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2
愁烟霏 作者:沁尘
☆、111
马蹄哒哒急踏而过,车身轻微摇晃,马车的车轮上沾满了泥泞,还夹杂著几g枯黄的乾草。
车夫抬头望著乌云笼罩的天空,几滴雨水斜斜打在他黝黑的面上,他拿起一旁的斗笠戴上,回头对车内的人道:「小少爷,开始飘雨了!」
「无妨,继续赶路。」
车夫领命,拿起马鞭抽在马屁股上,硬是加快了行车的速度。
马车里,从睡眠中清醒过来的秦方萦,撑起睡得有些虚软的身子,问:「还有多久才会到?」
华闵言把人又压回去,说:「天才刚亮,至少还有半天!」
秦方萦嗯了一声,他身上的毯子盖得密实,脸颊还有些红润,因为身上有伤的缘故,刚启程便开始发热,这两天反覆地高烧,这回温度才刚降下没多久。
华闵言拿了颗药丸放进秦方萦嘴里,水袋也凑到他的嘴边,喂了好几口。车上无法煎药,在秦方萦坚持赶路的状况下,也没时间停车买药材,华闵言只能拿些袪热解毒的药丸给他吃,幸好多少起了作用。
愈接近梁邑县,天空就愈灰暗,乌云密布,雷声大作,没多久便下起倾盆大雨,视线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车轮驶过路上的水洼,唰地溅起水花,车夫老早便搭上蓑衣,马车的速度也因为这场雨不得不放慢。
风雨无阻,马车终於在午时进入了梁邑县,最後,停在秦府的大门前。
在秦方萦要下车前,华闵言拉住他,道:「我跟你一起去!不然就让小二陪著!总之,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秦方萦笑著摇头,「不了,你们在车上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
华闵言和小二拿秦方萦无可奈何,只好放人下去。秦方萦撑著油伞,冒著大雨进入秦府。
被留下来的两人在车上等得心如急焚,万分後悔只让秦方萦一人进去。
「不行!小二,你现在就进去找人!」华闵言终於忍不住,下了指令。
「就等小少爷这句话!」小二领命,立刻冲进雨中。
只是马车的帘子才掀开,眼尖的华闵言便发现不远处停了一辆熟悉的马车,而下车的人正是他所认识的人。
拨开小二,华闵言连伞也不记得撑,跑到对方面前。
「靖皇洵!该死的你出现在这干什麽!」
「我接到你三哥的通知,知道萦儿已经被救出来了……」
靖皇洵和华闵言一样没有撑伞,任由雨水浇淋,但他的神情憔悴,模样也有些狼狈,看得出来这段日子过得很煎熬。
「谢谢你。」靖皇洵露出一个真诚却充满苦涩的笑容。
「你……」华闵言气结,原想大声质问靖皇洵哪来的资格道谢,但他也想起秦方萦还在府里尚未出来,气焰瞬间消退,说:「小秦儿进去拿东西,出来後就跟我回华家!」
「拿东西?」靖皇洵心思一转,立即猜到秦方萦要拿什麽,「我知道在哪,我去找他。」
「那你动作快点,他身体状况很差,我怕他撑不住……」
听到秦方萦状态不好,靖皇洵敛眉,掩下眼里的沈痛和内疚,点头应允。
因为大雨的缘故,秦府的院里没见到多少人影,秦方萦很快地来到祠堂。
在离开前,他将母亲的牌位放到祠堂里,也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由母亲守护。秦方萦笃定无人能猜到,他选择把地图藏在母亲的牌位里。
祠堂是个庄重严肃的地方,平日也鲜少有人来祭拜。
秦方萦想,既然逄渊一直认为是母亲藏了地图,那麽他就让这个想法坐实。动手翻牌位,扰鬼魂之清幽,若没有些许胆量,常人多是不敢冒犯。
进入祠堂,秦方萦找到母亲的牌位并取下来。
「娘,我没事,一定是你在保佑我吧……」
秦方萦拔开牌位的底座,抽出塞在木牌空隙里的布块。取出地图後,他把牌位重新放好,双手合十鞠躬一拜。
「去死!」
随著突如其来的叫喊声,一把长剑从漆黑的角落刺出,纤细的人影朝秦方萦逼近,漂亮的脸蛋相当狰狞。
竟是秦雪芸!
秦方萦因为病重,身体尚未恢复完全,反应也大不如前,一心想拿回地图就走的他,完全没察觉祠堂里还躲著另一个人,伺机而动。
秦雪芸虽然功夫不如秦方萦,但胜在她手里有武器,又逢秦方萦负伤生病,反击无力,局面几乎一面倾倒。
「逄渊说得没错,你果然会回来拿地图。」秦雪芸面带嘲讽,「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好看点。」
秦雪芸的话让秦方萦心一惊,原来逄渊不是因为中计才离开,g本是将计就计!一但自己成功逃离,绝对会想著要回来把图拿走,而逄渊就能趁机让人夺走地图——秦方萦再次见识到那个男人的心思之缜密。
只是没想到竟是秦雪芸在此埋伏。
「你怎麽知道我会来这里?」尽管头脑有些发昏,但秦方萦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如何应付秦雪芸的阻拦。
「不过是看你要来祠堂,比你快一步到达,原本想说威胁你说出藏在哪,没想到你心机这麽重,竟然将图藏在你娘的牌位里。」秦雪芸得逞一笑,「我真幸运,只要把图拿到手送给逄渊,他绝对会更爱我!」
「哼……」秦方萦嘲笑她的无知,「 只要他得到图,就会立刻杀了你。」
秦雪芸瞪大眼,嚷著:「你胡说!」
怒气席卷,秦雪芸扬起手里的剑,朝著秦方萦攻击。窄小的祠堂里躲闪不易,秦方萦几次惊险避过,但秦雪芸一次比一次狠,出招愈来愈快,秦方萦心一横,乾脆主动送上前去,腰侧被剑划过,他同时运功出掌,击中秦雪芸的肩膀。
秦方萦这一掌的力道不到平时的五成,秦雪芸竟也死命承受他的攻击,没持剑的一手挟住秦方萦出掌的右手,顺著手臂探进他怀里,迅速拿走地图。
得手後,秦雪芸又朝秦方萦挥剑逼退他,接著便冲出祠堂。秦方萦见状,先在几个大x一点止住腰间不停涌出的鲜血,才顶著一张苍白的脸,急忙追出去。
☆、112
「小方!」好不容易才发现秦方萦的小二,见他神色不对,及时叫住他。
秦方萦看见小二,伸手取过他腰後的匕首,说:「秦雪芸抢了地图!」
说完秦方萦继续往秦雪芸逃跑的方向追去。
「那个臭丫头!」小二怒骂,随即也追了过去。
待秦方萦追上秦雪芸时,她已经替自己的爱马解开缰绳,蹬跃上马,从没关上的後门奔驰出去。
秦方萦连忙解开另一匹马,一步跨越,扯动缰绳追赶上去。
赶上来的小二见著两人骑马分别冲了出去,也赶紧掉头,奔回大门欲通知华闵言。但在半路上,倒是先遇上了靖皇洵。
「怎麽了?」靖皇洵见小二神色紧急,上前询问。
「秦雪芸劫走了图,小方追上去了!」
靖皇洵一听,眉目严肃,比小二快上几步回到大门。他也没多考虑,直接动手松开车前的马。
容安听到外头的动静,探出头来,只见靖皇洵发狂似地替马松开身上的束缚,问道:「哥,你在做什麽?」
「图被劫走了!」
靖皇洵没多做解释,骑上马,问了小二大致的方向後,身影很快地就消失在滂沱大雨之中。
「该死!我们也追上去!」
容安不愿多想,拉著程唤一起松开另一匹马,两人共乘一匹冲进雨幕里,而小二和华闵言早已跟在靖皇洵的後头,消失无影。
秦府大门只留下两个无马的车厢和一名华家的车夫,默默地看守两辆马车。
◇◆
秦雪芸骑马逃跑的方向,正是朝著秦家的後山前去,只是绕过了好几条街道,甚至出了城门。入山口并不是秦方萦所熟悉的,他们已经来到山的另一头,他也是头一次来到山背。
雨无情地拍打在秦方萦的脸上,让他几乎睁不开眼,而前方秦雪芸的背影也愈来愈模糊。秦方萦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维持清醒,因为他必须抢回秦雪芸抢走的地图。
两人一前一後进入了山林间。因为山上路较不平且多曲折,秦方萦和秦雪芸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拉近了一些。
秦雪芸的肩膀受了秦方萦一掌,尽管力量不算强劲,但终究是内伤,她捂著x口,体内气流不顺很是难受,在马上的身形也逐渐不稳。她回头看了一眼,见秦方萦穷追不舍,暗啧一声,两腿一夹加快速度,打算拉开两人的距离。
秦方萦发现秦雪芸的意图,自然不会让她如愿,掏出从小二身上拿来的匕首,想著有什麽方法能让马减速。
思忖一会儿,虽然法子不太好,但秦方萦一时也无他法。扬起手臂,看准时机,秦方萦将匕首扔了出去,正中前方白马的屁股。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秦雪芸的坐骑因疼痛而惊叫,疯狂地乱踢乱蹬,胡乱地朝前方冲去。
「啊!」吓得花容失色的秦雪芸尖叫连连,抱著马的颈部丝毫不敢乱动,就怕一时落马,被发疯的马踢到或踩中,到时就真的是x命难保。
白马已经失去了方向,开始在树林里随便茫然乱窜,最後奔出了林子,来到一片空地。
马背上的秦雪芸抬头定睛一看,脸色变得更难看,嘴上惊呼著:「停下来!快停下来!」
後头的秦方萦也出了树林,这才发现他们竟然跑到了崖边。
因为前世的经历,秦方萦对悬崖没什麽好印象,但他发觉此时的场面竟是熟悉无比,只是立场完全转换。这回被逼得无路可走的人,已经不是他。
真是讽刺。
「不想死你就快跳马!」秦方萦对慌张失措的秦雪芸喊道。
秦雪芸一听,停下唉叫声,没敢再犹豫,双手松开马脖子,鼓起勇气跳下马背,最後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全身沾满了烂泥,衣服也早已湿透。
白马似乎也察觉到悬崖很危险,转身调了个头,朝著未知的方向奔走。
秦方萦下马,准备动手揪起地上的秦雪芸,对方忽然翻身,一把利剑朝他挥来,让他完全无法靠近。
秦雪芸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杏眼狠狠瞪著秦方萦,怒骂道:「滚开!我不会把图还给你的!」
「那图对你无用。」
秦雪芸不死心的回嘴:「怎麽没用!逄渊要的就是这个!」
「对,逄渊要的是图,不是你。」秦方萦放缓语气,心平气和地道:「你以为这东西能帮你换得什麽吗?我告诉你,除了死亡,什麽都没有。」
「你骗人!」秦雪芸g本不相信秦方萦所说的话,手里的剑笔直地对著他,表情扭曲的哭喊:「我不甘心!秦家是你的、地图也是你的!凭什麽?为什麽我想要的都被你抢走,我不甘心!」
「……逄渊说过,我想要秦家,他就帮我,我想要什麽,他都会给我!他爱我、他爱我!他不可能会杀我,全部都是你在说谎!」秦雪芸陷入自己的情绪,十分激动,她毫无理智的吼著:「一定是因为你娘被他杀了,你才拼命说他坏话!活该!你和你娘多碍眼!早该消失了!」
秦雪芸话说得难听,秦方萦蹙紧眉头,没打算继续和她周旋下去,但他也知道秦雪芸此时什麽都听不进去,劝说完全无用,而她的手里又握有武器,秦方萦也不好上前直接将人拿下。
失血过多加上伤势未愈,秦方萦一路骑马追至这里,要维持意识已是不容易,体内的高热也让他感觉头重脚轻,只怕再撑也没多久。
☆、113
「别闹了。」秦方萦有气无力地道。
他没刻意接近秦雪芸,面容平静,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尽量不去刺激她。
「秦家不是我的,爹从没说过要让我接手,我也没兴趣。」秦方萦见秦雪芸仍戒备地盯著自己,知道她不敢掉以轻心,对他的话仍充满怀疑,但秦方萦不以为意,继续说:「若你想要,就拿实力表现给爹看,让他认可你。不然以爹的x格,宁可将家产变卖,也绝不会让秦家败在无能的孩子手中。爹那麽重面子,你还不了解他吗?」
秦雪芸咬了咬下唇,不否认秦方萦的话颇有道理。但要她轻易相信秦方萦对秦家没任何企图,那是不可能的!
「七年前,梁邑县的曹家惨遭灭门,你可知凶手是谁?前些日子武林盟主身首异处、惨死异地,凶手又是谁?」秦方萦见温和说理效果不大,只好改以事实威吓。「你真心觉得逄渊是好人?一个男人出现得突然,和你相处没半个月就说爱你……秦雪芸,如果你还清醒的话,难道不觉得这人别有所图?」
「他杀了我娘,是因为他以为地图在我娘手中;他接近秦家,是因为那地图是我娘的嫁妆;他接近你,不过是想多个可利用的人。秦雪芸,曹家的灭门、盟主的惨死和我娘的无辜牵连,都是因为部分的地图。」秦方萦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将事情明白地告诉秦雪芸,「而现在,你手里也握著一部分的地图。」
秦雪芸身子一颤,手不自觉地揪著x前的衣襟,抢来的地图就塞在怀里,贴著她的x口,同时刺激著她的心脏。
「你是想说……拿著图,就会死吗?别、别说笑了!」秦雪芸想嘲笑秦方萦的异想天开,但眼里的恐惧却泄漏了她的内心。
「他说的都是真的。」第三人的声音从树林里传来,c入两人的对话中。
靖皇洵骑著马缓缓步到秦方萦身旁,居高临下的望著曾有一面之缘的秦雪芸,表情相当严肃。
「当初我以寻找救命恩人为由留在秦府,真实目的是就近保护秦家,提醒秦老爷,并探查危险的源头。」靖皇洵见自己的出现对秦雪芸似乎有所影响,下了马,接著道:「我请秦公子协助靖皇家,之後联合尧原县的华家,一同查到所有案件背後的主使者,正是方天门的门主,逄渊。」
就在此时,小二、华闵言、容安和程唤等人也陆续出现。所有人都是在雨中骑马奔腾而来,任谁都无法保持乾净整洁的模样。
大雨仍持续下著,秦雪芸的脸色就如y暗的天气一样,槁木死灰,死气沈沈。听了秦方萦和靖皇洵的解释,她所受到的打击并不小。
秦雪芸仔细回忆,逄渊确实出现得突然,他们的感情也好得很快。那人温柔、风趣,总是替她著想,为她打算。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多,但秦雪芸几乎认定此生要嫁的人,唯有逄渊。
她甚至没想过自己对逄渊完全不了解,不知他从哪来,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就连年龄都不是很清楚,一心栽进了对方的怀抱,思绪都只围绕著他打转。
「原来他是方天门门主……」秦雪芸喃喃地道,面上丝毫笑不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激起她对秦家产业执著的,就是逄渊的几句话;重新让她对秦方萦母子产生厌恶的,也是逄渊;就连这回会等著秦方萦自投罗,同样是逄渊先透露了他会回来取重要的东西,而那东西很可能和接管秦家有关。
若秦方萦和靖皇洵没有骗她,那麽她曾经历过的、自以为美好的一切,都只是逄渊为了取得她的信任,所编织出来的谎话。
「告诉我……」秦雪芸倏地後退一大步,y郁的眸子瞪著面前所有人,「这地图有什麽用?逄渊想要的就只是这个?」
秦方萦稍微向前一步,和秦雪芸对视,道:「他说能找到想要的东西,但他的话向来不可信。」
「所以……他真的没爱过我?」
秦方萦不忍嘲笑秦雪芸的痴心妄想,毕竟自己十年的青春岁月都只是一场j心完美的计画。说到底,他们是同病相怜,为爱而傻。
「那个人没有爱。」秦方萦的眼神相当冷漠。
秦雪芸低下头,许久都默不作声。
站在秦方萦斜後方的靖皇洵,发现他的双手握得很紧,指节泛白,手掌心肯定能掐出指甲印。不明白秦方萦为何如此愤怒,靖皇洵只能将原因归咎於他这段日子承受不少痛苦折磨。
想到这些,靖皇洵内心更是愧疚不已,很是心疼。他想握住秦方萦的手,又觉得场面不适宜,只好暂时忍著。
雨水哗啦哗啦地从天上倾泄而下,泥洼里的积水被雨滴打得甚至起了泡,黄褐色的泥水不断溅起,溢出水坑的雨水在林子边形成一条小河流,往悬崖流去。
秦雪芸的位置离崖边距离没剩多少,靖皇洵见她情绪低落,劝道:「秦姑娘,你先回来吧,有些事之後再说也不迟。」
秦雪芸终於有了反应,她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虚弱一笑,道:「哥,我腿软了……你能来扶我一把吗?」
秦方萦不曾听过秦雪芸喊他一声「哥哥」,虽然感到意外,但见她一副委靡不振的模样,更是深感同情。
叹了一口气,秦方萦上前搀扶住秦雪芸的手臂。
「……就算你们说的都是真的,那又如何?」
秦方萦耳边传来秦雪芸的低语,他敏锐地退开,但手臂却被大力扯住。
「我就是不想让你顺心如意!我就是讨厌你!」
随著秦雪芸的大喊,秦方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推了出去,整个人忽地腾空,耳里充盈著秦雪芸疯狂的笑声。
笑声嘎然停止。
因为大雨冲刷,悬崖边的泥土变得湿滑松软,秦雪芸为了将秦方萦推出悬崖,全身使力,脚下力道增强造成土石滑动,整个人随著泥地瞬间滑落。
两个人几乎同时跌出崖边。
雨水重重地击在脸上,秦方萦先是看见秦雪芸顿失血色的脸庞,接著是一只手臂伸出悬崖,靖皇洵俊雅的脸上布满恐惧。
他们目光交会。
手臂伸到眼前,却拉住了秦雪芸的手。
为什麽……
随风飘起的衣衫和长发阻挡了秦方萦的视线,他的身子依然在下坠。
嘴唇张了张,喉头发不出半点声音。或者,无话可说。
啊,因为地图不在他这儿吗?
雨水落在脸上、身上……却更像落在他的心上,冰冷,刺痛。
轻轻阖上双眼,秦方萦无声的笑了。
☆、121
靖皇洵攀在崖边,手紧握著秦雪芸的手臂不放,容安和程唤见状赶紧冲上前帮忙,三人合力将早已吓得失魂落魄的秦雪芸拉上来。
「靖皇洵!」华闵言眼眶泛红,被小二强拉著,他大声质问:「为什麽!你为什麽不救他!为什麽!」
「少爷,冷静点……」小二也是一脸痛苦,但他比华闵言多了分理智,还能制止想揍人的华闵言。
靖皇洵面无表情,别说华闵言的质问,容安在一旁叫唤也仿若未闻。他目光冰冷地瞪著瘫软在地的秦雪芸,趁著对方因惊吓失神之际,一掌将人劈昏,接著便不顾男女之别,动手扯松她的衣襟,拿回被劫走的地图。
「收好。」靖皇洵把地图塞进容安手里,视线落在昏过去的秦雪芸身上,冷冷地吩咐:「把人送回秦家。」
「靖皇洵!你拿到图就想一走了之吗?」华闵言奋力挣脱小二的手,怒气冲冲地一把揪住靖皇洵的衣服,「你为什麽不救他!你说啊!小秦儿是瞎了眼才会相信你!」
「为什麽?」靖皇洵苦笑,缓慢却有力地拨开华闵言的手,神情黯然凄楚,他大声嘶吼道:「因为我姓靖皇!因为我背负著靖皇家的信任和荣耀!所以家族永远比私情重要,你明白嘛!」
华闵言被吼傻了,容安趁机将他推到一边,以身挡在靖皇洵面前,正色为兄长辩驳:「我哥没做错!你们以为他不难过吗?但他身为靖皇家的长子,身上永远有份责任在,跟你这个被宠到大的么子不一样!」
「我做错了,容安。」靖皇洵忽地道,望著弟弟不明所以的回头,他著自己的左x,说:「这里……清楚地告诉我,我做错了。」
「哥……」容安摇头,看著靖皇洵痛苦的神色,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第二次了。」一滴泪自靖皇洵的眼眶滑落,融入雨水之中,「我是做抉择的人,都痛得近乎窒息了,萦儿是被放弃的那个,我无法想像他有多绝望……」
靖皇洵的神情忽然变了,一抹坚定在眼中浮现,容安顿时有种不安的预感。他伸手欲拉住靖皇洵,却被避开,扑了空。
「哥,你……」
「容安,我姓靖皇,不姓齐。」
齐,是国姓,也是容安真正的姓氏。
「早在先皇剥夺了靖皇家的齐姓後,就注定靖皇家的人只能是助臣。」靖皇洵安抚似的拍了拍容安的肩膀,语气沈重地道:「我永远无法达到你所想的高度,别再将你的期望寄托於我身上,抱歉。」
「哥,你说这些话是什麽意思?」容安抓住靖皇洵的手,兄长眼里的决绝之意太过明显,他厉声问:「你打算离开吗?」
「……不,我就在留在这里。」靖皇洵轻易挣脱容安的手掌,一扳一扭,将人推向程唤,自己则退到崖边。
由崖底吹上来的风呼啸著,打在众人身上的雨更是滂沱无情。
「我要去找他。」靖皇洵的话让所有人大为震惊,但他语意坚定,脸上若有似无的笑容带著几分洒脱,「若萦儿还活著,我会想尽办法带他回来;若萦儿……死了,我就留在底下陪他。」
其实靖皇洵g本没把握能安然无事下到崖底,能否找到秦方萦也是问题。但他没有丝毫犹豫也不敢犹豫,他知道秦方萦在等,他必须冒这个险。
「不、等等……哥——」
容安g本来不及阻止,就见靖皇洵一个转身跳下悬崖。
突然发生的变故也让华闵言和小二措手不及,而程唤尽管惊讶但最先的反应是拉住容安。
靖皇洵将他们全留了下来,独自一人,去面对他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该死、该死、该死!」容安双膝跪下,大力捶著泥地,痛哭失声。
「这下该怎麽办?」华闵言摇著小二的肩膀,激动问道。
小二也无计可施,便提议:「总之……先回去通知三少吧!」
「对!告诉三哥,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华闵言和小二不再逗留,分别上马,急著去讨救兵。
程唤在悬崖边确认过了,g本看不见下方的景象,自然也不清楚靖皇洵的状况,现在两人生死未卜,他一个担任护卫的下属非常自责,却也无能为力。
程唤走到趴伏在地的容安身旁,开口:「容安少爷,现在……」
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站起身,道:「回去。」
见容安直接上马,程唤指著一边还不省人事的秦雪芸,问:「这个姑娘该如何是好?」
「扔著等死!」容安头也不回,迳自离开。
小主子发话,程唤选择听从,也赶紧骑上另一匹马,跟了上去。
靖皇洵放松了身体,任凭自己向下坠落。
萦儿必定感到很绝望,因为自己一再地让他失望。
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泪水,依凭著风力,靖皇洵跃起身子在岩壁上轻点,借力向上,同时抽出随身小刀,刺进石壁当中。只是石头过於坚硬,小刀稍稍偏离,刀尖在岩壁上留下长长一条刮痕,最後终於刺进壁中,卡在一颗石头上。
「呜!」猛然停止下坠,但往下的力道过於强劲,靖皇洵感觉臂膀一阵剧烈拉扯,疼痛不已。
靖皇洵右手握著刀柄,左手攀住不远处突出的石头,但因下雨表面湿滑,难以抓稳,他的两脚在岩壁上索著,终於找到能够踩踏的地方。
偏头向下望,他现在的位置多少能看见崖底,是一片泥黄色,似乎没什麽植物。靖皇洵顿时心寒,若没有树木阻挡,那麽秦方萦很可能摔得粉身碎骨……
用力摇头,他不敢再胡思乱想,一边自嘲一切是自作自受,一边拔出小刀,往下扎进石壁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下移动。不停有水从上往下流,靖皇洵得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足以支撑他的身子、又能牢牢抓稳的石头。
就这样,靖皇洵离崖底愈来愈近,他不时的四处探望是否有秦方萦的身影,但天色y暗,雨又下得大,视线实在太模糊。
天空一道闪光划过,接著是轰隆巨响。
靖皇洵正在寻找可落脚的石头,倏地,他的身子一晃,卡在岩缝中的小刀悄然断裂,整个人瞬间向下坠落。
「可恶!」
靖皇洵牙一咬,丢掉手里的刀柄,徒手抓著岩壁,右手在陡峭的石壁上大力摩擦,被锐石划破了掌心,却迟迟找不到能抓的地方,仍然在下坠。最後,靖皇洵及时攀住一块较为突出的石头,单臂悬挂在崖壁上,左右微晃。
大口喘著气,温热的鲜血沿著手臂滴在靖皇洵的脸上。整条右手臂鲜血淋漓,手掌更是被磨得皮开r绽,衣袖也破损不堪。
靖皇洵忍著强烈的痛楚朝下方一看,发现已经要到底端,便松开手,在空中轻盈地翻跃,安稳落地。
不去理会伤势严重的右手,靖皇洵开始奔走,寻找秦方萦的踪影。
一片衣角捕捉到靖皇洵的目光,他惊呼:「萦儿!」
没让靖皇洵失望,正是满身泥泞、毫无动静的秦方萦。
「萦儿……」靖皇洵伸出左手,手指微微颤抖。
秦方萦的肌肤冰凉,双眼紧闭,探了鼻息,已经感受不到热气,靖皇洵转而探向颈部,几乎感觉不到脉搏。
「不……」喉头一紧,靖皇洵哽咽低喃,「萦儿,不要……」
颤著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雪白的瓷瓶,靖皇洵倒出瓶子内唯一的药丸,扳开秦方萦的嘴唇,将灰色的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求求你……」靖皇洵埋首於秦方萦的x前,颤抖著肩膀,流泄出无法抑制的呜咽,浓重的懊悔只盼望老天能听见。
靖皇洵以为无论後果为何,他能够承受……但这彷佛被撕裂般的疼痛,他才发觉g本承受不起。
☆、122
秦方萦睁开眼睛,不甚清醒地盯著屋顶,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但什麽也想不起来。
回过神的秦方萦躺在床上,开始打量著陌生的环境。简易整洁的小屋,角落摆了块布,上头晒著不少药材,其馀的家具就只有一张木桌、两张椅子,和他躺著的板床,其实屋子很空盪。
秦方萦欲坐起身,却是全身无力,身体各处酸疼难耐,腰间的伤也感觉到拉扯,不得已他只好又躺回床上。
幸好没多久,便有人推门而入,秦方萦张大眼望向门口,和一名身著青衣的女子对上了眼。
「哦,算著今天你也该醒了。」女子把手中的汤药搁在桌上,捉起秦方萦的手腕替他把脉,道:「嗯,过几天就能下床了。」
秦方萦见女子动作俐落,结论也乾脆,便问:「姑娘是大夫吗?」
「我叫许嘉,你可以称呼我为许大夫。」
「谢谢你救了我,许大夫。」秦方萦对许嘉微微一笑,诚心地道谢。
「我确实是医治你的人,不过……」许嘉端起桌上的汤药,扶起秦方萦的头,把碗递到他嘴边,说:「你先把药喝了再说。」
虽然药的味道很苦涩,难以入口,但所谓良药苦口,秦方萦皱著眉头硬是将一碗汤药喝得乾乾净净,获得许嘉的赞许,在他的头顶上轻拍两下。
许嘉长得眉清目秀,年纪看上去和方氏差不多,约三十出头,但眉眼间的沈稳却是多年岁月才能累积而成,不似她的年纪该有的,且举手投足间具有强烈的气势,让人不敢违抗她的命令,甚至会产生敬畏之情。
秦方萦知道面前的女子绝不是个普通人。
「终於不用再替你灌药,谢天谢地。」许嘉把碗放回桌上,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她笑道:「我只是替你治疗,真正的救命恩人在外头,他可是背著你走了四十多里的路。凤凰谷的位置相当隐密,你们运气不错。」
秦方萦瞪大了眼很是吃惊,竟然有人背著他走了那麽遥远的路程。而且许嘉口中的「凤凰谷」,更是不曾耳闻过的地方。
「那个人在……」
「在外面,他一直在等你清醒,等了半个月。」
秦方萦又是一惊,他竟然昏睡了半个月。但一想到自己是从悬崖上摔下来,加上原本就有伤在身,他真的是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回。
「不管怎样,还是很感谢许大夫。」
许嘉意味深长地淡笑,道:「别谢得太早,我会救你,不过是对你有些好奇。」
秦方萦神情一变,对许嘉多了分戒备,又带著浓浓的疑惑。
「别紧张,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不说我也不会杀了你。」许嘉的表情明说了她绝对不如话说的那麽和善,果然,她接著便y侧侧地道:「当然,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把所有秘密都吐出来,所以你最好还是识相一点。」
秦方萦咽了咽口水,生死大权c於他人之手,乖顺地说:「许大夫,想问便问吧,我没什麽好隐瞒的。」
许嘉满意地点头,立即开口问:「你和我师弟是什麽关系?」
「师弟?」秦方萦一愣,不清楚许嘉究竟说的是谁,「不知许大夫的师弟叫什麽名字?」
「齐延瑞,二十多年前,窃取了凤凰谷的东西後便下落不明。」许嘉见秦方萦一脸茫然不似说谎,真是毫无头绪,才又继续道:「你的璇玑心法已经练至十五层,脸上的异变也是证明。璇玑心法是凤凰谷的秘法,只传内不传外,凡是要修练的弟子皆须受药物调理至少一年的时间。擅自修练的『外人』,例如你,就会受寒毒所苦,而容貌必毁。」
听到许嘉所言,秦方萦感到震惊且意外,没想过一场劫难,y阳差错竟会遇上和璇玑心法有密切关连的人。虽然他确实不知许嘉口中的师弟是何人,但他还记得逄渊曾提过与心法相关的事。想来,两者间必定有关。
「我不认识许大夫的师弟,但我曾听一人提过,璇玑心法是他师傅从谷里带出来的,之後赠给我外祖父,而我娘练了心法,再来,便是我修练了璇玑心法。」
秦方萦心想,若逄渊说的「谷」是凤凰谷,那麽他的师傅就该是许大夫的师弟,齐延瑞。
「他师傅?你说的人是谁?」
「他叫逄渊,现任方天门的门主。」
「方天门?没听过!」许嘉眉一挑,对此不以为意,「不过逄渊这名字,倒是有些印象……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我师弟带回来养的小鬼。」
许嘉就容貌而言,年龄和方氏相差不远,而逄渊也是差不多的年纪。但若逄渊的师傅是许嘉的师弟,而许嘉称逄渊为小鬼……秦方萦不敢想像眼前的女子真实年龄究竟为何。
「你和逄渊很熟识?」
许嘉见秦方萦不过十五六,但数十年过去,当年的小鬼也该进入而立之年了,是足以当他父亲的年纪。
「若杀母仇人也算熟识的话。」秦方萦笑道,但眼底毫无笑意。
许嘉见好就收,知道秦方萦和自己的师弟没直接关系,就没再细问下去。她收了盛药的碗,从怀里掏出一个物品,放在秦方萦手里。
「你的救命恩人说了,若你见到这东西还愿意见他的话,他再进来。」
秦方萦抬起手,将手里冰凉的物品拿至眼前。手指勾著红绳,白润剔透的玉佩透著晶莹的光泽,清晰的「洵」字,让他忆起这块白玉前阵子才浸泡在自己的鲜血中。
许嘉站在门口等著他的答覆。
秦方萦叹了口气,道:「麻烦许大夫告知一声,我想见他。」
「知道了。」
「啊,另外……」秦方萦在许嘉开门前,及时唤住她,又说:「关於许大夫的师弟,不如问问外头那人,他的身份对於姓齐的人,应该比较了解。」
许嘉点个头,出了房间。待她关上房门,一回身便和等在院中多时的靖皇洵撞上面。
经过靖皇洵身侧时,许嘉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以退为进这招还不错。」
靖皇洵垂下眼帘,满嘴苦涩,「许大夫误会了,我只是感到……胆怯。」
「反正他愿意见你,你就进去看看他。还有,你们聊完後,我会去找你聊聊。」许嘉唇角一勾,有种等著看好戏的样子,离去前不忘提醒:「厨房里有热粥,盛一碗给他吃。」
说完,许嘉便哼著诡异的曲调,潇洒离去。
☆、123
靖皇洵依著许嘉所说,先至厨房替秦方萦盛了碗粥,才怀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小房,推开房门。
在秦方萦昏迷不醒的日子里,他天天守候在一旁,但等到人清醒了,靖皇洵反而不敢进屋。他是真的胆怯,怕在秦方萦的眼里看见冷漠,或是恨意。
「萦儿……」靖皇洵站在桌子旁,没再靠近床边,轻声唤道。
秦方萦原在闭目养神,听见靖皇洵的声音,才睁开眼睛望向他。入眼即是男人憔悴的脸,不见平时的俊朗,半个月的时间让靖皇洵瘦了不少。
「你站这麽远,我看得很累。」秦方萦没什麽表情,淡淡地说。
靖皇洵端著粥坐在床沿,两人的距离一下子便拉近了。
秦方萦一时无语,他只是让人拉张椅子坐下,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坐在床上。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了话,尴尬顿时在他们之间化开。
靖皇洵笑了笑,道:「你先说吧。」
知道靖皇洵在他面前总是习惯地退让,秦方萦也不再计较,重新启口:「听许大夫说是你救了我,似乎还走了四十里路,谢谢你。」
「萦儿……我很抱歉。」
秦方萦哼笑一声,目光落在被褥上头,「为什麽要道歉?我是向你道谢,又不是责怪你。」
靖皇洵左手还端著粥,便伸出右手去握住秦方萦搁在被子外的手掌。
秦方萦本想挣扎,却发觉对方右手的触感有些异样。
他拉过靖皇洵的手,定睛一看,面露惊讶,问:「你的手是怎麽回事?」
靖皇洵想抽回自己的手,无奈他的右手臂几乎施不上力,只能任由秦方萦索检查。
靖皇洵的右手肌肤有的发黑、有的泛红,五指微微蜷曲,似是无法伸展,原本骨节分明的手指变得凹凸不平,像是被磨去好几块r似的。秦方萦撩起靖皇洵的衣袖,手臂的肌肤也是黑红交错,他g本无法分辨哪些是新生的皮肤、哪些是溃烂的旧皮。若要用个词来形容靖皇洵的右手,便是惨不忍睹。
「没事,只是看著可怕,许大夫说了每天上药,总会长好的。」
「但这都见骨了……」秦方萦不顾自己体弱,奋力撑起身子,无视靖皇洵的阻止,逼问:「说吧,究竟怎麽弄的?」
见秦方萦执意要得知真相,靖皇洵无可奈何,只能言简意赅地道:「爬下悬崖时,一时不慎坠落,我试著用手去抓岩石,就……」
「你脑袋发傻了吗?你下悬崖做什麽?」秦方萦忍不住发怒,气喘吁吁,但他仍然不停口:「既然当时狠得下心不救我,就别做这种蠢事啊!」
「萦儿,我只是——」
「我知道你为了什麽!无非是责任、家族,容安已经一再提醒过我了!」
靖皇洵被堵得哑口无言,愕然发觉自己竟然连解释都没必要,神情无措地和秦方萦对视。
「因为明白,所以我没想怪你。你g本用不著来救我,甚至、甚至……」秦方萦看著靖皇洵欲遮掩的右手,语气透著自责:「你的右手就像要……」
一个「废」字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萦儿,你是心软,才会替我难过。」
靖皇洵怎会猜不透秦方萦在想什麽,自己为了放弃相救的人而让手受到严重损伤,他的内心一定感到很矛盾。
「这只手差点错过了你,真要是废了,我也不会在意。」靖皇洵说得坦然,表情也很释怀,g本没将右手的事放在心上。他又道:「我原本就打算在拿回地图後,便下来陪你的。」
秦方萦瞠目,在靖皇洵的脸上找不半点到违心的迹象,真诚恳切,和他先前要求自己的信任时一样。
「找到你时,已经没了气息,连脉搏也感受不到,我只能赌上最後一把,将爷爷送的丹药强行塞进你嘴里,但我不知那药功效如何。幸而老天眷顾,我遇上了许大夫,跟著来到凤凰谷,而你……也活下来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麽。」
秦方萦只记得自己是抱持著多绝望的心情落下悬崖,从未想过会活著,更没想到靖皇洵会跟著他跳下来。要是自己死了,这男人真打算陪他吗?
他相信靖皇洵是认真的,秦方萦在他的眼神里清楚看见忐忑以及恐惧。在自己被推出去的时候,靖皇洵的表情也是如此惊恐害怕。
「萦儿,我明白你内心不如说的那麽轻易便能放下。你会对我的伤感到内疚,是否表示你对我还有些在意?你会为我的决定而难过,是否表示你对我也存有期待?萦儿,靖皇洵这个人,在你心中是否具有不同的意义?」
秦方萦愣然蹙眉,敏锐地察觉在靖皇洵的话里似乎隐含了不一样的情绪。
「我让你失望,也让自己失望,甚至是愤怒。明明很担心你,却逼著自己不去面对,得知你获救便迫不及待赶去见你,听到你受伤就莫名难受……现在想来,从一开始我对你的关注便来得突然,也超过其他人、其他事。容安的著急并非毫无原因,终究是旁观者清。」
秦方萦不自觉地闪避靖皇洵的注视,心怦怦地跳著,力道大的彷佛要撞出x口,呼吸也似乎快要停滞。
靖皇洵用近乎残废的右手握住秦方萦的手,道:「萦儿,在以为你死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彷佛被人撕扯成半,痛苦得除了哭泣外什麽也做不了……」
听见靖皇洵为自己落泪,秦方萦心口又是一颤,却仍然不敢回望,低著头不发一语。
「我爱你,萦儿。」靖皇洵的语气很深情,也带著沈重,更多的是期盼和不安。他将粥搁在一边,拿过枕边的玉佩,放在秦方萦手里,问道:「我爱你,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靖皇洵没爱过人,也没想过会爱上谁。但他在这半个月里,反覆思忖著自己的情感,最後才发觉,莫名地心疼、怜惜,百般地想对他好,失去他便彷佛天崩地裂般绝望……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爱上了一个坚强又脆弱的少年。
「我一直都相信你,直到现在也是。」秦方萦终於抬起头来,迎向靖皇洵泛红的眼眶,「但是,我对这份信任感到害怕。」
承受不住那沈痛的目光,秦方萦撇开头,将心底最真实的感受说出来。
「靖皇洵,你让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