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插柳 作者: 公叔度 第50部分阅读
无心插柳 作者: 公叔度 作者:肉书屋
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马车里的鸿胪寺卿应话,突然灵光一闪——这种状态发生在战场之外实在是非常引人注意,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快闪闪发光起来。
大鸿胪卿是个胖胖的中年人,胖得足以让任何人从他身上联想到贪污腐败这种倒霉的字眼。如果换成谢源,一定会用非常诗意的语言来发表他的感叹:社稷正如一个过熟而腐烂的苹果,势将倾落,全国叛乱分期,而这里只是环绕着妇人肉屏的肥肉一块。
西凉侯的灵光一闪是这样的,他转过头,正眼对着鸿胪寺卿,逼他不得不掀着车帘吹冷风:“你们有什么想要的么?”
大鸿胪吓了一大跳,他的眼神无辜,刚才他只是在谈论天气。
龙夜吟急促地把他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大鸿胪依旧瑟瑟发抖。要知道出使西凉这件事,在帝都简直就属于割自家的喉咙。大鸿胪这种浸滛官场多年的老泥鳅,都不得不为保住自己的脑袋无所不用其极。那感觉就跟你去和一头霸王龙谈和平似的——你还杀了他爹。要知道龙夜吟名声挺响,可惜不太好。王域只希望得到底线的尊重,比如说上贡点儿土特产,皇帝陛下真的不担心那带着点儿土,只是千万别再激怒龙夜吟就好。
“真激怒就用诸侯联军吓他。”朝臣一致对大鸿胪建议。大鸿胪觉得那没什么用。诸侯联军个个生龙活虎,拼在一起却是散沙,他们只会在龙夜吟冲锋的瞬间变成一块铁板,但众所周知,那对龙骑军根本没什么大用。等龙夜吟冲锋两次,他们又会变成一盘散沙的。
可是现在这个极度恐怖的人居然在一本正经地询问:你们要什么。大鸿胪能怎么说?说我们……我们要一点儿包茅?
他差点就这么说了。但是龙夜吟性急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先说我的条件。诸侯的妻子是王域册封的?”
大鸿胪提心吊胆:“其实都是各诸侯自己选择的……与宗祠有些关联……如果是殿下这样的青年才俊,天子一定相信殿下慧眼识珠……只要递上名剌,没有不册封的道理。”
龙夜吟皱眉,却点点头,“册封谢源,否则我南下。”
大鸿胪鸡皮疙瘩起了一地。果然,威胁对西凉侯是没有用的,天知道这种人都喜欢用你的将将死你的将。大鸿胪的思维在象棋上打了个水漂,就漂到谢源身上:这个人他听说过,他非常光荣地名列各诸侯包括皇帝的必杀名单上,至今没有被杀掉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大家都听说他是个美人(或者因为其中最强大的、造成今冬帝都政局动荡的那个人很想保他)。事实上没人知道谢源是男是女,不过许多人都倾向于男人。
大鸿胪被如此胆大妄为的心思震动了,他的每一块肥肉都颤动起来,战战兢兢地往后躲,似乎龙夜吟是块随时会爆炸的东西。龙夜吟勒马,下令停车,然后静静地盯着他。他跟人斗眼的本领可以让没有眼皮的鱼都自动咬钩,求一个痛快了结。
大鸿胪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他的眼皮很重,而周围都是垂死的寂静。那种寂静可以突兀地让人感受到,感受到它在磨刀。谁都不知道,大鸿胪那被美人与膏腴颐养多年的大脑是怎么飞快地盘算起来的。
过程如下:
西凉侯夫人是谢源;
谢源是男人;
嫡长子继承制;
无嫡长子则推行推恩令;
西凉侯无嫡长子;
西凉被分割成好几块;
结论:哦耶。
这简直是割他自家喉咙。
这过程居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毕竟大鸿胪能成为大鸿胪可不是因为他天生肥胖,脑海流油。他果断一点头,伸手问龙夜吟要生辰八字。龙夜吟随手写在袖子上,扯下来给他,然后拨转马头。
“这是……”
龙夜吟疑惑道:“你不急着回去复命?我有点急。”
大鸿胪擦了擦汗:“生辰八字可以先送去王域……”
“君侯!不把他带回城去,兰台令也许不会开门!”小督赶紧附在他耳边悄声,“谢大人希望你客气一点。否则他可能会很不客气?”
龙夜吟不情不愿地把大鸿胪带了回去。像龙夜吟这种把饥饿印在基因里的人,是不大会愿意宴请一堆非军事人员的。除非是谢源。对于龙夜吟,他跟谢源的关系最直接的表现是,他打了个兔子会非常痛快地让给谢源吃。如果是别人,他就算让了出去,大概心灵深处永远会有那么点儿不舒服,以至于一个晚上都会因为愧怍而失眠,对自己的胃。龙头头小时候饿得有点凄惨。
他后来就很庆幸他爽快了一把。因为谢源显然对他很满意,甚至亲自帮他更衣,玄衣纁裳加通天冠。当然谢源一点儿也没问他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他只是笑眯眯地说,那一定挺爽。
龙夜吟很想戳他的脸。但是那样显然会很没面子。陆铭才做那种蠢事,他甚至会叼着他的腮帮子不放,他的马都比他机灵一些。至少他的马只咬他的膝盖。
“你啊……”谢源叹了口气。把他的下巴拨高,帮他在下巴上打结。龙夜吟觉得他的眼神让自己不舒服,那眼神就像他在看陆铭。随即他就意识到那是他梦寐以求的,把下巴扬得更高些,好让他看到坚毅冷峻的线条。
谢源笑着替他罩上大氅:“很不错。”
“真的?”龙夜吟很少说这种废话,而且也极少做照镜子这种蠢事。但他现在很庆幸屋子里有一面落地镜,青铜里头,他的肩膀旁边有一张十分标志的脸。
如果龙夜吟知道发黄照片的话,他一定会觉得这很像那玩意儿。如果他知道发黄照片暗示的时间意义,他恐怕会高兴得跳起来。
“走吧。”龙夜吟浑身披挂着飘逸的东西,大着胆子把谢源拉了出去。他的手心湿黏,但却不想放手。
即使是被嫌弃也不想放手的那种感觉。
一种……又糟糕又卑微居然还能莫名欣喜的感觉。
贱透了。
一八七、最可怜的是鬼畜攻
谢源为了祛除尴尬和湿黏不得不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小煜对我很有些敌意……君侯知道是为什么么?”
龙夜吟又是灵光一闪:“他是被陆铭兄弟从战场上救回来的。你知道的。”说完这话,他简直对今天的自己满意到了极点,虽然他今天是个诸侯,不是将军什么的。
身后只有寂静,和袖襟摩擦的声音。
良久谢源才淡淡道,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他救了他一命。两人在诺城的时候,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龙夜吟这种人的好处就是,他随时都波澜不惊,即使让别人觉得他不太可信,却全然觉得他说的话挺可信。
“他们不会再见面了。”谢源听起来耸了耸肩,并且打断他的接口,“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机会见面,以后就更不会有。如果我不能把陆铭带回来,秦煜只能去见鬼。我把陆铭带回来,他也只能去见鬼。就是这样。他们没可能。”
龙夜吟还是觉得挺愉快的。他有点理解为什么陆铭逮着机会就说姬叔夜的坏话了。男人的通病,连谢源都逃不过。看,他咬牙切齿的。只不过他比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笃定罢了。
那天晚上的诺城看起来很像昆仑绝顶,好酒好菜,热闹非凡,连谢源的位置都一模一样,他就站在龙夜吟的左边,与大鸿胪尽兴地一边喝酒,一边做着复杂又黑暗的交易,将中国人的餐桌政治发展得淋漓尽致。
大鸿胪一边飞快地躲避着对方话中的陷阱,一边盘算着,西凉侯娶这么个家伙,到底是不是想割自家喉咙。看他朦胧细长的绯色眼睛,和轻柔却带着迫击炮冲击波那样的口才,大鸿胪就知道这是个天生的弄臣。他一定喜欢欺诈诸侯,压迫官僚,还常常哄骗热血的海盗说洞窟里有财宝,然后乘机把人家关起来,再要赎金,把人放走接着兜售自己的偷税漏税法,讹诈贿赂。他写的书会成为这一行的标准教材。如果有什么人已经写了一本,他保准会去偷来,然后署上自己的名字。做这种事情全天下找不到人做他的老师。
“不,”大鸿胪想,“还是有一个人可以。至少平起平坐。”
但是他很清楚他自己不是谢源的对手。有些人是天生的。他摸爬滚打数十年的那层油滑,也不过是他眼里转瞬就能剥下的皮。为了防止被剥皮,可怜的大鸿胪已经用尽全力。以至于签订了多少丧权辱国的条约,他已经顾不太上了。
而这一切看在龙夜吟眼里,只有三个字:真可爱。
两个字,真美。
龙夜吟一晚上都把眼珠子挂在谢源身上,看样子似乎他们本来就长在谢源身上似的,以至于后者好几次不小心烤熟了君侯的头发。谢源最后只能自我进化以适应环境,否则他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血腥的事情来。幸亏龙夜吟是镇定又慵懒的,在大鸿胪卿看来还有几分可敬,毕竟这位诸侯既不像暴发户那样爱财,又有一种高高在上婚事不经心的慵懒,实在是天生的贵族。除去这一切,他的眼力价也值得人钦佩。
必须承认有些人就是与众不同。这让人相信这世间有着公平,至少破锅有破盖头。有时候居然还不止一个,真是慷慨。
上天对龙夜吟也很慷慨,因为酒足饭饱之后,谢源居然喝醉了。谢源对大鸿胪很满意。所以他喝得有一点高。这导致龙夜吟对着他也和颜悦色起来,甚至还给他加了几道水果。他还把谢源给拉走了。大鸿胪总算舒了口气,庆幸自己保住了油光锃亮的皮毛。
龙夜吟自然是把谢源带到了自己房里。沿途所有的人都露出心知肚明、了然于胸且等待已久的神情。君侯这样子实在有点折腾人。
但是龙头头把谢源推倒了之后,又犯起了怂。要不是那天晚上,侍女刚巧弄错了熏香,而那熏香又跟很多动物的生殖腺有关,龙头头大概会怂到天亮。也因为那个熏香,谢源挺积极主动的,他不停地抱着龙夜吟叫小鹿,以至于龙夜吟的怂胆全然化作了情欲和怒火。总之战况挺激烈的,毕竟如果你每天晚上肖想什么人自蔚,还变成了一种习惯,你也会忍不住给他点颜色瞧瞧,顺便玩点花样。理智那个东西完全输给了各种腺体,使得龙夜吟跟疯子根本没差,烟柳十八楼的姑娘组团学习观摩的话,一定自愧不如。还有谢源的声音。谢源的脸皮如果薄三寸,基本上以后都不用见人了。
之后龙头头不得已做了许多善后工作。这种情况下,寻常的善后显然是远远不够的,寻常的一夜情之后只需要留下一点金铢,心情好的时候抱着枕边的陌生人洗个澡。但是龙头头一旦意识到他真的抱了谢源,不是看陆铭抱着谢源,就立马发觉他的生活被整个地抱弯了腰。
龙夜吟在天亮之前干了许多事。其中许多都挺蠢的,但不得不做。做完了之后,他重新躺回谢源身边,像足了僵硬等死的鸵鸟。那种有觉悟、但不够甘心的等待。
谢源醒过来的时候觉得通体很疼,动一动更疼,以至于他忽略了某种贵金属的声响。他昨晚上梦到陆铭做了武林盟主,骑着高头大马来找他,现在看来是真的。他立马开始担忧起这事儿到底有多蠢,以及陆铭到底有多饥渴,然后带着欣欣然一回头。
龙夜吟非常平静地摊着他足够冷峻的脸。要不是谢源的嗓子太干,他兴许要尖叫了。
谢源干巴巴地哦了一声,道了歉。这种情况下,不绅士不行,会显得你很小家子气,好像被人上了是件什么严重的事似的,这会严重地刺激到心怀歹念的人。虽然这很委屈,但是男人的胸怀就是被冤枉撑大的。
谢源试着坐起身,他甚至不敢低头。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第一想到运内力减轻这种痛楚,结果试了几次没有功效。他额头上渗出汗珠,浸湿了披散的长发,觉得这可能是因为龙夜吟一直盯着他的背脊,简直要把他看个透胸穿。
然后他掀开了被子,看到脚腕上多出来的金镯子。他动了动,发觉有一些丁玲丁玲的声音,声音的源头显然不是那个厚重的金镯子。
他看到做工精致的金链子蜿蜒进被窝深处。深不可测。
“挺……挺漂亮的。”谢源咽了口口水,眼珠子难得因为惊讶,都快要涣散了。
龙夜吟坐起来,裹了件轻薄的睡衣在他身上,那是丝质的,谢源披上就散发出浓烈的勾引:“你喜欢?”
“不。”谢源斩钉截铁。他开始感觉到一些错位的情绪,终于在他内心深处涌了上来,比如说愤怒,失望,委屈,等等等等,然后等着龙夜吟深度烧伤。但是龙夜吟没有。他一本正经地望着他,谢源甚至感觉到一只手攀上了他的腰。
谢源冷下了脸,他的唇角绷紧了,一言不发。
龙夜吟静默了一会儿。那静默紧张得简直要勒死他的喉咙。
“如果……”龙夜吟吞吞吐吐,“如果现在我告诉你,其实我什么都没想做……你相信么?”
他偷偷补上一句,“我的意思是,都不是我做的。”
如果龙夜吟看过很多文的话,他一定不会如此自责,因为这种事情,单凡有点见识的读者都会嗤笑一声说,见得多了。但是他的存在拉低了所有囚禁者的平均水平。毕竟没有囚禁者在得到了觊觎多年的禁脔之后,会忙着撇清关系。这简直太丢人了。
谢源依旧低着头,他被愤怒烧得神志不清,以至于错过了这世上最懦弱的暴君最懦弱的瞬间。这个世上最强硬的禁脔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后悔不已。
但当时,他只是用他的沉默把龙夜吟逼进了绝路。
龙夜吟点点头,默默地下床,一件件捡起地上的中衣、玄端,静悄悄地穿好。他知道那之后,他得在谢源的生命力扮演一个极端恶劣的角色。其实他要的也没有那么多。他想要的不过是两个人在一起,同桌吃饭同床睡,池上听雷阶前观雨什么的,他都不介意谢源不爱他。他一个人爱就够了。但是谢源不会给。他伸手的时候谢源一次次打他的手,说实话,他被打得挺疼。他想着也许能从另外一个角度切入,比如说先同床睡,也许有可能解决问题,但是他从此就会背上很重的包袱,还有报复。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龙夜吟想。他总不能任由自己的爱情自生自灭。他在一个困境里,谢源把他的所有前路退路都封得干干净净,而他一旦动用武力,就会遭致最强烈的恶意,好像他愿意做个只有下半身的动物似的。
君侯披上了大氅,静悄悄地坐上了主位。他想,从今天起,他得开始过提心吊胆又软玉温香的生活。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而最好的,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一八八、你怎么敢
谢源在疼痛的同时百思不得其解,十分愤怒,觉得这简直跟强抢民女差不多,他教育出来的君侯也太随便了一点。这是他的疏忽,应该老老实实培育一个德行出众的顶头上峰,不能再让他这么野。可是他立马发觉自己现在想什么都没用,因为他什么都做不了,回望四周,家徒四壁。
“他怎么敢。”谢源凉薄地想,“他怎么敢!”
龙夜吟的善后工作包括转移阵地,把他藏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有可能还在诺城里,不过也说不准。诺城里的房间向来空荡荡的,很有改造的空间。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一张千功床极其精美,高达房顶,比普通房间还要大,有四进之多,其他则乏善可陈。没有别的家具,墙壁上倒有不少精美的壁画,是五圣朝元图之类的,众神仙居高临下神态各异地望着他。地龙开得很旺,即使他坏心情地把锦被都踢到一边,也不会因为赤裸而感到丝毫的寒冷。窗外不知是怎样的情态,似乎可以听到雪落的声音。
被隔离了。
谢源轻轻曲起腿,把那金链子一拉,丁玲丁玲的声音透过了床板,从墙壁里传来。
“大手笔。”他冷笑,“不像是一夜之间的功夫。倒是小看他了。”
现在的情形迫使他去思考一下他的君侯。可是他并不怎么愿意。于是在吃饱喝足又洗了一通热水澡之后,他无视嘘寒问暖的小督,埋头就睡。
小督大气不敢出一声地推门而去。
谢源突然坐起来:“我漂亮么?”
他的声音很沙哑,情态又是满不在乎的风流,再加上那天生要勾人眼的赤裸躯体,原本应该让小督这种不经事的青年脸红的。但小督却是脸色一白。他像是食草的动物闻到了血腥,战战兢兢不敢回话。
谢源点点头,很是满意他的模样。“暂时不要透出风声。对谁都没有好处。知道么?”说完便阖上眼。刚才透过小督打开的门,看了看外面的景致,觉得这个庭院应该不是在西凉城中,倒像是小半山上。
谢源一觉睡到晚上,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洗脸的声音,但是潜意识就不想相迎,不论是笑脸还是哭脸。待到睁眼,就看到身旁靠坐着龙夜吟,对谢源来说,这比死神还要令人感到突兀。他穿着纯白的亵衣,正在念一本书,这场景其实是很温馨,特别是在晕黄的烛光下。他皱着眉头,显露出看不太懂的神情,更显生动。除了拿书,他的另一只手搭在谢源的后颈,很是温暖如春。只是这一切都让谢源味同嚼蜡。
谢源坐起来。龙夜吟沉默地替他加了个靠枕,抿着唇角。
“你居然什么都不穿。”他埋怨他的不知自爱,“别人来了,至少也应该套条裤子。这里进进出出,总会有人伺候你,到时候你就一直赤裸相迎?”
谢源短促地笑了一声,把链子一扯,“镣铐套在脚上,我该怎么个穿法?”
龙夜吟皱了记眉头,握住他的脚踝拉开,为这纯粹的技术性失误伤了几分脑筋,顺道饱了场眼福,蹭了些油水。最后他说那你就不要穿裤子了,穿袍子吧。
“袍子好,要有开叉,那就更好了,是不是?”谢源说完,看龙夜吟那一脸正经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神情,就想拍死自己:到这时候都改不了逞口舌之快。不过火头一上来,即使他再清楚不过,对这个君侯要冷处理,也忍不住坐了起来,颇有几分卫道士的气势汹汹。
“我不明白。”谢源道,“你是想让我成日扑蝴蝶么?”
龙夜吟忙着给他整理被褥,并没有怎么听清,“什么?你想扑蝴蝶?”他迷惑地犹豫了一阵,缓慢又谨慎道,“现在是冬天,蝴蝶不太有。”
谢源因为他那过度小心,以至于显得有些窝囊的样子,露出鄙薄的神情。“他还听不懂。”他想。“小鹿都该听懂了。”
明明知道他只是没听清。
一旁的龙夜吟还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脸色:“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让人去南方捉一些……你真的要扑蝴蝶?”不知为何他觉得既惊悚又有几分期待。期待度就跟说书的声角突然要去演杂耍,弄个胸口碎大石差不多。
“你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呢?”谢源闭着眼睛,“你总不可能一辈子这么锁着我。”
龙夜吟沉默。他有一瞬间打算笑嘻嘻地“请夫人示下”,不过他做不来。撒娇,耍宝,这些他都做不来,而且他跟谢源的关系也不够好,轮不到他用这种轻亵不庄重与谢源讲话。虽然他们以前也好过,不过不够近。谢源很习惯拒人于千里之外,哪怕你们刚刚生死与共过。
但是现在很近了,却不够好。
“我是爱重你的。”龙夜吟轻轻亲了他的脸颊。谢源没有躲,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要看得他低下头去。
“我心里是爱重你的。”他不敢看他的脸,就盯着他雪白的胸口说,声音里透着一股要死的热烈。
可谢源还是问,这怎么收场。
龙夜吟想,他都没问这是什么意思。他压根儿不愿意知道自己的辗转反侧,日日夜夜备受煎熬。
一方面,他觉得自己要得太多,为此而懊恼;另一方面,他隐约感觉到谢源的阴毒。他明明是知道的,就算自己不说,他也一定知道。他有整整七窍,怎么可能不知道?可他就是不说,他假装这些都不存在,由得他一个人难受,由得他一个人在那里折腾,站得远远的看戏,还觉得是在看一场闹剧。现在,他终于逮着他了,他便装出一副被逼无奈、气节刚劲的嘴脸。说到底,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狠的呢?
“他仗着我爱他。”龙夜吟将他胸口的一点红嫣纳入口舌之下,因为这认知而狠狠地碾压。自己现在已经是悬崖勒马,为时已完,一双前蹄已经失了,只能祈祷落得慢一些,摔得轻一些。
可见龙夜吟为人虽然率直,却不是粗蠢。他清楚得很。不过反过来说,在这世上做件蠢事,算不得痛苦,毕竟人生那么长,挽回那么多;但是清楚地做件蠢事,就很有些味道在里头了。何况是做一件明知会后悔的蠢事。
但凡运命把人逼到明知很蠢还会后悔,却还要做的境地,那么万分之一的彩头,也能让人搏一把,所谓破釜沉舟。
弄到兴起,龙夜吟把他整个搂过来,紧贴着在他脸上细密的吻着。就像一个上好的铜匠,在每一个位置都留下恰到好处的印记。谢源自然是挣扎,挣扎得很厉害,几乎有点动粗的意味,但是很快就被镇压了。
“你怎么敢?!“谢源喘着粗气,大动雷霆的效果和叫床差不多。于是龙夜吟咧了一下嘴角,呼吸飘忽而沉重,循着个刁钻的角度吻了下去,“你说,我怎么敢呢?”
谢源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他拼命地推搡着沉重的胸膛,想曲线救救那被黏着的嘴,可是龙夜吟大力压着他,舌头模仿着交媾的动作,把什么东西送进他的喉头。直到看到他的喉结一滚,龙夜吟才放开他,眼里有偏执的光。
谢源趴到床边去吐,吐不出来。
“什么东西?!”
龙夜吟抚摸着他的脊背,将他汗湿的头发撩到一边,将手不客气地环在他的腰上,用力捏了两把,捏出红痕来。然后,他就着谢源趴伏的姿势压了上去。
清醒让谢源完全不能承受。而且他这时才发觉龙夜吟长了个驴家伙,从生理到心理都有了自己被畜生得逞了的感觉。那天晚上,他也非常不客气地化身畜生,在龙夜吟身上留下了非常可观的战绩,让外头守着的亲兵以为是在守候一场杀猪,而不是君侯和说不出的情人缠绵悱恻的床事。
但是床上从来也不是他的战场,所以龙夜吟将他打点得更为落败,简直到了十分凄惨的地步。谢源只觉得一辈子都没有那么无力过,不由得在次日起了熊熊怒火。不过要说苍凉,倒还没有。
他还有陆铭,他还没有死。他愿意的话,龙夜吟可以瞬刹变成昏君,他有他的爱重,他不苍凉。
但是他不愿意。他的骨头在这上头实在太硬,若是别的,他是愿意屈就的。但是这一次,他偏低不了头。有时候,也觉得这个人事实上不坏,凑合一辈子,甚至都委屈了他。可是心底里却对这个人越来越厌恶。他已经见过什么叫最好,就失却了委婉屈就的能力,甚至资格。
他趴在龙夜吟的床上,觉得他也许是对陆铭起了魔怔。魔怔一时,也就是发发兴;但是魔怔了很久,久到没有回还的余地,那就是姻缘了。
那就是姻缘了……
谢源红着眼眶,却哭不出来,只一味咬牙切齿。看到他那个样子,便没有人敢把他当男宠看轻。他赤裸着身体,却有一张古武士才有的、漠然又要杀人的脸。随时准备着东山再起。
“大人……”
谢源冷冷回头。“他给我吃了什么?”
小督战战兢兢:“听说是南疆的巫蛊……让、让男人受孕……”
谢源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放他娘狗屁。
一八九、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谢源敢这么说是有缘故。倒并非因为他是个现实主义者,或者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事实上他还挺迷信。但是当时当地,他肯定确定自己决计不会怀孕。
“他什么反应?”龙夜吟搁下公文匆匆迎出来。
“反应很强烈……”小督气喘吁吁,“很强烈……”
龙夜吟此时脑子不大好使,非常容易被蛊惑,于是绽开了这几天来头一个安慰的笑意。他捏着拳头,在曾经属于谢源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大踏步的,“好好好……有反应就好,有反应就好。”虽然他觉得今天就怀上不大可能,但既然连男人都能怀上……时间的长短也不必太过计较。
“谢大人可能、可能需要看个大夫……”
“当然,大夫。大夫,当然。”龙夜吟重复,“请城东的霍大夫,他看这个有一手,当年我在肚子里的时候就是他拾掇的。五个月的时候他说我是个男孩儿,后来我果真就是个……请他请他,谢源第一次怀上可能会有用得上的……”
“君侯,”小督不无遗憾地打断他兴奋的步子,“我的意思是……他吐了。”
“吐了?”龙夜吟收敛了笑意。那是个很缓慢的过程,让小督经历一个从油锅到冰库的过程。他的上峰被一种沉重的背叛打击得按压不住怒火,继续在原地兜圈,“他为什么吐?他凭什么吐!”
“不不不不是谢大人愿意吐的……我请了几个草头郎中说他是吃坏了肚子。”
龙夜吟一梗,狠狠踹了脚那张梨花木椅,看得小督都忍不住为他嘶一声。他的君侯显然对这种情况始料未及,再一次感受到命运的扯淡,等不到太阳落山,又去了小半山的别墅里。
谢源那时候还在上吐下泻,揪着他的领子简直要跟他拼命了。“你……你到底哪儿弄来的!”说完哇得一声,幸亏这时候他肚子里已经没有多少存货了。房间里满是酸腐的味道,龙头头赶紧让人烧香,拜佛的同时熏一熏。幸亏他是个当兵的,若是换成谢源,保准要嫌弃死了——不,谢源是挺嫌弃的,他从吐第一口开始就被秽物恶心到了,然后进入了一个停不下的恶心循环。
“那是南疆上贡的。”龙夜吟抚着他的背,颇有点痛心疾首,“我哪里知道他们卖假药……明年,等明年开春,我就替你报仇去。”
说完,他叹了口气。他再老实,也没有老实坦白那是地摊货的地步。“不过那是挺好的地摊货,底下还铺着红绒。西凉现在的铺子差不多都得打地铺。”龙头头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待到半夜,谢源滚床单的动作明显减慢了,如果龙头头看过慢动画的话,大概就是那个帧频。他是虚脱尽了,只剩下捂着肚皮在床上哼唧的力气,也终于空出点时间,与龙头头做个约法三章:“我不求什么……只求你别胡乱喂我东西吃……江湖郎中不可信……你怎么就着了他们的道……”
龙夜吟唉唉地应着。这话说得极有人情味,至少比昨晚上那个彪悍的模样可心多了。龙头头一时间如沐春风,简直要爱上这份苍白病弱的美丽。他想,谢源既原谅了自己求子心切,又原谅了他的江湖经验浅薄,简直是顶顶不错的内室。虽然对后者龙夜吟表示有待保留,但是前者……看着他未出生就夭折的娃儿的另一位双亲,龙头头显露出了无限温柔。
“这什么都能吃……药不能乱吃。再好的药丸子,在盒子里闷个十七八年,那也了不得啊,万一出白花,吃了死人……”谢源闭着眼睛劝诫他。性命攸关的事情,不能马虎。
龙夜吟连声唉唉,隐隐亲亲。虽然看谢源的模样,应该还是隐痛,一副要睡睡不着、气息奄奄四处漏气的模样,理应留他在这儿好好休息,哼唧哼唧没人理也就好了。但是龙夜吟握着他的手,怎么都不肯放过他温柔的瞬间,是故全心全意扮演起一对失去孩子的双亲:“唉,我是看他用寒冰匣子盛着,一打开来,还有一层白霜,五彩斑斓,看上去很精致,摸上去又极有弹性,这才……那个巫人说了,这催子蛊哪怕是放在水里,自己都会生,我看他脚边的水盆里乘着不少小个儿,五颜六色的……”
谢源听完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记忆穿行到了遥远的小时候,某种浸在水里的塑料玩具突然清晰起来……虽然不可能是塑料,但听起来说不定更糟,胃部又是一阵痉挛。他思忖着这样下去还得了,要被龙夜吟玩死了。
“格死鬼,”谢源心里暗骂,“做就做,还搞那么多花样……”经此一役,脾气简直大破天了,对他也愈发冷淡。
龙夜吟高兴了没半天,又被谢源无情地抛弃了,他见那个尚未经世、顾自在天上等待投胎的孩子都抓不住情人,眼见又憔悴几分。这憔悴尽数化作了欲望,每每在床上把谢源折腾得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有十五个时辰可以补觉。他积累了那么久的念想,怎么索取也索取不够。
但是对于谢大人来说,这种事情做多了,他就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从前至少还有些羞耻、不甘、愤恨的感情,现在连这点感情都没有了,龙夜吟一来,就打个哈欠,把被子从身上捻到身下,两条长腿懒洋洋一搭床沿,比烟柳十八楼的姑娘们还敬业。龙夜吟体会到了恹恹的春情,但发现这种春情包含着某种非垄断性,简直郁闷到要从小半山上跳下去了。
他这么对谢源,还不就是为了跟他好么?好的意思,那可是垄断的。只此一家,唯有一人。可是谢源现在做出一副“我随便对谁都能张开双腿”的模样,是成了心要气他了。可是他对谢源,又是没有任何办法。他既不舍得对他动粗是,又不舍得放手,就是晚上欺负他,也素来用手箍着那话儿,不敢尽数进去,怕他受不了。他现在所享有的权力,不过是每天夜里拥抱那个人,可就连这个都因为对方的不在乎而缺乏感情。对,谢源既不愤怒,也不求饶,他压根儿就不在乎。
这种漠然太过伤人,让他觉得自己那一片心,被谢源啪地扔在地上。然后他毫不留情地大踏步走了过去,留下半个脚印。这半个脚印说明他虽然是故意要摔,却不是故意要踩。这还不如故意踩上一脚。
而且现在,千绝宫那里没有他们头儿的消息,开始频繁问他要人。龙夜吟只说谢源最近比较忙,与秦煜商量着构思谎言,让盗曳相信他们头儿是去实施一个阴谋了。但是不知为何,秦煜恕不帮忙,就留下他和小督两个,让他们的脑细胞很不够用。谢源的阴谋向来是很大的,他与他相处至今,连冰山一角都没有看清,又怎么能去另取炉灶再来一个?由是漏洞百出。于是天底下最邪恶最好战的魔教机器转了个面,把他对东方的仇恨转到东北面,尝试着向西凉侯开炮。西凉侯忙于应付,却至少保证了盗曳死也找不出他们头儿被囚禁在哪里了。
另一方面,龙夜吟和他从前的好哥们见了面,做了比不错的生意。“保准他从此以后都乖乖的。”不花剌坐在马上兜着圈子,“你赶都赶不走。”
“刻骨铭心?”事实证明,所有的后来者对于大太太,都会怀有某种意义的羡慕嫉妒恨。
不花剌做了个嫌弃的表情:“那个还会把自己搭上去,太不实惠了。试试这个吧。我大帐里的女人现在都喜欢上了这种东西。”
龙夜吟心事沉沉地一笑,姑且一信,不花剌则浮起一个心知肚明的笑容,看上去十分精明。
那种奇货,叫菸果。
龙夜吟几乎没有用什么手段,就让谢源染上了瘾头。白天,他将菸果磨成了粉末,混在谢源喜欢的熏香里。谢源就总是睡意绵绵中通体舒畅,恍若要成仙,醒来的时候大汗淋漓,愈发怠惰。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慵懒,也更诱人,以至于他们俩都不经怀疑,那神药莫非是起了作用?
神药当然是指不上的,但菸果,龙夜吟把计量控制得很好——至少对他来说很好——没几天就成效显著。当他停止这种近似于阴谋的举动时,谢源表现出了极大的焦躁,或者是,疯狂。龙夜吟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失态地匍匐在他脚下的模样。
他用一杆烟枪换得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现在谢源很爱他,至少在不清醒的时候会这样;而清醒的时候,他恨他恨得要死,可是他要抽菸。他要抽菸,就得听话,端高高在上的架子是没有用的,他得尽可能取悦龙夜吟,用嘴,用手,用他全部的身体,甚至是心。龙夜吟第一次在谢源手里尝到了权力的欲望,就无法克制地过度使用。他摆布他,控制他,强迫他,在这里头得到了无穷多的快感,以至于有时候看上去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谢源终于落在了下风。不止是下风,简直是可怜的境地。这个认知让他颓废。他知道自己是要坏掉了。一旦他内心的支柱崩塌,他从里向外都会腐朽。
这样他又怎么能硬生生撑着,撑到陆铭的跟前去呢?
一九〇、举大计亦死
光是想一想这种可能,就很难保持镇定了。
谢源深吸了一口菸,在吞云吐雾中眯起了眼睛。龙夜吟在床围都镶了铜镜,颇有隋炀帝当年的风采,所以他不论朝向哪里,都能看见自己现在的鬼模样。这个人消瘦,苍白,披着一件宽敞的丝绸睡袍,眼角恹恹的,挑不起精神来。倒确实是漂亮,弱质无害的漂亮,一种破落五陵的漂亮。就像民国年间渐渐败落的贵族之家,空有皮囊,里头已经爬满了尸虫,但依旧维持着昨日天朝的雍容华度。
谢源看他斜斜倚在床头,纤细的手里扣着一柄象牙白的烟枪,敞开的衣袍里头是各式各样的印记,像是海潮拍打下的沙滩,深深浅浅的靡靡。他知道这个人不是自己了。
还有烫伤。
他之前倒是尝试过,用疼痛来缓解瘾头,但是没有用。现在他总是扯着袖子,想把这些癫狂时候的无谓镇定遮掩起来。这算不得上勋章,只要没有赢,这些就只是败笔。
“你现在要靠他啦。”他自嘲地一笑,镜子里的人亦是一笑,眼角眉梢堆上一层一层的春情,慵懒又厌烦的,似乎下一秒就会用吴侬软语脆生叫骂。
谢源闭上了眼睛。
他是越慌乱,反倒越熟识的。他会失势是他自大,那个时候龙夜吟和他不在一个段数上。现在,走投无路却春风得意的龙夜吟,比起走投无路的谢源……
他抽了口菸,觉得乏了,在描金钩银的锦绣堆叠中睡去,静静的。帘幌外已开春,不过这些与他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他沉静在自己的梦里,梦里醉卧,风华无双。
午后有人打断了他的美梦。谢源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拾掇了好一会儿,才将帘幌挂上银钩。来人不论是谁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除非他们一进来,二话不说把金链子砸了,揽着他就走。能这么做的人现在都还没发觉他出事了,或者发觉却无能为力。
“是你?”谢源颇有几分意外,随后便懒洋洋地笑起来,“好久不见。”
秦煜绷紧了嘴角。从前他像只一点就燃的油罐子,今天看起来却阴郁得厉害,看来是给自己加了一条导火索,要统一时刻调动所有火气,把谢源炸个稀巴烂。大概是谢源变化太大,让那导火索松动了不少,所以两人保持着跃跃欲试的沉默。离最后一次见面统共三月余,原本天天斗嘴斗法,现在相视,都有种今夕何夕之感,故而忙着打量对方,连说话的意思也无。
秦煜有些颓废,这种颓废和谢源比起来自然称不上什么,但也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