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雨霖铃 第5部分阅读
潇潇雨霖铃 作者:肉书屋
,打断男人即将说出口的话。
肖语二人一起向发声源地看去,弄晴急忙上前俯身,“夫人。”
由东边房里出来的女人面色不愉,淡淡扫了弄晴一眼,并不搭话。倒是她身旁的那个十四五的小丫头接了话说道,“你们怎么这半天才过来,等的我都要急死了!”
男人低沉着嗓音轻声叫了声,“姐。”小丫头这时才看到他似的,一蹦一跳的跑到他面前,拉了他的胳膊说道,“小舅舅,你怎么这些天才来,都要想死我了!”
妇人低咳一声,看着男人宠溺的在小丫头脸上轻刮了一下,转而把目光投到肖语身上,缓步慢慢走上前道,“这位就是肖语姑娘吧?”
肖语礼貌的一笑,对她欠了欠身,平声静气的回答,“是的,我是肖语。”随后又道,“还得多谢夫人对肖语的支持,一次买了我那么多的靠垫。”
夫人的神态里带着些微的倨傲,微不可见点了点头,伸手指着椅子让道,“请坐。”
那是一种身份高贵之人惯有的骄傲,带着几分睥睨,几分轻视,几分高高在上。
肖语心头百味杂陈,前世那刻骨铭心的被人歧视之感又浓烈的撞上心头,父母不断的无休无止的争吵,七姑八姨貌似悲天悯人实则暗含藐视的言辞,一时之间纷至沓来。她眼神黯了一黯,强压下心里的锐酸厉怒,万种风情的笑了一笑。款步向椅前走去。
有一种人,越是强怒压身,越是在肢体语言上表现出一种与内心情绪截然相反的表情,心里明明怒到极点,嘴里说出的话也许尖酸刻薄,但脸上绝对可以表现出也许笑容满面,也许安静若素的表情。
在悦宾楼门前遭遇男人调戏时,肖语可以不太在意。心情虽怒心态却是平和的。但是此刻,知守夫人一个无声的眼神一种无形的姿态释放,却让她心内激起巨大的波澜。
她灿笑着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腰身挺直,两膝平顺轻轻并拢,双手重叠轻微扶于膝上。
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有如昂首怡然悠游于高原平湖中的白天鹅,优雅高贵而又从容。
空气变的微妙,
没有硝烟的战场,
优雅娇娆的女子,雍容贵气的妇人,
一方体态婀娜气雅神蕴,一方形体美艳气质芳华,
不相伯仲各展千秋。
一时之间把屋里的其余三人看的目瞪口呆。
……
沉默,
空气在寂静中无声地流转,
气氛凝结至极致。
终于,小姑娘清脆的声音打破一室的沉寂,
“姐姐,你做的那只靠枕是怎么想出来的,怎么不早些做出来呢?如果我小时候你就做出这些东西的话,我就不会无聊的整天发愁没人和我玩了。”
沉凝的气氛突然被她的毫无厘头给打破,其余两个不是当事人的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小丫头上前一步拉住肖语的手臂轻摇,态度极其亲昵,两只大眼睛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仿佛要把她脸上看出两朵花来一样。
肖语不着痕迹地扯回自己的手臂,把小丫头轻轻按坐在身旁的椅子上。
因为这个傲慢至极的夫人的关系,肖语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对小丫头的亲热感觉来。
依然维持着优雅矜持的模样,她不疾不徐的扫了众人一眼,然后才对小丫头露齿笑道,“我这也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无聊的时候想出来的小把戏,还请郡主不要见笑才好。”
“呀!你怎么知道我是郡主?”
小郡主的无厘头再次发挥,歪着头,纯真的有如小白,忽闪着两只大眼睛无比惊讶的问。
“噗!”肖语终于破功,被她的萝莉表情逗笑。
萝莉小姑娘,这府里是个人都知道你是郡主吧?先别说这一身华贵的衣着打扮,就看你在夫人面前言行随便的样子,即便换做他人,在先期已被人提前告知的情况下,也不会把你作别人想。
肖语心里的恶作剧因子突然膨胀,很想逗逗这个天真的小丫头。话刚到嘴边, 却一打眼瞥见一脸严肃的知守夫人,她不得不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玩笑,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我猜的,”
男人也被小丫头逗得忍俊不禁,摇着头满含笑意的看着她,无奈之极的说了句:“洁儿……”
知守夫人面无表情,淡淡扫过自家弟弟外甥女,目光最后定在肖语脸上,声音听不出起伏平板地道:“洁儿相中了弄晴的那只抱枕,希望肖语姑娘再给我们做几只不同样子的。”
端着温淑的职业式微笑,肖语礼貌地问道:“不知夫人还想订做几只?”
她对这位夫人的印象实在很坏,不过看在钱的面子上,不得不强颜欢笑。只是无论如何这种笑也不是发自心底,所以脸上的肌肉有点板,未曾牵扯出眼底的一丝笑意来。
“我要十只,姐姐你能给我做出不同的样子吗?”不待姨娘开口,小郡主抢先答道。
“洁儿!”知守夫人低沉了语气,微带责备的看着小郡主,“怎么没一点皇家郡主的样子?”
小郡主缩了缩脖子,偷眼瞄了男人一眼,和男人会心一笑,然后直接把身子向后仰去,背部紧紧靠在椅子背上,借着肖语的肩膀,挡住了姨娘责备的视线。
“没问题。”肖语目光望向知守夫人,回答小郡主方才的问话。
面对着知守夫人,语气却还是征询小郡主的意见,“还有别的要求吗?”
知守夫人微微蹙了下眉,看了小郡主一眼,才道:“别的没了,但是时日要快,十日之内能否做完?”
最后的一句,虽是问话,却隐隐含着无可抗拒的命令。
肖语听的反感至极——她的语气一直都是颐指气使,带着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优越感,使人听了心里仿佛压了块石头般郁堵。
低头暗自合计一番,肖语心里已大致有数。设计图样不费什么事,现代那些卡通形象可以信手拈来。只是打版制作,相当耗费时间,期间还得不断的反复拆了再做,不知经过多少遍,才能把一只动物的形象做的形神具备。不过 即使这样,十天时间也已经足够。
可是……
肖语心思流转——
这个夫人实在,让人心里犯堵!不如……
好!不如趁机宰她一把!
“十日?”肖语手敲桌面,皱眉犯难,犹豫道,“有点难!”
小郡主立刻从椅子上站起,眼巴巴地望着她,“姐姐……”
很着急吗?肖语心里暗暗挑眉,是该着急!
她已清楚的从弄晴的口中了解到小郡主的及笄之日。下个月初十,离现在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肖语早已在心中计算好,除去返回京城十天左右的赶路时间,那么小郡主最多也就能在此呆十一二天。
这十一二天的时间段,已经足够她大做文章。
“不过……”肖语欲擒故纵,拖着长长的尾音,眼神一一扫过在座诸人。
小郡主睁大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紧张的注视着她。
“也不是不能完成,只是……”看到诸人精神一振,目光齐齐看向自己,肖语抿了抿唇,沉思说道,“需要多买点布料,以做试验,我再夜以继日的加加班,也许能赶得出来。”
知守夫人以及大小两位甥舅一起松了眉头,男人道:“姑娘尽可以试,钱不是问题,只要不耽误了时日……”
“给你那靠垫双倍的价钱!”知守夫人打断他的话,语气依然带着无可比拟的傲慢。
肖语心中有气,挑眉看向她,不卑不亢,不咸不淡说道:“这抱枕做工繁复,各种造型又需要绞尽脑汁费力去想,做它一个,顶的上做十个靠垫,更别说它所费的布料要比靠垫多的多了……”
男人闻弦知意,投过来的目光含着笑意,语气却一本正经地问:“那么,你说个价听听?”
知守夫人皱紧眉头,面沉似水。
“五十两银子一个,不讲价!”肖语发狠,干脆利落的说了一口价。
先前还对知守夫人的身份地位有所顾忌,本想比靠垫多要个几两也就完事,如今被她的傲慢激的性起,肖语一时头脑发热,犯了倔劲。
话说的狠呆呆的,干脆破罐子破摔。我就讹你们了,怎么着吧?你是天王老子,本姑娘不怕!大不了赚完这批银子,本姑娘拍拍屁股走人。这国不能呆,咱还可以出国,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小小的中越国!
男人眼中的笑意更盛,轻轻一拍桌子,“好,成交!”
知守夫人凉凉扫过肖语,寒声对外面吩咐道:“送客!”
肖语巴不得快点离开这个令她万分犯堵的地方,闻言飞速地起身,对众人抱拳转圈行了个电视剧中常见的男人礼节,她也不管这里有没有这种习俗,转过身特豪情万丈,潇洒十足地挺着胸脯向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男人的轻笑和知守夫人的冷哼声,肖语脊背一阵发凉,为自己的一时义气后知后觉的捏了把冷汗。
走至门口,忽又想起一事。
钱还没拿呢!最重要的一点怎么被忽略了呢?
方才不要命的大胆已消失殆尽,她缩了缩脖子,不得不硬着头皮转身回头道:“那个,订金从哪取?”
男人终于忍不住大笑,“你随我去取吧。”
第十二章
知守夫人在自家弟弟和肖语走后,依旧面容沉冷如水,眼神深邃的有如海底深渊。
她清晰地捕知自己弟弟对这个女人非同一般的好感,他看她的眼神比对其他的女人多了几分热切,那是一种带着兴趣的稀奇,以及毫不自知的隐约吸引。
但是,这个女人!
她无比清楚自家弟弟的性情,他认准了的事情,别人根本无法干涉。即使自己这个做姐姐的,也起不了任何作用。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二十好几了,还没有一方姬妾。娘亲死的早,这个弟弟,可以说是她当儿子拉扯起来的。她清楚的知道,弟弟的心结为何。娘亲死的时候,弟弟只有七岁,懵懵懂懂的稚童,应该还是坐在爹娘怀抱,撒娇邀宠的芳华年纪。可是娘亲临死前的惨状,却激得那个幼小的孩童一夜之间成|人董事。小小的肩膀压抑着不住颤动,眼里却倔强的不掉一滴眼泪,拳头攥紧却又无处发泄的无助而又脆弱的模样,有如受伤的小兽,至今让她这个做姐姐的想起来,还重重泛着心疼。
爹爹是中越国右将军肃光明手下的一名参将,娘亲是他的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之后成亲。本来是很幸福和谐的一对璧人,却不料横空冒出来一个沁平公主横插一脚,横刀夺爱,倚仗皇家的权势,硬挤进来和娘一同做了平妻。之后娘亲的苦难日子便来临,先是公主的暗中欺凌,再是爹爹几次三番被其愚弄,公主以其高明的表面功夫一次次嫁祸娘亲,成功的引起了爹爹对娘亲的误会和厌恶。爹爹对娘亲的逐渐冷淡让娘亲坐卧难安,因此娘亲在又一次怀了身孕之后,不顾郎中的劝阻,坚持凭着羸弱的身子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结果公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使娘亲在怀胎八个月的时候小产。那晚的娘亲简直成了血人,声嘶力竭的喊声让她们姐弟俩惊心动魄。
最可气的是,京城里的郎中那一晚全被一家神秘人家请去会诊,直到娘亲断了气,散出去请郎中的仆人还没有回来。
当时她曾跪在公主面前苦苦哀求,求她看在爹爹骨血的面子上,去宫里请一位太医来救救娘亲和孩子。可惜公主阳奉阴违,表面答应,背地里却任由丫鬟磨磨蹭蹭,天亮时才把太医请回来,那时娘亲已故去多时了。
她把弟弟由娘亲房里拖出来时,小小的人儿浑身散发着寒意,那股寒意有如地狱来使,让她这个比他大八岁的姐姐都禁不住周身发抖。她至今都还清晰的记得那时的感觉,顷刻之间,她对这个尚且不足十岁的稚童生出了无端的惧意。她那时是担心的,怕这个被仇恨蒙蔽了身心的小人儿会做出什么傻事,害不到人反而害了自己。所以她一直紧紧的看住他,对他不离不弃。直到她十七岁嫁人,她也不顾爹爹的反对,一直把他带在身边。
如今,他已长大成|人,再不是那个弱弱的,需要她一直保护的小兽。
可是,这个女人?!
她恨恨的抿了民唇。
是的,在她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就确定无疑,她是林云霞,那个被徐方亭休了的弃妇。
自家弟弟不娶妻不纳妾,她明白他是童年造成的阴影,他想等,等着能遇见一个好的妻,一个能相知相守,执手共度一生的妻子。他不想让娘亲的惨剧再发生在他的后院,娘亲的死,是他一辈子的遗憾!他不能为娘亲报仇——毕竟那个人没亲手杀死娘亲。他不想让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也象他一样失去亲娘。但是,他可以规划自己的人生,他可以让自己的后院温宁安静。所以,她张罗着,为他纳妾之时,被他一口回绝。
她不但不恼,反而对这个弟弟十分敬畏。她有时甚至对那个未知的弟妇是羡慕的,能得一心为自己的男人,是前世烧了八百年高香才求得的福气。
可是,这个林云霞,她配自己的弟弟么?
先别说她弃妇的身份,就是她这一身的穷酸相,也有辱了自家弟弟的清高华贵!
可是……
她暗中咬牙叹气,怪自家弟弟不争气?她压根没产生过这样的心思。弟弟的苦楚她也受过,无论是失去娘亲的痛苦,还是作为一个女人,看到丈夫一房一房往家里纳妾的那种沉闷之苦,她都亲自经受过。弟弟的这种想法,虽然有悖这个社会的人伦习俗,但她在心里是暗暗赞同的。天底下有哪一个女人,不希望被自己的男人捧在手心里呵护呢?
只是这个林云霞!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是有点嫉妒的。一个被休的女人,能有这样的好命,真是幸运!
这头知守夫人沉在自己的思绪里转不出来,那边小郡主的肚子里已经大唱空城计。她委委屈屈的拉了拉姨娘的袖子,瘪了瘪嘴可怜兮兮说道:“姨娘,咱是不是该吃饭了?”
知守夫人回神,看着小丫头的眼神划过一丝厉茫。她其实有点迁怒于小郡主,如果不是她孩子性的胡闹,非要定什么抱枕,也许就不会造成弟弟与那个女人的相遇,不与这个改了名叫肖语的女人相遇,也就不会有她此刻的烦心百转,愁肠百结。
但她只能在心里暗恼这个小丫头,表面上却不敢对她使脸子。一来人家的身份地位在那摆着,自己的丈夫将来还要仰仗人家父王的鼻息。二来她是自己闺中密友的女儿,因为自家弟弟这点事把自己的好姐妹得罪了,总归不大划算,毕竟她们是从小玩到大的表姐妹,怎么说也有将近三十年的交情。
她略压了压火气,温声对小郡主说道:“咱叫她们把饭拿到房中来用,你觉得如何?”
她此时实在没什么心情去吃饭,碍于面子,不得不陪着这个无知的小丫头寒暄。不然她早回房生闷气去了。也幸亏这小丫头天真烂漫,不会看人的脸子,否则刚才她眼中忍不住一时的情绪流露,恐怕早让小丫头心生不悦了,说不定早就掉头走人,哪里还轮到她此时和声细语的弥补过失?
“不去膳房吃可以吗?”小郡主歪着头问。
“可以,你姨丈今日不在家,咱这一次可以不用讲规矩。”知守夫人摸了摸她的头,满面慈祥说道,“不然的话,哪能任由咱这时吃饭?若他在家,恐怕早被他给训斥了。”
小郡主兴高采烈点头,夫人吩咐下人上饭,不一时,凉爽的客厅里摆上一桌清淡可口的饭菜。
肖语跟在男人身后,到偏厅叫上大壮,几人顶着烈日,出了知守府。
一路辟荫南行,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悦宾楼门前。肖语狐疑地看向男人,“不是去取钱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男人微微一笑,“我还没吃饭,姑娘如不介意,先陪我吃吃饭,我叫人回家去取,这样两不耽误,你看可好?”
肖语沉肃莫名的望着男人,不置可否。心内百转千回的转了一圈,她摸不透男人的心思,不知他意欲何为。耍骗赖账?好像不可能。她货没交,料没买,于她损失不了什么。那么纯粹是吃饭?她又觉得没这么简单,头一次认识,甚至连对方的姓名还不知道,就请人吃饭,这是不是有点说不通?那么,还有什么可能吗?她一时想不明白,也懒得费力去想。再一思量,反正大壮与她二人都没吃饭,这时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既然有人主动提出邀请,不吃白不吃!尤其在确定自己损失不了什么的情况下,不如答应他,至于这顿饭的原因,到时再见招拆招吧。
想至此,肖语装着有一搭无一搭地问:“你确定你不再和林熙路一起吃?”
她需要确定她是不是要和她那个‘亲爹’坐在一张桌上,如果那样,她宁愿自己掏腰包请大壮吃饭,也绝不会答应男人的邀请。
男人仿佛看透她的心事一般,了然的笑着摇了摇头,“不,我和他只是泛泛之交,今日我们走在一起,也是朋友请的饭局,与他无关。”
肖语在心中迅速研判了一下他话中的真实程度,确定他不象撒谎后,转过头征询大壮的意思,“要不,咱们就在这里吃?”
大壮戒备地看了男人两眼,不自知地动了动眉梢。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对肖语姐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以男人看男人的眼光来说,这个男人,确实可以称得上是男人中的极品。因此他莫名的对此人产生一种非比寻常的强烈排斥。他心里清楚的很,一个男人,不管他多么清高孤傲,只要他主动对女人示好,那么就意味着他对此人产生了兴趣。虽然不至于将来如何如何,但最起码一点,可以肯定,他对这个女人绝对是与众不同的。
他犹疑着看了肖语一眼,见肖语正充满企盼的望着他,刚到嘴边意欲反对的话又咽了回去,点点头道:“好吧,我听你的。”
肖语大大松了一口气,她真的很怕大壮不答应。其实她想吃这顿饭的主要目的,还有一个无法明说的原因,之前她在知守府和知守夫人较劲,至今想起来有些后怕。当时只顾自己心中憋气,图一时畅快,不计后果把人给得罪了,如今再想起来,头脑冷静之后,才觉出事态的严重。自己一个人好说,拿起腿拍拍屁股走人,可是还有一个年迈的老爹,如果真要逃亡的话,她不确定风烛残年的老爹是否能承受的起路途颠簸之苦。方才男人邀约之时她还没想到这一层,只是在她问起林熙路的一霎那时,脑子里才灵光一闪,把老爹和这个男人联系在一起,然后又由这个男人直接串联上知守夫人,这才觉出事态的严重。否则依她的个性,因那个知守夫人的关系,是绝对离这个男人有多远躲多远的。
她才不想跟这些眼高于顶的人扯上什么关系!即使他长的如谪仙下凡,也不是她所要的那盘菜!
男人很识时务的把他二人往酒楼里让,见大壮对肖语唯命是从的样子,他不由多看了大壮一眼。大壮觉察到他的目光,不冷不热对他挑了挑眉,给了个警告的眼神。
男人微微翘起嘴角,意味深长地投给肖语一个悠长眼神。
坐进包间,大壮忽然想起一事,他低声附在肖语耳旁说道:“那个布贴画,我让这里的伙计放在掌柜的房里了,不知掌柜的这时回来了没有?”
肖语轻轻点头,她之前在酒楼门外等的时候还纳闷,大壮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出来,却原来是掌柜的不在。之后又因着急在午饭前赶着往知守府送靠垫,忘了问大壮这一茬。后来又被知守夫人的傲慢激的心神动荡,早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如今再被大壮提起,她才猛然想起。待大壮直起身子离开,她扭头低声问道:“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待会咱们吃完饭,你再叮兑一下那个伙计。”
大壮连连点头,那男人皱眉看着二人的窃窃私语,面色不愉,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二位嘀咕完了没有?说完的话,是否可以点菜了?”
肖语看看门口矗立已久肩搭油布的伙计,歉意冲男人笑了一笑,语气诚挚地道:“不好意思,我二人谈点事情,一时把这事给忽略了,还请公子见谅。”
男人挑了挑眉,眼睛直直对着肖语,“我叫萧飞逸,肖姑娘可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肖语讶异地看向他,“这样恐怕不好吧?直呼公子的全名,这样很没礼貌的。”
萧飞逸笑了起来,“那么,叫我飞逸也行,我姐姐一直都是这么叫我的。”
一提到知守夫人,肖语立时心情低落起来。但还是正事要紧,她不忘今次吃饭的目的,就着话题,带着试探的语气对男人说道,“哦,我今天的表现有点失常,你姐姐,不会见怪吧?”
委婉的表示了一下歉意,要她直接说出道歉的话,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虽然她现在也在后怕。但她这个怕被人说穷怕被人蔑视的毛病,已经根深蒂固地植在骨子里。谁若犯了她的忌讳,比动刀杀了她还要令她难受。
如果不是为了老爹,她根本不会这么委曲求全,煞费心机地采取战术,如此小心翼翼的对人家旁敲侧击。
“不会!”萧飞逸很给她面子,没有戳穿她,只是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摆弄着手里的筷子,一边招手叫过来伙计,“肖姑娘要不咱们先点菜,边吃边聊?”
大壮不清楚肖语跟知守夫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他询问似的关心地望向肖语。肖语摇摇头安慰他道:“没什么,只是我一不小心,说话有点失了方寸。”
萧飞逸似笑非笑地看着肖语,对她的说辞不予置评。只是看到大壮一脸关切的神色,他沉了沉眼皮,状似无意的一伸手,像是要够放在桌子中间的瓷壶,不成想却碰翻了肘间的一盏温热清茶。“砰”的一声,细瓷茶碗摔在木质的楼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脆响,成功地引起其余两人的注意。肖语急忙起身,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把碎片捡起,归拢至墙角不容易被人踩踏的地方。
直起身时,见萧飞逸也正手里拿着两片细小碎片,站在自己身后。肖语吓了一大跳,幸亏自己没有莽撞的起身就走,否则的话,这一回头,非得撞在他的身上不可。
萧飞逸把碎片递进她的掌心,看着墙角里的一小堆,轻声慢语说道:“这两片碎瓷,也请肖姑娘一并代劳了吧。”
肖语抬眉看了看他,轻轻抽出握在他手里的手掌,转身微一侧身,两片细小的碎片立刻滑入那堆碎瓷里。然后轻拍了拍手掌,绕过萧飞逸,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
至此,肖语再是神经大条,也不能不明白萧飞逸请自己吃饭的原因了。
第十三章
萧飞逸从容而坐,优雅的吃着桌上的酒菜。
肖语狼吞虎咽,吃相极其不雅。
两相对比,肖语的动作更显得粗鲁突兀而又扎眼。
大壮莫名的望向这个与平常大相径庭的女子,不明所以的看着她运筷如飞,不停的往自己碗里夹菜,边吃边滋滋有声。
他悄悄往萧飞逸那边瞧去,萧飞逸熟视无睹般,正夹起一块鸡腿,悠然送入口中。
见大壮看过来,他撩起眼皮,停箸问道,“怎么不吃?不对胃口?”
大壮立即低头,神态尴尬无比,夹起一只山蘑,慢慢放入嘴里嚼着,不知其味。
他不知肖语此举为何,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跟对面的男人有关。
肖语无动于衷,一边往口里送着菜,一边忙中偷闲,用抓着一只鸡腿的左手指着面前一大盘子的烧鸡说,“快吃啊大壮,这烧鸡很好吃的,你快尝尝?”
恰巧伙计端着一道红烧鲤鱼送上来,待他把鱼盘四平八稳放于桌子正中,肖语挽了挽袖子,起身拿起筷子,径直戳到鱼头下部最为肥厚的肉上,轻巧翻腕筷子一转,扯下一块肉来,伸手摘净细白的虚刺,直接放到大壮的碗里,“吃,兄弟。”
气氛在一瞬间凝住。
大壮惊讶的望住她,微张着嘴,发不出一个音节。萧飞逸先是惊讶,尔后若有所思,筷子停在空中一动不动看着肖语。
肖语莫名其妙,望着两人问道:“怎么了?这鱼不就是这个吃法么?”
“你知道这叫‘鱼’?”萧飞逸挑眉问道。
“是啊,这是白鲤,有什么不对吗?”肖语奇怪地望他。这是世上最普通的鲤鱼,是个人都应该认识吧?在现代,恐怕三岁的娃娃都能叫出它的名字来。
萧飞逸神色古怪,大壮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低声道:“姐,这道菜我从来没有见过。据说‘鱼’是是歧凤国特有的一个物种,生长在海里,其他国是轻易见不到的。”
“怎么?”肖语大吃一惊,有河流的地方不是就应该有鱼吗?河海相通,鱼不可能是海边国家的专利啊?
中越国虽是内陆的国家,但总应该有湖有河流的吧,否则这个国家的人民用水何以解决呀?难道说时空变了,连物种的产地也不一样了?
“你们没有见过鱼?”肖语不敢置信,眼里冒着大大的问号,目光轮番在两人脸上睃转。
“见过,”萧飞逸轻描淡写说道,“只不过咱们这的比较小,不能吃。”
大壮惊愕地望着他,萧飞逸斜瞥他一眼,解释道,“就是河里游的,没名字的那东西,小孩子经常下水捞着玩的。”
大壮恍然大悟,放下手里的筷子,细看盘里挂着汁水的奇物,脸上挂着好奇,“它们是一样的东西?”
萧飞逸笑看了他一眼,回答他,“当然,”又转向肖语问道,“不知肖姑娘在哪里见到过这种能吃的鱼?”
肖语干干笑了两声,拿起茶盏旁的白巾轻轻拭了拭手,然后一丝不苟把它折叠整齐放回原处。借着这缓慢而不露痕迹的磨蹭,脑中飞快搜寻出一个比较说的过去的借口,“啊,我是在一本书上看到的。”
萧飞逸一脸了然,也学肖语的样子拿起桌上的白巾,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接着问,“不知肖姑娘看的是哪一本书?我倒也想见识见识,书上是怎样介绍这种鱼的。”
肖语尴尬一笑,眼珠转了几转,故作努力沉思着去想,半晌,终于摇了摇头道,“不记得了,也许是我夫家以前收藏的一些杂文轶事之类的书籍吧。”
“噢!”萧飞逸万分可惜,举箸夹了根鸡腿起身越过桌上的盘盏,送进她的碗里,“实在可惜!”
肖语挑眉看他,无声的询问,就这些?
萧飞逸回给她浅浅一笑,对她说的那后半句话似乎未曾耳闻。
大壮疑惑地看着肖语,几次欲言又止。
不知道她几时学会的认字?他印象中的林云霞,一直是娇娇柔柔的,不会读书识字,不会针凿女红,亦不敢在陌生的男人面前如此大声说话的人。在老爹的细心呵护下,可以说就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没想到嫁人几年,倒学会了不少本事。
肖语对萧飞逸的表现大失所望,自己已经很明显地把话题引给他了,他却不按套路出牌。
如果他接着她的话问下去,她一定把她弃妇的身份坦诚在他面前。这样也许立刻就能打消,她对他隐约猜到的,基本无法实现的那种想法吧。
把一切消灭在萌芽状态,肖语深谙这句至理名言的博大用途。
这是她重生之后,经过一次次的事件,痛下决心做出的决定。不是她自己多清高自傲,而是这个社会,逼的她不得不做出这个有悖人伦的决定。
她十分理智的分析过自己目前的身份和处境,自己不是养在深闺中的大小姐,也不是未经人事爱做白日梦的小丫头。由大壮娘以及三姑对她的语言态度中,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顶着的这个弃妇名头,已经把她的婚姻判了死刑。大壮娘三姑这样的人,基本上代表了这个社会大多数人的习俗理念。他们不容于身上有如此污点的女人介入他们之中。他们的认知清晰而又顽固,她这样的女人到谁家是谁的耻辱。试问又有谁敢把这样的笑柄娶回家中,任由别人当面背后的嘲笑呢?
大壮娘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她自认自己没有什么得罪她之处。然而,正是由于大壮对自己的亲近,才引发她对自己的翻脸无情。
这个少根筋的女人,动辄对自己不分场合地点的无情的开骂,已经令她异常恼怒。她曾经想奋力的反驳,给以她有力的回击。可是,面对这个社会如此世俗的庞大群体,她凭的什么?她一无钱权,二无地位,她反驳得了她一个人,能反驳得了整个社会么?
她感到无奈而又无力,这是个还没有完全开化到现代文明的社会!她觉得自己活的很累。她亦不想再给自己累上加累。
所以,她从来不对自己能在这个时代嫁个好男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以,这个时代的男人,她都不敢轻易招惹碰触——因为她要不起!
肖语眼神暗了一暗,清咳一声,端起面前分毫未动的酒盏,遥遥对着萧飞逸举起,“萧公子,不管怎么说,肖语先在这里谢谢你的盛情邀请,但肖语实在身份特殊,怕将来与公子走的太近,有辱了公子的清誉。”
这是委婉的拒绝!
萧飞逸沉肃下来,手指轻轻转动酒盏的元宝杯口,酒滴随着不规则的动荡,一点点的由缺口处滑落出来,洇湿了酒盏旁边的白绫。他直直盯着肖语,眸中映着正午阳光折射在盘盏上的点点光影,一字一句道,“我萧飞逸想要真心相交你这个朋友,别人的说法我又岂会放在心上?”
肖语再次目光幽黯,放下酒盏,浑身的气旋萧索而又怅然,“萧公子,我们——不是一路人!”
萧飞逸凝眉细细打量她,神情肃然,黝黑的眸子里似有两道吸盘,想要把她深深定于其中。
她不自在的抿了抿唇,目光躲闪着垂下眼睑。
心如擂鼓,这样的自己是不是很不识抬举?如此高贵清雅的人,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福分!然而自己——
桌子底下大壮的手温温地握过来,肖语侧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这是大壮第一次主动与她的肌肤接触,她明白大壮这是在给她安慰。每一次她彷徨无助而又脆弱无依之时,都是他坚定不移的在给自己鼓励,不计后果的给予自己安慰和支持。她何其有幸,在这个冰冷的世界,能有这么一个人,时时刻刻在无私的维护自己。可是自己……
能回报他什么?
以身相许,并不是一个女人报恩的唯一方式,但是他所求的,唯有这点。
她觉得这一辈子,她都欠大壮的,返还不清!
目不转睛盯着肖语看了半天,直到她渐渐局促,开始手足无措,萧飞逸才轻笑出声,“是吗,怎么我感觉,我们骨子里有相同的味道?”
这个女子,在酒楼门外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给他留下了深深的,不可磨灭的印象。她的神情举止,语态动作,让他深觉讶异。世间竟有这样的女人?他惊讶莫名。尤其她低下头,以悲天悯人的目光看着地上因她而受损的男人,低声的询问他的伤势,并且非常诚恳的劝导男人去看郎中——他几乎喷笑出声。这样的女人,世间绝无仅有,独此一尊。他对她感到深切的好奇,是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这样的女人?
于是他不着痕迹的向同桌吃饭的人打听,结果却听到了一个令人心酸的故事。因此他便吃到半道退席。他不屑于同林熙路这样的人交往。这样不讲亲情唯利是图的人,他值得与之深交么?
幸好,老天有眼,让他在姐姐的府中又遇到她。他真的很想看看,这个女人,还有什么异人之处。还有,她今后的生活,将会是一种怎样的走向。
唯一令他没有料到的是,不知不觉,他把自己带入其中。
大壮与肖语二人的互动他尽收眼底,这个男人对肖语的情义让他的心里微微地涩窒。每一次大壮投给她情意绵绵的眼神,都使他的心里微酸、微胀。他为自己这种没来由的心情惊讶。虽然明知道不应该,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也许这就是爱?他没有尝过,也不敢确定。他只知道心里的不舒服,很有一股冲动,想要上前把那个碍眼的小子拉开。
好在肖语对大壮眼神是澄明的,没有回给大壮相同的情感,他这才努力压下这股冲动。他自信他还有希望,也还有大把的机会,他是个生意人,他懂得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只要有希望在,他就确信他一定能赢!
窗外传来隐隐的雷声,太阳被乌云遮住,方才还明亮的房间瞬间暗沉下来。
萧飞逸抬眸看向默然无语的肖语,再次给她夹了一条鸡腿,递在碗里,淡淡瞟了一眼两人握呈倒三角相邻不到一拳的胳膊,“你很喜欢吃鸡腿,那么多吃一点,不够咱再要一盘。”
肖语嘴角暗抽,眼看着鸡腿直有一种反胃的冲动,大哥!不要这么整人好不好,我刚才那样的狼吞虎咽,是想表演给你看的知不知道?
萧飞逸眼眸含笑,看着肖语贴近大壮的胳膊动了动,然后把手提起来,推离面前搁着鸡腿的碗,虚情假意的对着他笑,“我,吃饱了。”
大壮面色沉郁地瞪了他一眼,萧飞逸心情大好的又夹了一筷子鱼,细细拔了刺,再次起身递往肖语面前的接碟里,“再吃块鱼吧,妹子,多吃点这玩意有助增长全身劲力,再遇上酒楼外的那种情况时,好全力还击。”
肖语讶异的瞪大眼看着他,脸上立刻蒙了块大红布,霎那间耳根都快红的滴血。
原来自己的举动都被他看了去,那是不是意味着别人也看到了?
太丢人了!不知道这一着若被人传出去,是不是又会在弃妇的名下再加上一条□的罪名?毕竟这个时代,有哪个女人敢光明正大的,大天白日之下,不顾廉耻往男人的那个部位招呼?
肖语含羞带怯的看着萧飞逸,眼睛水汪汪的,有如受惊的小鹿又惊又怒的瞪着追捕它的猎人,惊惶无措而又气愤难平。
当然,这是萧飞逸此时的如斯想法。他低声而笑,手指敲着桌面,嘚嘚有声。节奏明快而又爽朗,甚至还心情很好地朝她抛了个眼风,“放心,没有别人看见,我只是通过你对那人说的那句话,推理出来的。”
肖语锉一锉银牙,暗自在嘴里磨了磨,厉眼狠呆呆瞪向萧飞逸。
眼角眉稍的一抹似嗔又怒,饱含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别样风情。
萧飞逸呆了一呆,心跳啪的露了半拍。只觉得一丝细细的热意由脚底快速窜至心扉,线提着一般,迅速传遍全身一股暖洋洋的电流。
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很舒服!有一种想把她抓在怀里,狠狠吻上去的冲动。
‘轰’,一声惊雷,驱散了屋里的暗昧沉静。
萧飞逸回神,见肖语正用筷子狠狠戳着接碟里的鱼肉,仿佛跟它有仇一般,捣的用力而又毫无章法。
萧飞逸噆唇微笑,色厉内荏的小女人,害羞也采用这么特别的方式来表达!
大壮直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无比重要的东西,看着肖语和萧飞逸二人的神态表情,他的心也随着那一声惊雷带来的阴霾,而暗沉了下来。
肖语的这种表情,羞怒交加的小儿女的形态,是他以前未曾见过的。他虽然不懂女孩家的心思,但他的那一丝灵妙的感觉,让他的心开始不安的慌乱起来。
他哀愁的看着犹处在自己纷乱的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