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雨霖铃 第6部分阅读
潇潇雨霖铃 作者:肉书屋
绪里而不自知的肖语,心情惆怅到极点。
萧飞逸起身,为二人斟上伙计重新续上来的热茶,眼神一直在肖语的脸上逡巡不散。
肖语还在神游太虚,偌大的雷声里不动如山。
茶盅里浮上来的热气氤氲弥漫,在她的眼前涣散成一片轻浅的薄雾,把眼眸润的湿漉漉的,晶亮而又迷蒙。
放空的神情,有如迷途的羔羊,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迷茫里又带着弱弱的无助。
是什么样的不堪把一个好好人儿逼至如此绝境,在真情流露时竟是这样的彷徨无措?萧飞逸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无限怜惜的把茶盅端起来,轻轻放在她的手上。
肖语如大梦初醒,吓的差点跳起来,好像被烫着一般,把茶盅重重敦在桌上。
风声雨骤里,细瓷和木板之间发出一声钝钝的闷响。
萧飞逸无奈的长叹一声,说道:“先喝杯热茶吧,去去油腻。”
溅出的茶水喷在衣襟上,温温的水迹舒贴的透过薄衫熨贴着肌肤,驱散了窗外骤降的暴雨吹进来的凉意。肖语豁然回神,腼腆的冲萧飞逸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失态。”
萧飞逸体贴的笑,眼睛淡淡暖暖的看着她,“没关系,我不是那么注重世俗的人。”
一语双关的话里,带着一股令人安心而又窝心的味道。
大壮眼眸黯了下去。
这个男人,自己实在没法比!无论外在言语,还是内在思维,都是跟肖语姐堪称绝配的人!
第十四章
昏天黑地的忙了好几天,终于把那十几只抱枕赶完,剩下最后的一点扫尾工作,红菱一个人便可完成。
肖语收拾完零零总总的碎角布块,又把这一堆新鲜出炉的抱枕挨个欣赏一遍,心满意足的发了一会呆,终觉身体困乏。
强撑着眼皮陪红菱说了一会话,看着红菱手里的针线一上一下循着固定的模式,一成不变的来回晃动,她再也坚持不住,终于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混乱的梦一个接着一个不曾间断。
烟雾濛濛的小城上空,漂浮着的到处都是高大烟囱里冒出来的浊白气体,微小的颗粒以肉眼看不见的浓稠密度,混杂于空气中,防不胜防地,以各种方式偷袭人的眼球。
一阵风来,抑或是一辆急驰而过的载重大卡,都会把它毫不留情的送入眼眶,尖利的砂棱磨得人的眼球生疼……
幼小的女孩抱着妈妈新买回来的毛绒玩具,站在自家门前,使劲地哭。
妈妈爸爸在屋里大声地争吵,引得左邻右舍争相引颈窥视。
邻居的老奶奶轻轻拉着她的手,一拍一拍的安慰她,“丫头,别怕,到奶奶屋里来,奶奶给你糖吃。”
小小的人儿固执地站在原地,紧紧抱拢怀里的白绒小熊,一抽一抽地哭着,不为所动。奶奶拽得紧了,她倔强地哽咽着,“我……不怕!我……就是煤渣进了眼睛,疼才掉泪……”
奶奶无奈心酸的摸着小人儿的头发,长叹着问,“是不是你爸爸妈妈又去参加谁的婚礼了?”
女孩点头,又摇头。她只知道,爸爸妈妈是为了她这个不到十元钱的玩具吵的驾。
镜头转换,温馨舒适的米色卧房里,一对□的男女正在床上极尽扭曲的奋力纠缠,滛靡的□交合声伴随着节奏鲜明的肉体碰撞,和着女人婉转低柔的呻吟,弥漫了一室的旖旎。
刚刚参加完朋友的婚礼半路退席的女人,打开房门看到床上正在抵死缠绵、引颈交卧的一对白生生肉体,霎时眼底泛红,心痛如绞。
男人看到她之后,波澜不惊,从容地起身穿衣,坐在床头慢条斯理的点燃一支烟,悠游吐出一口烟圈,然后对她说,“肖语,你不就是爱钱么?我给你钱,你给我出手续,咱们好聚好散,谁也别伤和气。”
无耻的男人!
她握着手里刚买回来的毛毛熊,奋力地砸了过去……
梦靥!无休无止的梦靥!昏暗混沌的一片虚无中,肖语有如漂浮在深水里的浮萍,抓不住中空中的任何一点实质……
“姐姐,姐姐……”清音在耳边流转,是谁的声音?摩羯梵唱一般,终于拯救出沉在暗魅中的灵魂!
肖语眨了眨粘涩酸胀的眼睛,思绪一刹那的空白之后,始得回神。
“姐姐,你做噩梦了,一直在哭。”
红菱俯身在她的上方,手里犹自捏着只装了一半棉花的小考拉,满面焦急的看着她。
肖语再次眨眼,红菱模糊的脸变的清晰起来。
眼膜上的朦胧散去,化作一滴涩涩的泪珠,沿着眼角慢慢滑出。
她抬起胳膊轻轻用手去拭,却摸了一手潮乎乎的汗意。
——梦靥的太深,竟然全身都煨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思想刚刚有这层意识,身上的衣服便觉得皱巴巴裹得难受起来。
不适地扭了扭身子,衣服涩涩地粘的皮肤很不舒服。嗓子干的冒烟,一句话也不想说。
红菱见她不说话,立刻着急起来,以手覆上她的额头,细心地探着温度问,“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肖语沙哑地说完,坐起来理理散乱的的头发,眼神犹带着些许的迷茫,闷闷地道,“被梦魇住了。”
红菱倒了一碗水递过来,再次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无事,才长出一口气,“姐姐还是多喝点水定定神吧,这大热天的,闷出一身汗来,又是刚刚睡醒,可别受了风寒。”
肖语点头,顺从地喝干碗里的水,跳下床自己把碗放回桌上,拿起梳子拢头发。
看着红菱在已经蓄满棉花的考拉屁股上飞针走线,她努力回想梦里的情景。但是却什么都没想起来。方才的梦境,已仿如船过水无痕,只余浅浅淡淡的一点伤心和空白。
红菱感觉到她的视线,有一搭无一搭的跟她说话。
“这些只有富贵人才能用的起的料子,好是好,就是忒过娇贵,手稍微粗一点的,摸一下,就能把它剌出一层毛来。”
“是啊。”肖语随口答应,颇为赞同。
红菱用针细细挑出一丛露白的棉花丝,又接着道,“所以咱们干绣娘这一行的,每时每刻都得注意保护好自己的手才行。”
肖语频频点头,她又想起老爹第一次看到靠垫时的情景。
当时老爹小心翼翼地捧着靠垫,但那娇贵的料子,虽然旧了,也不失它的娇气 还是被老爹粗糙的手掌,剌出几点细绒来。
那时她根本没在意,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打算拿个半新不旧的靠垫去碰运气。
如果没有大壮的及时提醒……
她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今天如此春风得意的结局!
她真的庆幸,她的重生,能够得遇大壮,得遇老爹……
看着小考拉肥肥的屁股撅在红菱的胸前,红菱低着头一针一线在开缝处仔细的缝,肖语的心里莫名流淌过一丝暖流。
这种感觉很像梦里那毛毛熊握在手里的感觉,茸茸的暖暖的,仿佛那一层细细柔柔的软毛直接拂在了人的心里。
是啊,这么柔软温舒的感觉,没有哪一个女孩子不喜欢。
即使是在落后了千年的古代。
也没有哪一个女人能抵抗得住它的魅力!
可是这些光秃秃的抱枕?!
肖语陷入了沉思。
总是比现代的那些毛绒玩具差着那么一大截的感觉。
究其原因,毕竟少了那一层撩人心痒难熬的暖绒。
有什么办法呢?能让它们的身上生出一层绒毛来?
红菱把最后一针缝完,两手熟练地在线尾处贴着布料打了一个死结,然后脸埋进考拉的屁股,用牙齿磨断剩余的丝线。
最后的一个活计终于完成,她轻松的抬起头来,笑着对肖语说道:“这些万分娇贵的东西啊,也就只能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玩,若是把它放在咱们这些山村的野丫头手里,整天爬墙上树的,说不定几天就把它刮的满身都是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肖语脑中突然灵光一现,顿时眼里浮上了大大的惊喜。
她猛地跳起来,冲过去给了红菱一个大大是拥抱。
红菱被她抱的一愣,脸色瞬间绯红。
肖语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尴尬,人来疯似的转过身开始向外跑。红菱在后面急问:“姐姐你上哪去?”
“铁匠铺——”肖语大声回答,尾音长长飘散在空气中,带着几分拨云见日般的喜悦。
盛夏午后的阳光异常炙热,空气干燥的仿佛只要有一点火星,就会不借助任何媒质而自燃起来。
路边不知名的野菜,蔫蔫的耷拉着对生的叶子;小草非常聪明地卷起细长的叶面,尽量收缩着肢体;白杨兀自高壮挺拔,却失了清晨夜间里的勃勃生气;老柳垂着脑袋,恹恹的努力抵抗着酷热的署意。
一切都在酷暑的滛威下,显得消沉而萎靡。
肖语此刻却心情大好。她走在干燥的土路上,脚步飞快。
心在雀跃的鼓动,真想马上飞到铁匠铺,把自己构思的东西打制出来。
然后回家给那些抱枕个个披上绒装,让它们变成名副其实的毛绒玩具。
身后激烈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踩的路面上的细沙嚓礤作响。
肖语好奇的停步回身。大热的午后,是谁这么有毅力,象她一样抽风,在这热死人的大太阳底下奔跑?
大壮娘的粗门大嗓蓦然传来,“你个作死的小王八羔子,没事拿老娘的被面做什么耍?要唱戏回家拿你娘的庄老衣裳往身上披去!胆敢动老娘我的东西,看我捉住不剥了你的皮!”
一个火红的身影奔至肖语身边。
来路上十余丈远的距离,缀着一个高大的女人。
已至身前的男孩身形顿住,回头对后面追上来的妇人做了个鬼脸,扯着变声期的公鸭嗓道,“大娘,我还就是相中你这块布了,怎么着吧?有本事你就来追我呀,追上了我就把它还给你。”
男孩子十二三岁的年纪,说完话回过头来对肖语调皮的一笑,继续挥舞着手里的大红缎面朝前方跑去。
肖语不由得好笑,这个小小子,倒是会整人,大热的天让一个身材肥重的妇人追着他跑,也亏他干的出来。
大壮娘累的气喘吁吁,跑到肖语的身边,停下来扶着膝盖呼呼直喘粗气,半晌,气息才平顺下来,对肖语笑道,“枣花,你这是哪去?”
肖语冲着天空翻了个白眼,不阴不阳似笑非笑说道,“婶子,你这大红的被面很是奇特啊,居然是用布块一点一点拼凑出来的。大壮爷俩一年里挣那么多钱,你都舍不得买一个成块的缎面吗?”
大壮娘咧着肥厚的嘴唇,尴尬的笑了笑,眼睛瞄着前面越来越小的红影,急惶惶说道,“那啥,枣花,我得追那小子去,有啥话咱娘俩一会儿再说啊。”
说完,抬腿迈开大步向着铁匠铺是方向追去。
肖语连声冷笑,这个女人!
真替大壮惋惜,怎么就摊上一个这么样的娘亲!
少年披在身上的红缎面,分明就是红菱前几日遍找不见的,那两块准备做抱枕还没来得及裁的原材料。不知怎么竟然被她鼓捣了去?
看起来这人真的是不能惯,你对她好一点,她便不把自己当做外人。
这些日子肖语和大壮娘的关系比较缓和,原因是肖语把第二批活的银子分给了大壮一百两。大壮当时极力拒收,肖语费尽心思的晓以利害,大壮依然故我,坚决不要。最后迫得肖语实在没法,只得以缓和她同他娘的关系为借口,才说动大壮收了银子。结果,大壮娘便成了她家的常客,每回走时都会跟她讨走几块剩余的边角碎料。谁成想这人这么不禁招引,居然……
肖语的心情霎时破坏殆尽。
抬头看了看澄明如洗的碧空,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步一步慢腾腾地朝前走,先前无法自抑的心急迫切早已荡然无存。
铁匠铺已近在眼前,一个农户正牵了牛停在门口,不知是听铺里的人说了什么,松了手里的缰绳,把牛赶在一边吃草,人便进去铁匠铺里。
黄|色的耕牛没了主人的约束,慢腾腾稳步走着健硕的身体,哞哞叫了两声,悠然自得的开始啃噬青草。
蓝天白云,牧野黄牛,加上平实厚重的几间石屋,构成了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风景。
远处的官道上,缓缓驶来一辆华丽的马车,乌黑的车篷上彩帷流连,镏金的车壁四角,在炽烈的阳光下,熠熠绽着夺目的光辉。
肖语站在铁匠铺前,跃然浮动的金光一晃一晃打在她的脸上,她微眯了眯眼睛,转过头去别开目光。
眼前有红影倏然一闪,微风拂面而过之时,少年粗哑的声音又骤然响在耳边,“嘻嘻,大娘,我劝你就不要再追了罢,追到明天,你也是抓不住我的。”
大壮娘抓狂的喘着粗气怒骂,“小兔崽子,看老娘抓住你,怎么扒你的皮!”
少年再次朝肖语扯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回过头冲不远处的大壮娘招手道,“大娘,你再不快点赶上来,我可不等你了哦,我得找个地方凉快去了。”
“枣花你给我抓住他!”大壮娘吼完,不知哪里来的神力,几大步便窜到肖语面前,隔空对还未来得及溜走的少年一把抓过去。
少年似是吓了一跳,愣怔一下,疾速往肖语身后绕去。肖语被他撞的一个踉跄,幸得少年又眼疾手快地自身后扶了她一把,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大壮娘扑了空,并不气馁,凭着她高大的身子,又越过肖语的肩头向少年抓去。
少年这回有了准备,灵巧的一个侧身,如泥鳅一般,躲开了大壮娘的抓捕范围,甩开步子急急向正在吃草的大黄牛奔去。
大壮娘见他越过沟渠,自思追他不上,只得作罢,恨恨的以手指点着他骂道,“小兔崽子,你等着,等老娘抓到你,非割了你的鸡子!”
肖语噗哧笑出声来,大壮娘转头狠狠瞪她一眼。
少年却由大黄牛身后探出头来,抖着红被面嘻嘻笑道,“那你来抓我呀!抓我呀!抓住了任你处置。”
大壮娘火冒三丈,起步就朝少年走去。肖语心里猛地一突,急忙拽住她的胳膊,却朝正在挑衅的少年喊道,“小心!快闪开牛头!”
少年抖得欢畅,并不把肖语的话当一回事。见大壮娘被她拽住,更加张扬的把缎面抓在手里挥舞。
大红的缎面如一面鲜艳的旗帜,耀着刺目的红光在空中摆动飘扬。
“不要再挥了!”肖语声疾色厉,尖锐的语音刺破炙热的空气,直接穿入少年的耳鼓,“快躲开牛头,往我这边跑!”
少年不明所以,停止了手里的动作。
“快往回跑!不要命了吗?”肖语气急败坏,大声呵斥着少年。
这个蠢蛋!
少年怔了怔,疑惑地看向肖语。
“把红缎扔了!”肖语大声命令。
来不及解释为什么,只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力争取时间,让少年尽快摆脱出黄牛的攻击范围。
“快跑!别回头,尽全力往回跑!”
肖语一个接着一个地下着命令。
大壮娘也被她的锐利神情吓住,瘪了瘪嘴,终究没有问出什么。
但是——晚了!
那头骨骼健壮的黄牛蓄势待发,硕大的牛头已经低低俯下,弯弯的犄角向前露着尖利的锋芒,两只牛眼蓄满红色的血光,仿若择人而噬的凶兽,坚硬的背脊山一样高高隆起。
千钧力气发于一处,黄牛尥开前蹄,离弦的箭一般冲向少年。
少年呆住,霎时惨白了脸,茫然立在原地紧紧攥住红缎,似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
“快闪开!”肖语声嘶力竭,奋力发出一声嘶吼。
致命的狂吼惊醒了少年,他下意识的向旁边横跨了一大步。
分毫之差,牛头呼啸而过,堪堪划破了少年的一大块衣襟。
黄牛一击不中,血红的眼眸更为骇人,前势不减,绕回前蹄又一次疯狂地反身袭来。
“快躲!”肖语目眦欲裂,冥冥中一股神力始于足下,毫不犹豫向少年奔去。
来不及思想自己所为为何,也来不及细思自己是否有那个救人的能力,脑中一片空白,似乎只有一个信念一闪而过,如此芳华年纪的少年,不该就这么死在牛角下。
然而,还是晚了! 毕竟离少年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眼见牛头就要撞上少年,尖利的牛角已清晰可见的触上少年的衣服……
完了!肖语颓然闭上双眼。
……
“快躲到屋里去!”没有听到预期中少年的惨叫,却是一声晴朗的男音发自身旁不远处的地方。
肖语迅即睁眼望去,少年方才站立之处已杳无人影。
一颗心终于‘噗’地落地。巨大的惊喜随之呼啸而来。
她怀着无以名状的感恩之心向四周寻视,只见少年正瑟瑟颤抖着被高大的男人抱在怀里,男人却一脸凝重地紧密注视着依然疯癫不减的黄牛。
“萧飞逸?”
肖语不敢置信的惊叫。
第十五章
萧飞逸侧头朝她温温一笑,俊朗的五官在皓白的日光下格外雅韵出彩。
炎炎烈日下,一身青衫的男子偈然而立,周身被阳光圈染出一层五彩的金光,宛如初降浊世的神祗。金光乍现中,全然肃穆之下,在人们仰视膜拜之时,却突然对芸芸众生焕然而笑。
又怎是一个勾魂摄魄可以形容?
肖语心口怦然一跳,不自然的对他点了点头,如被火烫一般急急转开目光。
黄牛这时已累的前腿跪地,嘴里吐着白沫,鼻息如斗,眼睛却死死盯着松树枝头上的那领红缎,不离不弃。
萧飞逸拍了拍怀中犹自浑身打颤的少年,指着肖语对他温言说道,“你先去姐姐那边,待我把那面红缎弄走,这里就安全了。”
少年点头,虚弱无力的一步一步挪向肖语。清空烈日,他的身形有如一道风干的影子,飘摇脆弱,看了让人忍不住心疼。
肖语快步迎上前去,伸开双臂,轻轻拥着他的肩膀,柔声安慰,“好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少年把全身重量倚向她的怀里,弱弱的点了点头,气力似有不济,伸出一只手臂虚软的搂住她的腰,脸埋在她的肩窝,在她的带动下,走的亦步亦趋。
及至门口,铁匠铺里急匆匆冲出几个人来,大壮娘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的随行而出。
其中一个跛足的妇人带着哭腔一把揽过少年,把他紧紧的拥入怀里,叠声问道,“我的儿,你没事吧?没事吧?”
少年虚弱地摇头,虚软无力地挣动了一下,试图离开妇人圈的过紧的怀抱。
妇人急忙松开双手,退后一步上上下下仔细观察少年的头脸身体,直到确定他安然无恙,这才放心的长出一口气,转而对肖语闪出一丝的笑意,“谢谢你啊,李姑娘,救了我儿子的一条命。”
肖语赧然一笑,摇摇头道:“二婶子,你谢错人了,救你儿子命的人不是我,是那一位。”
她说着,伸手向萧飞逸过去拿红缎的松树指去。却不料伸出的手指遽然戳在一堵柔软温热的肉墙上。
肖语讶然回头,萧飞逸的笑脸盈然入目。
萧飞逸不动如山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拿着那一方随便折叠起来的红缎被面,举着问道,“这个是谁的?赶快拿回去吧,以后再也不要让小孩子摸索到了,不然的话,闹出人命来,可就不够后悔的了。”
大壮娘急忙上前,劈手夺过,讪讪道,“哦,是我的,是我的。”仿佛自家宝贝失而复得一般,把红缎紧紧抱在怀里。
肖语移开目光,不愿再看她的这副嘴脸。只有她的心里清楚,这女人此举背后的真含义。
她是怕这块红缎近距离铺展在自己眼前,被自己认出那两块成品的材料来。
大壮娘瞄着肖语颜面神情,见她把目光错开,并不看自己手里的红缎,这才把抱在怀里的红缎再次用力团了团,待它变的小的不能再小,塞进自己肥大的衣襟里。俨然像个怀胎十月的孕妇。
一切动作做完,她才长出一口气,然后咧着厚厚的嘴唇,对萧飞逸笑了一笑,略低身子作了一福,道,“多谢公子对这孩子的救命之恩,我在这里先替孩子的爹娘谢过你了。”
萧飞逸淡淡一笑,正待谦虚,那跛足妇人却轻哼一声,伸手推着少年跪在地上,厉声说道,“还不快磕头谢过公子的救命之恩,让别人代你谢恩还算什么孙家的男人!”
少年依言趴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时额头已经殷殷一片。
妇人抬手为他抹了抹额上沾着的细小尘沙,然后把他推至一边,自己面对着萧飞逸跪了下去。
肖语萧飞逸等人皆大吃一惊,萧飞逸急忙俯身低首去扶,但毕竟觉得男女有别,不敢实着的去架妇人的胳膊,只是虚虚的摆了个架子,急道,“这位婶子,飞逸当不起你如此的大礼。”
妇人却固执的不肯起身,艾艾说道,“公子救命大恩,孙铁匠一家感铭五腑。若不是公子今日仗义相救,我儿恐怕早已命丧牛角。可怜他爹正在病中,若我儿发生不幸,他也定是难以活命。公子的恩情,实是今日救了我孙家两条人命。小妇人深怕日后无以为报,公子今日无论如何,也得受小妇人这诚心一拜。”
妇人说完俯下身去,萧飞逸急忙退后闪身,躲过妇人的当头一拜。
狼狈之中,把目光投向肖语。
肖语看的心里暗自发笑,见他投过来求助的眼神,向他挑了挑柳眉,目光戏虐的无语发问:我帮了你,你怎么感激我?
萧飞逸哀哀怯诺,用眼神回答:你想怎么都成。心底又加了一句:最好以身相许。
不到一秒的心灵沟通,时间虽短,妇人却已重重磕完一个头。
肖语暗暗吐了吐舌头,心里对妇人说了句抱歉。趁她抬头错愕寻找萧飞逸之时,急忙上前挽起她的一只胳膊,软声劝道,“二婶,孩子已经磕过头了,你的这个礼就免了吧。以你的年纪,都快做他的长辈了,如今你给他磕头,恐怕人家会认为这样使人折寿呢。”
说完手上用力,强拉妇人起身,妇人却身重体沉,任肖语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她依然纹丝不动。
萧飞逸此时已躲在肖语身后,借着肖语的话尾接口道,“是啊,这位婶子,飞逸救这位小兄弟只是举手之劳,你母子二人确实没必要挂在心上。既然我已受了这小兄弟的磕头之拜,婶子的礼就免了罢,不然真要折飞逸的寿了。”
妇人见萧飞逸说的这般郑重,也不好再固执己见,只得顺着肖语的手劲起身,看着萧飞逸诚挚说道,“既然公子这么说了,小妇人也只得作罢,但有一件事还请公子千万答应。我这个不屑的儿子虽然顽皮了点,却是极聪明的一个孩子,就请公子收了他为仆吧,以后好让他时刻聆听公子的教诲。不为报答公子的大恩,只求在公子面前略尽一点微薄之力。这样也好让我们夫妇二人少些无法报答公子的愧疚。”
少年果然是极其聪明的孩子,听完他娘的话,不用大人指点,便再一次跪在地上,重新磕过一轮响头,对萧飞逸哀求道,“公子,你就收了我吧。”
肖语嘴角一抽,心里憋住笑,满含意趣的望了萧飞逸一眼。
萧飞逸投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伸手扶起少年说道,“既然你母子都有这份心意,飞逸只有却之不恭,先暂时把你‘收下’,但我们不是以主仆相称,你就跟着我学学如何管理店铺吧。”
萧飞逸把‘收下’二字说的咬音极重,一番话说完,撩起眼皮向肖语飞了个眼风。肖语捂住嘴轻轻咳嗽,调转目光闲闲看着路旁已被主人安抚住的大黄牛。
跛足妇人听了萧飞逸的话眼里大放异彩,自家儿子这可是因祸得福!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的?她费劲地用尽全力去想,也只能想起最后两个字,好象是什么什么后福。
大壮娘在一旁憋闷了半天,如今见铁匠媳妇满脸笑的花儿绽放,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便重重哼了一声,道,“这小兔崽子恁大点就手脚不干净,见我凉在院子里的被面好看就给偷出来,这若是将来替人家管理店铺,还不得把东西都搬到自己家里来。”
她与铁匠媳妇是亲妯娌,大壮爹行大,孙铁匠行二,两人各自成家后便分家独过。本来日子过的井水不犯河水,但大壮娘就是有一个怪毛病,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尤其是铁匠一家,她更不能容忍他们有一丁点的好。
铁匠过的不如她,她心里有一种异常满足的愉悦,这种愉悦不只是身心上的正面作用,还体现了言语上的绝对权利。
她每每都能把这种愉悦发挥的淋漓尽致。
当铁匠有求于她的时候,她可以盛气凌人的蔑视铁匠媳妇,也可以无所顾忌的呵斥小叔子铁匠,甚至可以当着铁匠两口子的面,责骂他们的儿子,让他们一家诺诺不敢反抗。
这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几乎成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乐趣,她又怎可让它轻易的失去?
如今见铁匠儿子要有出息,她又怎能不推波助澜的帮上一把倒忙!
铁匠媳妇怒目而视,咬牙切齿说道,“大嫂,有你这么说自家侄子的吗?他是小孩子不懂事,难免淘气了些。有什么惹着你之处,你尽可以打他骂他,却不该如此的贬损于他!这话若是传了出去,还叫他将来如何立于天地之间做人?”
大壮娘斜眼乜视着比自己矮小一头的铁匠媳妇,理直气壮说道,“难道不是吗?不然我的被面为何在他的手里?我凉在自家院子里的东西,怎会就没手没脚的自个跑到了你家的门口?那你给我解释一下,他这样子的拿别人的东西,不是偷又是什么?”
铁匠媳妇气的脸色泛白,盯着大壮娘无言以对。
胸中怒火无以发泄,只得发狠用力拍向自己儿子的后脑,恨恨骂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玩什么不好,非得跑去人家家里去摸那动不得的玩意?”
少年被母亲拍的一个趔趄,身体站立不稳,倾身向肖语撞去。
肖语急忙闪身去躲,恰好身后一只胳膊此时扶上肩头,把她往旁边一带,两厢力气使往一处,毫无意外的,肖语撞入一个泛着淡淡花香的怀抱。
萧飞逸一手搂着肖语,另一只手探向少年,几乎是同一时间,肖语入怀,少年的衣领也被他抓在手中,微微的用力,少年便定住身形。
肖语闹了个大红脸,急速挣扎几下身子,萧飞逸手上暗中使劲,用力圈了一圈,才若无其事的放开她。
肖语怒目而视。
萧飞逸自始至终并不看她一眼,好象只是随手做了一个拈花拂柳的动作,那般随意而又自然。仿佛其中没有任何的含义,纯粹是权宜从急之举。
其余几人先是被他二人的异常暧昧之举惊住。大庭广众,一男一女骤然的搂抱很是突兀,而且扎眼。甚至这个动作的抢镜率超过所有人共同关注的焦点——那个踉跄向前的少年。
包括少年的母亲,本是在拍了少年一掌之后就已极为后悔,眼睁睁看着儿子向前倒去却无能为力,来不及伸手去救。却在电光石火之间,猛然见到肖语被这个俊逸的男人搂入怀抱。她顿时惊住,甚至顾不得再思及自家儿子的处境,只顾着睁大眼睛,张着嘴巴去看这一对男女。
及至萧飞逸放开肖语,一副泰然自若,天下无事的表情,众人才蓦然回神。哦,这只是急中出错,从权而为而已,这个举动,并不具有任何的特殊意义。
萧飞逸轻咳一声,对着面前的几人缓声说道,“刚才的举止让各位见笑了。不过这肖姑娘的名声,我会负责的。”
肖语大吃一惊,这人怎么不按牌理出张?好好的说着少年的事,他却把话题扯向自己身上。
她又羞又气,狠力瞪了萧飞逸一眼。
追人也没有他这么追法的,虽然你有此心,却不见得别人也有此意,哪有这么霸王硬上弓,强行占窝儿的?
这话如今一出口,保不齐明天她弃妇的名字后面,就得又加上‘狐狸精’三个字。
大壮娘脸色古怪,左一眼右一眼一直在肖语身上瞄,眼里的了然让肖语心里直翻跟头,她的眼神直接便可翻译成:怪不得我儿子如此迷恋你,原来你就是个狐狸精!
少年并不懂大人们肚子里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是见这些人因自己的这一个踉跄,齐齐神色迥异起来,一时之间方圆几尺之内的气场变的格外诡异。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莫名所以地问妇人,“怎么了?娘,我不是没摔着吗?”
妇人顿时啼笑皆非,她也看出肖语的些许尴尬,为了替她缓解这份不自在,急忙就了儿子的话题,轻拍着儿子的肩膀说道,“还不快谢谢公子,刚才若不是公子手快,又扶了你一把,你还不知道闯出什么祸来。若是撞在姐姐身上,她一个女孩子身骄肉贵的,万一被你撞出什么毛病,咱拿什么去赔人家?”
妇人语音一落,大壮娘便轻‘嗤’了一声,声音虽不大,却极具感染力,在场每一个人,都能轻易听出她的不屑之意。
肖语对她方才的所言所行已极度厌恶,此时见她又在给人泼冷水唱反调,听声知意,她的这一句轻嗤绝对是冲着自己来的,没准下一刻就能从她的嘴里迸出对自己极具蔑视的话来。
她心里忍不住阵阵冷笑。
立时脑子里便有了个计较。
在萧飞逸不知不觉轻皱了眉头之后,她又打眼扫视面前诸人的表情。
萧飞逸面容不悦轻蹙眉头,
铁匠媳妇神色不善颇为恼怒,
男孩子脸泛赤红怒目而视,
黄牛主人和另一个一同从铁匠铺里出来的老者均是满脸兴味一副看戏的表情,
最后一个赶马车的想是萧飞逸的仆从则是一脸的愤愤不平。
看起来这个婆娘还不是一般的能触犯众怒,讨人厌的功夫可谓炉火纯青。
肖语把每个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替大壮暗掬了把同情泪。
在这女人天怒人怨的话还未出口之前,她扬声说道,“大壮婶子,我看这红缎被面似乎还不怎么够尺寸,不然哪天你闲着没事的话,再到我家去取点边角碎料,重新把它接长一块?”
大壮娘立刻脸色泛红,象被捏住七寸一般,失了先前的气势,虚虚的瞟了肖语一眼,低声说道,“嘿嘿,不用了,不用了,那啥,你们先聊着,我得回去了,刚才出来的急,忘了锁门了,嘿嘿……”
肖语看着她一贯地到了关键时刻,话没说完就转身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忍不住上翘,脸上浮出大大的笑容。
这个女人!
第十六章
艳阳斜照,日光洒遍女子全身,给她镀上一层浅浅的光影,明媚而又柔和,整个人散发着动人心魄的美丽。
萧飞逸撇开目光,强抑住想要把她揉进怀里的冲动,摸了摸少年的脑袋,问妇人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少年此时显得异常安静,默立于肖语的身边,眼睛盯在门前的马架子上,若有所思。
妇人道,“咱这庄户人家也不会给孩子取什么好听的名字,只是他爹是个打铁的,他一出生,我们就管他叫了铁蛋,以后就把这个当名字了。”
“娘,我要改名!”少年突然出声,收回一直盯着木架的目光,看着妇人说道。
妇人愣了一愣,说道,“都叫了这么多年了,怎么改?再说娘也给你起不出什么好听的名字来。”
“我要公子给我改!”少年的语气很坚定,“我以后要跟着公子做事,怎么着也不能再叫铁蛋了,多难听!”
萧飞逸笑了,“也对,铁蛋这个名字太重,别把我的铺子叫砸了。”
肖语立刻被他的玩笑逗笑,调皮的看了萧飞逸一眼,转头拍拍少年的肩膀说道,“要不你就叫发财吧,一准能把他的铺子叫发了。”
铁匠媳妇噗哧笑出声来,伸手拉了拉儿子,“要不你就叫这个名字吧,听着也挺好。”
少年脸色绯红,幽怨地看着肖语,动了动嘴唇,肖语急忙竖起手掌,打了个制止的手势,笑着道,“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可别当真,这里守着个文武双全的大能人,怎么着也不能让你叫这么个俗气的名字。”
萧飞逸笑眯眯的看着肖语,“那妹子你说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好?”
肖语急忙摇手,“这事你可别问我,我也没文化。”
萧飞逸意味深长的对她笑道,“哦,是吗?这我还真没看出来。”
肖语心虚缩头,把少年推至萧飞逸跟前,催促他道,“快叫公子,让他给你起一个响当当,顶天立地的名字。”
少年腼腆的开口,“公子……”
说完,眼巴巴的望着萧飞逸。
萧飞逸低眉看他,眼里带着一层笑意,“真的想改?”
“嗯。”少年毫不犹豫点头,看着萧飞逸的神情,有如一只祈望自家主人垂怜的小狗,既期待又敬畏。
萧飞逸双手对搓举至胸口,沉思说道,“叫什么好呢?”
目光一一扫视过周围的景物,一圈转下来,山石树木尽收眼底。
远处白云苍穹,雁过无声。近处青松翠柳,芳草茵茵……
他在脑中列出十几个名字,仔细斟酌一番,最后扬声道,“就叫飞鸿吧,既取飞黄腾达之意,又暗合了鸿鹄之志之音,而且叫起来也爽口。”
铁匠媳妇惊道,“不可,公子的名讳已有飞字,他又岂可再用公子之字。”
萧飞逸笑道,“我本也没想把他当下人对待,这个名字,他用最好,将来我把他教成材,也好替我打理生意,到时在人前说出名字,别人以为我们是兄弟,倒是谁也不敢小瞧了他去。”
肖语若有悟望他,频频点头。
借口找的很到位,不牵强也不让人觉得太过亲密。既表明了自己对这孩子的与众不同,又暗示了这孩子将来所要肩负的重任。
很高明的用人之道啊!商场如战场,有此等衷心为报救命之恩的属下,该是一个商人最高的期待回报值。
铁匠媳妇热泪盈眶,嘴唇蠕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少年异常机灵,不待妇人发话,早已跪地俯身,长匐不起。
萧飞逸倾身而扶,几番相持,少年才拭泪起身,哽咽道,“公子的大恩,飞鸿一辈子铭记于心。”
肖语最终没能得尝自己的心愿。孙铁匠卧病不起,她突发奇想的做把铁刷子的计划胎死腹中。
萧飞逸陪她往家中去取抱枕,两人弃车并排步行,一路引得不少村人观看。
虽然天气干旱,一月少雨,众村民为庄稼即将干涸而死,生计无以为续而愁。但靠天村强大的八卦传统,还是让这些人苦中作乐了一把。
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
依靠村子里缜密的八卦网,不到半刻钟,村子里几乎一大半的人,都见识到了华丽马车后面的谪仙男子。还有那个女人!
不少大姑娘小媳妇撇嘴——就那个声名狼藉的女人?
她凭什么?跟那个天仙一样的男人走的那么近!
一群小孩子跟屁虫一样,三三两两散落在马车的围前左右。
他们关心的不是那一对让人有爱有恨的男女,而是这一辆从小到大从未见过的华丽丽的马车。
其中有胆大的,跳蛙一样,趁着车夫向前看路,扬鞭喝马之时,猛地伸手摸上泛着乌油油墨光的车壁,然后再蹦着跳出老远。之后再若无其事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