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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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愁烟霏 作者:沁尘

    ☆、楔子

    何为傻?

    他秦方萦便是个傻子。

    衣服破烂不堪,身上的伤口仍淌著血,四肢早已因疲累而感到麻木,还能移动不过是生存的欲望所驱使。後头不断传来追捕者的叫嚣声,秦方萦知道没有回头路,只能遵循著本能往前跑,在茂密的树丛间蹒跚地前进。

    y暗潮湿的树林看不清道路,当他再次因脚下的盘g错节而踉跄时,沾满尘土的脸上不禁露出自嘲的笑容。一张足以惊豔天下的容颜,不因此时的狼狈降低震撼人心的力量,更增添我见犹怜之感。

    「哼……」

    秦方萦使力撑起虚弱的身子,摇摇晃晃,好不容易稳住了身躯,身後的声音也逐渐逼近。

    努力集中j神,秦方萦发现前方有亮光透来,该是这座密林的出口。如同饥渴之人发觉水源一般,处於深渊的垂死挣扎者,也会冀望一丝光芒,而他正是这般境地,体内涌出最後的力气,朝著光源前奔。

    落魄的身影融入暖阳中,待秦方萦适应了刺眼的光芒睁开双眼时,眼前的景象让原先找到生机的期盼顿时萎靡。前方是一片荒凉,是深不见底的崖谷,而後方又有穷追不舍的追兵,秦方萦欲哭无泪,面容布满绝望之色,愤恨之情油然而生,瞬间填满疲惫空虚的心头。

    「啊——」秦方萦大声呐喊,声嘶力竭,随後一阵乏力,瘫坐於地,悲戚的嗓音在山壁间回盪。

    崖边狂风乱窜,单薄的身躯几乎抵挡不了,宽松的衣衫随风啪啪作响。秦方萦失神的望著前方,有种一再被戏耍的无力感,但在此刻,他竟是觉得平静,心如止水,静待死亡的到来。

    「秦方萦!」

    听见身後的叫唤声,秦方萦身子一震,片刻才缓缓地回首。数十位持著兵器的追捕者,当静如死水的双眼移到为首的少女时,渐渐地找回清明,复杂的情绪在秦方萦脸上展现。

    苦心积虑将自己逼到这般地步的人,正是这名少女,他血脉相连的妹妹。

    「秦雪芸……你可高兴了?」

    秦雪芸看著秦方萦那张胜於女人的脸,也是出色的容颜露出憎恶,狰狞的难看。她持著长剑走至兄长身前,居高临下的望著他,神情满是嘲弄,但语气悲痛地道:「秦方萦,你勾结魔教害得秦家惨遭灭门之祸,百条人命你难道没有半分愧疚?就算我再如何敬爱你为兄长,也不能背弃秦家人所望,报这血海深仇!」

    听完秦雪振振有词的发言,秦方萦毫不掩饰的笑了,笑得莫名、笑得疯癫,过於豔丽的容貌配上这难得的豪迈之举,倒显现出不同以往的飒爽之姿,目睹的众人不禁分神。

    似乎是笑够了,秦方萦站起身,而秦雪芸因他突然的大动作而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被当成笑话,脑羞成怒,手中长剑一鼓作气刺进秦方萦的腰腹。突如其来的场面变化让其馀人大惊,但谁也没出声喝止秦雪芸的行为,许是早已将秦方萦视为魔教之人,是共同的敌人。

    没料到如此轻易,秦雪芸一时慌了手脚,想要将剑抽回,但秦方萦却是用右手握住剑身,不让她拔剑。锋利的剑刃划破了手掌,鲜血滴落於地。

    「秦雪芸……」秦方萦开口,鲜红的血立刻溢出嘴角,彷佛毫无痛感,神色平静地道:「这一剑,是我赔秦家的,因为我没即时发觉他的意图……还有,你以为他是真心待你吗?花费十年时间j力养大的人,他都能毫不犹豫的利用丢弃,而他的目的正是要彻底铲除秦家,你真以为凭著两年的虚情假意,他会留你一命吗?」

    「不过是败犬的噑吠,别以为我会信以为真!」

    「呵……我以为自己够可悲,原来无知之人更是可怜。」秦雪芸的反应不出秦方萦意料,他仅是同情的看著自己的妹妹,继续道:「我有错,不过是爱错了人。而你,用不著我提醒,百条人命你难道没有半分愧疚?」

    秦方萦因身体虚弱,说话声音并不大,秦雪芸不担心两人的对话让别人听去,但埋藏於心底的罪恶感,让她在听见秦方萦的话後,脸上血色尽褪。

    想说的都说了,秦方萦左手覆上右手,咬紧下唇,双手使力将长剑迅速抽离自己体内,腥红瞬间染浸衣料。几乎无力支撑的身躯在山崖边摇摇欲坠,看得胆颤心惊。秦雪芸望著几乎算陌生的兄长,有股欲上前搀扶的冲动,但内心又有另一股力量在拉扯——想将爱人独占的欲望,终究胜过淡薄的亲情。

    站在崖边,强风几乎要将秦方萦刮走,他抬头看著远处天际,嘶喊道:「逄渊!只愿来生不、再、相、见!」

    「啊!」惊呼声此起彼落,却无人来得及挽回那翩然向後坠落的青年。

    舍一条命,他不愿再做众人耻笑的傻子。

    作家的话:

    逄(姓氏读「旁」音)渊,就是前生渣攻。

    小受名字偏女x是有原因的,反正他不会是个美人弱受啦,我不排斥弱受,但太娘我也不喜欢xdd

    这篇小虐怡情,但也不会虐到哪里去。

    不确定这篇写多长,应该和轻生差不多十万上下。

    更新老样子不固定,没存稿,打完就更!

    ☆、11

    卯时甫过,天光初蒙,於秦府後山的一座华美雅阁升起袅袅炊烟,已有活动的迹象。此时,二楼右侧的窗户被一双小手推开,黑色头颅随之探出,一张眉眼j致、神情灵动的小脸,宛如仙童下凡似的,令周遭的山岚翠景立即失色。

    「少爷,清晨露气重,怎不多加件衣服呢!」下方一名女子见趴在窗沿的孩童只著件单衣,朝上大声嚷嚷道。

    「早,清姨。」孩童笑眼眯眯,被人念似乎也很愉快,「娘醒了吗?」

    被唤清姨的女子真名为方清,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手中正端著热腾腾的早饭,应属侍女身分。她回道:「夫人在梳妆,少爷换好衣服就下楼用早饭吧!」

    「知道了!」

    孩童有个勉强称得上尊贵的身份——秦府的嫡长子。但随著一个月前秦府内部变化,这身份就不再重要了,只因秦府老爷娶了偏房,甚至带著已四岁的女儿进门,而长子今年不过六岁,大夫人的处境不但难堪,连地位都摇摇欲坠。

    大夫人并非善妒之人,但秦老爷婚後两年便生异心的原因,众人心照不宣。大夫人嫁进秦府前,容貌出众,只差没冠上天下第一的封号。而与秦老爷相恋也称得上一则佳话,毕竟秦家太爷曾任武林盟主,江湖的名门望族,後秦老爷专心从商,江湖之事也保有一席之地,财富名声遽增。大夫人出身於没落的世族,好歹算是名门,虽仅是义女,但出众的外貌和良好的教养,也是多人倾慕的对象。

    大夫人在入门一年後生下长子秦方萦,名字继承母亲闺名,因女人出嫁後便失了名独留姓,算是纪念。谁知生下孩子没多久,大夫人便染上怪病,脸上出现异变,半张脸颊溃烂成疤,美貌不再,见不得人。

    有人说是老天嫉妒大夫人,但真相为何谁又知晓呢?

    於大婚後两天,秦老爷便以养病为由,向大夫人提出迁居的建议,地点正是後山位置偏僻的一座雅阁。这座楼阁是秦府老爷秦严光当年迎娶大夫人时特别建造的礼物,不过七年光y,曾是幸福证明的雅阁,却成了下堂妻後半生的唯一居所,实在讽刺。

    秦老爷突如其来的决定,不过某人吹耳边风所造成的,除去第一眼中钉,剩下的目标就是嫡长子。而秦方萦再怎麽说也是长子,秦老爷虽不喜这外表稍嫌柔弱的孩子,仍希望儿子能留在身边。

    一个自小被妥善照顾的孩子,在长相骇人的母亲、偏僻无聊的处所,及优渥舒适、又是熟悉的环境两者间择一,选择留下是很正常的。

    偏偏这个孩子已不再是原先懵懂无知的孩子,而是经历一世悲惨的傻子秦方萦,知晓留下就是被欺侮、冷落的开始,他是绝不可能选择留在本宅。

    想到被秦府不闻不问的母亲,想到遭受毒害、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的母亲——秦方萦毫不犹豫地要求和母亲一同搬离。对此,秦夫人方氏是既心疼又骄傲,没想到除了结拜妹妹方清之外,儿子竟愿意留在身边「照顾」自己。

    居住在雅阁只有方氏母子,和自小跟著方氏的婢女方清。远离乌烟瘴气的本宅,除了秦方萦每隔两天得回去上课之外,这种深入简出的日子,他们倒也适应,只是在方氏心里,始终认为委屈了儿子。

    秦方萦在意识到自己重头活过来後至今,足足半个月才接受这事实,内心除了徬徨、陌生和不安外,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恐惧,深怕时光倒流不过是将事情重演一遍罢了。所幸,他还有抉择的机会,能避一祸是一祸。

    这一世,秦方萦宁可当个避世俗人,也不愿飞蛾扑火,傻得连灰也不剩。

    母亲方氏是秦方萦心头最大的遗憾,在他被骗、被伤得体无完肤之际,才从那人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首先是母亲真正的身世,竟是魔教前教主的爱女。然而魔教之所以为魔教,不过是与正派理念不符、行事风格相异才获得的罪名,魔由心生,这魔教之名也是逄渊上位後才流传,最初不过是小门小派,名不见经传。方父当年为求尚可匹配的身份,才将方氏托於亲戚以养女名义嫁予秦家,而方氏确实只是个愿意为爱牺牲,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秦方萦亦探出母亲死亡的原因。守护多年的小师妹被人夺走,逄渊因此心生恨意,而对方不知珍惜更是彻底惹怒了痴情的男人。逄渊欲带师妹远走高飞,但方氏心系丈夫和儿子不愿离去,逄渊见不得心爱之人为他人日渐憔悴,只好下毒让方氏提早解脱并带走遗体,一把火烧了囚禁方氏也囚禁自己的楼阁。

    然而,方氏的死仅是逄渊复仇的开端,秦方萦正是他的下步棋。八岁相遇,十年的照顾宠爱,都是缜密计画的一部份。秦方萦深信连自己的死,都在逄渊的设想之内,毫不惋惜。

    『要不是这张脸,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那人无情的话语,午夜梦回日日纠缠著秦方萦。为他赔了一命不够,重活一世,竟连梦里都不得安生。

    作家的话:

    跟了我四年的小笔电快阵亡了,前些日子买了新电脑,今天才装好文书软体,终於能安心打小说了(深怕打一打就死机)!

    这篇文前面会比较枯燥,但剧情进展不会太慢,先说这篇文很清水唷,著重在感情纠葛而非r体缠绵(?)

    虽是古文,但写不出文诌诌的语句,尽量不口语(尽管我念中文系但读的都是现代文学啊,别太苛求我xd)

    ☆、12

    「萦儿,时辰还早,怎麽不多睡会儿?」

    花了半炷香时间打理好自己的秦方萦,下楼便见母亲已坐在桌前,脸上罩著素纱 ,露出一双弯月般的笑眼,母子俩眼睛的轮廓生得一模一样。

    「娘,别唤我萦儿,像叫姑娘似的。」秦方萦小步跑到桌边坐下,亲腻地搂住方氏的手臂,六岁的小孩撒起娇来让人会心一笑。

    「名字是娘取的,娘爱怎麽唤便怎麽唤,不许有意见。」方氏轻弹儿子的鼻头,佯装嗔怒,但话里的笑意显露了她的愉悦。伸手从盘子中取了个馒头递给秦方萦,方氏柔声道:「睡这麽少怕长不大,那就多吃点。」

    秦方萦喜孜孜地接过馒头,心底对这腻称却是不以为然。萦儿、萦儿,那人也总是这样唤他,但究竟唤的是谁……他还真不敢痴心妄想。但秦方萦也不好驳了母亲的面子,毕竟他是母亲唯一的j神依托。

    食不言是大家族的规矩,在只有母子二人的饭桌上,谁也不在乎这些。方氏替儿子盛一碗清粥,再往碗里添些小菜,嘴里不断叮咛著「多吃些菜」、「不能挑食」,多年不曾体会母爱的秦方萦自然是无异议全部接收,乐於当个乖巧听话的儿子。

    方氏慈爱的望著儿子,一边用手剥馒头,小口小口往素纱下的嘴里送。秦方萦瞧见总觉得这样用餐不便,开口提议道:「娘,这里也没外人,乾脆拿下面纱吧?吃东西也方便。」

    听到儿子的话,方氏一愣,随之摇头拒绝,「这麽多年,习惯了。」

    「娘,孩儿认真的,拿下来较舒适!」秦方萦态度坚定。

    「这……」方氏犹豫不决,深怕儿子看见自己毁容的样貌後会受到惊吓,对她也是种打击。「还是不了,娘这样自在。」

    秦方萦可猜到母亲拒绝的原因,恐怕是觉得他接受不了。搁下碗筷,秦方萦握住方氏的手,感受到天生冰凉的体温,笑道:「娘,孩儿知道您其实不喜欢成天戴面纱,又不透风,况且孩儿又不是没看过,您就别担心了!」

    「萦儿,你三岁时就因为娘这张脸,吓得发了整整两天的高烧……娘不勉强,你先好好吃饭吧!」

    方氏一提起往事,秦方萦也愣住了。三岁的事他记不清,原来自己曾害母亲这麽伤心,怪不得母亲要犹豫半天。

    「那都几年前的事了!娘,那是孩儿年纪小不懂事,现在知道您是苦受病痛折磨,心疼都来不及了,怎麽会怕呢!」

    秦方萦眨著一双大眼,刻意展现自己的真诚。方氏听见儿子强装成熟却贴心无比的话,无奈微笑,彷佛再拒绝就是她不对了。

    「真是的,算娘怕了你。」

    方氏垂颜敛目,仔细看摘下面纱的手指仍隐隐颤抖著,看得秦方萦更加心疼,内心不禁怨尤起有了新人忘旧人的秦老爷,甚至能理解逄渊当年为母亲不值的愤怒,确实是不值。但这并不表示秦方萦能对逄渊的利用和报复释怀,那种刻骨铭心、超越一世的痛恨,那怕将逄渊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消除!

    取下面纱的方氏,面容其实大都完好,美丽依旧,偏偏左脸自颧骨下方延伸至下颔,青色和紫色的纹路交错,凹凸不平的疤痕像只怪物盘据,乍看之下确实骇人,但忽略那一处,方氏仍是个赏心悦目的美丽女子。

    伸手轻抚著看似恐怖的疤痕,秦方萦望进母亲透露不安的眼里,小脸绽放出神气又骄傲的灿笑,道:「哪里可怕?我娘还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方氏被儿子嚣张的语气逗得开怀,笑骂:「贫嘴!」却仍然忍不住心中的感动,将小孩儿紧拥入怀,泪水扑簌簌地落下,「娘的萦儿长大了……原以为你会跟著娘只是怕生,没想到这麽替娘著想……真好,娘有你真好。」

    埋首於母亲x怀的秦方萦,眼眶同样泛红,鼻头、眼睑也染上粉色,他深吸一口气,小手拍著母亲的腰背,轻声回道:「是啊,萦儿长大了……」

    用几十年的时间买了一个教训,怎能学不会成长?

    「所以,娘不用太担心,孩儿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方氏松开手,扯一下秦方萦的耳朵,板起脸道:「人小鬼大,才六岁而已装什麽大人,说出去让人笑话!」

    方氏之前就隐约觉得自己儿子有些变化,似乎是丈夫娶了小妾後,原本稍嫌内向怯弱的孩子,变得稳重懂事 ,应对进退拿捏得正好;以往她还当养了个女儿,但现在这孩子虽然更黏人、会撒娇,神情间却多了分坚毅,不再像以前总听别人的,连是非对错都分不太清。

    果真是遇事而有所成长,生在秦府的孩子又怎能不聪明些,好懂得保护自己呢?方氏不得不庆幸,秦方萦开窍得算是时候,可惜年纪小就跟著她受苦。

    「娘,您同孩儿说说,您的脸真是生病吗?」不晓得母亲内心千回百转,秦方萦的注意力依然在母亲受创的脸颊上。「没找过大夫看病吗?」

    「娘这脸……没药医的。」方氏目光黯淡,似乎早就看开一切。

    秦方萦眉头微蹙,其实他也清楚母亲的脸是任何人都无能为力的遗憾,因为逄渊曾恶狠狠的对他说:『若非萦儿坚持嫁给秦严光,她现在依然是最美的女人!这世上,只有我能让她幸福快乐一辈子!为何她不选我!』

    唯有逄渊手里握有让方氏维持样貌的药方,是「维持」,而非「治愈」。简而言之,容貌毁损是必然的结果,只是有抑止这状况发生的方法;至於为何造就异变,那会牵扯到方氏在成为秦夫人後,便决定守住一生的秘密。

    也是秦方萦询问疤痕成因的真正目的。

    ☆、13

    「可是,怎麽也不曾见爹去求医呢?没药医也是大夫说的吧?」秦方萦发挥打破沙锅问到底的j神,继续道:「莫非,爹早就知道没药医?」

    惊讶儿子不知从何得出的结论,方氏赶忙解释:「这跟你爹没关系!是娘自个儿的问题,早就料到的……」

    是两人早就料到的变数,却没料到男人的心也变得如此快。想到这点,方氏不禁感叹,当年许下的海誓山盟,说好发生何事都要相守到老的誓言,真的是笑话了。就连识人无数的父亲都看错人,又能怨得了谁。

    「早就料到?」秦方萦捕捉到关键,又问:「娘,这意思是您知道脸为何会变成这样吗?」

    方氏顿时语塞,纠结於原先决定保密的事情是否要对儿子坦白,其实说清楚了也无所谓,而眼下大概是拗不过儿子,方氏想著让孩子知道原因,也好过未来一直替自己担忧。

    「你这孩子今天特别难缠!」方氏捏捏儿子的嫩脸,道:「算了,也不管你听不听得懂,娘就告诉你吧。」

    秦方萦雀跃的猛点头,等著母亲接著说。

    「你外祖父曾因缘际会得到一本心法,结合另一套剑法,就成了一门难度颇高,但力量强大的功夫。而这门武功x质属y寒,较适合女孩子练,所以等娘到了你这年纪时,就开始修习这功夫。」

    「娘,您学过功夫?」秦方萦虽然已知晓这个秘密,但还是抵不过亲耳听到的激动。

    方氏伸出食指抵在儿子的唇上,警告他别打岔,才又道:「十年过去,娘的功夫也到了一定的境界,只是没想到对身体的影响这麽大。

    虽说是适合女子的功夫,但实在太y毒,内力於体内四周运行,多少伤及五脏六腑,也就是说,病痛的徵兆从脸上显现了。就像你堂兄一样,上火的食物吃多了,脸上就不断冒痘。

    起初还不算严重,娘的师兄费心地四处寻找良药,终於让他找著了一帖药方,能保护体内不被寒冷的内力伤到。只是这药每两月得喝一次,药材都是师兄准备的,娘g本不清楚。」

    秦方萦听到这里还算冷静,努力克制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有一丝异样表现。他知道母亲口中的「师兄」是谁,知道後续发展便是娘嫁人了,而伤心的男人带著药方离开,只因为他在等待——等待师妹嫁的男人变心的那天。

    「後来呢……没药了?」

    方氏摇头,「娘做了一个决定,让师兄很为难,所以他离开,娘也就无药可医了。但娘并不怪他,是娘太天真,以为就算脸毁了,娘做的决定还是对的……无奈人心莫测,师兄他说得并没错。」

    逄渊说了什麽,无非是提醒劝阻、欲以挽留的话,甚至以药方威胁,希望师妹回心转意,但方氏固执不愿听从,一心要嫁给秦严光,师兄妹交情因此产生裂痕。这段往事秦方萦也听了无数次,那人一再地讽刺方氏和秦老爷的婚姻像儿戏,完全经不起考验。

    「娘,那个师兄是不是喜欢您啊?当初为何……」秦方萦一直想问,为何方氏不选择那个为爱疯狂的男人呢?

    方氏意外儿子心细竟能猜到模糊的真相,但她也不隐瞒,解释道:「你外祖父说过,娘的师兄虽是个练武奇才,天分极高,但心x不稳,看似温和,实际藏有狠厉之x,并非良善之人。」

    秦方萦对自己素未谋面的外祖父赶到无比敬佩,果然有识人之明,可惜看透了一个逄渊,却看不透一个秦严光。或许,外祖父纯粹是舍不得女儿伤心,只好随她所愿嫁给她爱的人。

    「师兄对娘真的很好,可惜娘只将他当成兄长敬爱。若有机会见到他,萦儿还得喊声舅舅呢!」

    想到那人对他抱持的恨意,秦方萦肯定喊不出那声「舅舅」,而他这个便宜外甥,想必那人也是不屑一顾吧!

    话题到这也告个段落,方氏动手将碗盘叠放好,而秦方萦在旁安静了半晌,终於鼓起勇气开口,问道:「娘,孩儿能不能跟您习武?」

    话才刚落,方氏手中的瓷碗便摔到地上应声而碎裂,她拍桌起身,瞧也不瞧秦方萦,直接怒回:「不行!绝对不行!」

    在外头忙著晾衣服的婢女方清听见屋里发出这麽大的声响,急忙地走进来关心。意外看见夫人摘下了面纱,甚至怒气冲冲地瞪著地面,而旁边是碎了一地的碗渣,自家少爷一脸哀求地望著自己,不知发生了何事。

    「夫人、少爷,这……怎麽了?」

    「没事!清儿你先出去!」

    「清姨,我在拜托娘教我武功……」秦方萦摆出委屈的模样博取同情,虽然他早猜到母亲不会轻易答应,但他也不会就此放弃。

    他这次,绝对不会再当个任人宰割玩弄的傻子!

    方清听到「武功」两个字,立即意会到方氏肯定透露了什麽,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方氏身边,说:「姐姐,先别急著生气,先听少爷说吧。」

    一声「姐姐」立刻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方清扶著方氏坐下後,转而望向秦方萦,神色认真的问:「少爷,怎麽突然想学武了呢?」

    秦方萦不想以孩子的口吻随意敷衍过去,在学武这件事上,他是深思熟虑後所下的决定,态度坚持,绝非一时兴起。

    「娘,清姨,或许几年过去,我这秦家少爷的身份就只是个虚名了。所以,我需要自保的能力,就算出去闯荡,也好过在秦家自生自灭,让人瞧不起!」秦方萦停顿一下,又说:「而且,我想学的不是其他武功,而是娘学的那套。」

    方清震惊,而方氏双手紧握,撇头拒绝,「不行!这功夫不适合你!」

    「娘,您也说过,这门功夫学好後能力高强,正是孩儿需要的。孩儿不怕吃苦,更不怕毁了一张脸,孩儿想要的就是凭著实力离开这里!」

    方氏美目大瞠,好半刻喘不上气,许久,她才缓缓地道:「萦儿,你是在怪娘让你留在这儿吗?」

    秦方萦大力摇头,他的意思并非如此。

    「萦儿,要学武,你爹能帮你找老师;要离开,等你年纪到了,跟你爹说,他也不会关著你。你说要跟娘学,这是两回事,懂吗?」

    「孩儿懂,真的懂。」秦方萦用力握住母亲的手,说:「娘,就像您从外祖父那儿承继了这门武学,孩儿也想从您这儿接承下去。您嫁给爹,放弃了一切,孩儿不相信您花了十几年的时间练武就只是玩玩,练到身体产生问题仍继续下去……娘,您甘心吗?」

    「但娘也说过了,这功夫终归是女子学的,娘学了成这副模样,至今不敢再动用内力。而你一个男孩,学了难保不会有x命之忧,娘赌不起!」

    「娘,您怎麽不换个角度想,说不定至阳之气压得住y寒之毒呢?功夫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学成的,先花几年学著,若真如您所担心,孩儿的身体负荷不了,到时就停止,好吗?」

    「这……」方氏很是为难,她看向方清寻求建议,後者也只是拍拍她的手背,没多说什麽。方氏了解方清的意思,既然孩子坚持,奈何不了,就随缘吧。

    秦方萦见母亲原先严肃的表情有些为松动,想著事情或许成了。果然,方氏叹口气,无奈的点头应许。秦方萦顿时眉开眼笑,捧住方氏和方清的手,开心地道:「谢谢娘!谢谢清姨!」

    秦方萦在此时才终於感觉到重活的这一世不再一样,必定要不一样。

    ☆、21

    自从被允许习武後,秦方萦每日卯时起床,用完早饭,就在院里扎马步,以及做些能够柔软身体、增强体力的训练。从最初的不适应,历经几个月的坚持不懈,秦方萦的基本功愈发稳健。虽然方氏说了至少半年後才会正式传授心法,但目前有这样的成绩,秦方萦很满意。

    或许是生活有了努力的目标,原先日日纠缠秦方萦的梦魇,在疲累却踏实的日子里,出现的次数渐减。睡眠安稳,饮食正常,加上体能的增进,秦方萦原先瘦弱的身子逐渐抽高,身体线条变得分明,肤色也因日晒而显得健康,配上那张与方氏八分像的漂亮脸蛋,看上去比以往讨喜许多。

    只是回本宅上课时,秦方萦刻意装沈闷,除回应老师的问题,以及基本的招呼外,半天也不吭一句,让秦老爷在内心怪起方氏的教养疏失,并将对孩子的关怀全数转移至小女儿秦雪芸身上,毕竟女儿活泼爱撒娇,学习也聪明,相较起来更讨人喜欢。

    秦方萦对此倒是乐见其成,前世秦老爷或许是出於对方氏的心虚,连带儿子也不常见面,只能以物质弥补这份亏欠。因此秦方萦不强求这世的亲情能圆满,大家相安无事即可。

    想是这麽想,偏偏有人不喜欢看他日子过得太舒适——

    「你谁啊?看到本小姐也不行礼!」

    秦方萦无言以对,低头看著自己虽然朴素,但和下人仍有明显区别的衣服,纳闷这个妹妹是不是对谁都这种态度。四岁的小丫头长得粉嫩可爱,没想到一开口便让人直摇头。

    娇纵成x的秦雪芸气势嚣张,派场大得让人忽视不得,所谓冤家路窄,秦方萦躲不过,也只能硬著头皮应付了事。

    秦方萦尚未表明身份,秦雪芸身边的奴仆先解释道:「小姐,这位是大少爷,您的哥哥!」

    「哥哥?」秦雪芸皱眉,眼带鄙视,毫不尊重的说:「哦,就娘说过那个丑大娘生的小孩啊?」

    尽管秦方萦个x还算温和,但自己的母亲被人辱骂,就算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要让他做到完全不计较未免太难了。更何况秦雪芸也说了这种话是谁教会她的,果然是什麽样的人教出什麽样的小孩。

    「我娘的容貌轮不到你们母女批评。」秦方萦冷冷的开口,就算对方人多势众他也不怕,继续说:「好歹我也是正妻所出,而你不但是侧室生的,在外头养了四年才认祖归宗,凭什麽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就凭爹把我和娘接回来後就不要你们了!爹疼的是我,你就算是大少爷又怎样?娘说了,将来秦家会是我的!」

    秦雪芸此话一出,周遭一干奴仆脸色立刻惨白,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要是让老爷或外人听去了,结果可想而知。

    秦方萦冷笑,小丫头倒是无心之过,将二夫人进入秦家的野心通通说出来,糟糕的是听见的人不少,嘴长在人脸上,迟早会传到主要的人耳里,到时势必会闹得很难看。

    「年纪小志气高是不错,但可别让有心人利用了……」联想到前世自己的凄惨结局,秦方萦这些话倒是发自内心的提醒,可惜年幼无知的小孩不明白。他主动靠近秦雪芸,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心到时没人替你收尸。」

    秦雪芸就只是个孩子,听到死亡马上吓到,眼眶泛泪,楚楚可怜的模样让秦方萦反省起自己是否说得太过份了。

    正想著要不要出言安慰几句,秦方萦注意到一群人从秦雪芸背後的方向朝他们走来,领头的是个下人,後头跟著秦老爷和二夫人姚氏,看来是有人见苗头不对,跑去通风报信了。

    姚氏提著裙子跑到女儿面前,见秦雪芸泪水在眼眶打转,心里一股怒气涌上,起身狠狠瞪著秦方萦,扬起手准备掴掌。

    「你这是做什麽!」秦老爷见状大声喝止,走到姚氏身旁扯开她的手,「别像个泼妇随便就要动手!」

    听到丈夫竟然骂自己是泼妇,姚氏更是气得说不出话,偏偏碍於秦老爷在,无处可发泄,只好抱著女儿,赌气不说话。

    秦老爷看了看两边的状况,女儿一副受欺负的模样,儿子则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久前下人跑来说小姐和少爷遇上并起了争执,他赶紧前来处理,却没想到g本看不出究竟发生了何事,要教训人也无从教训起。

    想了想,秦老爷只好先从长子教育起,道:「方萦,你做人兄长怎麽能惹妹妹哭呢?凡事不能让一点吗?」

    要是前世,受了委屈的秦方萦一定是乖乖地让秦老爷教训,好像错的都是他,久而久之秦老爷愈来愈不待见他。这一世,秦方萦可没这麽懦弱。

    「爹,您不如先问问其他人,究竟『妹妹』说了些什麽话,您再来决定要训谁。」秦方萦处之泰然,丝毫不畏惧秦老爷的威严。

    被提醒的秦老爷,利眼横扫在场的奴仆,看中一个资历深、能管事的,伸手指著他,命令道:「你出来!把方才小姐和少爷说过的话全说一遍,要是有任何隐瞒,就给我滚出秦家!」

    「是、是!」

    被指名的下人一五一十地把过程交代一遍,说得还算详尽,除了最後秦方萦低声向秦雪芸说的那句话没听清之外,其馀的毫无遗漏。当说到那些牵扯利益的话时,秦雪芸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而姚氏的脸色难看至极,心虚到完全不敢看自己的丈夫,但对那名下人和秦方萦的憎意也毫不保留的展现。

    秦老爷听完,早已气得火冒三丈,脸色铁青,他狠狠地瞪著姚氏,大骂:「原来你成天都在想这些!看来你是搞不清楚自己的地位,你只是个二夫人!你女儿也不会继承秦家!要是让我再听见这些浑话,就东西收一收滚出秦家!」

    吼完姚氏母女俩,秦老爷转身望著无辜的秦方萦,喘著chu气,一时拉不下脸,好片刻才道:「至於你,别以为是长子就了不起,要是我不满意,把秦家卖了也好过给不成材的败光!」

    冷哼一声,秦老爷甩袖怒气冲冲地离开。

    秦方萦不发一语,置身事外的样子直接刺激到姚氏母女。秦雪芸跳下母亲的怀抱,来到秦方萦的面前,指著他的鼻头骂:「你这个恶毒的坏人!我讨厌你!」

    耸耸肩,秦方萦不以为意,笑道:「因为我是『丑大娘』生的,心肠当然恶毒,所以你最好不要再来惹我,知道吗?」

    秦方萦不愿在是非之地多留,以免节外生枝。绕过姚氏母女,在众人的注视下快速离开。

    ☆、215

    待秦方萦回到雅阁後,想到秦雪芸有恃无恐的跋扈样,以及姚氏胆敢私下灌输女儿僭越身份的话,认定就是他们的觊觎才让逄渊有机可趁。

    当年秦方萦对经商毫无经验,但为了讨逄渊欢心,他积极拉拢秦家商铺的管事,因此让姚氏母女警觉心大作,而逄渊藉此接近秦雪芸,一方面协助他,暗地里却帮著秦雪芸使绊子,弄得秦家生意损失严重,而秦家少爷无能的名声也传了出去。

    秦老爷当时病卧榻上,正愁著接手家业的人选。此事一出,秦方萦令秦老爷失望,秦雪芸自然而然成了继承人。後来,逄渊以散心的名义带著他游山玩水,远离秦家,私下却派人教授秦雪芸经商之道,同时收集秦家的机密,并将讯息泄漏予秦家的对头,造成亏损。而埋伏在秦雪芸身边的人,不停暗示是秦方萦伺机报复,甚至多次里应外合攻击秦家的店铺和人手,全推说是秦家少爷唆使。

    当秦方萦意识到不对劲後,他已成了众矢之的。再来便发生了秦家上下百馀人口遭贼人灭门的惨事;逃过一劫的秦雪芸与江湖义士联手追杀,放出秦方萦与魔教勾结的消息。

    在秦方萦被通缉到死前,经历了三个月,而这段期间他都被囚禁在所谓的「魔教」,从逄渊的口中得知所有的y谋,中间他受了什麽折磨可想而知,那些加诸於他的痛楚,秦方萦永生难忘。

    无论是秦家家业,还是庞大的财产,谁要便拿去,秦方萦对此毫无兴趣。只是,这一世就算少了他一颗棋子,不表示逄渊就不会对秦家下毒手,而秦方萦能做的,便是想办法遏止计画的产生,或者从中阻止,让逄渊的y谋彻底失败。

    秦家毕竟养育了他,而秦老爷多少也尽了父亲的职责。百条人命,岂能说不管就不管?

    秦方萦只希望秦雪芸这一世也能聪明些,莫再引狼入室。

    ☆、22

    天高气爽,丹枫迎秋,金风飒飒,玉露泠泠,八月下旬时节,秋意正浓,森林的树叶都变得枯黄,落叶纷纷。秋风卷起枯叶,一抹青衣从中显现,让原先在一旁独自玩著蹴鞠的孩童吓了一跳。

    傻望著青衣人走近,孩童捧著球,猜想著这人究竟是鬼魂还是仙人,但大白天的,加上其少见的飘逸之姿,让孩童倾向仙人多一些。

    『你就是萦儿吧?你和你娘长得一个模样。』温凉的手掌轻抚上孩童的脸,青衣人又道:『我和你娘是旧识,你可以唤我渊叔。』

    不行,不能喊,喊了便是万丈深渊——

    「呃!」

    倏地睁眼,秦方萦一身冷汗,气喘吁吁,他茫然的注视著床顶,许是经历一场恶梦,全身乏力,几乎动弹不得。过了许久,秦方萦才从梦境的馀韵中脱身,叹一口气,坐起身来。

    方才的梦,是秦方萦和逄渊初次见面的回忆。他从起初的「渊叔」,进而喊「渊哥」,最後亲腻的喊单名「渊」——殊不知他们的距离g本没拉近,他与死亡的距离倒是愈来愈近。

    外头天色昏暗,还不到卯时,秦方萦已无睡意,全身又被汗浸得湿黏,只好起身换套乾净衣物。换好衣服後,他安静地下楼前去灶房打水,方清会在前一天将灶房的水缸装满,这下也方便了秦方萦梳洗。

    寅卯之际是一天最冷的时刻,又逢秋季,秦方萦打著哆嗦走到屋外,灶房另隔一间建在阁楼後方。寒风瑟瑟,却让他脑子一片清明,想到这个季节,也进入了八月下旬,他也满八岁,那场梦彷佛是个预示。

    不安蔓延,秦方萦打开水缸,用凉水泼脸,减低内心的烦躁。努力想著当年是在哪里、何时与逄渊相遇,那时他鲜少踏足後山,顶多在外围一人玩耍,总之尽量避免秦府周围就是。

    「少爷,起这麽早?」方清总是最早起的,却没想到今天有人比她更早,还以为遇偷儿。

    「清姨,早。」秦方萦用袖子擦乾脸,笑著打招呼,也才注意到天色已亮。「做了个梦,睡不著。」

    「这样啊,那清姨先做早饭,等会儿就能吃了。」

    「没关系,我先去院子里练练拳,到时再叫我就好。」

    秦方萦对武学的认真,方清再清楚不过,挥挥手便让他去了。望著小孩跑远的身影,片刻,方清才转身进灶房忙碌。

    自六岁开始习武,至今两年已过。基本功扎实後,方氏先教的不是心法,而是方父自创的一套拳法,可强健体魄,亦可防身自保;说穿了方氏私心不愿儿子过早接触她所学的心法,况且虚虚实实需要心神领会的内功,她认为年纪小不懂也没用。

    半年前,待秦方萦能将方家拳法整套不落地打完後,方氏知道时候到了,终於将心法第一层授予秦方萦。这门心法名为「璇玑」,共有十八层,方氏只练到第十二层就因身体异状停止修练;搭配这门心法的无名剑法,因为结合效果好,方父当时就将剑法也取名为「璇玑剑法」,视为一整套功夫。

    秦方萦前世不曾接触过武学,对於入门难抓到诀窍。所幸在方氏的指点下,加上他百般思索并融会贯通,终於成功修练起心法,每日打坐一个时辰,调整内息,使之於体内流转,穿梭经脉抵达身体各处。虽然还不稳定,但能在几个月间学会运转气息,算是颇有天分。

    在方清准备早饭时,秦方萦就在前院,简单热身後,开始打起方家拳来。方家拳讲求的不是速度,而是j准和力道,就算和他人对峙,也是采取被动,藉由观察对方的招式来破解并还击。一套拳共一百二十式,全部打完至少要花上半个时辰,光是熟记招式,秦方萦就足足记了半年,後续才著重於动作的标准和熟练,加强拳法所强调的部分。

    若方氏是男儿,秦方萦相信方家必能在方氏手中发扬光大,绝对轮不到逄渊继承。可惜方氏天资聪颖,少女情怀让她奋不顾身,抛下一切。

    辰时,秦方萦与方氏一起用了早饭,吃饱後,因为秦方萦前些日子刚突破第二层,方氏告诉他第三层的口诀之外,也提醒过不久便能学习剑法的招式,考量到孩子仍拿不动真剑,方氏请方清找人制作木剑。这消息让秦方萦高兴许久,带著吃饱喝足的小肚腩朝山里走去,决定散步消化一下。

    因为清晨的恶梦,秦方萦刻意不往山下走,反而往只走过几次的小径,往山林深处爬。後山虽偏僻,但仍有樵夫和猎户会前来,人迹明显,石头排列成的阶梯稳固,秦方萦走起来很放心。

    直到不远处传来轰轰巨响,细听似是湍急的水声,秦方萦被吸引而去。绕过几个弯,秦方萦发出惊叹,眼前竟是水帘悬挂,彷佛自天上倾泄而下的巨大瀑布,冲刷声震耳欲聋,秦方萦欣喜地往前欲一探究竟。

    「危险,别靠太近。」

    陌生的声音使秦方萦警觉抬头,他完全没发现附近有人。出声者自树後现身,一身洁净白衣,不染一丝尘土,是名年约志学的少年,面容俊秀,笑容得体,气质不似乡野书生,更似贵族子弟。

    这样的人出现在荒僻的森林,实在可疑。

    「你是谁?为何在这里?」秦方萦语气还算平和,但脸上的戒备十分明显。

    少年走近秦方萦,说:「这瀑布实在壮观,如蛟龙咆哮,直捣潭心,堪称绝景……小公子觉得呢?」

    「听不懂。」

    对於秦方萦的不解风情,少年也不生气,笑容依旧,道:「在下的意思是,这瀑布很漂亮。」

    「哦,确实。」秦方萦拧著眉头,没好气的说:「下次有话直说就好,别说些听不懂的话。」

    「抱歉。」少年很老实的道歉,反而让秦方萦感到不好意思。

    少年站在秦方萦身前,两人相差约两颗头的高度。

    「在下因追寻一名神秘人,误闯森林,没想到失了方向……可否请小公子带路下山?在下怕家仆担忧,会造成麻烦。」

    「若我拒绝呢?」

    「小公子若肯帮助在下,必定有所回报。」少年神情恳切,语气真诚。他见秦方萦仍面露难色,语气一转,道:「若小公子不肯,那在下只好——」

    不待秦方萦反应过来,少年一把抱起他,紧搂不放,缓缓地说:「挟持你。」

    ☆、23

    「挟、挟持?」秦方萦惊呼,拼命的挣扎,「你快放开我!我带你下山就是了!」

    「当真?小公子可千万别当言而无信之人啊!」少年拍了拍秦方萦的头顶,才将他放回地上。

    秦方萦没好气的瞪著白衣少年,气得想踹他一脚,却又觉得这人惹不起。先别说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这人也说过是追著别人来的,肯定会武功,而他自己短腿、小胳膊的,毫无胜算。

    「走啦!」秦方萦提醒一声,不甘愿地走在前头领路。

    「谢谢小公子。」

    少年悠哉地在後头跟著,不像迷路之人,反而像个赏风景的游客。约莫半炷香,少年许是觉得一路上太安静了,便开口道:「忘了向小公子介绍,在下是靖皇洵,昨日刚到城里,不知小公子大名为何?」

    「不告诉你。」秦方萦走得极快,可惜腿长的差距,他再快也甩不开後头的人,「你说话能不能正常点?文诌诌的听了烦人!」

    後头的少年没回应,秦方萦撇撇嘴,继续朝山下大步迈进。突然,他的左耳被人从後揪住,还用指腹磨蹭几下,秦方萦用力打掉那只作怪的手,愤怒回身狠瞪著罪魁祸首。

    「有虫子。」靖皇洵一脸无辜的解释。

    虽然莫名其妙但好歹是出於好意,秦方萦内心几番挣扎,缓下脸色,最後才挤出一句:「……别随便碰我!」

    秦方萦这回几乎是用奔跑的速度往山下冲,也不管身後的人有没有跟上。最後,他站在一个交叉口处,指著右边的路,道:「走这条下山,左转直走便能走到大街上。」

    「感谢小公子不辞辛劳……」

    「萦儿!」

    靖皇洵话尚未说完,便让不远处的叫唤声打断。

    秦方萦侧耳细听,发现是母亲的声音,早就不想多留的他瞥一眼明显还有话要说的靖皇洵,挥几下手,还算客气的说:「快走吧,别再乱跑了!」

    见秦方萦就要离开,靖皇洵扯住他的手臂,同时将一样东西往他手里塞,迅速交代:「收好,有事可拿这东西到原阳县靖皇府找我,再见。」

    靖皇洵话音一落,脚下轻点,飞身一跃便失了踪影。

    「还是能好好说话的嘛……」

    毫无婉拒机会的秦方萦,傻望著手里的玉佩。上好的羊脂白玉,用红绳串起,上头刻著「洵」字。那人正如秦方萦所想,家世背景不同一般,才能拥有如此贵重的物品,甚至以此物证明身份。既然没有拒绝的机会,秦方萦无奈地将玉佩往怀里一塞,眼不见为净。

    「萦儿!」秦方萦正打算走回家时,方氏已经寻过来找人了。她在外仍蒙著面纱,美目流露责怪之意,道:「真是的,叫你也不应一声。」

    「正要走回去呢!」秦方萦讨好地牵著母亲的手,问:「娘,怎麽啦?急著找我?」

    「家里来客人了,想让你见一见。」方氏的语气说不上喜悦,甚至带著惆怅,「这人娘也跟你提过,是娘的师兄。」

    这个消息过於震撼,秦方萦有股想转身逃跑的冲动,可惜方氏不会允许。

    「怎、怎麽……这麽突然?」内心的惶恐让秦方萦说话不自觉地结巴。

    「……是啊,太突然了。」方氏加重了手的力道,眉目间是化不开哀愁,她叹了口气,才道:「他是特地来通知娘的……」

    「通知?」

    秦方萦觉得疑惑,他不晓得逄渊与母亲见面还夹带消息。且看母亲愁容满面,神情低落,看来并不是个好消息。

    眼见雅阁就在前方,方氏却停下脚步,蹲下身,双手扶著儿子的手臂,眼眶已盈满泪水,让秦方萦看了也感到难过。

    踌躇片刻,方氏深吸口气,哑著嗓音道:「萦儿,你外祖父过世了……」

    「娘……」秦方萦伸出双手,从面纱下探进,轻轻抹去母亲的眼泪。他对外祖父逝世感到遗憾,毕竟不曾见面,也不知如何安慰母亲才好。

    「娘这几年过得不好,没敢回去探望他,怎知……」方氏再度哽咽,悲切之痛难以言喻。

    「娘,您还有孩儿、还有清姨,别哭坏了身体。」秦方萦搂住母亲,拍著她颤抖的背好声安抚。

    这时,一名青衣人自雅阁里走出,瞬间闯入秦方萦的视线中。随著青衣人的接近,一点一滴和他记忆中的身影相合。

    逄渊。

    青衣人生得一张温和俊雅的脸,眼角上挑,带有桃花,随时保持笑意的双眼看起来很诚恳;肤色白皙,唇色红润,与秦方萦成人後的豔丽样貌不同,实属风流一辈,是难得一见美男子。

    或许是心生厌恶,在秦方萦的眼中,逄渊不比前世的他好到哪去,在多数人眼里,肯定也觉得这人长得蛮女气的。

    「师妹,还好吗?」逄渊上前关心,掩不住真情流露。当他看见方氏身边的男孩时,脸上的诧异十分明显。

    方氏站直身子,抹去眼角的泪珠,振作起j神,回应道:「师兄,我好多了,让你看了笑话。」

    「师兄妹一场,别见外。」逄渊对方氏的生疏客气感到无奈,笑得勉强。他只好将话题转开,望著秦方萦,问:「这孩子是……」

    「我儿子,取名方萦。」一提到儿子,方氏的情绪明显好转,笑著说:「萦儿,叫舅舅。」

    这声「舅舅」,直接坐实方氏坚持与逄渊保持的兄妹之情,再无其他可能。秦方萦原先还挣扎著是否要唤出口,但几经思索,他认为彻底斩断这份无缘的情丝比较重要。尽管逄渊的执著并非如此轻易便能放下。

    既然决定了便付诸行动,秦方萦扯出一个羞涩的笑容,开口:「舅舅。」

    「原来你就是萦儿。」逄渊弯下腰,了秦方萦的发顶,「你和你娘……长得一个模样。」

    逄渊的态度看似亲切,但唯有与他对视并随时观察的秦方萦才能发现——那意味深远的眼神。

    「是吗?」秦方萦表现出惊讶,後又笑得天真,「可惜,娘是娘,我是我。」

    ☆、235

    「是吗?」秦方萦表现出惊讶,後又笑得天真,「可惜,娘是娘,我是我。」

    逄渊面上一愣,眼里的笑意更显得意味不明。秦方萦看在眼中,只想快点远离这个人,片刻不愿多留。

    秦方萦想到,或许前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逄渊正是用这种神情打量著自己,时时算计,而他还不自知。

    「娘,外头风大,要不先进去?」秦方萦不愿和逄渊大眼瞪小眼,找个藉口进屋,低头喝茶吃点心好过看著一张恶心他的脸。

    「也好。」方氏牵起儿子的小手,转而问逄渊:「师兄,你也进去?」

    「不了,门里正乱著,还有师傅的……许多事要处理。」逄渊用担忧的眼神看著方氏,话说得婉转。

    方氏自然明白师兄说的事情为何,也不点破,只道:「一路小心。」

    「师妹,方天门的门永远为你敞开,若累了,就回家。」

    「谢谢你,师兄。」

    听到这样的话,方氏不感动是假,但没想过离开秦家是真。毕竟秦家才有她在乎的人,至於方天门……她唯一挂念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秦方萦将逄渊的离情依依,以及母亲的心不在焉看进眼里,觉得有些不甘。并非是输给母亲的不甘,而是为自己上辈子的盲目追随而不甘。复杂的情绪在秦方萦心底酝酿著,更坚定了他这一世不让逄渊得逞的决心。

    待逄渊离开,秦方萦和方氏随之回屋内。发觉母亲仍然愁容满面,秦方萦很快就猜想到原因,铁定和外祖父的逝世有关。错过了最後一面,若连送最後一程也办不到,秦方萦知道母亲会遗憾一生。

    「娘,以亲戚的身份回去吊唁,这也合情合理。只要和父亲说一声,他会允许的。」秦方萦劝道,最重要的是让母亲安心的回去,并了无遗憾的回来。

    「萦儿,娘是怕丧礼人来人往的,这身份要是被揭穿了,怎对得起你外祖父当年的苦心?」

    「娘是名门大家收的义女,这本来就是事实,有什麽好怕的!就算让人知道外祖父才是娘的父亲,孩子奔丧天经地义,没人会说话的。」秦方萦努力劝说,不忍心母亲错过了最後一次机会。他继续道:「要不孩儿跟您一同回去,出事了孩儿帮您挡著!」

    听见秦方萦豪气的发言,方氏破涕为笑,「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总爱说些大话……不过,娘很高兴。有萦儿在身边,真好。」

    感受到母亲逐渐放下心後,秦方萦往母亲的怀里拱了拱,笑道:「孩儿会护著您,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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