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无方少年游 第4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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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方少年游 作者:肉书屋

    一个动作都不得遗漏。”

    赵凡呕出一口鲜血,慢慢开了口:“从昨夜起,世子就表现得极为平静,我心里隐约有些不好的念头,今日对阵前不顾世子命令,偷偷一人跑下岐沟关口……混战的时候我冲杀不进世子身侧,只得在外围干着急……萧政先扎了世子一枪,世子左掌单落,本可以钳住萧政枪身,抓紧时机提枪回刺,可不知为什么,世子好像气力泄尽,不仅没有稳住伤势,还被萧政带下马来,然后又被一枪搠穿……心脏……”

    赵凡紧闭眼睛,侧仰在黄土山石上颤抖,又断断续续补充一些从昨晚发生的景象。

    “世子人呢?我问你他的尸身在哪里!”秋叶依剑双眸冲血,身子不停摇晃,冷冷的喝问撕开混沌一气的山风,“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世子尸身被萧政挑起,萧政驮着他先行离去。”

    七月的风滚烫而火热,吹得人脸颊隐隐作痛。秋叶依剑颓然伫立风中良久,衣衫兀自飞舞,仿似失去了支架的依托,只剩下华美的空裳。

    “赵应承啊赵应承,你真是愚蠢!”他颓废滑落身躯,坐在一侧山石上,冷漠说道,“此战虽是力量悬殊,如果不是你一心想促成我的计划,谁能两枪轻易杀了你?难道没有任何东西令你留恋?难道我一定要你成全?”他看向远处山峦,轻轻呓语,尔后再无声息,静寂地坐了许久,仿佛连石而生的雕刻,一动不动。

    天外云清风淡。

    新城

    当日午时,一战大胜的辽军继续挺进,驻扎于岐沟关东南方。

    新城虽称为新,透过漫天风沙,只能显现城郭的寂寥古朴之气。白沟河水咆哮似龙,奔腾滚过岩石斑斑的墙角。

    城墙垛口凛然而立一道黑色身影。耶律保全身披挂银色铠甲,虎气凛凛走近,抬手作揖:“多亏飞洬侯鼎力相助,我军才获以大胜。”

    萧政面临黄沙红日,俊容冷漠,嘴撇一丝凉薄笑容。

    耶律保看向静止不动的侧影,朗声道:“恭贺侯爷捕杀宋师主帅,此战当记大功一件,回朝后待我禀明大王,少不了侯爷千户邑的奖赏。”

    萧政转身,不动声色颔首,微启冷漠之声回道:“有劳将军了。”耶律保还礼,两人随后分开,背向而行。

    萧政拾阶走下,黑色战甲映衬枯黄城垣,如突生而起的冷冽棘刺。走至营地帐外,一名下属右掌轻按左肩,躬身一礼:“参见侯爷。”

    这种姿势保留了汉羌混血后裔施礼遗风,带有和萧政夫人如出一辙的固执。但他却是萧政心腹,萧政留他在此看护自己的夫人,也正是对他极为信任的缘故。

    萧政目视此人,冷淡道:“安凯免礼。今日我出战时,简苍可有安分呆着?”

    “回侯爷,王妃一日未出帐,我期间探视几次,王妃都是望着帐角苜蓿,其余一切安好。”

    萧政听完,伸出两指撩开一角门帘,朝里看了看:“难得如此安分,看来是学乖了不少。”走开几步突又站定,后负双手静望远山,似乎在等待什么。

    安凯垂下眼睑,暗叹一口气。

    帐内传出一阵叮叮当当镣铐声响,一道抑制着颤抖的女声随之而来:“萧政!你这个魔头,还要锁我到什么时候?行军打仗也带着我,你不怕添了你的晦气么?”

    萧政转过身,嘴噙淡淡嘲笑,帐门上落出他修长身影,那道影子才走向卷帘两步,里面马上噤声不语。他轻忽地一掠嘴角,语声矜持而冷漠:“爱妃这么心急干什么?想必越是靠近汉人故里,爱妃越是按抑不住同族之情?可惜地是,为夫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喜讯:辽王知晓爱妃精通土木之术,特应允为夫携带爱妃随军出行……”

    里间清脆镣铐之声叮当不断,以示愤慨之意。

    萧政嘴角笑纹更大,攒开如花,他按住胸口微微弯腰,斯文朝向帐篷施礼:“我的好夫人,你就好生陪着夫君一路征战。我们,一辈子也难以分开。”

    一片沉默,里面再无声响。

    萧政抬起头,面容白皙胜玉,已恢复如冰霜般的冷漠。他目视一眼安凯,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篷帐,到达一处偏僻转角。萧政扫视四周,察觉此处无人能施行监听后,才冷淡吩咐:“记住我说的话,不要混淆了步骤。赵应承尸身方才丢入我下榻的主帐,简苍看后,果真替他整理包扎了伤口。等会你支开帐外守卫,故意松懈一点,简苍一心念着汉土,又想好好安葬赵应承,一定会携带尸身逃走,一旦简苍逃走,你到耶律保帐中找我禀明此事,我再带人追击他们。”

    安凯有些不明就里,询问:“侯爷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萧政冷冷一笑:“耶律保口口声声以主帅自居,称谢我率领铁狮骑踏平宋师,言辞虽是客气,逐客之意太过于明显。眼下条件成熟,宋师痛失两大将才溃不成军,耶律一定会长驱直入挥师南下,一洗两年前古井之耻。他早已多次请奏辽王,要我交出铁狮团军权,我这次不好好安排个机会,怎能显出我是顺理成章地离开此地?”

    “遵命……”

    萧政看向安凯疑惑的目光,语出惊人:“传闻秋叶依剑与赵应承心机深沉,我始终不大信那两人入毂倒下的结局,所以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定,不如脱身离去,若是被我猜对了,耶律一定会死在对方手里……对我而言,没有一点损失。”

    安凯微渗冷汗,躬身道:“侯爷此法甚妙。剪除耶律势力后,朝政上辽王只能更依仗于侯爷,我们萧氏一族终于有出头机会……”

    萧政一挥手,冷冷道:“再勿多言,你去吧。”

    天色昏暗,残阳泣血,北疆处处黄沙茫茫,冲天拔起沙幔似的屏障。

    秋叶依剑身居峡谷底,面对山峦长身而立,静寂地站了四个时辰。银衣崭亮的雪影骑士挽缰立马,仿似涌潮而生的白羽浪花,密密匝匝地铺满峡沟。

    整个雪影营宛如天然璞玉,人马岿然一体,几个时辰来静寂伫立,除了马尾轻拂、马鼻轻嘶,空气都显得肃穆凝重。

    战争局势一目了然,秋叶依剑已唤人传话下去:北相之子赵应承殒身沙场,以滚烫鲜血为雪影营祭旗,今晚最后一战对于平定燕云战局生死攸关。辽方始终认为宋军主力覆没,目前又无任何主帅督阵,一路驱师进入倒空的古城新城,就待整休完毕一举攻下最后几座城池。

    此处距离新城三十里,一个时辰的行军过后,正是辽人卸甲休憩、万物岑寂之时,时机上算得刚刚好。

    前几日连降暴雨,白沟河水涨至堤岸,阻断了新城衔接莫州的退路,今晚待骑师渡河伏击后,指挥使雪公子会下令斩断浮桥锁链,让己方退无可退,破釜沉舟誓死一战。

    传闻哀兵必胜,这个道理雪公子显然知道。

    夕阳一点一点隐没于山峦之后,阴翳如云,笼罩地面。

    秋叶依剑目视天色已到,回身正对面容肃然的骑军,运力说道:“此战极为关键,许胜不许败。”冷冷一顿后,又承诺两句,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圣上有令,斩杀耶律者赐国姓,赐从一品官阶。各位都是明智之士,知道该怎么做,无需我再赘言。”

    最后一挥白袖,黑金云锦条纹划过混沌空气,拉出一道残影:“时辰已到,出发。”

    亥时已过,风沙不减。新城欢腾一天,天黑透后已完全安静下来,仿似进入了睡乡。

    嗖嗖嗖连天升起长龙火把,宛如连绵横亘的山峰。此时风声大震,火把一经投掷,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燃起了火丛。

    辽军军营闷哼如雷,新城渐渐起了马蚤动。

    早有守城军士飞报火起,耶律保穿戴好铠甲,口中急急发令:“传我号令,铁狮骑于中院集合,先稳住阵脚不要动,此火烧得不清不白,大家勿惊。”

    帐篷外人影霍霍,呼喊阵阵。耶律保撩开帐帘大步走出,拽起大刀飞身上马:“随我去正门探视!”

    几十匹战马嘶鸣跟随,马蹄疾踏之处,火丛星星点点飞溅,不断有军士高呼救火,伴着凌乱如雨的马蹄声,新城如同九节鞭,火舌吞噬哪里,哪里就一节一节爆出巨响。

    耶律保在马身上一按,身子借力飞跃上正城城门。他在墙跺外站稳,喝问:“什么情况?速速报来!”

    “回禀大帅,自亥时起来了一拨黑衣卫士,人数有一百之多,他们手脚灵敏,携带火把攀越南门,站在城墙上四处投掷火把,来人被我们全数射杀。”

    “不要命么?”耶律保一阵沉吟,道,“看来是一批死士。”

    “报!”一名黄衣小校拖长声音自门楼处奔来,嗵的一声跪在耶律面前:“禀大帅,北门火起!”

    耶律保面色一冷,还未作出指令,又有一名卫士火速赶来,大声禀告:“报!西门火起!”

    如今只剩下正东门未被侵袭,耶律保举目四视,新城三面发出冲天火光,虽未能焚烧整座城池,但东风呼呼一吹,火堆里蹿起几尺高的火苗,他站在高处都看得见火浪的舌尖。

    城外黑霭沉沉,不闻任何声息,仿似暗处潜伏着猎食的豹子。

    是继续忍受接连不断的火潮袭击,还是大开城门迎视一番?耶律保信心百倍,很快做出判断:“不管来的是谁!开城!迎敌!”

    新城漫透红光,铠甲重重的铁狮骑满披银辉,一路风驰电掣地行来,披挂嗤嗤摩擦生响。很快地,城池就被方阵移动的骑师抛诸脑后。

    马蹄声滚滚压向白沟河畔,发出震天价响。骑兵越行得近,透过马蹄间隙,偶尔可闻河水雷鸣般的嘶吼。耶律保一勒马缰,猛然立足,举起携刀的右手:“停!”

    众军稳住马身,借着火把光亮,这才看清了前方路景。

    黑暗之中,静寂无声地立着数万铠甲银衣,白马上了嚼头稳伫如山,骑士眼神冰冷寒气森森,他们成扇形摆开,透过齐额盔甲,眉目间的怨恨惊天动地。

    鬼魅之师,雪影营。

    耶律保背脊涌起一阵寒意,看着摆满河岸的亮丽白影,他突然有些明了发生何事。回头目视一眼身后骑兵,耶律保咬咬牙嘶喊一声:“冲过去!后退者立斩!”

    霎时,两支彪悍之师兵戎相见,混战一团。人相喧嚷,马尽嘶鸣。

    雪影营轻忽如羽冲进,塞马脚力矫健,银衣骑士如同雪豹撕开铁桶连阵,“川”字形间隙越拉越大。耶律保左冲右挡,手中大刀横扫,划断潮水般人群。冲突一阵,眼见铁狮骑士无雪影灵活,笨重地被拖倒在地,他心里愈发焦急,于混乱中呼喊:“向左走!绕回去!”

    左右两侧均是丘陵,高高耸起像个土包。正待耶律大军混杂扭头时,左右同时响起凛然呼喊,声浪一波盖过一波。耶律保定睛一看,这才发觉两侧冲下银衣闪亮的骑军,声势之浩大,不比钱塘水潮逊色多少。

    不过片刻之间,彪悍铁狮就被灵活雪豹呈“品”字围住,雪白色的身影有如蚂蚁噬骨,一点一点地啃食连阵。

    耶律保越战越心惊,他发力嘶喊,指挥阵行冲出重围。军土自相践踏,死者无数。将将脱身三马连战逃出几丈远,一轻骑如风冲到他跟前,语声里颤抖得厉害:“报告大帅!新城失守!”

    耶律保大喝一声,驱马靠近,伸手扣住了来人马缰:“再说一次!”一双冲血双眸狠盯那名校尉,令他伏腰马上抖了抖身子:“回禀大帅,铁狮刚刚出城迎战,来了一名剑术极高的白衣公子,他一人斩杀所有留守将士,随后冲进一支骑师,将我们粮草烧得干干净净……”

    耶律保一阵眩晕,以刀撑地喃喃自语:“火烧诱敌……连营摆阵……三面围堵……声东击西,抢占新城断我退路……是谁,这到底是谁?谁能有这么厉害的手段?”他气血上涌,面朝无尽黑暗大吼一声:“难道是死而复生的秋叶?”

    身后厮杀一片,他的亲信截断雪影冲击,为他浴血撕开一道逃生的缝隙,可是前方火影重重,橘红色的光芒映得天朗朗如清。而他,已无处可去。

    滚烫的夜风连天吹来,冷汗涔涔流下,顷刻又化为冰珠子风干。

    耶律保不知斩断了几次尾随的攻击,渐渐杀红了眼时,前方突然传来暴雨连珠的马蹄声。

    他抬眼望去。

    一道雪白身影穿透夜色,灼亮浓烈有如雪上惊鸿,唰的一下连人带马迎面冲来,将至眼前,白衣一闪掠向苍穹,风行凤舞,仿似仙人。一柱冷芒腾空升起,冰雪般的气息自天降下,剑气之强,吞噬天地。

    耶律保大惊,滚身落马避开一击,只听得战马痛嘶一声,随之剖成两片的尸身啪嗒落地。

    白衣身影自暗处缓缓走出,容颜俊美无铸,剑尖冰凉如雪,一线寒芒划开沉沉黑夜。

    “别来无恙,耶律将军。”秋叶依剑手持尚缺,冷漠说着,左手轻抬抹去了面具。

    “果真是你。”耶律保擦去被剑气震出的血水,支撑在地上说道,“可恨我现在才知道,一直以来,竟然是你在暗中操纵了一切。”

    秋叶依剑冷漠伫立,脸色苍白凝雪。尚缺徐徐滑落,剑尖清寒荡漾,他提剑遥指耶律:“为了今日一战,我忍耐得足够长久。如果不出奇策,如何令满心戒慎的你入毂?”

    耶律保口吐鲜血,悔恨之情溢于言表。秋叶依剑冷冷一笑,道:“如果你供出萧飞洬去处,我还可以留你全尸。”

    “你……”耶律保嘶鸣一声,抓起大刀合身扑上。秋叶依剑身形不动,尚缺冷冷一劈,飞龙般破空而起强烈剑气。

    “不自量力。”这是耶律保最后听到的一句嘲讽,他一生连败两次同一人手中,再也无颜回去面对满朝文武,立下军令状的他只得抱憾而死。

    秋叶依剑立于丘陵之上,夜风卷起白色衣袍,他的身影岿然不动,仿似一尊冷漠的雕塑。

    天幕昏黄,冷风怒吼,幽暗的人群传来悲惨呼号。

    他凛然而立,静寂看着底下浴血厮杀的两军。马匹被斩断双腿发出嘶鸣、银衣闪耀的骑士倒地不起、血浪蜿蜒游走奔入白沟河水、寒冷的夜风带不走滚滚呼喊……众生有如残叶败枝纷纷凋零。

    空旷的原野无边无际。天地悠悠,唯此一座丘陵。

    很多人都死了,赵应承尸身不知下落,冷双成不知所踪……上天仿似和他开了一个玩笑,要他亲眼目睹当年的初一看到的场景。

    “原来这就是当年的你。”秋叶依剑不回避不瞋视,静寂地看向沧桑人世,“原来这就是你执意回避的东西,冷双成。”

    建隆五年,七月二十一,癸亥时,宋南府世子秋叶依剑惊现北疆新城,指挥雪影营出奇兵作战,歼灭辽国整支虎狼之师。一夜之间燕云局势大转,随后雪影营一举收回所失领土,自此南府世子名声更盛,独领政局风马蚤多年。

    战争中,北相之子赵应承下落不明,辽副将萧飞洬移交兵权不见踪影,长期以来,这两桩奇案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核心。

    北疆战局已定,天下恢复太平。

    归还

    扬州世子府邸恢宏巍峨,占地二十顷,稳稳盘踞在古城东部。透过四丈高墙,远远望去,隐约可见翠羽飞阁一角,参差错落,如同叠嶂。

    它的威严高雅令人望而却步,描金朱漆大门对开,面接一条宽阔笔直的玉石街道,秋叶依剑走回这条东街时,正是八月中旬黄昏初降之际,四处暮色朦胧,烟雾弥漫。

    一到扬州城外,他便弃了骅龙,静寂无声地走入。银衣骑士如风疾驰,形成四列屏障,当前肃清了道路。

    北疆战局风云一定,银光就带众人赶回扬州,日夜盼望公子凯旋归来。他天天吩咐洒扫庭院、虚位以待,直到今日,所有的硝烟、磨难都随风散去,他们好像转了个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除了一些离开的人。

    银光抑制住起伏心潮,携扬州民众远远匍匐下拜,恭迎公子回府。

    秋叶依剑踏上第一块玉石砖阶,脚步缓了缓。他这才想到,也许很多年前,有一个人也是这样穿透夜色,静寂地走过这条长街。

    “起身,掌灯!”他垂下双袖,站在淡纱夜幕里,冷漠地嘱咐四周卫士与百姓。“从即日起,扬州取消宵禁,我要每户人家悬挂街灯,天色未亮前,烛火不得熄灭。”

    秋叶依剑一反传闻中的高贵矜持,在民众前第一次开了口,潮水般的人群早已起了回声,纷纷议论:

    “世子,扬州从未开此先例……”

    “这样看来,扬州就变成了不夜城。”有一名短衫男子按捺不住,诧异地顾视周遭,“难道是为了庆祝战争胜利?”

    秋叶依剑湛黑眼眸缓缓扫过人群,眼中的冷冽平息了微澜,他一字一句凝声说出:“扬州如果亮白如昼,内子回来时,便看得见每一条街道。”

    街道笔直而悠长,秋叶依剑一人独身前行,白衣无染,眉目间的清冷不变,他看了一眼街边,冷冷唤道:“光。”

    银光迎上前去,施礼:“公子。”

    秋叶依剑足不沾地掠过他身畔,并不回头,口中冷漠说道:“左街茶楼下,杜冰。”身影一直冷然而行,白衣在古朴沉厚的大门侧翼一闪,最后隐去了灼亮的光辉。

    银光回头,看见淡黄衣衫的杜冰立于茶楼招牌下,指抓袖口,轻咬樱唇,透着一股小女儿的娇态,她怔怔注视远传久,才回过眼眸。

    银光拱手,遥遥施礼,朗声唤道:“有请杜姑娘。”

    暮霭沉沉,华灯初上,世子府邸处处通透如亮。秋叶依剑正对曲院流水,清凉的晚风拂来,吹不散他眼眸中的深沉。

    身后响起细碎脚步声,来人有两,轻忽中带着慎重。

    杜冰踏进别苑,眼帘落入一道凛然背影,她的身子扭动两下,触及银光警示的眸光后,无奈低首行礼:“世子。”

    “东西想必得手了?”秋叶依剑目视出水芙蓉,背对她冷冷说道,“只要完成了任务,酬劳随你开。”

    杜冰咬唇,掏出一本锻黄面的奏章,递给银光:“杜冰已按世子要求,取过国玺盖了印章在折子上面,最后才拿了出来。”

    银光双手呈上,秋叶依剑接过奏章,查看一眼,淡淡说道:“现在我奏请的婚事已经生效,圣上即使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杜冰淡皱秀眉,忍耐不住脱口而出:“世子这样做,岂不是在要挟……”

    秋叶依剑转过身,冷冷地扫视她一眼。

    杜冰眼神一突,咬住红唇再无言语。银光连忙走出身子,恭声问道:“公子接下来怎么做?”

    秋叶依剑回转身形,负手而立,望着暮霭烟空。天拢薄雾夜笼纱,几枚白色玉簪随风扑起,清清袅袅传向夜幕。

    秋叶依剑静寂伫立一刻,才冷漠回道:“暗夜转告过冷双成的话,说她一定会回来。两月之间,洞庭水家受命寻找冷双成下落,至今未传来一点消息,想是没能发现她的踪迹。”

    别苑清幽,水声淙淙。杜冰低头,银光黯然无语。

    秋叶依剑缓缓环视四周,说道:“这么大的院落,现在才察觉到冷清……”银光抬头,撞上那双墨黑静冷的瞳仁,心底有些发痛。

    过了好久,他才看见公子垂袖而去,白衣身影如同镌刻,深沉地融入夜景。那道身影一直朝前走,留下满苑的冷清:“既然要我等,我相信她会回来,不过我等不了这么久,我要告诉天下人,等待也有一个期限。”

    翌日清晨,当千万盏灯火悄悄熄灭,世子府邸送出了一条条榜文,张贴在中原州郡各个角落。榜文宣称,一月之后,九月十八日,南府世子秋叶依剑将举行盛世婚典。

    八百里流星快报传遍中原后,秋叶依剑伫立于王府庭院里,开始日复一日地等待。夏木繁杂,郁郁香香,他静寂站在花木前,紫色衣饰犹如苍林染霜,深刻而显眼。

    银光躲在庭角,回头目视旁人:“花总管,这可如何是好?”

    经药王诊断的花碧透也随银光回到扬州,做起了世子府里的总管。中原北疆战争、暗夜转告冷双成的话、冷双成无声无息失踪,这些事情后来渐渐浮出水面,只是让她和银光始料未及的,是公子胆敢与老天赌,在没有冷双成任何讯息的情况下,就下达了遍布中原的昭示。

    花碧透轻轻皱了眉:“大喜日子一天天接近,夫人方面还没有任何动静……公子又请来了朝廷里的三公太傅作为主婚人,看这样子应是对婚礼极为重视……”

    银光忍不住插口说道:“夫人一日未见踪影,这婚礼如何进行?”

    碧透喟叹一声,语气里说不出的感慨:“除了夫人,谁还敢劝公子?公子又会听谁的劝?我们别掺合了,就随公子慢慢等夫人回来!”

    庭院后角簌簌响动,一道清亮娇柔的声音传来:“姐姐!”

    碧透笑得眉眼弯弯,转过了身子,银光作出噤声手势,轻声道:“露珠来了!”

    花露夕从玉簪后钻了出来,白色纱衣轻婉带风,纯真干净宛如花中精灵。圆圆黑黑的双瞳扫视一眼庭院,又像是两颗滴溜溜的玉石珠子,滚落在碧透面上:“姐姐,嫁衣已经做好了,全幅铺张丝绣,攒刺九百大红牡丹,穿在人身上走两步,流光溢彩好看得紧!”

    碧透垂眸叹息:“公子请我们出谷,本来就是给夫人缝制嫁衣,可眼下这种情势……”

    露夕以手抚弄衣角,微撅起嘴:“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我们百花谷双层丝绣天下一绝。”

    银光连忙陪笑,叠声赞同:“花夕双针冠绝天下,彩线渲染的技艺无人敢怀疑。”俊秀的面容掠过轻快的风,温柔地吹散在眉间唇角。

    露夕破涕为笑,娇柔地拉过碧透衫角,一直乐呵呵地瞅着姐姐。碧透摸摸她柔亮黑发,静静说道:“我们的露珠什么时候才长大啊?”

    九月刚过,万花吐毕芳华,尽显残蕊。世子府中雏菊朵朵盛开,伴着飘香丹桂,置身于花海丛树,仿佛正在享受荼穈香梦。

    秋叶依剑仍然静立如影。神情冷漠无关感情,浩瀚瞳仁里微起波澜,光彩深处隐隐兴盛痛。他已经无知无觉站了十五日,看着繁花落尽、断红满径,看着紫薇浸月、木槿秋老,却没有等到冷双成的只字片语。

    扬州城内城外一片沸腾,不明就里的民众处处张灯结彩,等待着十八日大典来临。世子府邸亦然热闹,轩室楼阁红绸环绕、层层盛张如雾,风过庭院,喜绸回舞,澹荡虬缦,当真是偌大府邸镶嵌了朱紫藻绣,铺张华美之极。

    银光迎面奔来,面色惶恐,还未纵身跃至秋叶依剑跟前,就发力呼喊:“公子,长街上来了一辆马车,送回了夫人。”

    秋叶依剑眼珠微微一颤,雕塑面容像是活了过来,他不发一语轻展双袖,紫衣身形呼的一声有如浮云飘过。

    紫影绰绰,径直掠向朱红大门外,精致屋舍不过作了脚下阶梯。他宛如惊鸿掠起,衣衫还未翩然落下,眼眸已经对上一匹姿容矫健的骏马。

    府卫撩开车厢上的卷帘,里面还孤单单地靠着一个人,平置一把剑。

    冷双成身披驼灰斗篷,双眸紧闭,面色苍白胜雪,她静静地依在车厢壁角,已然熟睡。蚀阳被放置身侧陪着她,剑鞘散发冷冽光华。秋叶依剑快步走上,伸手将她抱了出来,低头吻在她星霜额角:“冷双成……”

    他用微温的唇试了试她面颊温度,不断流连其上,双掌如此用力,手腕根部都泛着青白。

    白马轻轻喷了个响鼻,秋叶依剑回神看了一眼骏马,目视随后赶出的银光:“此马蹄掌湛蓝,不是中原种类,如果我没有看错,应是南景麒的坐骑。”

    “公子意思是……”银光迎上秋叶依剑冷寒双眸,揣测着询问,“南将军送回了夫人?”

    秋叶依剑冷冷一笑,道:“传我号令封锁全城,南景麒一定在附近,尾随马匹就能找到此人。”银光得令,手一挥,带了一队银衣甲士驱马离去。

    秋叶依剑注视府邸赤金牌匾。紫木为底,飞龙对绕,赫然拱献着两个张狂大字:南府。

    这里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家,如今冷双成归来,一切又显得圆满。

    他低头看看怀里安静的人,她的面容无喜无悲,仿似已入禅定。

    秋叶依剑下定决心,紧紧抱住冷双成,抬起沉沉眼眸面向银衣府卫:“唤所有人出来,恭迎夫人回府。”

    卫士会意,竖起矛戟,转身朝内呼喊:“恭迎王妃回府!”

    语声响亮惊遏苍穹,凛凛传向风间,这道声音刚刚落下尾音,里面又源源不断起了应和:“恭迎王妃回府!”

    此起彼落,宛如波浪,余声凛然,滚滚在世子府邸上空回荡。

    淡香袅袅,轻纱柔曼,花碧透轻提及地裙裾,匆忙行了出来。她的身后跟着众多淡雅服饰的婢女,一行人如同姹紫嫣红的花,将至府外,深深伏拜,缤纷异彩铺满了地面。

    两百名各色衣饰的婢女跪拜两旁,数千名银衣铠甲林立回廊,一路铺陈迤逦,让出了衔接内外的悠长通道。秋叶依剑稳步向前,脚步不缓不急,紫衣浓灼发亮,岑岑寂寂如入画卷。

    他携带冷双成走上锦绣归途,夹道繁华相送。

    冷双成紧阖眼睑,除了胸口难以察觉地微微起伏,全身上下再无声息。秋叶依剑小心将她放置在紫红缎面的大床上,不断抚摸她的脸庞:“冷双成,醒一醒,冷双成,醒一醒……”

    她的面容苍白无血,像是一块通透白皙的玉,只不过少了温和的色泽,摸上去满掬渗指的冷意。

    冷双成越是沉睡不动,秋叶依剑越是胆战心惊,他低声呼唤了许久,见一无所应,不由得害怕地轻颤起来:“你回来了,怎么不睁开眼睛?冷双成,你又想丢下我一人?”双唇随即落下,深深亲吻她的眉眼、面颊,细致入微,没有放过一丝空闲:“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就像以前那样,每日清晨被我唤醒时,多数会不耐烦地劈我一掌……”

    身下之人静如潭水,仍是无欲无求地熟睡。

    秋叶依剑嗓音渐渐嘶哑起来,他压抑着面容的抖颤,将唇埋在铺散的黑白长发间:“来打我一掌啊!冷双成!只要你能醒,就算打死我都愿意!”

    世子寝居里幽雅无声,流淌着淡远飘渺的熏香。光线静寂地走过长廊、回窗,影照一地清凉。秋叶依剑伏身冷双成面庞上,双肩轻抖,彷佛在忍受蚀骨之痛。

    红日悬空,烟荚飞舞,腾起如雾,弥漫了世子府外整条东街。

    南景麒身着修长黑袍,俊雅似竹,默默伫立在街角。他远远对着世子府正门,清楚地看到了一切。

    秋叶依剑急匆匆从里跃出,华衣鲜美,直逼人目。他小心抱过冷双成,以盛大声势步入王府,

    为尚在昏迷中的她树立了一份威严。

    即使他们没有成亲,秋叶依剑就已替冷双成多方面考虑,南景麒看到这里,心底微微叹息一声,这时,夜雕除去了车厢的束缚,矫健如飞奔回。他依照先前计划,转身吩咐了几句,衣袍盛风先一步离开。

    白马轻嘶,甩着蓬松华尾一直向前,银光与一干银衣卫士紧紧尾随。走至转角处,青石墙砖后冒出一个脑袋,朝众人神气活现一笑:“我叫童土,我家公子等你们好久了。”

    银光快步抢上,到达街巷时,童土已坐在白马上嘻嘻直笑:“别吓唬我哟,我是小孩子,我家公子说了,如果把我吓跑了,你们又追不上夜雕的脚程,那就听不到冷姑娘的消息啦!”

    银光心性宽厚,连忙抬手制止身后卫士,微笑:“我最喜欢小童子了,你这么可爱,我可舍不得下手。”他的微笑温暖如春,没有丝毫的做作。

    童土一怔,复又乐呵呵说道:“难怪公子鼓励我来,说银光公子品性温良,送回冷姑娘后,一定不会为难一个小孩。”

    银光微笑不语,银白衣襟如玉般温润。童土看了一眼,朗声道:“这么多人跟着,我很害怕……那就请银光公子一人过来,我带你去见我家公子。”

    扬州一品居是座茶楼,四境开阔,衔接南来北往的通道,是个极其风雅的场所,银光随童土上楼后,马上就明白了南景麒的意图:这里人多往来,假使有人混入街市,很容易隐匿行迹。

    南景麒一袭黑色长袍伫立,清俊如竹,眼眸里一汪静潭水,深远墨色浓得化不开。银光看过去,这才察觉两年不见,南景麒竟是清减如斯,大有弱不胜衣之形。

    “银光公子。”南景麒极快抬手,面目一整,彷佛从幻梦中清醒过来,露出明朗如月的神情,“你我各自立场不同,南景麒长话短说,交代完毕即刻离开。临走之前,恳请公子不必另动心思,南景麒既然能来,自然也有办法离去。”

    银光审时度势,微笑还礼:“请。”

    两人分开施礼坐定,氤氲茶雾升起,南景麒面沉似水,眉间深敛一股凝重之色,银光透过茶雾,都可见到他的忧虑与哀愁。

    “双成知道寒毒将要发作,将她托付给了我,她曾表露过想回荆湘看看,后来疼痛发作寸步难行,她才没去成。我回红枫渡找到了她,罔顾她想留在家乡的意愿,将她带离了宋境。将出边界时,突然看到了秋叶公子的榜文……”静寂了一刻,南景麒平静开口。

    银光动容。原来是南景麒用马车带走了冷双成,致使沿途的蝴蝶鸟兽都无法捕获她的气息。

    “初次看到榜文,我内心极为震惊。”南景麒稳重说道,“榜文上即使没签署双成的名字,我也能猜到是公子在等她回去。我曾想尽各种办法使双成醒来,但是一直没有作用……既然双成在我身边无法清醒,我就不再拂逆老天之意,今天特地将她归还,希望公子……”后面语声渐渐模糊下去,仿似说话之人也不会相信,老天会特别赋予他人更好的运气。

    银光起身,一拘到底:“无论如何,我替公子感谢你。”

    南景麒站立,说道:“既是感谢,不如眼下就清算干净。”

    银光会意,走出楼侧吩咐卫士让开道路,回身施礼:“请,南公子。”

    南景麒缓步下楼,清风拂送飘逸衣襟,传来他一字一顿的语声:“双成的心意想必也是如此,我只求图个心神安宁……不过下次见了公子,我们仍是敌人。”

    银光眼送俊挺如松的背影,不甚唏嘘。他度量着南景麒已经离开扬州城门,才带人回到世子府。在他禀告南景麒话意时,他又发现,公子静如雕塑,微光流淌在他面容上,他无怒无哀形无所觉,彷佛已入禅定。

    九月十八日,扬州。万条街巷燃放彩焰,处处红绸张舞,有如九天胜景。三五成群的民众不时互问安好,喜气洋溢直上眉梢。

    世子府邸内,盛势之浩大达到了空前。

    彩衣奴仆竞相穿插往来各个府院,脚步匆匆疾带风声,相比较外间人声鼎沸、热闹繁杂的局面,世子寝居显得寂静而清凉。

    满室红色漫目,风入纱幔,袅袅飞卷,除了生动的潮红绸结,空气里没沾染上一丝喜气,清冷犹在。

    典雅轻柔的大床上静静躺着新娘子。

    冷双成身着霞帔,脸色苍白,眉鬓经过粉饰,如洞庭秋波一般深邃。

    “一描眉,缤纷落尽谢清辉……二点唇,花开盛景尝欢悲……三绾发,海角天涯相伴随……”花碧透一边低低地哼鸣,一边细细地给冷双成装扮,手腕轻颤个不停,“双成,我们百花谷有个习俗,女儿出嫁时,当妈妈的就要替女儿绾发穿衣,庆祝女儿嫁作他人……可是,你身上新添这么多伤痕,胸口还破个窟窿,我怎么补也补不干净……”她抹了一下眼角,低声道:“姐姐无能,无法为双成做什么,今天就尽我所能,把双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露夕悄悄站在一旁,看了会咬唇说道:“姐姐别哭,今天是大喜日子……夫人上了妆真好看,就是没醒过来,身上还带了这么些伤……”

    碧透轻掠她一眼,道:“露珠太不懂事了!双成不管是否遇见公子,一直在尘世间摸爬滚打,有了痛苦也往肚子里吞,从来没见她笑得轻松。好比这次荒玉祸害中原,双成明知道会被引发寒毒,还忍着剧痛奔赴无方七星,像是没事一样……我看她吃尽了各种苦,现在却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眼泪就没办法停下来……”

    露夕紧捏衣衫角,嗫嚅:“可是……万一,万一夫人永远不醒来,公子就这样守着她一辈子?”

    碧透垂下眼睑,慧睫上浅刷一层雾气:“你小瞧了公子的决心,这些天来,你难道看不见公子是怎么过的?公子每天不吃不喝,呆呆望着夫人的脸,我有时候进去关窗子,还看得见公子眼珠一动未动,像是搁了多年的木头雕刻。”

    她想起每日透过窗格看到一个静止不动的侧影,委实心痛难言:“老天怎么不开眼啊!”

    世子府阁正厅宽阔明亮,当中稳据三位红袍老者,鹤发童颜,神情矍铄,仿似神龛中走下的老神仙。

    面目最为慈祥者是太子辅掌,常太傅。他偕同另外两名老臣,一早就来到世子府邸参加婚典,听闻风声后,手抚白须不住叹息。

    廊柱下或立或坐一些衣饰彩烈的人。银光、洞庭水家水芊灭、御厨安颉、红衣程香、灵慧公主,一个个面色忧戚,丝毫无欢喜之态,紧张地盯视着大厅正门。

    影漏摇晃出阳光色彩,吉时已到。

    八格扇门外,轻轻绰绰奔过一条人影,提裙迈进:“世子请各位列席。”

    “慢着,花总管。”常太傅朗声道,“时辰已到,怎么还不见世子踪影?”

    花碧透咬咬唇:“世子临时改变了主意,请各位随我来。”

    猩红地毯洒落纷纭花瓣,香扑云天。一干人等顺着花瓣雨路朝出走,均觉惊诧。走出府门后,只见扬州处处风行红绸,节节饱满如菊。

    府阁外停驻身披彩绸的马车,众人乘坐三辆相继离去,花碧透服侍三位太傅上了最先一辆,晃晃悠悠行了一阵,车厢外突然传来嘈杂人声,如潮轰鸣。

    常太傅侧耳倾听,仔细捕捉到了几句:“世子今日不是大婚吗?他站在城楼上做什么?”

    “世子怀里抱着的是谁?”

    常太傅回过头,神情严肃:“花总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碧透转眼看向车外,忍了许久,最终缓缓流下泪来:“世子请天地为证,请扬州所有子民为证,他此生愿与夫人生死相依,永不相离。”

    人头攒动,一片黑鸦。各种各样的喊叫声此起彼伏,人海里翻滚阵阵浪花。

    秋叶依剑孤落落站在扬州古城城头,俯瞰底下潮水般人群。他站得如此高,仿似和天上的白云连在了一起,那白云裁剪着吉服袍底,空荡荡卷起丝线缀饰,拍打着他清俊当风的身子。

    冷双成黑发垂落,双眸紧闭,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过了这么久,她仍旧如孩童般沉睡,面色苍雪,不含一丝痛苦。

    除去了凤冠,霞帔依然鲜红如火,丝绣牡丹随风跃起,朵朵流光溢彩,像是盛开在两人身上。只是没了满头珠翠的陪伴,一袭火红嫁衣在阳光下泛着光辉,宛如隔世的恋人,相对哭泣,美丽而凄伤。

    身后传来厚重脚步声,随即而来一道惊慌的嗓音:“王妃尚在昏迷,世子执意举行婚礼,已然于礼法不合,吉时又到,世子现在人前实行拜礼,实属荒天大谬!请世子三思啊!”

    秋叶依剑岿然不动,面朝人海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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