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北王府第30部分阅读
筑北王府 作者:肉书屋
图镇,想必大战之日近在眼前。传令下去,所有人不得掉以轻心,严防琉国突袭!”
卫玄和言重山齐齐起身,拱手为拳,“是!”
筑北王府之内如今已经春花满园,静言所居的素雪庭东墙外便有若干株碧桃。
一阵春风吹过,片片粉色的桃花花瓣随之飞舞,有那么几片还被吹进了窗,恰好落在摊开在书案的一本账簿上。
静言放下笔,轻轻的吹落花瓣。
她已由兴图镇回来将近半个月,那边虽比巴雅城冷上一些,但想必也是山花烂漫了吧?
正遐想着山林中的美景,忽有小丫头来回,“姑奶奶请姑娘过去赏花。”
静言立刻合上账簿站起身,夏菱和夏荷上来帮着换衣裳。
“那边都有谁?大郡主去了么?”
小丫头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说道:“去了,两位郡主,两位夫人,连王妃也正要去呢。才刚我路过容华斋正好遇见春巧姐,她说让姑娘过去随王妃同行。”
静言微微一笑。
这是她回来后发现的一个可喜的变化。王妃和姑奶奶似乎比从前和睦了,也许是因为维系着二人关系的那个男人正在边关浴血厮杀?
“嘶~”穿左袖时还是抻着了伤口,夏菱和夏荷赶紧停手,紧张的问她疼得厉不厉害?
“没事。”
没想到这腋下一层皮,割破了却这么不易恢复。刘夫人倒是跟她说过,别看伤口不深,腋下多经络,表面的皮好了,里头未见得也长得好,以后但凡遇见阴天下雨,三五年内一揪一揪的疼也是正常的。
静言穿戴妥当,带着人走向容华斋。
她这一处皮肉伤都这么疼,大郡主脸上的伤,卫玄和老虎们身上的伤,边关将士们那些陈年旧伤,该有多疼啊?
然而随王妃到了姑奶奶的漱石居后,静言就发觉今天的气氛似乎有点不对劲。
诚然,园子里的玉兰花很美,夫人和丫鬟们凑趣的谈笑声清脆动人,但静言只是拿眼角溜了一圈便发现许多人都偷偷看着她。
“静丫头过来。”姑奶奶照例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姑奶奶现今对章姑娘的宠爱几乎与对大郡主相同。
女眷们坐着的地方围有织满美丽图案的纱帐,在一片素净的白玉兰间愈发显得鲜艳华贵。
两人一席,席前设一方小桌,摆着各色干果和精巧的小点心。
孔夫人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跟姑奶奶聊着不知南域的春茶何时才能送到,明明说的是茶叶,但她三句话里倒有两句是赞姑奶奶茶道精深。
姑奶奶似笑非笑,“茶之道暗合佛家的内省修行,静心、静神、去除杂念云云我可做不到,而且我也不信什么神佛。按说顾夫人才是最为擅长,孔夫人既然这么有兴致,以后便多多的跟顾夫人吃吃斋饭,念念佛经罢。”
说罢便转头看着静言,“给你嫂子立贞节牌坊的旨意已下,不多日便将由京城送抵北疆。”
所有的闲谈都停了下来。
章静言的嫂子卢氏之死因大家皆是心知肚明,更听说其中有潘三奶奶作梗,以卢氏是被玷污的女人为由不得入祖坟宗祠,这块牌坊虽可为死去的卢氏正名,按说是件大好事,但此时此刻谁又敢说“恭喜”呢?
王妃幽幽一叹,“如此一来,逝者在天之灵终于得以安息了。”
静言低着头没吭声。
姑奶奶冷笑道:“只一块破石头凿上几个字就能让人安息了么?静丫头放心,有我和王妃替你做主,曾陷害过你嫂子的,难为过你家人的,谁也跑不了!”
按照静言以前的脾气,她必定是中规中矩的道个谢,但现下她却微微一笑,“是的,到时即便有人替他们说项,我也不会饶过他们一分一毫。”
姑奶奶一挑细眉,“他们?”
静言却只是笑。
王妃想了想,恍然。抬头去看静言,正好她也看着自己,那两束目光冷淡而平静。王妃稍事沉吟,冲她点了点头。
静言拈起几颗松子慢慢的剥着吃,靳文筳,姑姑,不拿你们的鲜血和落魄下场来祭奠嫂子,我怎能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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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言已经回王府一个月有余,因身上的伤,府里的人上上下下都对她关爱有加。
人不能给脸不要脸,这个时候再像从前那么勤儿勤儿的张罗差事就显得假了。
静言很明白这面子不光是她自己赚回来的,有姑奶奶和王妃的缘故,有大郡主的缘故,更有卫玄的缘故。
那道贞节牌坊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嫂子的牌位终于摆进了章氏宗祠,冕儿终于可以挺胸抬头的在王府中生活,才刚七岁的小小少年的脸上,终于有了孩子般单纯快乐的神情。
原本担任他西席的言重山远在帝泉关,汤先生主动跟静言提及,“反正也是闲在王府,每日里往来的不过是些简要军报,大帐房那边还有我的门生帮忙料理,不如就让我这个老头子教你侄儿读读书,姑娘也好安心休养。”
静言真是巴不得。
择一良日,隆重的备下拜师礼,带着冕儿去给汤先生磕了头。
“章姑娘请起,”老先生笑呵呵的虚扶了一把,又摸了摸冕儿的头,“不瞒姑娘,近日老夫曾仔细观察这孩子的言谈举止,虽未有太过出众之处,但如此年纪在经历这般变故后还能不卑不亢已是不易。玉不琢不成器,老夫能在晚年收一可心的关门弟子,也是三生有幸了。”
静言压抑着心中酸楚,盈盈一礼:“如此,便有劳先生严加管教。”
以前静言都是把冕儿带在身边。侄儿的五官与嫂子有七分相似,正是生得唇红齿白,好一个惹人怜爱的清秀童子。
西院里的女人们都宠他,连最爱多事的王厨娘也时常塞些精巧的果子给他吃。
王妃自不必说,容华斋紧邻静言的素雪庭,有时冕儿在那边玩得晚了,春巧干脆派个小丫头过来说就让冕儿在那边睡下,免得还折腾。
姑奶奶偶尔也让静言带着冕儿同来,一边抽着烟袋锅一边听那童言童语,偶尔冕儿玩笑得过了,姑奶奶板着脸说他几句,奇的是这孩子竟不怕她。
“静丫头,你侄儿可比你强多了。还记得你才来王府时,总被我吓的低着头哆嗦。”
静言听了只是笑。
正是她担忧冕儿会被西院的女人们宠得无法无天时,恰好汤老先生收了他做门生。
这一切表面看去花团锦簇和和美美,但静言依然时刻提醒自己不可忘形。
将冕儿的学业料理妥当后,又过了两天,静言预备了些吃穿上用的东西,一早便让人备车去往王府在城内的一处产业,廖清婉就被姑奶奶安置在那儿。
很体面的一个大三进院。
门市和前院是王府名下的商号,二进是库房和伙计们食宿的地方。自廖清婉住进后院,与前头相连的角门便被封死,照料廖清婉起居的奴仆从旁门进出。
静言留心看了看伺候的人,都是两代以上便在王府内当差的,口风紧,办事周全妥当。
然而廖清婉却颇有些微词,“这些人什么也不跟我说,我让他们给王妃捎个口信儿也百般推挡,给文筳的母亲写的信石沉大海,估摸也是被他们扣下了。”
静言坐在椅子里淡淡的笑着,“在二公子回来之前,有些事不好挑明。”
廖清婉比静言启程去边关见到的那次丰腴了些,虽一直被软禁在这个小院落里,但吃喝丰足,而且好歹现下是王府养着她,她也算吃了半颗定心丸,只满心的等着靳文筳回来把她娶进门。
廖清婉微笑着低头抚摸自己的肚子,才三四个月,也没怎么显怀,“妹子,你说我这一胎是男是女?我想有个男孩儿,这就是王府长孙!”
静言依然淡淡的笑着,“是的,不过女孩儿也很好,一定很美。”
廖清婉摇摇头,“妹子你不懂。文筳肯定是想要个男孩儿的,我听说大世子根骨受了重创,恐怕……”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恐怕子嗣艰难。如果我能一举得男,文筳就是长孙之父,到时候他……”
静言摆摆手,“姐姐想太多了。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呢?而且府里有刘太医在,大世子的身子骨本来又扎实,年纪轻轻的,哪儿就那么容易‘艰难’。”
廖清婉脱口而出,“我倒真希望他别好起来。”
“清婉姐?”
廖清婉苦笑道:“妹妹别生气,你也知我并非有什么歹毒心肠,只不过我明白文筳想要的是什么。大世子终日浪荡游玩,文筳一心为王府鞠躬尽瘁,除非王爷是个傻的,不然怎会不知哪一个儿子是好?”
静言听她在那儿自说自话,也晓得这些必然是靳文筳灌输给她的。不知是该笑廖清婉的无知,还是该戳破这层谎言?
但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廖清婉已经有了靳文筳的骨肉,又何必再去打击一个痴心女子呢?
“静言妹妹,我听说大世子……曾对你嫂子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
静言一愣,抬眼看着廖清婉的脸,却在她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算计。那种装出来的无心,挤出来的笑容……静言在心底冷笑,清婉姐,你跟王府西院里的女人们比,真是差得远呢。
轻声一叹,静言闲闲的说:“姐姐不知道那件事已经水落石出了么?大世子被卑人落药,却强憋着没碰我嫂子,所以才根基受损。而我嫂子为表贞烈一头撞死在太守府门前,有仵作和大夫验尸为证。前几天我才听姑奶奶提及,皇上已经下了旨意,敕建贞节牌坊一座。”
“哦……”廖清婉将信将疑,舔了舔嘴唇,“妹妹,这屋里只咱们姐儿俩,你告诉我真话,这些是不是王府的人为保大世子名节故意安排的?”
静言的心彻底冷了。
“姐姐,”微微向廖清婉倾了倾身,“你想听真话我可以告诉你。那个给大世子下药的杂碎就是王府里的人,他想害大世子可惜没成功。现下王爷和姑奶奶已经拿到了证据,只等战事一了就要治他的罪。”
廖清婉茫然的眨眨眼,“难道是真的有人陷害了大世子?我还道是世子太过放浪……”
静言抿嘴一笑,“放浪这个词儿可不好由姐姐嘴里吐出来去说旁人。”
廖清婉脸上一白,“妹妹!”
静言低下头,拿起今日带来的食盒,轻轻打开推到廖清婉手边,“这是王府厨娘拿手的咸果子,我怕姐姐有孕在身吃甜腻的不舒坦,也给你换换花样。”
“静言……”
“姐姐好生养着,府里还有不少差事等着,过几日我再来看你罢。”
“妹妹生气了?”
静言已经站起身,微微一笑,“最后劝姐姐一句,别总替二公子着想,你现在一言一行都以他的行动为准,何必呢?他求什么就让他自己求去,与你何干?”
他一心求死,你也跟着去死么?
从廖清婉处回府时正是午膳时分,姑奶奶身边的采如等在素雪庭,见静言回来便笑着说:“大公主请姑娘过去呢。”
换了衣裳,带着丫鬟们往漱石居去的路上有几株桃花开得正艳,静言亲手折了一支。
姑奶奶一抬眼看到刚进屋的静言手上拿着花,便吩咐小丫头取来插瓶,亲手插好摆在小炕旁的勾子脚圆花几上,笑着说:“有桃花为伴,只怕这顿饭也能吃得格外香甜。”
静言盘腿上炕,和姑奶奶面对面坐定,丫头们端来菜馔,自有采如和夏菱在一旁布菜。
姑奶奶中午喜好饮酒,恰好今日是南域供奉来的甜酒,静言便也陪着吃了一碗。
那酒里煮着若干枚实芯子的糯米丸,静言吃时觉得有趣,随口问起便引出姑奶奶的话头,娘儿俩边吃边聊,一个讲得兴起,一个听得有趣,一顿饭吃得煞是开心。
撤了吃食,姑奶奶不放人,又命人再煮几碗甜酒来吃,便歪在炕上和静言闲聊。
静言看这光景必是还有话要跟她讲,但姑奶奶这人,只有她想跟你说时才说,否则任谁追着问她也不吐一个字。
静言接过小丫鬟手里的软锤,夏菱忙给她搬了个小杌子过来。
姑奶奶一笑,“唉哟,今天我这老胳膊老腿可受用了,竟劳烦将军夫人给捶着?”
静言使劲儿捶了两下,“姑奶奶可舒坦?”
“你快饶了我这把老骨头罢!”姑奶奶笑着轻踢了她一脚,冲旁边一摆手,采如立刻让左右的小丫头全下去了,只她和夏菱两人伺候着,却只侯在外间。
静言给姑奶奶装了一袋烟。
“上午才收到的军报。”姑奶奶接了烟袋,顺手递给静言一张叠了四折的纸。
开战了。
军报很短,言简意赅。静言复又将纸按原样折回,“这么说,二公子就被留守在兴图镇,王爷心意不变?”
姑奶奶悠然的抽着烟,冷笑道:“你以为王爷是容易变卦的人么?”见静言低头不吭声,“听说上午你去见了廖家小姐,我知道你与她颇有些交情……”
“也只是交情而已。”
姑奶奶听了这句话便放心了,拍拍静言的手,“你心里有数就好。伺候她的人都是我派过去的,听管事婆子来回话说这姑娘虽看起来温吞斯文,但一心痴想着能嫁入王府,行动带着分傲慢,动辄便口口声声说她肚子里那个孩子是王府长孙。”
静言一笑没言语。
姑奶奶是什么人?立刻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神色,“怎么?你也觉得你那好姐妹可悲可叹可笑么?”
静言斟酌了一下才说,“所谓夫为妻纲。清婉姐在这上面做得很好,很知道二公子想要的是什么。我没觉得她错,更不会可怜她。天下可怜之人何其多,我一个俗世女子,还有个孤儿侄子要养活,没那个闲心管旁的。”
“夫为妻纲?”姑奶奶仰头一笑,“她倒真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当回事儿了。”
“静言,我和王妃已商量过了,若文符的身体真是养不起来,以后等文笙婚配后,便把长子过继给他。再不然,直接让文笙招赘就是了。”
静言点头,“是,这倒是个两全之策。”
之后又陪姑奶奶闲话了一会儿,静言便回了素雪庭。
虽在姑奶奶面前冷冷淡淡的说和廖清婉只是有交情而已,但静言对她还是有些惋惜。
但自己的路是自己走的,下一步是生路还是深渊,也怨不得旁人了。只是夫为妻纲……静言停住脚步,看着廊子旁的桃花出神。
如果是卫玄想做一件事,她恐怕也会像廖清婉一样愿意为所爱之人花尽心思罢?
卫玄……你们打的那场败仗是故意迷惑琉国人的么?你可千万要平安回来。
《北疆志帝泉关》
鸿恩二十八年,五月十六。琉国重骑三千突袭前崖隘口,前崖营士卒殁百余,伤三百余。王命撤军帝泉关,失隘口。
帝泉关城门紧闭,吊闸落下。
兵营内,从前崖营撤回的受伤兵士都得到了妥当安置。时不时有身着长袍的军医带着学徒风风火火走过,言重山轻轻关上了窗。
“如何?在下之计可用否?”
厅堂上,筑北王最亲近的七八名将领团团围在沙盘旁。
卫玄捻动着手中一枚小荷包,“有何不可?”抬眼看向端坐首位的王爷。
筑北王一笑,“就按言军师之计,明日便派轻骑火烧前崖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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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之交,正是树木新绿之时,此时放火烧山不啻为痴心妄想,但今年北疆却因先前一场火山爆发百里枯木,遍地都是焦黑的木炭。
那一日,当北疆军的千百只火箭在午夜宛如流星般袭向前崖隘口时,敖瑞就明白了筑北王的企图。
无论是琉军还是北疆军,所有人此生都无法忘记这场冲天大火。
琉国的游击轻骑以擅长奇袭著称,而在这场足足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之后,漫山遍野一览无余,再也没有可以给偷袭提供掩映的林木,筑北王此举相当于不费一兵一卒就削弱了他们的优势。
“他这是想和我们硬碰硬。”敖瑞摆弄着亲兵由山林间拾回的木炭,随手在地图上画了几下。
巴图布赫站在营帐中沉默不语。
筑北王此计甚是阴险。
据探子来报,北疆军早先曾在帝泉关外砍伐大片林木,又以沙土撒出十丈宽三里长的一条防火沙地,借由当夜东南风,这起大火完全向着琉国境内烧去。
为此,他与众将率领兵士一连奋战三日才堪堪将火势控制住,且因先前大山喷火以至遍地焦炭,明火虽灭,暗火却防不胜防。以手试土,犹有余温。
为救大火,军中兵士皆是疲惫不堪,才刚攻下的前崖隘口没有了山林的掩映,在一片光秃秃竖在丘陵之间已然是个明晃晃的靶子。
“国君,末将以为应先撤军三里。”
敖瑞扔开炭条,抬起头看着巴图布赫一笑,“怎么?你怕北疆军偷袭?咱们的马儿不敢踏上藏有暗火的焦土,北疆军的马就敢么?”
“国君的安危……”
敖瑞摆摆手,“筑北王那个老东西都敢亲临阵前,我怎可能缩回去?再者,这是他对我的挑衅,看我敢不敢在没有游击轻骑的伏兵下与之正面对战。”
巴图布赫眼神一凛,“国君要战?”
敖瑞仰头一笑,走上前伸手拍着巴图布赫的肩,“当然,我等的就是这一天。堂堂正正的和北疆军大战一场,夺回原本就属于琉国的土地。”
然而就在琉国人忙于扑灭大火,等待暗火熄灭,调整休养的十几天里,筑北王却接到了一道让他为之气结的圣旨。
“增派援军?”卫玄看了一眼言重山,先前没有任何消息,怎的突然就派来一股援军?这军队援的又是什么?
“狗屁援军,必然是陆大学士耍的花招。我的探子来回,此次随军而来的还有一位临时提拔起来的通政司参议,你猜是谁?”
卫玄第一想到的是曾在北疆吃过亏的陆世琛,但一看言重山勾起的嘴角,心念一转,“难道是肇亲王府二世子?”
“然也,正是李崇烈的二哥李崇焘。”
卫玄口中反复念了两遍“通政司参议”这个官名,“通政司的人,也外放?”
言重山冷笑,“是啊,他们除了在递送章疏时吃些好处,拿腔拿调自诩心怀天下民生疾苦以外,职责内还有‘奏报军情’一项。”
卫玄眼神一寒,“若说肇亲王府二世子是来混军功的理应挂武职才对,难道他是为了那件事而来?”
言重山挠了挠眉毛,“要我说,这陆氏一族仗着位高权重,终年蹲在京城里就以为自己是半个天子,以为武将是只会骑马打仗的蠢材。弄了这么个名头过来,他们的算盘打得还真圆。”
说罢又讥笑道:“可惜是自以为是。”
相对于言重山的吊儿郎当,卫玄还是很谨慎的问:“你派去大世子身边的两个探子有兴图镇的消息递回来么?”
“有~”言重山拖长了声音歪在椅子里,坐没个坐相儿,“二公子已和程参军亲热的好似一家人,动辄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每每这对‘好兄弟’外出巡视边境,竟然次次都能遇见个琉国探子啊或是小股轻骑,真是巧得可笑。”
卫玄沉默片刻后长叹一声,“二公子若是能满足于小打小闹……”
“不可能。”言重山向前微微倾身,“奏报军情的通政司参议都来了,还能只是小乱子么?只怕二公子这回要弄个大事出来,给自己争个大功劳呢!”
卫玄放在膝头的手掌攥成拳,“我懂了。”
未几,言重山收敛起玩世不恭,“探子还带来一条消息。”
原本卫玄已起身准备回房手书一封密信传给大世子,听得此话便站定脚步,一种不好的预感让他回过头,“怎么?”
“李崇烈的母亲,去世了。”
一场初夏的大雨润泽了焦黑的土地,战鼓隆隆中,一直与北疆军相互试探周旋的琉军终于集结兵力于帝泉关外。
受地势所限,帝泉关易守难攻,但一味龟缩于城墙之内只会让这场战争无限期的拉锯下去,北疆百姓永无宁日。
王爷身披甲胄骑于马上,坐守本阵。卫玄率领左翼,京城来的“援军”将领指挥右翼。
李崇烈臂缠黑纱,面色平静的驻马于卫玄身侧。
“上盾!”卫玄侧过头轻斥一声,“心中有痛又何必伪装?陈夫人在天之灵是要看你建功立业而不是佯装泰然,你这般又是做给谁看?”
李崇烈一震,依言握起盾牌立在身前,“琉国有长弓连弩,左将军小心了。”
卫玄自信一笑,披挂重甲的挺拔身姿宛如战神,“琉国重骑的马刀带有回勾,可知如何应付么?”
帝泉关箭楼上的旗兵打出旗语,鼓声微变,两长一短,前锋弓箭兵纷纷拉开角弓,箭在弦上。
卫玄提起长枪,“兵器相交之时,切记紧贴不放。”
箭矢离弦,破空之声骤起。
“杀!杀!杀!”
静言一早便被一股没来由的心慌搅得心烦意乱。将日常差事草草打发,步履匆匆的来到漱石居,才进院门就迎面碰见负责递送军报的达森。
“可是帝泉关那边有信儿来?”
达森略一点头,“已交给大公主,姑娘请!”说罢转身便走。
静言也没在意他的无礼,达森能回上一句话已算是客气。
熟门熟路直接进了屋,“姑奶奶,今日军报上是怎么……”话只说出一半就见厅堂中正坐着两名外族人打扮的陌生男子,而且汤先生也在。
姑奶奶一笑,“这个就是我才刚提的章姑娘,左将军卫玄没过门的媳妇。”说着冲静言点点手,“丫头过来,这两位是莫伊族长老。”
静言规规矩矩的行了大礼。
姑奶奶倒也不避讳,直接告诉她长老们带来了好消息。
蒙州与琉国接壤的草原上,各部族以莫伊族和固林族为首对琉国西部边界频繁马蚤扰,前几日琉国派去了议和大臣,现今恐怕正被逼得拍桌子骂娘。
“诺敏的父王可不是好对付的主儿,我这次回去见了几面,简直比最狡猾的狼还要j诈。”姑奶奶笑意盈盈,“有他跟琉国大臣谈判,对方可是占不到便宜的。”
此话一出,堂上之人都心领神会的哈哈大笑。
其中一位莫伊族长老抚掌叹道:“这便是你们常说的趁火打劫了罢?”
姑奶奶见静言眼中略显焦急的探询,微微一笑,暗中冲她点了点头:放心。
汤先生自然也知静言在担心什么,捋着胡须体贴的说:“前线传来军报,王爷首战大捷,逼得琉国人退兵十里,收复前崖隘口。左将军英勇非常,斩敌过百毫发未伤。”
静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面露喜色。
莫伊族人天性豪放,两位长老见状便笑着说,“只隔了一座巴雅山,北疆的姑娘可不如我们莫伊族的姑娘豪爽。担心情郎也不敢问一问,你看固林的大公主诺敏,只见到大世子的画像便带着人马追过来……”
姑奶奶佯装生气,“什么话!大世子身份尊贵,骁勇善战秉性耿直,固林公主看重的是我们文符的人品,什么画像不画像的!”
得知卫玄平安无事,静言也有了精神说笑应酬,“说起这位诺敏公主,我是见过的……”
“靳文符,我发现有三名可疑的人往西隘口去了。”
被直呼其名的大世子抬起头,看着来人忍不住笑,“你怎的如此打扮?”
诺敏的一头乌发在头上挽了个简单又结实的发髻,没戴任何首饰,只在发间别了若干支弯折过的柳条,身上也只穿褐色的粗布衣裳,若是隐在树后真是很难发现。
诺敏轻嗤一声:“又不是去宴会吃酒,还要怎么打扮?我本就厌烦那些华服罗衫,父王还最喜欢在我身上挂满金银珠宝以炫耀固林族的富有。今次我是来帮你铲除仇敌的,好不容易能落个轻装打扮,难道你想让我插着金枝钗搭弓射箭么?”
靳文符此时也是一身轻便甲胄,他和诺敏按照父王的吩咐一直潜伏在兴图镇以南的山林之中,身边漫说是没有伺候的小厮丫鬟,连生火造饭这类粗活都要亲力亲为。
伸手揪了揪诺敏头上的枝条,“你若真戴着满头珠翠,恐怕会第一个被人射下马来。”
“靳文符。”
“嗯?”
诺敏用衣袖揩了揩脸上的尘土,“草原上的人都说我是固林族第一美人,你看我美吗?”
蒙州的姑娘果然豪放。靳文符淡淡一笑,“美。”
诺敏得意起来,“我也觉得你是我见过最俊的男人,等打完仗咱们就办酒席,我要嫁给你。”
“诺敏……”靳文符的眼神变得有些黯淡,“我的身体,不好。我不想耽误……”
“你的身体不好?”诺敏笑弯了眼睛,“你用的弓我都拉不满,这般强壮怎会身体不好?你姑姑告诉我你是为保一个不相干的女人的清白才险些把自己憋坏的,这么高贵的品格肯定会受到草原鹰神的庇护和奖赏,再说……”
诺敏顽皮的眨眨眼,“父王私下里告诉我,男人要是不行就给他吃生牛肉,多吃些就好了。”
靳文符险些栽倒。
然而说笑归说笑,靳文符并未忽略才刚诺敏带来的消息。
正打算派人再去打探时,一名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卒突然从某棵树后冒了出来,双手呈上一封盖有火漆印的密信后,一闪身又消失在林木之间。
诺敏好奇的探头张望,“这人是谁?来无影去无踪的,真厉害!”
靳文符扯开信匆匆浏览,“这是言军师身边的探子。”
“军师的探子?”诺敏歪头想了想,“嘁,我才不信!这探子大有来头才对。”
靳文符盯着信纸面色阴沉,下意识的答道:“是啊,你说得对,这不是普通的探子,是皇帝身边的添翼所刺客。”
“添翼所?”
然而靳文符没有再回答诺敏的问题,只是将来信阅毕,双手一搓,揉成团扔进营地的炭火坑中。那炭坑看上去已是一片死灰,却在瞬间将信纸引燃。
靳文符眼中反映着那团跃动着的橘黄|色火焰,直到看着它在释放了短暂的光华后逐渐暗淡,最终完全熄灭,只余一团黑色的灰烬。
“四虎!”
自大郡主和静言回王府后一直留守在大世子身边的四虎于三丈外一拱手:“在!”
“传令下去,即刻拔营。摒弃一切辎重,只带足箭矢兵器,去西隘口!”
诺敏看了靳文符一眼,转身走向休憩中的固林族士兵,振臂一呼,“准备出征!”
兴图镇西隘口。
看似寂静的山林之中杀意暗涌。
天边一片火烧云,穿破云层的金红色晚霞笼罩在隘口的城墙之上,远远可见只有寥寥几名当值巡防的士兵漫不经心的走来走去。
忽然隘口之外的树林中惊起一群飞鸟,守兵起疑,纷纷引颈观望,却在此时忽有若干支利箭破空而来,“偷袭!琉国人来偷袭……”
士兵最后的惊呼在山谷中回响。
靳文符一抬手,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
片刻后,伴随着三声重物撞击的闷响,西隘口的关卡大门被撞破,而设在隘口之内的兵营里却毫无动静。
马蹄奔腾声犹如滚雷,轰隆隆长驱直入。
靳文符由树后现身,拉出一轮满弓,瞄准为首一名骑兵,箭出!
“杀!”
静言冲王厨娘微微一笑,“今儿来的是莫伊族贵客,王爷在前线又打了胜仗,姑奶奶和王妃吩咐让府里的人也都一起乐一乐,不必太拘着。您张罗完也早些歇息罢,又或与老姐妹一同吃几盅酒解解乏。”
王厨娘双手扭着一块布巾跟出来,“姑娘可看到有阵前阵亡的兵士名单么?”
静言回过头,“您的两个儿子是不是跟着大世子的?”
“是是,前阵子世子行踪不明,我就担心……但也不敢去问姑奶奶。”
静言抿嘴一笑,“不妨事,大世子很安全。”
“啊?姑娘此言当真?”
虽这王厨娘自静言进府便一直找她麻烦,但这种时候谁会忍心欺骗一位母亲?
静言再三保证之后,王厨娘喜极而涕,一个劲儿的念佛,双手合十对着西方拜了又拜,“姑娘你看,这晚霞多美,明天可是个好天呢!”
静言顺着王厨娘的手臂向天边望去,映着盘踞在远方的巴雅山山峰,正是:日暮连归骑,长川照晚霞。
敖瑞负手站在一处小丘之上,遥望天边红云,面上毫无战败的气馁或急躁,反而淡然得让人有些心惊。
策马而来的巴图布赫对国君的背影凝视片刻翻身下马,示意一旁的亲兵不要出声,径自走到敖瑞身后三步处站定,“国君一招诈败使得精彩,明日北疆军必定乘胜追击,这一块地形有利于我军重骑冲杀,必定让他们悔不当初。”
敖瑞低声轻笑,“巴图布赫,你终于也学会油嘴滑舌了么?”侧过头,“不过你说对了一半,我确实有意诈做兵败,诱其追击利用地形明日再战,但今日之死伤已超出我的意料。所以,现下可说是我的计谋得逞,又或是被打得落花流水,各占一半罢了。”
轻叹一声,“北疆军,果然不容小觑。”
巴图布赫眼中泛起崇敬的神采,“身为一国之君能如此正视自己的胜败末将敬佩之至。”
敖瑞哂笑,“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奉承话。”
“末将绝非……”
敖瑞抬手一指天边夕阳,“你看,多美的晚霞。”
巴图布赫不再出声,只是静静的伫立在年轻的国君身后。过了一会儿突然说:“兴图镇那边恐怕已动手了。”
敖瑞冷哼一声,“没想到北疆军内还真有此等出卖情报的叛徒,这让我很意外。”
“是,以筑北王治军之严末将也怕其中有诈。兴图镇隘口狭长,贸然孤军深入犹如被瓮中捉鳖。所以,末将在对方递送第一份密函时便派人押解过去五百死囚,让他们做士兵打扮冲杀在前,另有二百弓箭手埋伏在隘口之外。”
敖瑞抬起眉毛,“你果然是愈发j诈了。如此一来,那些死囚便是先锋,若情报属实可扰乱北疆军的后院,若是诱敌之计,死了也便死了,还省了咱们刀斧手的力气,只当是行刑处决。”
转过身,敖瑞似乎颇感兴趣,“你派去隘口之外的弓箭手是打算万一北疆军杀个回马枪,就乱箭给他们射成刺猬?”
见巴图布赫点头默认,敖瑞仰头大笑,“好好好!这套连环计摆得真不错,灵活机动,怎么都是你赢。”
巴图布赫谦虚道:“谢国君称赞。”
敖瑞忽然摇了摇头,“这是有人在背后拆筑北王的台啊!你看,咱们还未如何他们已然自己先闹起来。这就是君主无能的下场!”
靳文筳意气风发策马疾奔,琉国人终于打进来了么?哈哈,他立大功的机会终于到了!
紧随其后的程参军嘴边勾起一丝阴笑,冲身侧心腹使了个眼色,看到那人眼神向旁边山林一送又微微点了点头,便知太守派来的伏兵已到位。
转回头再看一眼靳文筳的背影,不由冷笑。
王府二公子只不过表面精,实际是个傻的。程参军也没想到自己能这么轻易的将其蛊惑,难道他就不知这般私自撤走防守兵力是重罪么?一会儿只要琉国人打进来,太守府伏兵一出,就可抓他靳文筳一个现形儿!
筑北王于帝泉关小心谨慎的和琉国人周旋,但在京城那些不懂战事的权臣看来就是拖拖拉拉居心叵测。恐怕皇上也心存疑虑,否则怎会同意增派援军?与此同时,筑北王的二儿子又私撤布防让敌兵攻打进来,这两条扣他们王府一个里通外国的罪名不在话下!
程参军觉得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了个大馅饼。
都说筑北王府能人无数,上至陆大学士下至陈太守都束手无策,没想到却被他算计了。此次立得如此大功,以后的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然而就在靳文筳和程参军各自心怀鬼胎的来到兴图镇西隘口时,却看到一个他们最不想看到的人——大世子靳文符!
“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听到不远处传来阵阵喊杀之声,靳文筳急了,也不等回话直接策马上前,一把揪住大世子的胳膊,“你不好好的蹲在你的俪马山,竟然跑到我的地盘来抢军功!有父王偏疼你给你撑腰还不够么!”
大世子剑眉一敛,“文筳,你告诉我隘口兵营里的士兵都去哪里了?”
靳文筳冷下脸来,“此处是由我镇守的兴图镇,没你说话的份!”
大世子反手一带将他抓至面前,“到得现今你还不自知已中了旁人j计么?”
“休要胡说八道?什么旁人的j计,这是我设下的诱敌之计!”
“文筳,你可知今日你带来的都是什么兵?出发前你可有亲自点兵?”
靳文筳抓住大世子的手腕一甩,“出征之前自然要点!”
“那你就没看出此次随你而来的都是太守府亲兵么?还是说,你根本就不熟悉自己麾下的兵士?”
大世子的话问到了靳文筳的软肋上,平日里他根本不屑与那些又脏又粗鲁的士兵混在一处,且在他看来,他只需管住那些将领即可。
在这场简短的对话之间,靳文筳看到不远处的山林中有许多外族士兵或放冷箭,或如猿猴般跳跃腾挪,飞扑出去只一刀便取敌兵项上头颅。
“这是……固林族的?”靳文筳眯眼冷笑,“大哥,你还未将他们的公主取回家就先用人家的兵?不怕你那个公主耻笑你无能么?你将咱们北疆军的颜面又放在何处?”
大世子摇头长叹,“文筳,难道在你眼里便只有军功和颜面么?身为镇守边疆的王府之子,只要保我黎民不受战火荼毒,我宁可无所不用其极,颜面又算什么东西?”
说罢也懒得再与他争辩,大世子回手指向一直在他们身后偷听的程参军,“文筳,你今日之举可说是诱敌深入之计,但你为立奇功没有申报调令已是犯了军规。现下跟来的全是太守府兵将,你以为你能指挥得动他们么?”
“大哥莫要危言耸听!”
大世子冷笑,“好,那为何他们看到前方混战却无一人上前参战?为何程参军只是站在你我身后偷听却将战事置之不顾?”
靳文筳亦是冷笑,“还不是因你将我绊住?没有我的命令我的兵谁敢动?”
“你的兵?若是你一声令下无人应战呢?若是今日我不在,这些太守府的人就会栽赃你私放敌兵入境,给咱们王府扣一个里通外国的罪名!”
大世子这句话越说到后面声音越高,到最后一句时更是拨转马头直视程参军,“参军为何面色苍白?难道被我说中了?”
“大世子言之有理,靳文筳私撤布防,不是里通外国又是什么!”
程参军才刚趁着他们对话的间隙粗粗估算了一下大世子带来的兵力,又听他识破嫁祸之计便恶向胆边生,仗着有身后亲兵,山林中又有陈太守派来的伏兵,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这兄弟俩一同拿下,只怕功劳会更大!
“你!”靳文筳难以置信的瞪着程参军,“这明明是……”
然而,他已明白了。靳文筳并非鲁钝之人,先前为取军功蒙蔽了双眼,但他自己本身就是个耍弄j计的好手,只是没想到也有被别人算计的一天!
“文筳莫怕,父王已洞悉了他们的阴谋,除了诺敏带来的固林族勇士,我还带了……”
“父王早就知道了?!”靳文筳大吼一声,双目通红,“所以是他安排你暗中潜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