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北王府第31部分阅读
筑北王府 作者:肉书屋
“文筳!现在不是争执这些小事的时候!”
靳文筳面色苍白,喃喃的说:“父王终究还是不信我的。”
程参军听大世子说还有伏兵,唯恐生变,立刻抬手一挥,“儿郎们!将这两个叛国逆贼拿下!不论生死!”
然而话音刚落,一支利箭就穿透了他的喉咙,太守府亲兵哗然。
与此同时,四虎率领着大世子麾下的北疆军由山谷两侧的缓坡上冲杀而出,将太守府一众兵将团团围住,一片刀光血影。
大世子牵起靳文筳的坐骑缰绳将其带离这个“内战”的战场。
靳文筳起先还有些茫然,待得他终于回过神来时,看到诺敏带来的固林族士兵正与攻入隘口的琉军混战,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大哥,你都知道了吧?”
“什么?”
靳文筳冷漠的仰头大笑,“靳文符,你看好了,我绝不比你弱!”
说罢抽出佩刀,打马杀入阵中。
夕阳西下,天边一抹暗红色的余晖。
招待莫伊族长老的酒席摆在筑北王府棣棠轩内,姑奶奶以莫伊族大公主的身份端坐正席,汤先生和其他几位恰好在王府做客的蒙州客商作陪。
静言站在姑奶奶身后布菜,正接过采如递来的酒壶时,有小厮上前附耳回了几句话。
姑奶奶看静言面色微变就问她:“什么事?”
静言弯下腰小声说:“外院的人来回,廖清婉昨日夜间突然发热,至今水米未进。”
姑奶奶不以为然的挥挥手,“那就劳烦刘夫人去给瞧瞧罢。”
“是。”
静言退出厅堂,走向棣棠轩跨院的刘太医居所。
小厮殷勤的拿来一盏灯笼,“姑娘小心脚下。”
然而静言在踏进刘太医的小院时还是被药圃旁垒放的石头绊了一下,慌乱中一把抓住小厮的胳膊,心头忽悠一震。
“姑娘留神!”
静言笑着谢过小厮,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天边那一线暗红已被黑夜吞噬……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太守府亲兵怎是北疆军的对手?不过一刻,四虎已将其全部镇压。此时入侵的琉军也被莫伊族勇士打得落花流水,且战且退。
大世子一刀砍翻一名试图逃跑的琉兵,大喝一声:“燃起火把!”
霎时间山谷旁的树木上里亮起团团火光,原来他们早将火把斜斜的绑在树上,预料到会有一场夜战。
不片刻,昏暗的山谷变得明亮,满目鲜血,横尸遍野。
靳文筳杀红了眼,见琉国人开始逃窜便振臂高呼,“随我追击!”
“别去!穷寇莫追!”
大世子扬起马鞭就要去把靳文筳追回,但一名小兵却突然扑出来拉住他的缰绳,“大世子,随他去吧。”
火光中,能看到此人正是言重山派来的两个添翼所探子之一。
“你们……你打算借刀杀人不成?”见那探子眼神微微一变,大世子怒道:“与你同来的另一个人呢?混账!闪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靳文筳催马追出隘口,但没有士兵追随其后。
城墙之外一片黑暗,夜幕中能听到一阵让人心寒的嗖嗖声。
拽住大世子坐骑缰绳的小兵松开了手。
四虎策马而来,瞟了一眼隘口大门,拱手成拳,“启禀大世子,我军已将偷袭的琉军驱出境外,太守府亲兵英勇冲杀,伤亡惨重,程参军为国捐躯当场阵亡。”
大世子垂下眼帘静默了片刻,“七虎在哪里?”
四虎默然不语。
诺敏一声呼哨,固林族勇士纷纷遁入山林,死伤者皆被同伴抬走,这一群凶悍的士兵宛如从未出现在战场上一般,没留下一丝痕迹。
战斗结束了。
大世子一带缰绳,让马儿慢慢跑向隘口,四虎一摆手,立刻有几十名北疆军骑兵持起火把护在大世子左右。
出隘口二十丈,靳文筳静静地趴在地上,他的坐骑不安的在一旁刨着蹄子发出阵阵嘶鸣。
大世子策马近前,骑兵手中的火把照亮了这一小片土地,照亮了身中十几箭死不瞑目的靳文筳。
隐在林中的七虎慢慢收起长弓。
在他身侧,另一名做普通士兵打扮的男人也收起连弩。
两人对视一眼,悄然无声的消失在黑暗的森林之中。
帝泉关。
卫玄正陪着王爷在兵营内巡视,忽然王爷停下脚步,“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王爷不要太过自责,二公子咎由自取,让他死在战场上总好过战后公开受审,到时非但王府蒙羞,还会给旁人留下把柄。”
筑北王当然知晓个中道理,但,文筳也是他的儿子啊。
子不教,父之过。一声长叹,筑北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独自一人踏上城墙箭楼,面向兴图镇的方向站了很久很久。
《北疆志兴图镇》
鸿恩二十八年,五月三十。
琉军于傍晚偷袭兴图镇西隘口,筑北王府二公子靳文筳率军抵抗,胜。是役,太守府亲兵死伤三百余,北疆军死伤十一人。
太守府程参军,卒。
公子文筳,卒。
80
北疆,六月初二。
两军对垒,一边是琉国的黑甲重骑,另一边是披挂皮甲的北疆军。
李崇烈跟随在筑北王身侧,默默的感受着开战前阴沉沉的寂静。遥遥望去,能看到今日任先锋大将的卫玄正策马往返奔跑于队列之间,他是在做最后的战前鼓励。
再把视线放远一些,薄云遮挡了初夏的阳光,灰色天空映衬着琉国骑兵乌黑的重甲。
明明是数万人列兵荒野,却静得出奇。
就是这战前的寂静最可怕,李崇烈不由攥紧缰绳,忽然希望赶紧打起来吧,至少挥刀射箭能让他集中心神,而现在,他在这一片肃穆中甚至产生了少许幻觉。
骑兵的马匹明明在嘶鸣,却听不到,但当他看到枪兵偶尔晃动长枪折返出的微光时,就好似听见了刺耳的兵器相碰声。
“咚!”
第一声战鼓终于敲响,李崇烈几乎无法抑制的颤抖了一下。
“咚咚!”
他看到卫玄拨转马头,提起长枪。
“咚,咚,咚,咚……”
在北疆军越来越快的鼓点中,琉军忽然整齐划一的用脚跺地,尘沙翻起,上万名士兵齐声怒吼:“杀!”宛如上古神兽的咆哮。
最后一声沉闷的鼓点砸在每一个人心头,东西两翼终于响起了北疆军进攻的号角。好似从天上从地底传来的呜呜声瞬间被喊杀声吞没,双方冲锋的士兵们就像两拨掀起的巨浪。
琉国骑兵的铁蹄扬起满地尘烟,北疆军枪兵纷纷放平长枪,上千道锋锐的枪尖折射出一道闪电般的光芒。
站在高台上的旗兵挥起鲜红的旗帜,重弩车的绞盘发出卡啦卡啦的声响。
红旗落下,十二台弩车射出近人高的巨型弩箭,直指琉国骑兵阵。
赫赫有名的琉国黑甲铁骑就像一池被打翻的墨,弩箭所落之处一如泛起涟漪。
“啧!可惜了。”言重山一声轻叹,“不愧是马上英雄之国,披挂重甲的战马还能如此灵活,不过能打散他们的阵型也不错。”
李崇烈稍加思索,“我记得琉国曾有位极擅机括及锻造的万贵妃,她改良过战马的披甲和弯钩马刀,比从前轻便许多。”
言重山一笑,“看来李参将是熟读北疆志。那不如我再告诉你一些史书上没记载的罢,万贵妃所造马刀之工艺咱们国家也有,只可惜我国矿产不足,不然在兵器上琉国人也休想占到便宜。”
李崇烈面露惊讶,“这应是琉国绝密,咱们怎会知晓?难道……”
言重山点头,“还记得我曾提过有一位名叫唐月城的商人么?当年就是他凭着与琉国先君的亲密关系盗取了这份图纸,只可惜这人生性散漫又兼具商人本性,万事利字当头不为先皇所用,当年甚至连以狡诈著称的庚王都拿他没辙,英明神武的先皇甚至还被他算计了一次,参将可要以此为鉴,日后决不能相信商人。”
李崇烈一时没有答话,觉得言重山这话说得颇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转念一想,他所提的图纸属于宫中绝密,他又提示他日后不要像先皇那般轻信商人,难道……
李崇烈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刻意放低声音抱怨道:“今日为何不让我出征?”
言重山一笑,“如今王府的命运已和你绑在一处,兴许过个三五年你就坐上那个万人头顶上的位置,怎能让这么金贵的人物上战场?你掉根儿头发我们都心肝儿乱颤啊~”
这是李崇烈平生第一次听到从旁人口中说出的阿谀奉承之词,但言重山说的话怎么听怎么有股调侃味道,让人想皱眉又想笑。
而这言重山又似李崇烈肚子里的蛔虫,完全猜中他所想,涎着脸笑道:“听不惯么?若是运数到了,恐怕以后你得听一辈子了。”
就在这两人交谈之际,战场之上已是混战成一团。
才刚高高举起弯刀的琉国士兵,转瞬间寒光一敛,那握着兵器的手便被砍飞。
战场之上,有人慌乱,有人杀红了眼,也有人将生死置之度外,冷静的执行他身为边疆士兵的职责。
一个断了一条腿的北疆军战士,以嘴叼着短剑,用双手撑地艰难的爬行着,只要看到琉国士兵的脚就拔剑去刺,直到被一杆长枪贯透胸膛。
卫玄依然骑在马上,但已收枪改用双刀,带着一小队骑兵左右冲杀,所过之处好似秋季收割的麦田。不要小瞧这一队只有二百余人,看仔细些就能发现,时刻不离卫玄左右的正是卫氏的老虎们。
今日对战的是琉国大将巴图布赫,就是这个人险些杀死他的静言!
然,混战之中,卫玄身为先锋大将不可一心只为私仇。他的动向就是士兵们的标杆,这一次次冲锋也非胡冲乱打,他要调动兵力将琉国铁骑捆在中路,一会儿换阵鼓声再起之时就是骑兵撤离长枪兵冲锋的时机!
李崇烈很清楚筑北王的战术,他所处的位置能将战局看得一目了然。卫玄已率领着先锋军将琉国骑兵驱赶至相对集中的中央,而王爷迟迟未下换阵的命令,此时此刻哪怕只是片刻的功夫也让人心急如焚。
这还是李崇烈平生第一次直面如此规模的战斗,难免有些沉不住气,“王爷……”
恰在此时,筑北王拔出长剑凌空竖劈,换阵战鼓终于敲起,浑厚的鼓点中,卫玄所领的先锋军好似大浪退潮,分别向两翼散去,而早已伏在其后的长枪兵发出阵阵怒吼,无畏的冲杀上前。
没有冲锋的距离,琉国重骑优势顿失。虽有战甲护身,无奈长枪比之所持马刀长了一倍,面对密密麻麻的锋锐枪尖,向来威风八面的骑兵惊慌失措。
战马虽披挂重甲,但在一枚枚枪尖却从甲片的缝隙间穿刺而过。
在马儿受伤的阵阵哀鸣中,一个又一个琉国骑兵跌落马下,往往还未等落马者翻身爬起,早有北疆士兵抽出刀剑将其砍杀。
言重山悠然笑道:“重甲骑兵虽在马上所向披靡,但碍于盔甲厚重,一旦跌落便会因行动不便任人宰割。更不用说咱们的枪兵平日以练习刺击为主,多取其咽喉,可谓一枪毙命。”
李崇烈浑身窜起一股寒意。虽不能目睹,但只听言重山的描述也知战场中到底有多惨烈。
就在此时,琉国阵后忽然吹响号角,只见适才还稍显混乱的骑兵阵拼力向两侧分开,转瞬间一股步兵冲上前来,人手一面巨大的盾牌。
李崇烈眯起眼,隐约可辨析这支步兵所持长形大盾上方下尖,顷刻便筑起一道盾墙,北疆军才用枪兵争取来的少许优势化为乌有。
更要命的是,琉国骑兵纷纷拿起挂在马侧的弩箭开始向枪兵射击。
此时筑北王的长剑再次出鞘,于空中划下半月横斩,军鼓变奏,鼓点密集如雨。
适才退出阵前的卫玄再次率领骑兵阵从左翼冲杀而去,而另一支未曾现身过的伏兵劲旅突然从右翼驰聘而出。
远远看去,这左右两翼就像大鹏的翅膀,卷起漫天尘沙。
与此同时,一直驻守本阵,列队在筑北王两侧的朝廷援军终于出动,正面迎击琉国盾甲兵。李崇烈侧头去看,他的二哥李崇焘身披甲胄赫然在列,只不过坠在阵尾。
想必言重山也看到了,轻哼一声:“不老老实实的当文职参议,偏跑上阵前。混战功也没个眼力,这是耻笑我北疆军无人可用么?”
“军师,不如我……”
言重山一摆手,“你快歇着罢,没看见后边还有两队百十人的精锐没动么?你敢上前我保你没命回来。”
“什么?!”这是想暗算他么?
李崇烈猛的扭过头向后看了几眼,旋即压低声音道:“他们也太过胆大妄为了!”
怪不得二哥今日突然要上阵,怪不得他还要故意从他面前策马而过,难道这是二哥的激将法,好将他在乱军中斩杀么?
然而,最初的慌乱愤恨之余,李崇烈很快就压下情绪,冷冷一笑,“是了,他们狗急跳墙就意味着我对他们的威胁越来越大。敢问言军师,我外公最近是否颇受重用?”
言重山仰头一笑,“李崇烈,自你来了北疆,才刚那句‘狗急跳墙’是我听过的最顺耳的一句话。你早就该把那套假惺惺的隐忍斯文收起来了。你姓李,李家人的天性是什么?只需纵观历史回想一下列位先皇即可。伺机而动,一旦时机成熟,是受人制肘功亏一篑,还是把他们踩在脚下?”
就在李崇烈因这几句话心中掀起对那个万人之上的为位置从未有过的渴望之时,战场上明明居于劣势的琉国人再次翻盘。
北疆军左右两翼分别遇到对方中阵骑兵的抵抗,而且是两支轻骑。
此时琉军和北疆军已全线出击,中间虽曾各自略占优势,但很快又被互相牵制,一时间战事陷入胶着。
此役双方都变化三次阵型,后来李崇烈才知晓,北疆军右翼劲旅是昨日夜间才从兴图镇赶回的大世子靳文符坐镇,他遭遇的是琉国轻骑将军阿吉奈,而左翼的卫玄对抗的则是大将巴图布赫。
最终这场战事以平手收场,无论是在计谋,将领,兵力上,双方势均力敌。
为防偷袭,北疆军退守帝泉关调整修养,琉军亦是退后三里,都避开了已被烧得光秃秃的前崖营隘口。而这片曾经过大火洗礼的焦黑平原,注定了是此次战争双方的主战场。
然而,谁也没想到,第一战胜负难分的境况在后来一直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前崖营隘口就像个天平的支点,偶尔微微倾斜向一方,但不出三日,另一方又将劣势挽回。焦土之上承受了一次又一次琉国铁蹄和北疆军战士的反复践踏以及数不清的鲜血的洗礼,以至在进入夏季后,这块黑黢黢的泛着血腥味的土地就像一块巨大的脓疮镶嵌在四周已是满目青翠的群山中间。
有肇亲王府二世子在一旁虎视眈眈,李崇烈一直被筑北王一系的人小心保护着,亲手料理了二公子回到帝泉关的七虎甚至出了个让他装病或者假装摔折了腿的馊主意。
言重山用扇子敲了一下七虎的头,“真亏你想得出来!我和你大哥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又要琢磨对付琉国人的策略,又要保护好李参将,还要适度的让他上上战场拿点儿军功。你少来添乱,去把参将保护好,别让那起小人得逞才是真!”
说这话时正是才跟琉国人再次交锋后,几只老虎外加言重山和李崇烈,偷得浮生半日闲。
言重山抓了把南域送的果子干大嚼,“还是章姑娘体贴,大帐房只知道运送米粮。对了,卫玄在哪儿?收兵回来就跑了,缩起来孵蛋么?”
四虎默默的抓来一把揣进坏,又抓了第二把才慢慢吃着,“有情书看,我们大哥才懒得来看你这张臭脸。”
言重山转了转眼睛,“章姑娘又写信来了?府里有什么新鲜事么?有没有传来什么小道消息?比如大郡主近况如何?”
七虎严肃的说:“偷看章姑娘的情书会被大哥打成猪头。”
李崇烈很知道那只言狐狸说话向来不会无的放矢,便问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大郡主?”
言重山抬了抬眉毛,“因昨日京城传来的文书上提了一条穆太守被革职查办,缘由写的模模糊糊,还旁敲侧击的让王爷回忆太守在北疆时是否有可疑行径。”
陆氏终于要拿穆丹公子的父亲,与筑北王私交甚深的穆太守开刀了么?
李崇烈是个受人恩惠便谨记在心的人。
去年才来北疆时被陆世琛等公子羞辱,太守大人曾替他出过这口气,虽其中有七成是看着筑北王的面子,但后来与大人交谈时才知穆太守与外公颇有交情,还曾在外公被贬出京后修书一封给沿途的朋友,让他们对外公多加关照。
然而就在他刚动了想给外公写信打听的念头时,言重山慢吞吞的说了一句话:“自己的事儿正是要命关头,心思就别放在旁人身上了。再说,现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四虎和七虎都极重义气的人,以为言重山这句话的意思是王爷最好专心于战事不要管穆太守的“闲事”,便纷纷投以轻蔑的眼神。
李崇烈却知道,这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入夜,独自来到言重山的房间,“下午的话你没说完,你的人从京城又带回什么消息了?”
言重山摇着扇子一笑,“哟,越来越长进了,还能听出我话里有话?”
自从一个月前李崇烈下定决心要争那个位置,他的气势在潜移默化之间发生了不可忽视的变化,连老虎们都发现了。
“今夜是我巡营,有什么就赶紧说。”
言重山将扇子一甩,啪啦一声合拢,“陆氏一党上书议和。”
“议和?!”李崇烈拍案而起,“打了这么久,死伤了这么多士兵,怎么突然就要议和?”
“琉国那边送过去的公函,说是他们无意染指我国疆土,只想要回二十四年前老王爷从他们手里抢走的帝泉关。”
李崇烈眉头一皱,“那明明是二十四年前琉国战败的割地,现今又说是咱们抢的?强词夺理!朝中意向如何?”
言重山冷笑,“这一次连你外公都附议了,你说能如何?”
见李崇烈满脸惊诧,言重山继续说道:“你不用担心是你外公被陆氏一党捉了把柄,只因上面那位向来一心只求当个圣贤明君,陆氏那‘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舆论一出,掷地有声,恰恰戳了那位的软肋,陈侍郎若在此时与之针锋相对才是愚昧。”
李崇烈慢慢坐回了椅子,沉默片刻后说:“我懂了,留得青山在。”
“然也~”言重山勾起嘴角,“毕竟侍郎在朝堂上根基太浅,他所依仗的只有皇上。若是忤逆,便连唯一一座靠山也没了。从长计议实乃俊杰,且你在北疆已挣得军功无数,在王爷的折子里可比你在战场上打得精彩得多。”
然而李崇烈此时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议和的旨意还有多久会送来北疆?”
“快则五日,慢则七天。”
七天……
李崇烈突然抬起头,“言军师可知我母亲中的是什么毒?”
“知道。”
“不知军师可否帮我寻一些这种毒药?”
言重山一笑,“可以。”
“几日能有?”
言重山笑意更深,“两日。”
李崇烈点点头,站起身一拱手,“如此就有劳军师了。今日我还要巡营,告辞。”
言重山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再次慢悠悠的摇起扇子,“不送。”
81
这场战争的起因是几十年前积累下的恩怨,可说是由来已久,但它结束的却是那么突然。
敖瑞叫上巴图布赫一同策马狂奔于山野之间。
琉国大将军猜不到国君在想什么,他只看到自从泱国派来议和使节后,国君的脸上非但没出现满意的笑容,反而有些失落以及隐隐的愤怒。
现下虽已停战,但巴图布赫还是很谨慎的带了百名轻骑坠在后头,直到他们跑上一座丘陵国君才停下马匹。
“巴图布赫,你看!”
原来此处可以眺望帝泉关。
这是他的故乡。巴图布赫心情激动的看着那座已经落下吊闸的城市,很快,他就又可以踏上故土,也许他家的老房子还在?
但在这短暂的欣喜过后,身为武将的巴图布赫心底萌生了一种微妙的不甘。
这座美丽的城市以及城后开阔肥沃的平原,他的家乡,竟然不是他亲手收复的,而是靠着一帮文臣巧言令色与敌国大臣达成什么协议才夺回来的。
“真不甘心啊!”敖瑞的叹息说出了巴图布赫的心声,“筑北王按说是块硬骨头,竟然接受了议和的结局。我猜,必然也是他们朝中的文臣弄鬼,八成和那个立储之事有关联。”
巴图布赫默默凝视着远方,“是,末将亦是如此猜测。”
“文臣只会这些j诈伎俩!唉~~原本还想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不如……等过上一两年,咱们再跟筑北王挑衅一番如何?去抢他的大郡主。”
巴图布赫虽然也非常想和北疆军一决雌雄,但他可没有个国君的身份可以让他随口妄言。
等等,国君说抢郡主?!
“末将以为强抢郡主之事,不可行。”
敖瑞哈哈大笑,指着巴图布赫说:“你这人,除了打仗,就是块木头!”
武将略显欣慰,“国君终于笑了。”
敖瑞不以为然的说:“遇见可笑之事自然就笑。先前那帮子文臣仗着助我取得国君之位有功,在这场战事之初便指手画脚,后来又弄什么议和,你让我如何笑得出来?原指望筑北王硬气些,现下看来这厮也和我一样受制于人。不,恐怕他们泱国朝堂比咱们的还要闹腾,不知筑北王会不会气得摔桌子踹椅子。”
巴图布赫见敖瑞说完这番话就不在吭声,只是凝望着阳光下的帝泉关。思索再三,开口道:“国君,末将认为大臣们有些劝谏颇有几分道理。现下咱们的国力与泱国不可相比,又因二十四年前的大战折损许多青壮劳力,这些年休养生息才见起色,确实不该急于开战。”
敖瑞能坐在国君的位置上自然不是只知蛮打乱攻的武夫,但被一个武将提醒治国之道也没生气,只是笑着点头,“连你都觉得有道理的劝谏我自然要听。”
巴图布赫赶紧低下头,“国君恕末将逾矩!”
敖瑞一摆手,“无妨,敢说真话的我只会尊敬。”
说罢再次远眺,喃喃自语一般,“那些谏言文书上写的道理我也懂得,就像筑北王府发展北疆经济一样,有了钱才好打仗……休养生息么,一个二十年不够就再修养个二十年,最好再把筑北王的大郡主娶回家,到时候我国与北疆联手就可把泱国全打下来。唔,这主意不错,哈哈哈!”
巴图布赫对这经常异想天开的国君甚感头痛,不过好在国君只是偶尔如此。
其实,这才是国君的野心所在吧?
“那个敖瑞绝非善类,其野心恐怕不止是帝泉关,也许是整个北疆乃至我国全境!”筑北王由亲兵服侍着换上王爷朝服,咬牙切齿,“那群该死的文官,都是只顾眼前的废物!”
同样为了今日庆功宴而卸去盔甲只穿着便服的卫玄站在一侧微微低着头,“属下以为,现今立储之事乃重中之重,一日无储君,朝堂之上一日不得安宁。李崇烈也好,李崇焘也罢,只要有个结果,咱们才可从长计议。”
王爷一摆手示意房中之人全部退下,只留卫玄一人密谈。
“李崇焘的母亲是陆家的女儿,我听言重山递来的消息说那妇人诡计多端不在男子之下。若是李崇焘被立为储君,王府未来堪忧。所以我已和汤先生商定全力支持李崇烈,以王府和陆氏一族的恩怨过结,想置身事外是不能了,那便放手一搏,下个大注!”
卫玄点头称是,“恐怕王爷早就烦了应酬那些文官权臣,倒不如赌上一票,成王败寇,大不了咱们撤到蒙州去,有莫伊族和固林族,旁的人轻易不敢如何。”
王爷自信一笑,“那是当然。若没有我筑北王府与蒙州大族联姻,又在其中周旋,就凭愈加繁重的税赋,只怕蒙州各族早就反了。”
卫玄借机提起随大世子一同来到帝泉关的固林公主诺敏。
王爷笑道:“好飒爽的姑娘,好!中午大宴全军之时你给我引见一下,我也看看这未来的儿媳妇!”旋即又叹了口气,“只是文符的身体……昨日刘太医去给他瞧瞧没有?我这几天忙着往来的议和公文也没功夫顾及。”
卫玄答道:“太医说大世子脉象平稳有力,亏虚之症大有好转。”
王爷听了很高兴,招呼人去取昨日琉国使节进贡的虎鞭,“这个送去给文符泡酒。”
卫玄连忙阻止,“刘太医说大世子现下不宜大补,等他忙过这两日便可悉心为世子调养。”
王爷眉头一皱,“太医这两天在忙什么?”
卫玄上前一步,附在王爷耳边说了几句话。
“当真?!”
卫玄慢慢点头,“李崇烈也是赌一回。”
王爷沉吟片刻摇头轻笑,只叹了一句“不愧是李家人”便不再提起。
这件事,他不便直接插手,但他可以从旁助其一臂之力。
既然要赌,就一起豪赌一把!
就在这场议和大宴之后,李崇烈悄然走回自己的房间。
依然能隐隐听到由校场传来的鼓乐之声,李崇烈仔细关好门,独自坐在书案后,掏出藏在袖中的一只细瓷小瓶。
这种瓶子很常见,多用于装金创药。但此时瓶中的药粉已被调换,是他亲自求刘太医估算过分量的毒药。
其实此药并非毒药。
所谓是药三分毒,有些药物微量服用可治疾病,一旦过量便是毒,这一味宫廷秘制药粉尤甚。恐怕从前有不少宫中冤案都与此药有关罢?以致这种药粉只有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有权调度。
刘太医曾说,这种药是因先皇患有风湿顽疾才常备宫中,且治标不治本,只能暂时缓解疼痛。长久服食或过量服食便会筋肉抽搐呼吸不畅,且全身发紧,听、视、味、三感过度敏感,继而昏迷不醒,重者窒息而死。
真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好东西。
李崇烈摆弄着药瓶,低垂的眼帘掩盖了他无边的恨意。
母亲,就是死于此药。
母亲,后来便陷入昏迷了罢?
母亲,临死之前可曾遭受窒息之苦?
以拇指推开瓶塞,李崇烈轻轻闻了闻瓶中的药粉,继而淡淡一笑,毫不犹豫的仰头将药粉尽数倒入口中,取来一碗茶细细服下,又将药瓶装满金创药摆回床头药匣中。
做完这一切,李崇烈信手拿来一卷兵书,翻到自己最喜欢看的谋略篇,读了三四页后手指微微有些发颤,任凭他怎么用力也控制不得。
书上的字迹忽大忽小,抬起头,透过窗窗棱的阳光泛出华丽的七彩光晕。
李崇烈的眼神变得涣散,直愣愣的盯着某处,只觉自己好似置身于一个庞大的山洞,耳中杂乱异常,房外飞鸟掠过拍打着翅膀,院中三五成群的士兵谈笑着路过,这一切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但在李崇烈听来不啻于吼叫。
抬起手试图捂住耳朵,却看到手指怪异的扭曲着。
呼吸越来越急促。
李崇烈挣扎着站起身,拼命长大嘴巴,就像尾被抛弃在陆地上的鱼。
兵书被攥得皱在一起,啪啦一声,茶碗扫落在地,粉身碎骨。
恰好从门前经过的某个小兵听见瓷器破裂的动静后又是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慌忙打门:“李参将?李参将在么?”
兴许是这小兵拍打的太响,某个伍长吼了句:“鬼叫个屁哟!估摸参将是多饮了几杯,你进去看看便是,若闹酒就去取些醒酒汤来与参将喝。”
“谁要醒酒汤?这才刚刚喝起来,哪一个这么不争气?”言重山摇着扇子,身后跟了二十几名抱着酒坛子的士兵,“我才去要了酒水,今日定要一醉方休!打了半年的仗,卫玄那厮又下什么禁酒令,简直给老子的嘴里淡出个鸟来……”
然而进入李崇烈房中的小兵突然大声惊叫,“来人啊!快来人啊!李参将不好了!”
鸿恩二十八年,七月十八。
经过六个多月的对战,琉国与泱国终于在这一天商定议和,筑北王大摆宴席犒赏三军。
但就在这喜庆的宴会上却传来肇亲王府三公子李崇烈身重剧毒的消息,幸好士兵及时发现,又有妙手回春的刘太医随军于阵前,及时掰开其牙关使之服下催吐丸,又经一众军医鉴别呕吐秽物,断其所中之毒乃宫廷秘药赤番散。
此消息一经传出,朝堂之上顿时乱成一片。
盛传皇帝得知后龙颜大怒,虽未指名点姓,却狠狠的说了句:“好,你很好,竟敢对我李氏子嗣伸手!”
更大的闹剧在后头,第二日陈侍郎脚踏草履打着个灵幡来上朝,头发也乱着,双目通红,显是一夜未眠。
有侍卫将其阻于大殿之外,陈侍郎便倒地大哭,口中叫嚷着:“想我外孙为国奋战却落得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是哪个胆大妄为之徒竟敢加害皇室血脉?左右我也老了,既如此,不如带着孙儿避世山林,怎也落个寿终正寝!”
侍卫束手无策,最后还是由几位与侍郎交情深厚的大臣将其搀扶起来,陈侍郎直着喉咙又叫了两声:“我那苦命的女儿啊!死得不明不白!”随后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次日,犹在病中的陈侍郎被皇帝召入宫中,密谈三个时辰后方才离去。
李崇烈此次昏迷足有十余日,期间各种章疏密奏的折子雪片般送往御书房,其中赫然有一南一北两位藩王的奏本,据传皇帝阅毕独自在御花园徘徊良久。
又过三日,一道圣旨发往北疆。其中除给予参战将领诸项嘉奖外,更盛赞肇亲王府二世子李崇焘不仅奏报军情得力更在大战中立有战功,提拔其任职中奉大夫,连跃两级。
末了,宣旨官吏满面堆笑道:“不知亲王三公子李崇烈何在?”
为首的筑北王答道:“还在偏院休养,大人所为何事?”
官吏又笑,吊着嗓子说:“皇上命下官将三公子接回京城,入宫调养。”
皇帝的这一举动说明了什么?各人心中有数,一时有人欢喜有人愁。
而早在刘太医的妙手下恢复得七七八八的李崇烈,听了这个消息只是垂头不语,及至被人搀扶上那架特意从京城派来的奢华马车时,他才抬起头,递给他真正的朋友们一个坚定的眼神。
恭送的人群中,筑北王微微颔首,卫玄一抱拳,以口型回以“珍重”二字,言重山摇着扇子,嘴角勾出一个痞气的笑。
李崇烈直至在马车中坐定,宽敞舒适的车厢内除了他还有四名随车而来的宦官,齐齐跪倒行了大礼。
李崇烈有些紧张的攥了攥拳,“起来吧。”
这条路,他要一直走下去。
盛夏天气,往京城行进的马车摇摇晃晃,微风卷起窗帘,李崇烈从缝隙中最后看了一眼北疆的山景风光。
北疆,日后有机会他一定会再来。
以另一种身份。
在李崇烈走后,因还有与琉国交割的公务,筑北王等人在帝泉关又停留了数日才返回王府。
此战虽以议和收场,但巴雅城的民众还是对归来的藩王和将士们夹道欢迎。
筑北王府正门大开,府中众人上至王妃下至小厮婢女全部等在中路大殿外迎接凯旋的战士们。姑奶奶和王妃相互握紧对方的手,静言站在孔夫人和顾夫人身后。
当王爷一行人终于踏进王府大门时,这些平日里拘谨刻板的贵妇已完全忘记了礼数,王妃第一个冲了出去,翻起的裙摆端庄全无。
有了这个表率,夫人们也都迎了过去,大郡主和小郡主扑向自己的大哥,又哭又笑。
静言跟着她们飞快的走了几步,但终究没敢太过放肆,只是在卫玄身前三步站定,“恭喜左将军大胜凯旋。”
卫玄按规矩回了礼,然后长腿一迈向前跨了一大步,一把就将静言拥了满怀。
静言在震惊之余听见四周的丫鬟们尖叫着起哄,顿时羞得头都抬不起来,深深埋在卫玄怀里,抡起拳头一个劲儿的捶打他的胸口:“快放开我!快放开!”
卫玄咧开嘴大笑,“不放,一辈子都不放了。”
忽听丫鬟们再次尖声起哄,静言微微侧头偷看,原来是四虎照着他们大哥的样子一把抱住夏菱,张开大嘴就亲了小姑娘一口。
小丫头们叫得更凶,纷纷掩面,却又从手指缝中偷看。
王府前院热闹得开了锅。
卫玄揽着静言一转身,留给众人一个高大的背影,只是这背影不似平日那般挺拔,微微弯着腰。
卫玄的额头试着顶住静言的,见她没有躲避才慢慢吻了下去。
静言觉得周围一下变得安静了,在这甜蜜的亲吻中,似乎只剩她和卫玄。
卫玄的亲吻很浅却很长,待到唇分,英俊的眉眼间全是满足。
捉起静言的手,轻吻她的指尖,“再过半年,你就是我的卫夫人。”
静言抿紧嘴唇,过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抬眼看着她的夫君,笑意妍妍。
【后记】
鸿恩二十八年,十一月十五。
廖清婉挣扎了两天一夜后终于产下一子,筑北王府长孙出世。
第二日这个小小的偏院就迎来了一位贵客,筑北王王妃亲自前来,与廖清婉谈了一个时辰后离去,怀中抱着一名婴儿。
一个月后,廖清婉皈依佛门,终其一生常伴青灯。
次年三月,静言孝期已满,被筑北王收为义女,下嫁左将军卫玄。其婚礼之隆重被北疆民众津津乐道,直到一年后琉国国君到访筑北王府,当众向大郡主求亲被拒,才成为大众茶余饭后的新谈资。
鸿恩三十二年,鸿恩帝驾崩,已被立为储君的李崇烈继位,改年号庆泰。
自此泱国又出现新一代明君,其严谨自律,厚德温良被民众百年传诵。
筑北王身为庆泰帝登基的头等功臣一时风光无二却居功不骄,筑北王府也因此再次成为大臣们巴结奉承的中心。
王爷对此甚感头痛,干脆将王府公务全都扔给大世子夫妇,自己带着王妃躲到俪马山老宅享受悠然自得的日子。
大世子的身体早就康复,不知是因刘太医的妙手,还是王爷给的虎鞭酒,姑奶奶紧盯后厨每日送上的药膳,又或者是固林族生食牛肉的偏方?
总之,在大战之后的五年间,世子妃诺敏一口气给筑北王府添了三个嫡孙。
姑奶奶简直是做梦都在笑。
当年静言在嫁给卫玄时,姑奶奶还特意给她备下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对他们俩的一儿一女也是疼爱得无以复加。
无论时局如何变化,日复一日,筑北王府依旧静静地守护着北疆。
每日黎明时分,巴雅城厚重的城门照例吱嘎嘎开启,士兵列队而出,驱赶着拥挤在门口等待进城的人们。
监门官打着哈欠在案桌后落座,喝着差役奉上的热茶。
在他身后跟了两名文书,一位翻开进出城登名册,另一位执着块木板,上头厚厚一叠盖了印章的通城票……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