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宛如流云 第1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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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如流云 作者:肉书屋

    不寻常,举止风度完全不似平常百姓。要知道,一个人的出身教养,最易从吃饭喝茶时看出,这二人着筷饮茶不紧不慢,姿态优雅大方,就是最挑剔的人也无法从中找出任何毛病,显然出身非富即贵。可无论是郑、吴,亦或是卫国,皆以士为尊,身份显贵者无不以出仕参政为荣,绝少学医。

    心中疑虑一生,脸上却更见恳切真诚,于是嘘寒问暖,只想着旁敲侧击从中找出些线索来。可面前这二人却像糊了层油纸,水泼不进。那同样恳切真诚的余生如同只狐狸,笑容盈盈,言语殷殷,说起话来滴水不漏。一旁的陆子澹就更过分,连话都懒得回,微闭着眼,像是在闭目养神。

    三人在房间里打了许久太极,庄翼终无所获,拓拔宏适时敲门而进,说是余清绵已经诊出了结果。庄翼马上放下这边,急急地朝流云那屋冲去。

    余清绵说流云身体虚寒,隐疾突发,需要静养,硬是把庄翼给赶了出来。庄翼心中虽不愿,但心挂流云病情,无奈只能应允。开完方子,余清绵便要走。庄翼见流云尚未醒转,仍不放心,苦求再三,才把他留下。余生和陆子澹这两个冒牌弟子也理所当然地继续住在客栈,当然,他们也非无所适事。余清绵开的那张龙飞凤舞的狂草还偏偏只有余生能看得懂,三下五除二就送随身携带的药箱中找出合适的药材,仔细称好重,分了份,然后扔给陆子澹。随后,陆子澹就用旁人闻所未闻的奇怪刀具、器皿将那些药材一一碾碎成粉,再在房里捣腾了许久,终于制成几颗龙眼大小的药丸。

    “这包里的药材马上拿去煎,三碗熬成一碗,早晚和黄酒服下。这药碗每晚服用一颗,七日后,再送去磐溪复诊。若无大碍,只需开些补血益气的药物补补身子。只是小姐身子尚虚,要注意多休息,且不可多余操劳。可适当出门走走,以便舒活筋骨。”余生侃侃而谈,仿佛方才去诊病的不是余清绵而是他一样。

    拓拔宏一边唯唯喏喏地应着,一边悄悄回头去瞧余清绵,见他并无异意,这才迟疑地接过余生手里的东西,转身吩咐下人去煎药。

    庄翼则面呈感激地不住向他三人致谢,余生也亲切地与之攀谈。一会儿,天上地下,山川地理,竟是无所不聊。庄翼有心寻陆子澹开口,可余生偏偏缠着他不放,从当今天下的局势,谈到各国风俗各地民生,最后是何地女子最美,天下几大名伎等等。纠缠间,陆子澹朝他微微一笑,已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好不容易将余生送走,庄翼忙把拓拔宏叫回房间,四听无声,这才沉声吩咐道:“小心监视他们,特别是那自称余冲和陆之的两个人。一言一行,勿必向我报告。”

    拓拔宏一愣,惊骇道:“公子莫非怀疑他们是郑军派来的j细?”

    庄翼挥手止住他的话,淡淡道:“我已经找人问过了,来人的确是漠北神医余清绵,他也确实有两个弟子,只是这里无人见过他们的容貌。许是我多心了,总觉得这二人有些不对劲,寻常大夫怎会有如此雍容气度,怕不是学医之人。”

    拓拔宏手握住腰间大刀,沉声道:“若公子怀疑,那今晚我们就动手将他们擒下,仔细拷问,还怕问不出什么来。”

    庄翼朝他一瞪眼,摇头道:“怎可如此莽撞行事?我们没有任何证据便怀疑他们,于理不合。再说余清绵成名数十年,武功高强,他那个大弟子行步稳健,呼吸绵长,也非弱者,即使我们翻脸也不一定能得手。如今严儿昏迷不醒,一条命都握在他手里,他即使有点小小的不快,一罢手,我们还能找谁救人?再不要说什么用强之类的话,一切小心为上,切勿打草惊蛇。”

    拓拔宏听庄翼这么一分析,顿时醍醐灌顶,慌忙点头应承。想了想,又道:“于邪他们已经进了沙漠,派人来问我们何时汇合?我看来人口气,似乎于邪对这次没有抢到古浪城十分不满,您看,我们是不是也要防着他?”

    庄翼冷冷一笑,讥诮道:“他们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大事,且不去管他。让他们先回土城吧。你派人去后方探一探,看看后面有没有郑军追来。若无追兵,我们就先歇在苍松城,待严儿醒后再动身。”

    拓拔宏领命出门,在走廊里又碰上余生了,一脸真诚地朝自己笑。想起方才庄翼的话,拓拔宏越看越觉得这笑容实在可疑。遂重重哼一声,一改殷勤,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径直走开。

    余生看着拓拔宏眼中毫不掩饰眼中的怀疑,简直想笑出声来。早在信上听说了狼盗攻城战略,如今见了庄翼,更觉此人心智谋略皆是一等一的高明,暗暗将他视作对手。庄翼心知拓拔宏性情,故意告诉他对余陆二人的怀疑,其实是借拓拔宏来警告他二人。不过,余生脸上泛起笑容,他若是怕,也不会如此嚣张到一点不收敛了。

    离歌(十九)

    十九

    余生推开陆子澹的房间,一声招呼不打,大刺刺坐到桌边,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一边啧舌细品,一边似笑非笑地朝窗边远眺的陆子澹扬眉。陆子澹听到身后乒乒乓乓的声音,微微皱眉,缓缓转身。

    “你怎么过来了?”他走到桌边,手沾茶水在桌上写下几字,“有人监听。”

    余生满不在乎挑眉一笑,朗声道:“我看师父开的方子,那姑娘真是病得不轻,也不知七天后能不能顺利醒来。师弟,你说,那姑娘若真醒不来,岂不是砸了师父漠北神医的招牌,要不然,我们先提前溜了,让他们要寻也寻不到,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也有个借口推脱。”

    陆子澹闻言难得地展颜一笑,唇角眉眼微扬,摇头不语,仍在桌上继续写道:“你为何要帮我?”

    余生却又作出一副调侃神色,大声道:“听店里伙计说,病床上那位姑娘生得美貌,就跟天仙似的,不知跟那位公子是何关系?我看他似乎特别关心呐。要说,那庄公子也是个俊俏男子,两人若是站在一起,定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陆子澹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却不生气,摇着头将桌上水渍拭去。

    余生见陆子澹没有反应,竟是不甘心,继续道:“一会儿师父去诊脉,我便跟着去,看看那姑娘是否真的有如众人所说美丽无双。师弟要不要一起去?我们在苍松一住好几年年,所见的都是些粗野鄙俗的村姑,难得有个模样出众的女子,千万别错过机会。”

    余生挤眉弄眼地朝陆子澹打趣,眼中净是戏谑,谁料陆子澹却只摇头不应,不由得有些懈气。慢慢踱到门边,忽地拉开大门,吓得门外听壁角的人猛然一惊,尴尬地笑笑,然后头也不回地溜走。余生长长吐了口气,又有些不甘心地走到陆子澹身边,凑到他耳迹,压低声音问道:“真不去看他?”

    陆子澹面上显出痛色,别过脸去不再理会。

    余生拿他没办法,叹息一声,似乎又想起什么,小声问道:“一直没有问你,你怎么知道他们会经过这里?”

    陆子澹淡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余生,小声道:“事实上,苍松被围后,流云便飞鸽传书给我,说怀疑庄翼隐身于狼盗军中。流云与他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相知甚深,该不会弄错,而她被擒更加证实了这个猜测。事后我三弟也传书说明狼盗往北逃离,于是,我发动了漠北全部探哨,才终于摸清了他们的线路,等在此地守株待兔。只是我大军尚未追来,而狼盗主力又不知所踪,故只有烦请余神医给她服下‘七日散’好拖延时间。至于我不去看她——”陆子澹眼中满是温情暖意,“我怕见着她会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更怕见着她受伤憔悴的模样。虽然我们经过易容,但庄翼何等聪明机警,他本在大兴城滞留数月,早在暗处对我观察已久,只怕现今早已怀疑我三人。只要我一露破绽,他们必定匆匆逃离。此地已近沙漠,他若逃窜入本营,我们要找他就难了。”

    余生匆匆浏览书信,颦眉凝思,疑惑道:“庄翼?这名字好生耳熟,莫非是吴国靖国候庄翼。”

    陆子澹眼神微动,赞道:“余兄远居卫国,居然对吴国人事了如指掌,这天下真是无一事能瞒得过你。”

    余生讥诮地一笑,“陆兄过奖,吴国靖国候是何等人物,当年庄若水区区百骑席卷我卫国千里之地,使先帝不得不迁都幽州,此等人物,我卫国无一人敢忘。如今庄若水虽逝,其残部仍在,世袭靖国候皆是我缁衣军重点监视的对象。庄翼此人乃庶出,不动声色潜伏近二十年,弑兄夺位,此等阴险毒辣之人,我怎敢轻视。”

    他说罢又笑笑道:“缁衣军虽然能管点小事,但比起陆候爷暗哨遍天下,实在算不上什么。我奇怪的是,这庄翼不好好待在吴国管理庄家事务,为何不远千里来到漠北,勾结狼盗对付郑军?为何要擒走流云姑娘,却又对她已礼相待。我看庄翼眼中焦虑,倒不像是装出来的。”他一边说话,一边凑到陆子澹面前,死死盯着他的双眼,“陆兄方才说流云姑娘与庄翼一起长大,想必你对他应该有所了解。”

    陆子澹淡淡一笑,一言带过,“此事错综复杂,以后有机会再跟余兄慢慢道来。”

    余生见他不愿说明,也不好多问,但心中疑虑更深,脑中更是千回百转地想象了许多种可能性。二人很快又转到其他话题,特意放大了声音,不再顾忌故伎重施的监听者。

    到下午,余生果然又怂恿着余清绵吵着要走,这回庄翼亲自出马,好说歹说,终于把他们留下,还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许多余生点名要求的各色美食。待余生享用完毕,方才作罢。

    晚上余清绵再去诊脉,余生贼兮兮地跟了去,还妄图把一直跟在旁边的庄翼和拓拔宏赶走,只是庄翼十分强势,他才满不情愿地让他们远远地站在离床十步外。拉开帷帐,看清流云的相貌,一向镇定的余生猛然一愣,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出声倒抽一口冷气,小声嘟囔道:“果然是美如天仙,难怪这么紧张了。”说话时又贪婪地朝床上多看了几眼,直到余清绵喝斥他退到一边,他的眼睛还不安分地朝床上直瞄,惹得原本就对他十分怀疑的拓拔宏怒目而视。

    比起昨日,流云的脸色好了些,虽然还不能进食,但呼吸已不似昨日毫无规律。余清绵让庄翼用老山参给她掉着,也不至于饿伤了身。庄翼心中终于定了些,虽见余生眼神放肆也不觉生气,相比起来,一直躲在房里不露面的那人更让他不放心。但根据属下报告,那人在屋里只看书品茶,练习针灸,就是余生进屋也只有他一人唠叨,那人绝少出声。若那人真是他,该不至于如此隐忍吧。

    余清绵很快诊断完毕,收了帐子起身,到余生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然后走掉。余生朝庄翼他们笑笑,拉着他们二人出屋,才道:“小姐病情暂无反复,只要依照我师父开的方子好生照料,七日后便可醒来。嗯,我看,我们明日再走好了,这客栈虽好,还是不及我们那间茅屋习惯。这不,才走了一日就开始挂念。”

    庄翼微笑道:“余神医贵人事忙,本不该留你们,只是,严儿至今尚未醒来,又不见有任何好转。你们一走,若她病情突然加深,我们莫不是又要到五十里地外去接人。还请余大夫体恤我们的难处,在城里多留些日子。余大夫若有任何要求,只管开口,在下一定尽力办到。”

    “这个,这个……”余生装模作样地叹着气,“贤伉俪真是夫妻情深,在下十分感动。只是——唉,罢了罢了,我这就去劝劝师父,让他多留几日便是。”

    庄翼忙笑着表示感谢,并不出口更正他的称呼。余生朝他略施一礼,干笑着缓步离开,径直进了陆子澹房间。一进屋就大声道:“原来还真不是胡说,庄夫人真是天仙化人,比我以前在京里看到的万花楼花魁还要美上许多倍。师弟你没去真是可惜了。”一双手却抓紧陆子澹的肩,压低声音焦急地问道:“她究竟是何人?快告诉我,她究竟是谁?”

    陆子澹只觉得双肩如火烧般灼热,忍痛抬眼望着他,沉声回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流云是我未婚妻。”

    余生松开手,冷哼一声,“我还听庄翼说是他妻子。”

    陆子澹一笑,放下手中书卷,问道:“那你究竟是余神医首徒余冲还是卫国宰相余生呢?”

    余生忿忿转身,长长吐了几口起,稍稍平复心情,复又转身,正色道:“陆兄,在下并非要探知你的私事,只是流云姑娘与我一位古人长相十分相似,故而一问。若陆兄觉得为难,大可不必回答。”

    陆子澹从容一笑,漫不经心地问道:“余兄口中的故人可是姓凌名飞飞?”

    余生一惊,眼中厉色一闪而过,很快又平复,脸上展露出只属于他的优雅笑颜,道:“原来陆兄也知道我这位朋友。陆家暗哨果然神通广大,知天晓地,连远在千里之外的幽州城也俱在你掌握中。”

    陆子澹笑着摇头,谦虚道:“余兄与长公主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我就是想不知道也不成。不过幽州城里见过凌姑娘的人并不多,且皆是未高权重之人,因而她的画像在下一直无缘见到。直到古浪城有消息说,飞将军他们一行中曾有人将流云错认为一凌姓女子,再综合余兄方才反应,我自然能猜到你所说的就是凌姑娘了。”

    离歌(十九下)

    余生凝视陆子澹的双眼,那眼中一片澄清,明如湖水,让他忍不住就要相信了,但这许多年的政场生涯让他很快止住心中想法,浑然无事般笑笑,道:“真没想到飞儿会与流云姑娘长得如此相似,若说她们之间没有关系,还真不信。”

    陆子澹苦笑摇头,“余兄怕是要失望了,据我所知,流云家中倒是有几个姐妹,但都早早出嫁,且俱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不懂武艺,该不会是凌姑娘。”他见余生面上微露不信神色,又继续补充道:“流云是吴人,自幼在邢城长大,除了这几个姐姐,再无其他亲人,若余兄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余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许久,轻声叹息,道:“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莫说七八成相似,就是一摸一样也不足为奇,是我多心了。”说罢,低下头,满脸落寞地一步步走出门。

    陆子澹目送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门廊,心中亦无端地升起一阵沧桑感。余生此人一向成熟自信,仿佛从来没有任何事情能难住他,但只有真正了解他一步步走上卫国权利顶峰的道路,才明白他脸上每一分笑容背后所隐藏的种种心酸。

    余生出身宰相之家,少为太子伴读,十五岁即考得卫国状元,十七岁投入军中,边疆征战三年,历经大小战事数百场。二十岁回朝任二品侍郎,二十一岁助卫帝平淮北王之乱,二十二岁擢升一品尚书,同年余老宰相告老辞相,余生子代父职,是为代相。二十三岁正式执掌相印,至今已三年有余。这二十六年的时间里,可是说看尽人世间最黑暗最丑陋的一切,体会过最深切的背叛和抉择。如今,卫帝年事已高,常卧病在床,朝中政事皆出自与余生。卫太子昏聩残暴,庸碌无能,且与余生不和。余生位高权重,诸事皆握于手,于是朝中流言四起,众朝臣纷纷传言卫帝驾崩、太子继位之时便是余生逆反之日。

    卫国皇族并不繁盛,到这一代卫帝仅余一子二女,即太子武蒙,大公主武萱,三公主武雅。余生与大公主自幼青梅竹马,感情颇深,卫帝虽未正式指婚,但朝中上下皆认为驸马非余生不属,然余生不以为然。六年前自边关回朝之际,卫帝曾有意为二人完婚,却被余生以公主年龄尚幼为由而婉拒。之后卫帝每提及此事,皆被余生以各种理由推脱,到今年公主已有双十,余生仍不肯完婚。幽州上下纷纷猜测余生另有所爱,故不惜开罪卫帝和公主而以正室之位相待。正当谣言愈演愈烈之时,忽然传出塞外女罗刹大闹皇宫之事,于是众人更加坚信先前的猜测。

    根据陆子澹得到的消息,凌飞飞于去年初冬抵达宰相府,彼时余生刚刚发兵漠北。凌飞飞在宰相府住了不到五日,忽然闯到皇宫中于公主寿宴发难,打伤数十名侍卫后扬长而去。公主震怒,命全城通缉,誓要将其挫骨扬灰。但不知是凌飞飞本领通天还是另有高人相助,她竟顺利逃出幽州,一路北上,此后便杳无音讯。

    不久前,卫帝发出三道“班师令”,令余生火速回京与公主完婚,但均被他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而拒绝。陆子澹当然知道他坚持的原因,卫国祖制,驸马不得干政,卫帝妄图以大公主牵制余生野心,自然被他悉数洞察。但是,陆子澹也隐隐觉得,那位脾气火爆的凌飞飞也许是他态度如此强硬的原因之一。

    当然,如今卫国京城局势也是一片混乱,大公主被拒婚后,恼羞成怒,自宫中发出话来,要在朝中各大臣子弟中挑选一位驸马,朝中凡有武艺超群,才智不凡者皆可能入选。此事表面尚只是公主一时之愤,但陆子澹很清楚,如今卫国皇族的每一步举动都蕴含复杂的政治目的,更不用说公主大婚这么大的事了。

    卫帝虽知余生功高盖主,权势滔天,有心压制却力不从心。先前只寄希望于联姻,妄图用长公主的柔情牵制余生不断膨胀的野心,保住武氏帝位,但如今,余生的强硬态度已证明此路不通,他转而把希望寄托在朝臣身上。

    如今余生掌握着卫国大部分兵力,朝中大多都是他和前宰相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但仍有部分清党死忠于武氏,视余生为乱贼逆党,力量虽小,但分布广泛。若能将他们团结起来,至少能拖延余生逆反的步伐。而这团结之法,其一便是将公主下嫁。雅公主与飞将军易冲早已订下终身,但朝中上下皆知易冲从小在余府长大,与余生亲逾兄弟,他究竟站在哪一方还尚未可知。易冲在军方声望极高,掌握着京城十万兵马大权,身份十分敏感,故不论易冲心中如何作想,雅公主决不可动。

    既然如此,就只能依靠幽州城以贤德谦良的著称的大公主了。可卫帝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选驸马之事传出时日不短,前来参选的人却少之又少。朝中清党人数并不多,卫国风俗又一向早婚,子孙中凡有适婚年龄的,均早已婚配,所剩之人要么年龄尚轻,要么地位略低,参选十余人,无论才智、武艺、相貌皆是泛泛。卫帝恼怒,又不愿草草将公主下嫁,这选驸马之事就这样一直悬而不决。

    余生虽有心回幽州主持大局,但先前曾信誓旦旦说边境为难,甚至不惜拒婚,故眼下回京实在落人口实。令陆子澹奇怪的是,就算余生不回京,也该守在军中以防不测,实不应在郑国边疆小城优哉游哉,陪自己救人。他那么冷静聪明的人,实在不像是为了儿女私情而不顾一切的人,那么,他这番突兀的举动,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目的呢?

    是夜,怀着不同心思的两个人都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第二日午时,陆子澹端坐在屋里摆棋谱,房门忽被一阵慌乱的手掌拍开,露出拓拔宏焦急的脸。“陆公子,我家小姐病情恶化,余大夫让我叫逆快去帮忙。”

    陆子澹手中棋子悄然滑落,砸在匪木棋盘上,发出叮咚脆响。强自压下胸口处的汹涌暗涛,提气起身,竭力稳住步伐朝流云房间奔去。

    走廊上,庄翼被挡在门外焦急地徘徊,一转身瞧见陆子澹,眼中射出凌冽光芒,双拳紧握泛出青白。陆子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垂下头,擦着他的肩走过。

    “你们最好不要耍花样!”经过时,恰好听见庄翼从牙缝中挤出的耳语。

    陆子澹推门的手稍稍一停,“请恕在下不明白庄公子的意思。”不再转身,推门而入,随后轻手将门掩好,将庄翼复杂冷峻的脸全遮在门外。

    屋里,余清绵坐在桌边悠闲地喝茶,余生装模作样地给流云把脉,时而微笑,时而皱眉,见陆子澹进屋,忙放下流云手腕迎上来,小声笑道:“我以为你真忍得住,还不是被我一句话就骗来了。”

    陆子澹气结,很不礼貌地瞪了他一眼,道:“你究竟想怎样?”

    余生得意地一笑,甩着休息退到桌边,端过余清绵刚刚倒好的茶抿了一小口,浅笑道:“只想帮帮你罢了,你没日躲在屋内,心却飞到这里,明明担心得要命,却不肯多走两步过来看她,何苦呢?”

    陆子澹盯着他的双眼看了许久,终于长长地叹息一声,沉声道:“你若想测试她在我心中的份量,我告诉你,她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缓缓转身,倚到床边,颤抖的手伸向流云宁静无邪的脸庞。

    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她灵动的双眸?多久没有看到她温暖的笑颜?多久没有听到她清澈的笑语?为什么,每一次看到她,总是觉得好像两个人已经认识了一辈子。她的笑,她的俏,她的恼,她的好,她不说话时总是微微上翘的唇角,她思考问题时紧皱的双眉,她生气时微嗔的眼,她尴尬窘迫时涨的绯红的脸颊,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都仿佛石刻般深深印在他的脑海,让他一世也忘不了。

    若她是他的魔障,他情愿心坠魔道,永不再醒。

    仿佛过了一辈子,又仿佛只是一瞬。

    陆子澹抬起迷蒙的眼,有些不自然地朝余生看一眼,低头道:“多谢!”

    “不必。”余生理解地苦笑,“若是我,也希望能有人如此助我,不胜感激。”

    陆子澹微微愕然,抬头静静地看着他,这一刻,他真的觉得,面前这个温柔落寞的男子不再是指点风云卫国权臣,不再是谈笑风生的翩翩公子,他,只是和自己一样,是个为情所困的普通男子。

    离歌(二十)

    二十

    正月十三,再过两日便是元霄佳节,虽是漠北小城也是一片喜庆。街巷各处人来人往,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印着人们脸上也是一派喜气。陆子澹刚看过流云回屋,洗漱完毕正欲上床睡觉,又闻屋外敲门声。打开,余生怀抱着两坛酒朝他笑,“想不想喝酒?”

    余生提着陆子澹跃上客栈屋顶,放好酒坛,又特意解下身上羊皮披风裹在陆子澹身上,笑道:“可不敢冻坏了你,不然流云姑娘醒来定要与我拼命,连瑞王爷也放不过我。”

    陆子澹也不推辞,笑着受了。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受不得漠北刺骨的寒冷,这次来苍松,还是设计将风雷电三护卫派走方才得逞。但若在屋里说话,少不了有人监听,还不如屋顶上自在。

    余生拍开坛盖,递一坛给陆子澹,自己则捧着酒坛咕隆咕隆喝了一大口,完了胡乱用袖口拭嘴,全无白日里的优雅高贵。

    “知道吗,我注意你很久了。”余生笑着望向陆子澹,“五年前,我回幽州任吏部侍郎,忽闻漠北诸部降于郑国一文臣之手。要知我卫国驻疆士兵素与那些游牧部落不和,数年来征战无数,胜负各半。那些部落均是性格粗暴狂野,骁勇善战之徒,昔日我在边疆时也未能将其剿灭平复,所以,当我得知有人不费一兵一卒将他们全部收服十分惊讶,尤其是得知此人就是年仅弱冠的蜀国候陆子澹时,顿时对你有了兴趣。”

    余生一边说话,一边若有所思地观察着陆子澹脸上的表情,只见他双唇带笑,一派淡然,既无受宠若惊之态,也无被人窥探的惊惶。

    于是余生又继续道:“我派人调查了你自无忧老人艺成归来后的每一件事,你的喜好,习惯,到大兴城后李闻持发出的每一项政令决策,当然,也包括四年前你如何当上陆家家主的大概经过。”

    陆子澹继任家主之事,对外自然是说众人一致推选,早有定义,事实却并非如此。当然,关于那段秘密,余生了解的并不多。

    四年前陆家家主陆天鸣即陆子澹生父患病去世,为了争夺家主之位,陆家曾分裂能好几派。彼时陆子澹旧疾复发,卧床不起,那家主之位自然将他排除在外。当时,陆子澹的四叔、七叔和二弟为家主之位相互倾轧,甚至不惜手足相残。危难之际,陆子澹挺身而出,联合陆家四长老、两护法,肃清族内混乱,继承家主及蜀国候之位。此事原是十分隐蔽的,参与此次内乱的陆家人大多被软禁在陆家禁地的孤岛上,留下的人中,只有陆子澹的心腹才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即使亲密如陆谦,陆子澹也不曾告诉他那段往事中的种种危险和阴谋,所以,余生费尽心思也只查到了大概。

    果然,听到余生提起这段不为人知的隐私,陆子澹终于有了反应,淡定的浅笑变成了苦笑,眨眨眼睛摇头道:“得余兄如此挂念,真不知是我的荣幸还是无奈。卫国缁衣军果然无处不在,连我陆家家事也能探知一二。”又笑着夸赞了几句,绝口不再提及此事,捧着酒坛抿了一口,静待余生继续往下说。

    余生一笑,“众人皆云陆子澹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定力,我也一向这么认为。因为这五年以来,我所得到的所有消息无一不证实这一点。不论是朝政军事或是陆家家务,你都游刃有余,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执棋者,很认真的布局,落子,却从来不关心棋局的胜负。我万万没有想到,如此淡定如水的人也会有惊惶失措的一天。就在那日郑军营中听到流云这个名字后,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亲眼看看这位将陆子澹搅得心乱如麻的女子究竟有着怎样超凡脱俗的美貌。”

    陆子澹笑容渐渐冷却,毫无表情地望着余生,不带一丝感情地问道:“那如今你看到了?”

    余生长长叹息,脸上笑容逐渐苦涩,闷声道:“我倒宁愿没有见到她。”仰头又猛喝了一大口酒,表情更见落寞。

    “若是不见她,便不会想起她,我本想就此结束,本想就这样忘记,那日我决绝地赶走她,信誓旦旦地以为自己从此心静如水,却不想原来是自己骗自己。这一生中,我总是能做到任何我想做的事,从小到大,就没有达不到的目标,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就一定能忘记。可是,一见到那张与她那般相似的脸庞,所有的努力便都成了灰,所有的记忆如水般不断涌入我的脑海,我才知道,自己从来不曾忘记,也不可能忘记。”

    “原来凌姑娘也到过漠北大营。”陆子澹想起在大营时余生曾有几日行踪成迷,想必正是凌飞飞找来了。那几日究竟发生什么事,除了余生和凌飞飞无人可知,但看余生现在表情,想必他做了这辈子最让他痛苦的选择。

    不知为何,面对着将来很有可能成为自己敌人的陆子澹,此时的余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敌意和防备,仿佛面前是一个相知多年的老友,让他忍不住倾诉自己内心最深刻的痛楚。

    他这一生,经历各种阴谋,过尽了尔虞我诈的争斗生活,由于政见不同,即使是在亲如兄弟的易冲面前,他也常常要掩饰自己的想法。

    他没有朋友,更没有知己,他像一头骄傲而孤独的狼,高高耸立山头,只身感受着夜空山月照来的无边凉意。

    陆子澹望着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深切的同情之感。

    曾几何时,他也像他一样,独自承受种种痛苦,忍受孤独凄凉。

    不是他不愿离开,只是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太多,他的国,他的家,他的百姓,他的亲人。郑国尚未稳定,陆谦还年轻,这家国责任像两座沉重的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有时候真想放下这一切撒手而去,可当他病入膏肓苟延残喘时,看到周围亲人朋友信任依靠的眼神,又有一种信念支撑着他一次又一次地熬过险关。

    直到流云的出现,给他黑暗窒息暗无天日的生活照进了一些阳光,渐渐温暖他的心。他们之间并非无话不谈,陆子澹甚至不曾跟她说起自己曾经历的种种沉痛过去,但只要彼此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便能知道对方内心所想的那种深入骨髓的默契让陆子澹欣喜。这让他第一次生出要为自己努力活下去的意念。

    面前的余生,在别人的眼中,他可能是卫国翻云覆雨的权臣,是最受爱戴的领袖,是最狡猾的敌人,是最阴险的阴谋家,是最j吝的佞臣……但他不是最值得信任的朋友,最亲的兄弟,最牵挂的爱人。对余生来说,这究竟是他的成功还是失败呢?这究竟是否是他想要的呢?

    “你不是想知道流云的故事吗?我讲给你听。”陆子澹轻轻开口,微笑着静静诉说他与流云之间的点滴。他们初次相见的船头,流云关切的话语,被吓得苍白的脸,除夕之夜在院子里肆意绽放的烟花,梅花树下她闲适惫懒的眼神,她肆无忌惮、自由自在的笑,她清新爽朗、毫不做作的表情,他们一起谈天说地,说古论今,他们第一次的心灵契合,许下三世之约,说着说着,陆子澹声音越来越低,最有在无边月色中渐渐沉下去。

    良久,他抬起头,漆黑的双眸在夜色中发出宝石一般的光亮,“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活下去,我跟她说,不论我究竟能活多久,最重要的是我们曾经相爱。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贪心,我一点都不满足,我希望能和她相伴终身,一起慢慢变老。到我们都长出白发,脚步蹒跚,仍能紧握彼此的双手。也许,听到这些你会很失望,因为我不是你期望的对手,可是这才是真正的我,也是我最深沉的愿望。不是朝堂上镇定自若的蜀国候,不是陆家日理万机的家主,面对自己的爱人出事的时候会惊惶失措,有最朴实最单纯的梦想,这才是真正的陆子澹。”

    “这才是我真正欣赏佩服的陆子澹。”余生大笑着拍掌道:“现在的你才真正像一个人,有感情、有弱点、有血有肉,你比我懂得珍惜,懂得舍弃。今日我交上你这个朋友是我余生之幸,我余生对天发誓,有你陆子澹一天,我卫国绝不主动进犯郑国一步!”

    陆子澹欣然举酒,大笑。

    离歌(二十一)

    二十一

    两人在屋顶说说笑笑到子夜时分,正欲回房睡觉,忽闻身下有人疾呼,“二位大夫,我家公子有请。”来人行色匆匆,甚是急躁。余生与陆子澹二人对视一眼,相互交换了一个疑虑眼神,迅速落到院中。

    尽到客栈走廊,就见着拓拔宏正指挥下人收拾行李,看到余陆二人,忙将其迎入庄翼房中。屋里除了庄翼,赫然还坐着余清绵。庄翼正一脸焦虑地与其商议什么,听到他们进门的声音,猛地转身,一双锐利的鹰眼扫过二人面孔,落在陆子澹脸上。

    陆子澹不为所动,一派淡然。

    庄翼轻轻开口,“在下有急事需连夜赶路,只是我家严儿仍昏迷不醒,还烦请余神医随我往沙漠一行,待严儿醒转,定当重谢。”

    还未待余陆二人开口,余清绵已经忿忿开口,“我早已说过,这位姑娘几日后便会好转,无须吾等跟随。你只管好生照料就是,为何非要强迫我等同行。这几日我在此地住得恁不习惯,明儿一早我们就回清水镇。”

    庄翼冷冷一笑,垂下眼帘,“余神医可能是误会了,在下只请余神医一人同行,至于你的两位弟子,自可代您留在清水镇行医积善。左右不过四五天时间,待严儿一醒,在下立刻送您回来。”

    “老夫早知你们不安好心!”余清绵忽地起身发难,食指指着庄翼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要以为你们人多就想仗势欺人。老夫自迁居此地起就没想过要离开,无论朝廷大官还是江湖豪强莫不对老夫必恭必敬。今日来救治那姑娘,本就是迎了小徒之请,你不仅不知感激,反而想分隔我们师徒。你算什么东西,今日就是破了誓言,也要让你知道老夫手里这柄缥缈剑不是吃素的。”说罢,就要拔剑相向。

    庄翼被他如此激烈的反应弄得有些愣,还没反应过来,余生已经冲上前挡住余清绵的去势,一边按住他的剑一边好言相劝。“师父你老人家切勿动怒,难道您忘了当年在祖师爷灵前发誓不再与人争斗了吗?我看庄公子也不过势担心严姑娘的病情,又怕耽误您老人家积善行德,才出此下策,师父您就不要生气了。”

    好不容易把余清绵劝服,余生又转身对庄翼笑道:“庄公子你的确有欠考虑,师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脾气比较暴躁,所以没有跟您说清楚。当初我们来清水镇的时候他就发誓永不离开,如今您让他随行去沙漠,他自然不干。在下知道你担忧严姑娘的病情,但师父誓不可废,我看您还是令请高明吧。再说,师父说了严姑娘七日醒,那便是七日醒,不会有大的差错。只要一切照师父吩咐,严姑娘的病绝对不会死人。”

    “死人!”庄翼脸色一黑,眼中射出阴沉光芒,摇头道:“余大夫你也说过严儿病情不会反复,但今日不是又发作了么?万一我们上路以后她再发病又当如何?我该何处寻人救治?若七日后她仍不醒来又当怎地?她一日不痊愈,我怎敢让你们离开。”

    庄翼一边叹息,一边偷偷打量陆子澹脸色,只见他仍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神色,心中怀疑淡了些。若是那人,该不会一门心思地想走,而不会她的病情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庄公子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同样的,我们也希望您能理解我们的难处。师父和我们搬到苍松时他就曾发过毒誓,今生不在踏出苍松一步。不说严姑娘现在没有生命危险,就是她生命垂危,也不能强迫他老人家打破自己的誓言。照我看,您不妨把急事先放一放,不管怎么样,总是严姑娘的身体要紧。若实在不行,城北荣升堂的李大夫医术也不差,您不如带上他,待严姑娘身体恢复后再送他回来。”余生热心地帮庄翼出注意,却绝口不提自己想跟去的事实。本来他们的计划是先将庄翼一行阻在此地拖延时间以待郑军,但万万没有想到庄翼竟会突然决定离开。如今郑军尚未追来,又不能如此轻易让他们进入沙漠,为今之计,只有他和陆子澹两人跟了去,好里应外合。

    庄翼眯起眼睛讥笑道:“余大夫说的可是城北的李济,严儿发病时第一个请来的便是他,但他却连严儿身患何疾都说不上来,此等庸医,我怎敢将严儿生命托付于他。”

    余生听得心中暗笑,整个苍松县城的大夫都早已串通,要找个能看病的大夫还真是不容易。回头瞄一眼一直默不作声陆子澹,分明看见他眼中一眼而过的讥诮。

    “余大夫医者仁心,必不会眼睁睁看着严儿受苦。如若余神医实在不能随在下同行,不知余大夫是否愿意出手救人?”庄翼忽然朝余生长施一礼,言辞恳切地请求。那眼中的希翼与期盼,着实让人不忍拒绝。

    余生显然被他如此大礼弄得不知所措,睁大眼睛后退了好几步才缓过身来,慌忙扶起他,谦虚道:“庄公子太客气了,你怎可行如此大礼,在下实在受不起。嗯,这个,”他目光闪烁地朝余清绵方面眨眨眼,支支吾吾道:“医者仁心是没错,但在下与师弟从小跟随师父学医,从来不曾离开半步。若无师父恩准,在下实在不敢造次。”

    余清绵重重一声冷哼,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你这不肖弟子,我就知道你不甘心归隐于苍松小城,嫌弃师父年迈无用,不愿伺候师父。罢了罢了,当年我收下你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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