他的眼中,又充满了那种根本不属于他的神色。他低声念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随着那句话,橙黄的火焰忽然熄灭了。
我惊讶地望着埃里克―――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咒语?我不记得他是会魔法的呀!
爱莉娅跑到他的身边,惊异地望着他,用眼神询问着他什么时候学会了魔法。
埃里克眼中陌生的眼神消失了,他眼中又一次充满了空茫的目光。
我奇怪地望着埃里克,我清楚地意识到,他不仅是那个失了心的人,而且,不知何时,他似乎生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另外一个他。这个,心理学好像叫做多重人格或者是人格分裂。
在我原本的世界里,我的一个朋友正在攻读心理学博士,专门研究人格分裂。记得我闲来无事时,曾经听她和我天方夜谭地讲了许多这方面的病例。记得她说过,一个有多重人格的人,通常是在受到特定刺激之后,可以突然转变为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身份,一切情感、思想和言行完全不同,仿佛从心理上另换了一个人。这种从一种人格到另一种人格的转化通常是突然发生的,而且,当一个人格开始“执政”时,另外的人格是意识不到的。
那个失了心的埃里克,似乎根本已经不记得我,是个懵懵懂懂的人。可是,另外的一个埃里克,不但认识伊丽莎白,而且似乎认识威廉,甚至,还会魔法?我无奈地叹息着,心想,埃里克,我到底怎样才可以救你?在这个世界里,到哪里去找心理医生?
我不知怎样向爱莉娅解释这一切,她却开口了,“安琪,你觉不觉得,埃里克有时会被一个陌生的灵魂附体,做出他根本做不成的事来?那个陌生的灵魂,好像和伊丽莎白有什么瓜葛呢!“
灵魂附体!这个看来比多重人格容易理解一点。我只好点点头。
我不禁伸出手来,在池边写着,“你不是埃里克,你到底是谁?“
埃里克空茫的目光消失了,他望着我,用人类的语言,清楚地说,“伊丽莎白,你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吗?我是埃文。“
这个名字,不知怎的如同一记钟声在我脑中敲响,好耳熟的名字!可是,这个人到底是是谁?我绞尽脑汁,还是回忆不起。
我又写道,“埃文,你为什么会附上埃里克的身体?“
他回答说,“为了帮助你们所有的人。“
我心中不知为何忽然充满了一种我无法控制的情绪,那股情绪使我的心颤抖起来,我大声地,无法自控地用人鱼的语言对他说,“我不要你的帮助!你走开,走得远远的,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说完这句话,我自己也呆住了。我不知道这句话到底从何而来,更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小刀
埃里克,或者说是那个自称埃文的灵魂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敢求你原谅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帮助你。”
我心中刚才那股奇怪的情绪已经消失于无形,我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附在埃里克身体里的灵魂,迷惑地写着,“你到底是谁?”
他望着我,说,“你会慢慢回忆起来的,伊丽莎白。”
我迷惑地望着埃里克,他的深棕色的眼睛,如同一扇通往过去的大门。我看进去,可是,那扇大门紧紧地关着,我被那种熟悉的心痛折磨着,在门口徘徊了一阵,我垂下头,放弃了。
我重新去仔细在那魔法书卷里寻找停止炼狱之火的咒语。这一次,我没有燃烧的火焰的威胁,很容易地找到了。
爱莉娅拿回那个魔法书卷,自己打开它飞快地看了一阵,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张插图上。
她欣喜地将那个图指给我看,我看到一行美丽的圆体字:通往大海的水桥
插图上,画着一个美丽的水漩涡,将人类的陆地和大海连起来。我想起,爱莉娅还是人鱼之身的时候,第一次来到这里给我送食物,就是被威廉用这样的漩涡送来的!
我的心,喜悦地狂跳起来。难道,这个咒语可以使我也造出这样的一座桥梁,毫无阻碍地往返于大海和人类的宫殿之间?
我在这个人类的水池里生活,毕竟是苟延残喘,没有人鱼的食物,一个月是我的极限。现在,如果我可以自由往返,我便既可以维持自己的生命,又可以留在爱莉娅身边,继续探寻那些前生的回忆!
我惊喜地去念那个咒语,等待那座水桥的出现。
过了半晌,我的池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只有巴掌那么大。
我和爱莉娅无奈地叹息一声,忽然在一旁的埃里克,或者说是埃文插嘴说,“魔法哪里是一朝一夕可以学成的?“
我看了他一眼,我不管他是人格分裂还是灵魂附体,现在,这个我已经不记得的叫做埃文的灵魂,似乎操纵了一把通往自由之路的钥匙,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再次对他说出刚才那样无理的话来。
我望着他,友善地笑了笑,写道,“请你帮我。“
片刻之间,忽然狂风大作,一个巨大的水漩涡在呜咽的风中飞舞了起来,落在我的水池里。
“午夜的时候,我接你回来。“埃文说。
我忙对爱莉娅说,“等我回来!“
爱莉娅说,“今晚,我们就一起燃起炼狱之火,与埃里克的旧心告别!“
水漩涡将我凭空托起,瞬间,便飞回了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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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一游进海王宫,便被我的妹妹们围住了。近来,威廉的离去,我和爱莉娅的失踪,给她们一向快乐单纯的眼神中平添了不少忧郁。我在她们的拥抱里,感到十分温暖。想到刚来时与她们和威廉一起渡过的那些平静美好的日子,恍如隔世。
我告诉她们我发现了一座通往人类陆地的水桥,我因此可以往返于海陆之间,好探寻威廉和爱莉娅的消息。
妹妹们不是傻瓜,当然立刻问道,“那么,你是否打听到了他们的消息?”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摇头。
我狼吞虎咽享受着我的珍珠大餐,几颗珍珠下肚,我的身体立刻充满能量,心中依稀有了回家的感觉。可是,这个家,已经是残缺不全的了。
以往,这个餐桌上,我永远都是冷眼旁观的人。所有人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威廉的身上。现在,早已过了早餐时间,这个餐桌上,吃东西的只有一个我,四个妹妹围着餐桌陪我,用数不清的问题围剿着我。我第一次成了大家目光的焦点。
吃完了,妹妹们簇拥着我,说,“随我们来。”
我不解地跟着她们,不知她们在搞什么名堂。
我们一直飘到宫殿最深处的一个角落,两扇巨大的,足有二人高的珍珠蚌壳制成的大门耸立在我眼前。我惊慌地望着妹妹们,我的心在痛苦中无奈地跳动着,我意识到,她们将我带到了威廉的房间门口。
我自从来到大海,就没有靠近过这个地方。对于威廉,我一直在躲避,怎会去靠近他的卧房?现在,我的心想到他便感觉已经千疮百孔,怎么可以面对这个曾经属于他的地方?妹妹们来这里做什么?
两扇大门打开,我随着妹妹们飘了进去。我心中,既害怕面对这个地方,又充满了好奇。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几乎空旷的房间。本以为海王的卧房应该是富丽堂皇,堆满奇珍异宝的,可是,威廉的房间除了一张简单的,深紫色珊瑚堆成的大床,几件样式简单的家具外,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这个房间里唯一的装饰,是吊在房顶的一盏巨大的深紫色珊瑚制成的吊灯。在这黑暗的深海里,人类的烛火是根本不能存在的,这吊灯自然绝对不会起到照明的作用。
三妹妹对我轻声说,“自从父亲走了之后,每天我们都会到这里来,为他祈祷,希望他平安。”
我再一次被无法名状的负疚感纠缠得喘不过气来。这时四个妹妹加拉起手来,围成一圈,我也自然地加入了这个圈子。
我闭上眼睛,听到妹妹们美丽的歌声在我耳边响起。她们的声音是那样曼妙旖旎,她们唱出的旋律却是那样委婉伤悲。屋顶紫色的吊灯,随着她们的歌声忽然亮了起来,在她们的歌声里,我拉着她们的手,闭着眼睛,感觉天堂之光不知从哪里来,照亮了我们的脸。
过了好久,歌声停止了,妹妹们齐声说,“亲爱的上帝,求你俯听我们的祷告,护佑我们的父亲,护佑爱莉娅妹妹,让我们在黑暗中看到希望,让我们在软弱中找到勇气,让我们在伤悲中得到智慧。感谢你―――阿门。”
房间里静静的,我听得到每个人的心跳声。
我活到现在,从来不相信上帝,即使和上帝的天使面对面,我也从没有否认这一点。
即使上帝存在,他也一定是个残忍无情的主宰,否则,他如何能够任凭我的爸爸从我一出生便抛弃了我和妈妈,他为何会允许我变身人鱼,愚蠢地将这个世界里的每个人推入一个悲剧?如果上帝真的存在,如果上帝真的爱我一点点,他为何不肯任凭我在林安琪的那个简单平凡的世界里渡过余生,而偏偏要把我和一个不着边际的前生的故事连在一起?
妹妹们美丽的歌声再次响起,我闭着眼睛,忽然,我心中所有的痛苦和疑问都变得柔软起来,在那片柔软中,我觉得四周万籁俱寂,只剩下了我自己。
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我依然不相信上帝,可是,现在,我由衷地说,“请让我在黑暗中看到希望,在软弱中找到勇气,在伤悲中得到智慧。”
我感到拉斐尔天使那淡绿色的光芒包围了我。我忽然觉得,他似乎听到了我的恳求。
妹妹们纷纷离开了这个房间,我独自留了下来,静静地游荡。
威廉的床头,放了一个小小的蚌壳,我刚才一直没有注意到它。我好奇地将那个蚌壳拿起,忽然,那盏头顶上的深紫色的吊灯亮了起来。一堵原本结实的,空荡荡的墙壁忽然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我定睛望去,那堵墙忽然缓缓地转动起来,慢慢地,那堵墙转了整整180度,现在,原本看不到的墙壁的背面展现在我的眼前。整面墙被一个水晶护罩保护着,护罩内,是满满一墙的书。
难道,威廉在这里藏了一个小型图书馆?
我好奇地伸手触摸那个水晶护罩,忽然,我的身体被不自控地吸入护罩内,我的四周,不再是海水,而是干燥的空气。原来这是个隔水层!
我靠着水晶护罩壁平衡着自己的身体,定睛去看那满墙的书。原来那果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图书馆,天文地理,科学人文,文学艺术,几乎无所不包。
我微笑了一下,威廉曾经一再告诫我远离危险的人类,可是,他自己却从来没有与人类断了瓜葛!人类真是个奇怪的物种。我们既自私而愚蠢,却又时时从我们有限的头脑里,闪出伟大的光辉!
我随手翻起一本书,好像是一本莎士比亚的戏剧全集。打开那本书,一个东西掉了出来。我低头捡起那个东西,竟然是一把薄薄的,古铜色的带着鞘的小刀,只有水果刀般大小,小刀做工十分精美,精雕细刻,看上去已经十分古旧,刀鞘都生锈了。
我把那把小刀拿在手里,轻轻拔开刀鞘。嗖的一声,一道青色的光芒从刀鞘中窜出。
生了锈的刀鞘中,却藏了一把几乎是崭新的,闪光的,尖锐的小刀!
小刀在我四周一片蔚蓝的空气里,散发着神秘的光辉,仿佛它有千言万语,等待着要对我诉说。
我的记忆中忽然闪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少年的威廉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一个陌生的少年人的声音说,“埃文。”
记忆的潮水,忽然铺天盖地地涌上我的心头。
十二岁
。
我记起了,那一年那个叫做伊丽莎白的我十二岁,那一年,我的命运的轨迹被彻底改变了。
那一年,我被告知我长大后会成为威廉的王妃。
我还不完全懂得王妃的意义,但是,想到可以永远和威廉一起玩耍,可以永远住在那属于威廉的富丽堂皇的好玩的宫殿里,我感到十分欣慰。
我原本是个天真烂漫,不知忧愁的贵族女孩,我的生活,本来是应该永远这样幸福地持续下去的。
可是,自从那年夏天我触到了那朵奇异的花以后,我的头发和眼睛就变成了乌黑的颜色。包括我自己的父母在内,没有人知道那是为什么,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是我的好朋友威廉。
自从那个恐怖的夜晚,那个阴影里的陌生人来过了以后,我的心,就会不定期的轻轻抽痛一下。
那痛,永远来的不是时候。
每一次我和威廉偷偷跑出宫墙外,疯玩乱闹一阵,正在开怀大笑的时候,那痛便会来马蚤扰我。
每一次,我看着威廉一板一眼地练习着骑马和剑术,觉得他好像很有这个天分,想要为他鼓掌叫好的时候,那痛便会麻痹我。
我清楚记得那个阴影里的人的话―――他要在我的心上戳个窟窿。
我一向讨厌父母的娇惯,仆人们的小题大做,所以,我这心痛的马蚤扰,并没有什么大不了,这成了我的秘密,我甚至不愿告诉威廉。
还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同样发生在那一年。
那一年快要过去的时候,我们认识了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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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那时,母亲和我每年来威廉的王宫小住两次,一次在夏天,一次在冬天。
那一年的冬天,好像格外寒冷。王宫中,壁炉里的火永远在旺旺地燃烧着。
我刚到王宫的那个晚上,我和威廉坐在我房间的壁炉前,温暖的火焰将我和他的脸照得红红的。我发现,几个月不见,他已经长高了很多。
威廉捧了一个羊皮书卷,书的名字我还记得――贝奥武夫。他兴致勃勃地和我分享书中的英雄贝奥武夫如何不戴盔甲,赤手空拳地打败妖怪。
我听得津津有味,念到最后,他问我说,“伊丽莎白,你觉不觉得,困在这个王宫里,我们永远也不会有贝奥武夫那样有趣的人生经历?”
我笑着说,“我们跑出去的次数还少吗?你还觉得不够有趣?”
威廉认真地说,“那倒也不是,我只是觉得,整个王宫中,除了你,没有任何人告诉我宫外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就连你,每年也不过只来两次!”
我说,“其实我虽然住在宫外,父母还不是整天往王宫跑!我家除了没有王宫气派,与外面的世界其实还不是一样隔绝!”
威廉点点头说,“如果我将来成了国王,我才不会像父亲一样整天闷在宫里!我想要知道,自己的子民到底是怎样生活的!”
“还有”,他望着我,他的眼中满是壁炉里跳动的火光的倒影,“伊丽莎白,我想有贝奥武夫那样的法术!那时,我才有能力保护我的王国,也保护你!”
我望着他,感动地微笑了一下,可是立刻,心中的抽痛使我的微笑僵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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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和威廉在漫天的飞雪里,从王宫的侧门牵了两匹马偷偷溜走。
我们骑着马,跑过了那片夏天时长满郁金香的平原,又跑过了一片结了冰的湖水,我发现,我们置身于一个从未来过的,荒芜的树林里。四处都是堆满了白雪的琼花玉树,景色简直如同仙境一般。可是,这里令我感到又阴又冷,我虽然穿了厚厚的冬衣,还是觉得寒冷彻骨。
威廉忽然回过头来,看到我冻得发抖的样子,停下马来,把他的大衣脱下来披在我的身上。“我们回去吧!”他一面说,一面熟练地掉转马头。
飞雪立刻落满了他单薄的衣衫。我想要拒绝他的大衣,他却微笑挥手说,“我真的不冷!“
就在这时,我的马,忽然仰头嘶叫了一声,拔腿便开始在这片琼花玉树里穿梭起来。
我的骑术远远不及威廉,在马上随便走走虽然没有问题,在这样陌生的地方跑起来,多少令我紧张。我紧紧抓住缰绳,努力不去叫出声来。
我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威廉很快就追过来。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跑了半晌,我紧张地满身是汗,我的马,竟然忽然停了下来。
我长舒了一口气,听到威廉说,“伊丽莎白,你看!”
他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一把拉稳我的马,我也下了马。
我们的眼前,躺着一个人,好像已经死了。我定睛看去,那个人的身形不过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
一个十分清秀的男孩子。
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挺秀的鼻子,脸上还有几个雀斑。
他静静地躺着,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看来,还没躺在这里太久。
他的胸口,插了一把匕首,刀上的血已经冻结凝固。
我从小到大,没有见过死人,吓得紧紧靠向威廉,感觉他在单薄的衣衫里,轻轻地发抖。
他拉着我,大胆地朝那个地上的男孩走去。
这时,地上的男孩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威廉说,“还好,他还没死!我们得想办法救救他!”
我战战兢兢地和威廉将他抬起来,抬上威廉的马,然后,我和威廉同骑了一匹马,一起返回了宫殿。
就这样,我们救了这个陌生男孩子的命。这是我十二年来,做过的最伟大,最英雄,最令我骄傲的事。
威廉和我一回到王宫,一群仆人立刻如同苍蝇般围了上来。幸好,一个重伤垂死的少年,不会对王宫里任何人造成什么威胁。
我们吩咐仆人去请医生,将那个救来的男孩安置在一间温暖的客房里。
然后,王后和我母亲双双跑来将我们大为训斥一番。我们只是低头偷笑。
终于,风平浪静,我们好不容易来到了那个被救的人的客房。
宫廷医生已经看过了他,拔出了他胸口的匕首。据说那匕首只偏离他的心脏一点点,否则他早就死了。现在,他的上身缠了厚厚的绷带,他的脸侧着陷在柔软的枕头里,还在昏睡着。
“他会死吗?”我不禁去问身边的仆人。
“伊丽莎白小姐,这要看他的造化了。可怜的孩子,如果能熬过今晚,他的命应该会保得住。”仆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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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受伤的孩子,熬过了那个晚上,昏迷中,他又渡过了整整三日三夜。
三天后,我的仆人兴奋地告诉我和威廉,他醒了。
威廉拉着我的手,走进那个男孩子的客房。
正好是中午时分,明媚的阳光从巨大的窗子透了进来,壁炉中的火焰烧得正旺。满屋子是那样平静温暖,他侧过脸来,对着刚刚进来的我们,微笑了一下。他是个漂亮的男孩,有一双明亮的,深棕色的眼睛,和同样颜色的短短的,卷曲的头发。
他轻声地,虚弱地说,“王子殿下,伊丽莎白小姐,听说你们救了我。真的,很感谢你们。”
威廉微笑着说,“不用谢,你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埃文“ 他轻声回答。
“埃文,为什么你会被人害成这个样子?“ 威廉继续问。
埃文的脸上,飘过一丝不属于他年龄的,早熟的伤悲。“我也不知道,可能害我的是强盗吧,殿下。“
我不解地望着他的神情,心想,什么叫强盗?我从小锦衣玉食,对于这些东西从来没有注意过。
埃文继续说,“我的父母和三个姐姐刚刚死于瘟疫,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家里仅剩的钱,都被强盗抢走了,我被那强盗抓住,可能他觉得我没有什么用,不如杀了,扔在山野里。就是这样。”
这样一个悲惨的故事,却被他这样轻描淡写地讲了出来。我和威廉面面相觑,根本不敢相信人间还有如此的事情发生。更不能想象的是,在埃文口中,人的命竟然如此的轻贱。
难道,外面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残忍?难道,我们这种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离的生活,也许对我们来说是一种保护?
威廉把他的手放在埃文的肩膀上,说,“现在你已经安全了,不要担心,你会好起来的!”
埃文微笑了一下说,“谢谢殿下。”
他的笑容里,有那么多的苦涩和无奈。我不禁感觉同情起来。一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孩子,却已经失去所有的家人,还差一点将自己的命丧了。我不敢想象,如果换了是我,怎么能继续快乐地生活下去?
一个仆人进来,端了一些食物和水进来,伺候埃文来用。
我看到,埃文的眼睛看到那套精致的,带有金丝,镶嵌着细碎的红色玛瑙的餐具,忽然亮了起来。他闭上眼睛,喃喃地说,“天啊,王宫里都是用这个吃饭吗?太豪华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威廉笑道,“如果你喜欢,这餐具就送给你。”
埃文欣喜若狂地说,“真的吗?谢谢殿下!”
我拉拉威廉的袖子,拉他走出房间,说,“你是不是太慷慨了?你还不认识这个人,现在他喜欢什么,你就拿来送给人家,王后知道了又要教训你!“
威廉说,“又不是送他我的王位,一套餐具有什么了不起?”
誓言
埃文在王宫里住了整个冬天,我离开王宫的时候,他还没有完全康复。
第二年的夏天,等到我和母亲坐着马车,出现在王宫的大门口,威廉已经站在那里,神采飞扬地迎接我们。他原本比我大两岁,现在,十五岁的他,已经比我高出许多,看上去,简直有些像个大人了!
他脸上依然带着稚气,可是这一次他很优雅地伸出一只手来,扶我下了车,等我站在他对面,他俯下身去,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说,“伊丽莎白,好久不见。” 他果真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见了我就拉起我疯跑的小男孩!
我微笑着问,“你好吗?"他这样像一个”大人“般对待我,还是第一次。我觉得他熟悉而陌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我的心跳加快了,心中,那种熟悉的隐痛,又开始向我招手。
幸好,没多久,那种生分的感觉就烟消云散了。威廉和我很快就又恢复了一向的谈笑风生。
吃过晚餐,威廉把我拉到一旁,神秘兮兮地说,“你还记得埃文吗?“
我怎么会不记得!我忙问,“是呀,我一直想要问你,他还好吗?“
威廉点点头说,“他好得很!你走后两个月他就完全康复了。母亲无论如何不允许他继续呆在王宫里,所以,我给了他些钱,让他在宫外谋生。”
“不过呢”,他的眼珠转了转,神秘地说,“我时常会跑出去看他。他现在是我的好朋友,也是父亲面前的红人呢!”
“好朋友”这三个字,我还从来没有听威廉用过。他是国王的独子,是关在金笼子里的鸟,周围除了一大堆仆人外,几乎没有什么同龄人,其他王宫贵族的子弟,在他面前永远是毕恭毕敬的,根本就不能成为他的朋友!
第二天,我们就骑了马,从王宫飞奔而出,穿过那片郁金香的花海,绕过碧波如镜的湖水,穿过一片喧嚣的集市,终于,我们停在集市外一栋小小的房子前。
那房子好像是新建的,被新粉刷好的,雪白的篱笆墙包围着。
听到我们的马蹄声,埃文已经守候在门外。我远远看去,他的身形依然是瘦瘦小小的,似乎和几个月前相比没什么变化。他打开篱笆墙的大门,等我们下了马,他微微俯下身,恭敬地说,“王子殿下”。看到我,他有些吃惊,但他深褐色的眼睛里立刻充满了喜悦。他对我点点头说,“伊丽莎白小姐,你回来了?”
我走进那栋房子。几乎吃了一惊。
这房子虽然小小的,远远没有王宫气派,可是,里面的家具,陈设,就连每一件装饰品都是王宫里的风格。这个埃文,被我们救起时一贫如洗,现在,想必是因为威廉当他是朋友,便将宫里的东西为他搬来了不少。可是,他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一个人守着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
我皱皱眉头,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满屋子飘着咖啡的清香。是宫里上好的咖啡豆的香味。
埃文端出几杯咖啡,坐在我们对面。我满腹狐疑地说,“埃文,你现在一个人住在这里,不觉得有点危险?“我虽然不喜欢那些整日保护我的侍卫们,但我难以想象没有他们的保护,我的日子会是怎样的心惊肉跳,更何况,就在几个月前,埃文不是差点被强盗杀了吗?
威廉在一旁插嘴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埃文的剑术已经大有进步,完全可以保护自己!“
埃文自信地笑笑说,“我的剑术还不都是王子殿下教我的!不但如此,伊丽莎白小姐,你不知道,我有一个祖传的绝技―――铸剑。我现在就是靠这个养活自己。“
我现在,更是满腹狐疑,威廉的剑术虽然不错,可是他才十五岁,自己还没有学到家,他那些剑术教给这个眼前弱不禁风的少年,又能有什么保护力?“
威廉似乎看出我眼中的疑惑,在我耳边轻声说,“我求父亲派了些侍卫,暗中保护他。“
我释然了一些,可是,还是觉得很不对劲。
埃文去煮第二壶咖啡的时候,我不禁问威廉,“你给了他这么多王宫里的宝物,又派人保护他,这是不是有点过分……"
威廉摇头说,“你不知道,埃文是个难得的天才!他别看他小小年纪,他铸的剑,锋利柔韧,是难得的宝物,现在王宫里的侍卫,用的都是他的剑!就连父亲都对他刮目相看呢!“
埃文此时已经走进来,听到了威廉的最后一句话,笑着说,“王子殿下过奖了!伊丽莎白小姐,你想不想来看看我的剑?“
我点点头,随着威廉和埃文走入另外一个房间。
我一进去,就感到一股清凉的剑光。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屋顶建得极高,房间里空空的,没有一件家具,可是,房间的四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佩剑,有的藏在剑鞘中,有的,锋利的剑刃就露在外面,发着清冷的光辉。
我定睛看去,每一把开刃的宝剑,看上去几乎是可以见血封喉。每一个青铜的剑鞘,都铸造得精致无双。我现在完全明白了这个埃文对王宫的价值!原来,满屋子的宝物,都是他用这样的绝技赚来的!
难怪威廉如此信任他,难怪他会成为国王身边的红人,这个单薄瘦弱的少年,想不到竟然是身怀绝技的!我也开始由衷地佩服起他来!
埃文一面为我们展示着他的“作品“,一面说,”其实铸剑是我家祖传的绝技,只是我父亲死后,母亲害怕这个绝技惹事,不允许我铸剑。哎!如果我早一点开始铸剑,母亲也不会……“
他说得有些心酸,我听得也有些伤心起来。我听到威廉在一旁问,“埃文,我一直想要问你,你父亲教你学习铸剑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呢!这样高深的绝技,你年幼时,是怎样领悟的?”
埃文的脸上放出光来,他说,“殿下,我的家族里,有个历代传下来的传说。”
我和威廉好奇地望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
埃文继续说道,“铸剑的技术,是我家族的灵魂之线。随着这项绝技,祖先的灵魂永远存在于我们的心里。也就是说,铸剑的不光是我这个小孩子,而是我和我祖先的不灭的灵魂!“
他低下头去说,“如果我家族的某一代人停止铸剑,我的灵魂也便迷失了。“
威廉唇边现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说不定,这个传说是真实的!我总觉得,在漫长的时间里,我们的灵魂总要以各种方式继续存在下去,也许,我们的生命远远不止于这一世!“
我不知为何想起了那朵六色的花。它的名字,好像叫―――永生之花。
我望着威廉和埃文,说,“你们相信吗?有些人,也许可以跨越那些轮回,获得永恒的生命?“
威廉的目光似乎飘荡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也许吧……如果你可以永生,你会选择生活在哪里?“
我笑笑,胡乱说,“如果我可以永生,我就去活在大海里。大海多么辽阔,生活在大海里,一定是自由畅快的!“
威廉笑着说,“傻瓜,你又不是鱼,就算可以永生,怎么能生活在海里?”
我说,“那我就变成鱼好了。”
埃文插一句,“你可以变成美人鱼。”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我一面笑一面拍拍威廉的肩膀,“如果你可以永生,你会选择生活在哪里?”
威廉说,“如果你在海里,那么我也去海里,可是,我可不想变成鱼。我要学会魔法,可以保留人形,在海里生存。“
我孩子气地说,“太好了,你就在海里保护我!埃文,你呢?”
埃文说,“我还是想生活在陆地上,如果你们都去大海里了,你们的王国没人管了怎么办?我就留下来替你们看守你们的江山,等你们玩够了回来。”
我们再一次哈哈大笑。我们三个孩子,就连有限的人生对我们来说还是个全然的未知数,哪里懂得什么叫永恒?
笑够了,埃文从口袋中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手上。
那是一把小小带鞘的刀子,比他的手掌长不了多少,精雕细刻的,古铜色的刀鞘。
他轻轻拔开刀鞘。嗖的一声,一道青色的光芒从刀鞘中窜出。
一把崭新的,闪光的,尖锐的小刀。
埃文说,“别看它小,这是我用铸过的最坚固,最耐久的东西。”他把那小刀交给威廉,说,“殿下,这个先由你保管。让我们来做个约定,如果我们三人之中,谁得到了永生,这个小刀,就由谁保管。没有得到永生的人,将来无论转世轮回了多少次,只要见到这个小刀,都会回忆起我们在这一世曾经是好朋友!”
我伸出手掌,认真地拍在威廉拿着小刀的掌上,说,“一言为定!”他的手掌是那样温暖,他笑着说,“好,一言为定!”
埃文的手掌也拍在我的手背上,三个少年,就这样懵懂无知地,立下了一个我们自己也不明白的,关于永恒的誓言。
焚心
三个少年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