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雨霖铃 第3部分阅读
潇潇雨霖铃 作者:肉书屋
肖语点头正欲说话,只见一中年男人忽然立于车旁,不知在跟老爹说些什么,之后,就见他色厉目冷,大声呵斥老爹,“李忠白,你教养的好女儿,还敢让她到城里来丢人?”
男人的呵斥声很大,连隔着几阶台阶在屋里的肖语都听的清清楚楚。肖语放下布料急忙往外走,只见老爹点头哈腰朝男人说个不停。男人依旧怒气不消,鼻孔里似乎重重哼了一口气。
肖语此时已疾步跑下台阶,拽住老爹仍然朝男人哈腰的动作问道,“爹,怎么回事?”
老爹看到她时眼里现出一丝慌乱,急急冲她摆手并用力往屋里推她道:“丫头,没事没事,你快进屋,不是还没和掌柜的结完账呢吗?”
老爹这明显的托辞,使得肖语更加怀疑,她扭回身竭力看向中年男人,却在分光错影中,看到男人冷冰冰的带着嘲弄的目光,正轻蔑的看着她。
男人阴森森地对着老爹依旧奋力推着肖语的背影说道:“你以为让她躲起来,就能抹杀她带给别人的羞辱了吗?”
老爹听了身体一僵,回过头带着哀求的语气说道:“老爷,你就行行好放过我们爷俩吧!”
男人依旧冷哼。
肖语顿时被男人的态度和老爹对他卑躬屈膝的样子激怒,站住已经退在台阶下的身形,冷冷地看着男人问老爹,“他、是、谁!”
老爹嗫嚅,男人却异常冷厉地说:“我是你亲爹!怎么,把我们家的脸全都丢尽了,却反而不认识你爹了?”随即又重哼道:“你干的好事!早知道你是这副德行,当初就不应该认你!”
肖语无名火腾腾往脑门上窜——这个男人,真是厚颜无耻,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
当初听老爹说过,在徐方亭考上状元之后,为了攀结官贵,这所谓的亲爹才舔着脸皮厚颜与林云霞相认。也怪林云霞是个懦弱没主见的人,架不住这人的几句好话,加之此人又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搬出父女亲情来让林云霞乱感动一把,就此便认下了这个没养育过她一天的生父。肖语一直纳闷,林云霞的母亲因这个男人的忘情薄幸而死,林云霞怎会就轻易原谅这个男人了呢?
如今再听这个男人的腆颜之词,肖语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已由胆生。不为别的,就看他呵老爹像对待他自家大儿小女的样儿,肖语就已经怒不可遏。
她冷冷看向男人,目光如匕。如果眼神能变成实质的话,她真想把这个男人就地正法,大卸八块,以报他对林云霞母女的薄情寡义之仇,和对老爹的呼喝怒斥之恨。
直到男人错开眼神,不敢再与她对视。
肖语目光冷冷越过他,瞟向越聚越多的人群。
人越多越好,正是该作个了断的时候了!
再回眼余光中看见胖掌柜也和店内伙计几人,一溜排开站在台阶上。大壮想是如厕还没有回来。
于是她嗤然而笑,冷森森看着对面男人开口问道:“请问这位大叔,因何这么肯定说我是你的亲生女儿?”
男人再度冷哼,态度不屑之极。
“请问我吃过你家的一口饭?喝过你家的一口水么?”肖语闲闲凉凉地问,“还是穿过你家的一件衣裳?”
怒极反而冷静下来,她不再喜怒宣之于面。
男人被问的愣了愣神,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眼内的冷然退却几分,蔑视依旧不减,不摇头也不点头,沉默无语地站在那里。
“还有,自我有记忆时起,供我吃供我喝,我长病了替我熬药,冷了替我盖被之人,只有一个,”肖语语速缓慢异常,字句却逐渐铿锵,“那就是我的亲爹!”转头看向老爹,双手轻轻握向老爹的肘臂,昂头看着男人,“就是他,姓李名忠白!”
老爹激动的浑身颤抖,瑟瑟地用手不停地抹泪,抖着胡子在肖语耳边喃喃道,“好孩子,好孩子……”
男人的脸色异常难看,眼睛狠辣地盯着肖语,冷硬地说道:“好!这可是你说的,你的爹只有李忠白一个,从今以后你我之间再无任何关系!”
肖语悠然冷笑,想这么快就撇清关系吗?很好!想赶快摆脱我的‘名声’带给你的‘耻辱’吗?很好!!!今日我就如了你的意!
凉幽幽望向男人,不无讥讽的惊讶道:“我们本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呀?你只负责生了我,却没花一钱银子养我,你想我们能有什么关系?再者说,我如今已没了有权有势的婆家,变成名副其实的弃妇,你说,我们还能扯上什么关系?”
男人再也没想到肖语大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扯出自己的丑事,而且一付满不在乎的语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简直气炸了肺,满眼的不敢置信里怒溢着恨其不顾廉耻的滔天怒色,抖手指着肖语咬牙骂道:“你,你,你还有脸抖落你的丑事!”
肖语笑道:“怎么,我是弃妇很可耻么?我被人休了,一没去抢,二没去偷,三没做杀人越货之事。”眼神扫过众人,“我觉得,我不应该比那些作j犯科的人还可耻吧?怎么就有人说我丢了他的脸呢?况且,我过我的日子,别人过别人的生活,我没妨碍任何人,我这样的身份与别人有干系吗?”
男人被肖语噎得脸色青紫,背光的酱紫衣衫在肖语微眯的目光下几不可查的轻抖,衣袖内握拳的部位微微而颤,被宽大的衣袖遮挡的微不可见。肖语怡然的笑着,目光环视众人一圈,冷不丁提高声音大声说道:“众位父老乡亲,我肖语是弃妇的身份从来没想瞒过大家,是非好赖,日后大家自有公断。在这里我想声明一下,我的家人,”回头看一眼老爹,继续说道,“我的爹,他从来没有嫌弃过我这个女儿,所以这才是我真正的家人!至于其他的人,都与我无关!就好像我与众位乡亲一样,我的荣辱好坏,根本与各位无关。”
说着深深看了男人一眼,然后再重新环视众人,长吸一口气说道:“所以众位对我,以后若在街上见了面,或是某种场合之下见面,如果有忍不住想评说一番的,请不要当面对我指点,我肖语先在这里谢谢大家了。”
说完,再不理会众人的嗡嗡议论,搀着老爹一步步跨上台阶,径自进到胖掌柜的绸缎店里。
第七章
日子在忙碌中急匆匆地过去,肖语的靠垫已经完成了九个,还差一个就可交货,又想起大壮曾允诺过知守夫人大丫头的那个靠垫,肖语几乎是抱着感激的心情,心里一直盘算着给她做一个特别样子的。思来想去,一个图案逐渐在脑中成型。
由于思想不集中,由布背面穿过来的针狠狠扎在左手的中指上,肖语几乎清晰地听见针尖入肉的‘扑哧’声。钻心的疼痛凛冽而疾速窜入脑内,呼啸的热意霎那间席卷脸部面门,形成薄汗冲出表皮。肖语疼的嘶嘶咧嘴,甩着手指在原地打转,好一阵,揪心般的心悸才渐渐平缓下来。
恼怒地看着手里的缝衣针,带着欲将之生吞活剥的气势,狠狠地掼在尚未完工的靠垫上。
不料手指上刚刚凝聚成型的一滴血珠,随着她的动作被抛起,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靠垫上,白色的缎面立时出现一点鲜红的污渍。
肖语懊恼的无以复加,心疼地拿起靠垫以手去拭污渍,岂料越涂越花,好好的一块纯洁白缎顿时被弄出一片乱七八糟的晕迹。
越看越头疼。 唉!还是不要了,废了吧!
肖语只觉得心疼肉疼,好好的一块成料,就这么被糟践了!
当初买布料的时候,是精确又精确地核算过尺寸的,为了省钱,一分多余的也没买,如今倒好,麻烦来了,少不得又得往城里走一遭。
一边唉声叹气,一边磨磨蹭蹭收拾零碎活计。恼也没用,还是先顾其他的吧!最后恨恨看那惹祸的针一眼,不情不愿把它收进针线盒里。
老爹到山上去查看禾苗,也该到时候回来吃饭了。
拎了柴禾准备回屋做饭,没走几步,木制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由外面推开,一颗插满珠钗的头颅无声探了进来。肖语吓一大跳,立即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响,静静注视着此位不速之客。
来人并没有注意到这边还站着个大活人,探头扬脸只顾往房门口观瞧,半晌,才扬高声音问道,“老李头在家吗?”一边喊着,一边用手拍了拍木门。
看她那轻娇娇的架势,估计此人很会保养,那双葱白的手也就刚刚挨上木门,没等着实便马上离开,生怕糙制的木门会剌坏她的细皮嫩肉似的。所以那几声拍门声聊胜于无,站在肖语如此之近的位置,听的尚不真切,更别说离门口尚有一段距离的房里了。
若屋里有人的话,估计也不会被她这蚊子似的敲门声惊动。肖语如此想着,出声问道:“你找我爹?”放下手中的柴禾,对手拍了拍土,边迎向她走,边看着她说:“他不在家。”
来人似乎没想到墙角站着个人,吓了一跳,手一抖,木门‘吱嘎’被推开一条尺余宽的缝,来人一步跨进院里,伸手拍着胸脯惊魂未定说道:“娘呦,吓死我了,你这个妮子,悄没声站在那里,还冷不丁出声,莫不是要把我三姑活活吓死不成?”
进到院里的女人身量不高,体态丰盈,一身大红的衣裙,满头耀眼的珠翠,长眉细眼,满目风情。
肖语细细端详,只见她,一双俏薄的红唇,嘴角微微上翘,给稍显单调的五官平添了几许风马蚤。白生生的一张瓜子脸,眉间一颗朱砂痣,影影绰绰,被厚厚的香粉遮得只看见淡淡一点轮廓。
空气中辛辣的香粉味肆意挥发,把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香雾之中。
肖语歉然一笑,低声问道:“你可是柳三姑?”
三姑依旧翘着兰花指若有似无拍胸,闻言娇笑一声,“不错,看来你还记得我,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失忆了还……”
“三姑你找我爹,不知何事?”肖语淡淡地打断她。
“你猜。”三姑歪着头打量她。
怎么这个村子的人都一个毛病,肖语微不可查蹙一下眉。
想自己还没和她熟到可以用这种方式讲话的地步吧?把不快藏在心底,肖语不露声色地微微一笑,“三姑除了保媒牵线,替人家撮合良缘,还有什么事能劳动三姑亲自登门吗?”说着伸手虚引,“三姑屋里请。”
大壮娘那天的话清晰地浮上脑际,果然该来的躲也躲不掉。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三姑此行的目的冠冕堂皇,肖语虽然心里老大不待见她,但不得不给足面子,以礼想让,——必定人家明面的理由是为的你好。
三姑也不客气,很自来熟无比亲热地拉着肖语的胳膊,边往屋里走边叹气道:“唉!苦命的孩子,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好人儿,怎就落得如此下场?那状元爷真是有福不会享,这么好的一个人儿,咋就说不要就不要了呢,作孽呀!”
肖语暗自朝天翻翻白眼,心里更加不痛快,有这么说话的么?俗话说的好,打人别打脸,说人别揭短,她的这番话,是故意表示同情讨好人呢,还是有意贬低人家,专揭人伤疤,好为顺利保媒提前作铺垫呢?
不管怎么说,肖语都万分肯定,这句话,十个人里有九个人,听了都会厌烦!
出于礼貌,肖语站在门口旁边往里让客,面上客气,心里一直腹诽。
三姑乍一进入黑洞洞的堂屋,眼睛有点不适应,进屋便努力眨眼调试视线焦距。因此一直堵着门口站着没动。肖语也不好着急催她,只好依然站在门外,在她的身后耐心等待。
好一会三姑适应了屋内光线景物,迈步斜斜朝挂着浅色布帘的西屋走去。肖语跟在后面大惊,三步并作两步跑在三姑前面,挡在她和门口之间,伸手往东屋指引她道:“三姑往东屋里请,我爹就快要回来了,他若看见我让三姑往西屋里坐,怕不马上骂我怠慢了贵客。”
最后一句话,三姑听的万分受用,眉开眼笑转过身,边往东屋走边客气道:“这孩子,哪屋里不一样待,三姑又不是外人,还跟我客气啥?”
中越国的习俗,东屋为主屋,只有家里的长辈才有资格居住,一般家里来了客人,主人都会主动往东屋相让,以示对客人的尊重。三姑想是方才被屋里的黑暗影响了思绪,老李头家堂屋满是烟熏火燎经年积累的污渍,一片黑咕隆咚中,只有西屋门帘那一方亮白分外吸引人的眼目,不由自主的,三姑便被意识牵引着向那里走,直待肖语提醒,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低级错误,否则依她的性体,怎会失了身份去往人家下屋就坐?还好这妮子有自知之明。三姑心里不无小小得意,这证明人家很拿自己当一回事呢,看起来媒婆这个差事,无论何时都很受人尊敬的。
肖语见三姑扭腰摆臀一脸得色痛快往东屋走,心里大大舒了一口气。笑话,西屋床上一大堆就要交工的活计,各种款式造型的靠垫摆的满床皆是,若是这种时候被她瞧见了,保不齐明后天就能出一堆山寨版的此类东西来。三姑这种人,可以说在哪个时代都是人精,无论见识阅历都远在平常人之上,没准这堆靠垫让她一打眼,就能马上嗅出其中的商机。这种险肖语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冒的,现代的危机意识让她在关键时刻阻住了三姑的脚步。还好三姑的自我优越意识帮了她的大忙,否则的话,三姑真是硬要往西屋里闯,她还真没什么办法拦得住她。
老爹回来的时候,三姑已等的颇为不耐,好几次张嘴欲说出此行的目的,都被肖语巧妙的岔开话题。对她的来访肖语其实很有抵触心理,这些能把黑无常说成白无常、武大郎说成西门庆,靠嘴皮子吃饭的巧嘴媒婆,保起媒来实在令人头疼。说深了不是说浅了不是,如果婉转的回绝她们,她们一定会死皮赖脸,死乞白赖硬要把你和别人配成对;坚决拒绝的话,保不齐她明天就会满大街到处讲你坏话,造谣生事非把你名声臭出五十里地不可。,
对于这点肖语其实并不在乎,但她才来到这个世界几个月时间,一门心思只扑在如何赚钱上,其他的暂时无暇顾及,所以她还不想这么快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以影响她的赚钱大计。
因此她不得不提着十成的耐心,万分小心的陪三姑说话聊天。遇到敏感的话题,皆巧妙的含混过去,一路陪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就在两个人一个心焦一个不耐之时,老爹终于姗姗回来。大门一响,三姑首先精神一振,翘首伸长脖子隔着木窗向外张望。未等老爹放下锄头,她便‘哎哟’一声,拖长音调转了九曲十八弯打招呼,“可把你老人家给盼回来了!”
老爹见村里的能人来访,不敢怠慢,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招呼客人,“什么风把三姑你这个大忙人给吹到我这破家来了?”
三姑扬声娇笑,隔着墙壁门帘,未见到老爹的人影,便一叠声道喜,“恭喜你老人家,贺喜你老人家了。”
老爹进屋一口喝干肖语递上来的温水,擦了擦沾上水滴的胡子问道:“何喜之有啊?三姑莫不是给老汉做媒来了?是哪家的老寡妇待嫁呀?”
“噗哧。”肖语没忍住笑出声来,老爹立马瞪了她一眼,给了个警告的眼神,要她安静。
“哎哟,你这个老李头,咋也学会不正经了呢?你看看你这副模样,老脸都快成老树皮了,大褶小褶横褶竖褶,褶褶不断,眼看就能存水种稻子了,还指望有哪家的老寡妇敢嫁给你不成?”三姑见风使舵的本领一流,见老爹插科打诨和她开玩笑,便立时改了对老爹的称呼,虽然老爹是年长的长辈,但她自带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也不管老爹能不能接受她这种损人的玩笑话,自管自连开玩笑带数落道,“你说你这老李头,怎么做人家父母的?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跟着你过穷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你亏不亏孩子啊?”说完,无限心疼地看了肖语一眼,才脸浮正色一本正经对老爹道,“你不心疼我还替你心疼呢!可巧东村的郭家小子还没娶媳妇,人家托我给闺女做媒来了,那小子说了,等将来成了亲后,也把老李头你接过去享福呢。”
老爹抖了抖眉毛,眼珠死死盯在三姑脸上,默然良久才低声问道:“那个没了脚的连庄稼都不能种的郭家小子?”
三姑脸泛潮红,表情不大自然,强自笑道:“哎哟,你老可真是活神仙呐,能掐会算,我这还没说名呢,就被你老给猜出来了,可不就是那个郭家小子么。”
老爹瞬间沉了脸色,冷声道:“三姑,我女儿就配那么个残废?”
三姑讪讪,面色数变,逐渐惨白的脸上勉强挂着笑容说道:“李老爹,你也不能这般说那郭家小子,虽然他没了一只脚,可干起活来还是一把好手的,庄稼地活他虽不能干,可他会手艺呀,编炕席,编筐子、簸箕笸箩,没一样他拿不起来的,这一年下来,少说也能赚个三五几两银子的,咋也能够你给闺女买衣裳穿的。成亲后,地里的庄稼由你闺女来种,打下来的粮食估计也够两人度日了,撙着点花钱,养个孩子也是不成问题的,何况还有你老人家帮忙呢。再者说了,等你老人家老了那天,还有半个儿子给你送终不是?”
老爹一声冷笑,凉凉盯着三姑看了半晌,寒声道:“三姑,不是老李头我不给你面子,你保的这个媒恕我不能答应。我女儿再不济,我也不会叫她嫁给一个残疾人毁了她一辈子的。虽然她以前遭的那些挫折毁了她的名声,但在我老汉眼里,她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宝贝,给我十车金子都不换!让她受那样的委屈,我老李头是万万不肯!”老爹越说越气,声音不自觉一点点加大,“大不了她嫁不了人,我养她一辈子!”
三姑嗤笑一声,讥声道:“你老还能活几年,难不成等你作古归西的时候,也把你闺女带到阴曹地府去?”
老爹脸罩寒霜,枯瘦的颜面仿佛能滴出水来,不言不动死盯着三姑,眼神里透着冷森森的冰意。三姑顿觉脊背发凉,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低下眼帘,努力调整着情绪,俄顷,装作视而不见老爹的脸色,挺了挺胸放缓语气,依旧鼓动着三寸不烂之舌,劝解道:“你闺女是被休之妇,名声在此地已是远近皆知,说不好听的话,再想找个婆家,难上加难!如今有人肯愿意娶她,已是她天大的福气,老爹你还横拦竖拦做什么,难道见不得你女儿的好?”
老爹气的面色泛青,抖着胡子说不出话来。肖语在一旁连声冷笑。
本来不想得罪人,因此一直让老爹应付三姑,怕自己因为逞一时口舌之快惹恼了她。如今这一看,三姑忒也张狂,拿人情感不当回事,说话丝毫不留余地,为了促成一桩婚事,竟然不惜揭人短处,戳人伤疤,把人往死里贬,真可谓是不择手段!
气怒交加之下,肖语反而怒极生智,一个办法电光石火间在脑中闪过,她笑了起来,“三姑,我肖语虽然人所不耻,但自问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应该不至于招人如此贬损,怎么在三姑口中说出来的,我仿佛是一个十恶不赦之徒,竟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说至此,声音陡然扬高几分,带着严厉,“三姑请记好,我肖语的价值,与别人的看法无关。我就是烂在家里垫圈,也不会委屈自己,去屈就一个根本不喜欢的男人!”顿了一顿,盯住三姑快要变成万花筒的脸,略转了语气,又道,“三姑如果觉得却不下面子,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何?这样既不会失了三姑的尊严,又不会让我委屈了自己。”
三姑越见惨白的脸,本被肖语说的很挂不住火,听了最后这几句很给面子的话,终于稍稍缓了颜色,于是干笑两声,睁着两只细长的眼问:“你想打什么赌?”
肖语神色不动,余光中瞥见老爹几次欲言又止,暗中比了个手势给他,要他稍安勿躁,这才直直盯着三姑的眉眼重声说道:“我赌我在两年之内,翻盖我家的这几间旧房,并且至少在城里置下一处铺子。”三姑挑眉看她,等待下文,肖语接着说,“而如果我今日的赌约实现了,三姑就不要再把我生拉硬拽和别人凑成对,如果我输了,两年期限到时没能实现我的承诺,那么悉听尊便,我任三姑随便发落,别说你叫我嫁给一个残疾人,就是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我也毫无怨言!”
三姑点头,带着探究,无声看了肖语半天,这才转动栗色的细长眼眸,轻声细语问道:“就这些?还有别的么?”
不愧是经常台面上混着打滚的人,肖语心中暗赞,的确是人精,反应速度够迅速,话也说得够含蓄。微微一笑,张开手掌在身后暗暗对搓一下手心里的汗湿,“当然,不止这些,对三姑也有要求。”
“哦?你要我不再给你做媒,难到这不是对我的要求么?”
“那样岂不是太便宜三姑了?”肖语哈哈笑道,掩饰住心内的紧张,以谈判桌上惯常用的口吻说道,“三姑可明白,我要是想拒绝三姑保媒的话,可以用最直接的办法,那样我岂不是省了许多麻烦?”
三姑娇笑一声,瞬间恢复了之前的自信神采。看起来自己的面子还蛮大的,明人不用细点,肖语的弦外之音,她焉有不懂之理?人家这是在给她留面子,不拒绝不点破,全凭自己理会。看起来这闺女很有一说。三姑心中不由对肖语增加了几分好感,于是拍着手赞道:“好,妹子够爽快!今日我就舍命陪君子,陪妹子玩这一场赌注,不知妹子对我提的要求是什么,说来听听?”
鱼儿已经上钩,肖语暗松一口气,依这个人的骄傲,再给她加最后一把火,要她一句承诺,绝对能把她套牢,保管她以后无法反悔。于是她似笑非笑看着三姑道:“三姑不后悔?”
三姑面色凝重:“只要你不让我干杀人放火之类违法的事,我三姑就绝不后悔!”
肖语细细凝视三姑,造足了气氛,才慢声慢语道:“三姑停止做媒,给我当两年仆妇。”
三姑脸色倏变,直觉一股凉气自脚底升起,她狐疑地看向肖语,眼神复杂之极。
肖语瞬间心情大好,加快语速带着笑意又道,“当然,工钱照付,两年的期限一满,三姑又是自由身,再接着去做媒婆也未尝不可!”
三姑神色古怪地盯视肖语半天,才低声叹出一口气,“好,我答应了。”随后咬牙切齿道,“你这妮子,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可不比我三姑的少!你这不要我当媒婆,简直跟要了我的命一样,”又颓然感慨,“最狠最毒的一招,竟然要我给你做仆妇,你让三姑我这张脸,今后再遇见熟人时,可往哪里放?”
肖语得意的挑眉看她,“要不,咱们把赌约作废?”
三姑一付猎者被鹰啄瞎眼的表情,轻声笑道:“我三姑还算拿得起,放得下,既然答应了你,又岂有反悔之理?”
细思一下,又道:“再说,你也不一定能赌赢,你一个身单力薄的女孩子,哪里就那么容易把这两件事都办成?”
“是啊,丫头,咱还是把赌约撤了吧。”老爹神色颇为不安,接着三姑的话道。
“你放心,爹,我自有分寸!”肖语胸有成竹,轻声安慰老爹。
三姑惯会察言观色,见老爹神态语气,皆都一付不是很笃定的样子,心情顿觉宽松不少。于是眉梢眼角间染上一片轻松,斜斜看着老爹肖语。见老爹愁眉苦脸的那付表情,她一瞬间心情大好,轻飘飘地起身离炕,十分之愉悦地伸手拍掉身上压出的褶皱,语气轻松说道:“那咱们两年之后见真章吧。”
老爹依旧愁眉苦脸,起身极力挽留三姑,“三姑再多待一会吧,咱们再商量商量,看看那赌约能不能撤了?”
三姑放声长笑,“老李头不要着急,两年的日子长着呢,没准那时你闺女能赢,到时你又能住上新房,又能花上你闺女开铺子赚的钱,身边还有我三姑为奴为仆的伺候着,好日子在后头呢,你着的什么急呀?”说完,也不顾老爹满脸的祈求神色,撩起门帘径自施施然万种风情走出门去。
第八章
老爹泥塑木雕一样,呆愣愣坐在炕沿。肖语送三姑回来,轻轻叫了他一声,不见回答,转到他面前,没有反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依然无知无觉。肖语一下子慌了,大力掐住老爹的臂膀摇晃起来,一叠声地叫:“爹,爹……”
老爹幽幽长叹一声,神魂归位,“丫头……”
“爹你怎么了?”肖语的声音里掩饰不住慌张。
“唉!”老爹再次幽幽长叹,“丫头,你忒也莽撞。爹这一辈子都没攒够翻盖新房的钱,你又哪里那么快能在两年之内,就挣出盖房盘店的钱来?”老爹的话语带着担心又带着责备。
肖语长长舒出一口气,伸手拍了拍胸脯,安慰着犹自提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没事就好!老爹方才的景象吓得她几乎要哭出来。现代的时候,经常听人说某某在与人说话的时候就一命归西,她刚才的想法,几乎就在这个思路上。
放下悬着的心,肖语大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不想再冒任何的风险,她掰着手指给老爹细算一笔帐,“爹,咱现在有五十两银子,是这批靠垫做完之后,咱自己纯剩的。我问过大壮,翻盖新房,大约需要二十两。在城里租房,一间不错的小门脸房,一年的租金大约是十两。而这两项都办完,咱还剩二十余两。把这些作为本钱,已足够我再做上十个八个靠垫的了,到时咱们把这些摆到店里去卖,你说咱们这店是不是就算开起来了?”
老爹愣愣的看她,张大嘴巴一直合拢不上。
肖语又接着说:“也就是说,咱不用等两年,现在就可以赢三姑的赌约。”
老爹眼里的震惊更甚,肖语轻笑一声,接着解释,“我之所以跟三姑订了两年的期限,只不过是想把时间拖长一点,省的她老是有事没事,总惦记着把我给那些说不上媳妇的人撮合。这三五不时的就往咱们家跑,时间长了肯定让人厌烦。我这就叫一劳永逸,绝了三姑的念想,顺带赚了她一个人情。至于她赌输了的结果,让她给咱们做仆妇,我根本也没这个打算,之所以这样说,只不过是想挫挫她的锐气,要她以后永远也不敢再打我的主意。”
肖语说完,老爹的面色转为大大的惊喜,“丫头,你怎么不早说,?”
肖语笑道:“爹,在三姑的面前,我能把这些话说出来么?再说了,你也没给我容空啊,我刚送完三姑回来,你老人家就一付不言不动的样子,也不问我什么,吓都要把我吓死了。”
老爹不好意思,呵呵直笑,肖语也不管他,自顾转身出屋,夹了柴禾回来做饭。
大壮这些天接了一批零活,在家里做。
寂静的午后,署意渐盛,天地皆置于一片懒洋洋的静谧之中。万物无声,知了还不到特别呱噪的季节。飞禽小兽,这时也躲得无影无踪。
天地间一切静好!
然而,一片慵懒的寂静里,那把锯齿摩擦硬木的声音,突兀而来,顿时打散空气中使人几欲昏昏欲睡的无精打采。
午饭刚过,大壮家的院里便响起叮叮当当,斧凿劈砍,拉锯破木头的声音。
不过,这种声音在肖语听来,却显得格外悠扬悦耳。
“大壮……”肖语悄悄探出头,轻轻招呼着。这时正是大壮娘的午睡时间,她与大壮的交流,也只有在这时,才能畅通无阻地进行。
大壮停下手里的活计,猫腰蹑足蜇过来,“姐,什么事?”
“给我做一个木框,要……”肖语细说了尺寸样式,大壮点头,一一记在心里。“还有,我要一碗糨糊。”肖语接着说。
大壮点头,“好。”
说完转身回屋,肖语在墙下耐心等待。
天上有流云划过,挡住日光投下来一缕阴影。肖语抬头望去,碧蓝的天空,几缕浮云随意舒展,风轻轻吹,树叶轻轻摇动,油绿的叶面闪着刺目的折光……蝴蝶轻巧的飞过,无声的煽动着翅膀,偶尔有一两只猎鹰强劲的划过苍穹,笔直的线一样越去越远……不远处的山苍翠葱茏,宛如一重帘幕,在蔚蓝的天顶上,垂直降下一道幕布……
一切都那么美好!
好半天,大壮却隔墙递过来一碗白面,肖语一看心凉半截。大壮满脸歉意的看着肖语说道,“姐,我不会弄。”
肖语无精打采接过面碗,话语显得有气无力,“唉!我也不会。”
“那怎么办?”两人开始对着愁眉苦脸。
大壮努力回想母亲在新年贴对联时打糨糊的情景,“好像是先在锅里放水,然后烧火,然后把面倒进锅里,……然后就成了糨糊。”大壮一边回忆一边说,肖语皱眉听完后问道,“就这么简单?水烧到什么温度时往锅里放面?面是干着放还是湿着放?还有,放多少水多少面,有比例没有?”
大壮瞪着眼被问的张口结舌,不好意思的直挠头,肖语大失所望,开始愁肠百结。
不怪肖语不会做,她也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之人,只是,她活了两世,却一次也没干过打糨糊的活。前世那个世界,什么都可以拿钱去买,像这种事,根本不用亲力亲为,花个一两元钱,就能买到粘性好、洁性高的透明胶水,实在不行,邮局里免费糨糊有的是,外人可以随便使用。而来到这一世,这么长时间里,她还没有见到过一捏白面的影子,又哪里来的机会,能把做面食的经验总结出一碗糨糊来?
大壮沉思良久,最后试探着说,“要不,你先拿这碗面,试着做一下看看,实在做不出来的话,我让我娘帮着做一碗?”
肖语连忙摇头,“别,别,你娘现在看我已经像乌眼蜂似的了,若再让她知道你帮我做糨糊,那咱俩以后恐怕都没好日子过了。”
大壮再次皱眉,最后干脆说道,“不行的话,你就一直试着做下去,反正我家还能擓出几碗面来,总也够你折腾出一碗糨糊来的。”
肖语大为感动,对大壮灿烂一笑,然后用力攥紧拳头说道,“好,有兄弟你这句话,我一定能做成功的。”
大壮投给她一个加油加鼓励的眼神,二人开始各行其事。肖语果然不负所望,一碗面只用了半碗,便试成了一碗看起来质感色泽都很不错的糨糊。其实这糨糊做起来也不难,肖语之前只是因为没有做过,所以打怵,又因为这里的白面比较珍贵,她就更加不敢轻易下手,最后大壮的那句话等于是给她打了一针强心剂,使她下定了决心。结果一上手,才发现世间事原来万理相同,这所谓的糨糊,其实说白了就是用白面做出来的粥,前世她煮过苞米面、小米面的粥,所以对做粥还是颇有心得,于是便照搬经验,把那些做粥方法套用到做糨糊上,结果大获成功,没有浪费一滴粮食。
肖语高兴的小孩子似的,得意洋洋地端着粥碗给大壮看,大壮好笑地看着她偶尔为之的天真举动,很应景的对她大加夸赞一番。
两人笑笑闹闹中,时间过的飞快。
待二人把‘地下工作’秘密做完,大壮娘已午睡起床,开始给鸡鸭蓄水毛驴填料,整个院里顿时一片沸腾,鸡飞狗跳,加上大壮的锯响斧凿,大壮娘时不时的一两声吆喝,一首以实物为背景的真实版田园交响曲就此拉开序幕。
肖语好心情的一直忙到天黑,老爹做熟饭时,她已把一幅仕女图用各色布块粘接完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待大壮做的木框一完工,就能把这幅画装帧杀青。
一宿无话,至第二日,大壮的那批活计已基本完工,只剩下一些刷漆调清油的扫尾工作。大壮把肖语要的那只木框做的很有艺术性,肖语看了也不禁乍舌,这种纯手工精心雕制出来的艺术品,放到现代也是能上的了台面的宝贝了。
没想到大壮居然有如此好的手艺!
肖语心潮澎湃的感慨一番,不忘正事,把趁夜晾干的布贴画小心翼翼放在框里摊平,然后用楔子钉进木框四角进行加固。只可惜,原本的心思过于简单,本以为这最后一道工序一完,自己的另一杰作就可问世,却不料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那本来平平整整贴服于白缎布面上的各色大小布块,此时被木框一撑紧,全部都张牙舞爪直愣愣翘起边来。
好好的一幅布贴画,如今变成了风中凌乱的烂菜叶。肖语看的眉头大皱,不明白原因为何。
构思是好的,创意是好的,愿望也是好的,怎么做起来就这么的手不随心呢?
直到老爹的一句话,猛然提醒了她,“丫头,人家衣裳上的花啊、朵啊都是绣上去的,你这直接用酱子往上粘的,我还是头一次看到。”
一语点醒梦中人,肖语幡然醒悟,对啊,要想让它牢固,没有比用线把它缝上更稳妥的办法了。
可是,问题来了,肖语对自己半吊子的针线功力很有自知之明,如果再用做靠垫那种十字绣的针法,将这些各种形状的布块丑陋的把在白缎上,她敢万分肯定,这宗她灵感突现的新奇创意,绝对会夭折在她的手里。
此布贴画的创意缘于那块被血迹污染的白缎。那一日送走三姑之后,肖语无事可做,正在心疼地哀悼行将作废的白缎,一抬眼间,无意中瞥见老爹凉在外面的那件百纳褴衫。日光把老白杨枝叶浮动的影子投在衣服上面,衣服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整片前襟错落无序的补丁,被光和影以及衣服的漂浮动荡虚拟成一幅恍惚的图案,霎那间的错觉,肖语似乎看见一只体形肥胖的鸭子正在水中随波荡漾。突然的福至心灵,几乎是瞬间,肖语就确定了这块白缎的用途……
还是雇个绣娘吧,肖语最终作了决定。
大壮已经细致地,把他这几日赶工做完的十几只小方凳涂了一遍油漆,等待着干透,再刷一遍清油就可交活儿。
难得一天的空闲时间,二人又地下工作者一样,躲过大壮娘的耳目,往城里往返了一遭。
肖语雇回来一个绣娘,名字叫红菱,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清清秀秀的,很得肖语的眼缘。
红菱的活计,肖语自叹弗如,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直接可说成是望尘莫及。最后一只靠垫,给知守府大丫头的那个,在红菱的巧手帮助下,以在肖语看来,绝对是意想不到的神速,极快的完成。
这是一只维尼小熊的造型,样子极活泼可爱,体积比正常的靠垫小了一圈,肖语把它设计成了一款纯正的毛绒玩具。
只不过比现代的正宗玩具小熊,少了一层绒毛,看上去光秃秃的,没了那层绒嘟嘟的令人分外窝心的灵韵。饶是如此,也把红菱看的目瞪口呆,羡慕不已。
大壮把那些油漆好的凳子摆做一堆,两两面对面上下堆叠,远远看过去,一堆的紫檀色,在大太阳底下甚是醒目。今天是交活儿的日子,说好了悦宾楼派车来拉。肖语因此沾光,早已把将要交工的靠垫打包好,和大壮一起等待悦宾楼的车子。
红菱把最后一根线由绷紧的布贴画上掐断时,大壮正好赶过来帮肖语搬包袱,看见如此新奇的东西,禁不住惊叹连连。肖语得意的冲他挑了挑眉,斜乜着眼开玩笑道:“怎么样?姐姐我还有两把刷子吧?要不兄弟你别干木匠活了,改行跟姐姐我跑江湖卖布艺吧。”
大壮惊愣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