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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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道相思 作者:月名

    ☆、不道相思二十一

    当一脸y郁的朱九郎扛著长枪出现在校练场时,所有禁卫军心下都大喊不妙!

    果不其然,就见振武将军一柄长枪挥舞得是虎虎生风,众人在教练场上东倒西歪、连打带跑,就差没大喊救命时突然想起小陈昨日学都城赫赫有名的路先生说书,回目就叫什麽朱振武暗夜夺粮……说他们朱将军在战场那叫一个威风凛凛、万夫莫敌,昨夜大家听得是鼓掌叫好,现在则是欲哭无泪,他们是齐军,不属吴军也不属陵军啊……可谁也没胆喊停,只得握著兵器往前冲,然後再被打回来。

    「再来啊,这样怎麽保护萧令瑀?」

    没想过把他们都打残了谁来保护端王爷的问题,朱九郎一人冲杀,手下毫不留情,长枪震地,教练场中顿时黄沙漫天,颇有几分沙场争锋的意味,今日真正负责c练的胡宗一显然杀红了眼,握著银刀就高喊:「上啊!」

    众人齐声大喝。「杀!」

    见禁卫军已成队形,来得又快又急,朱九郎长枪c地,藉势旋身,脚下一圈回踢逼退汹汹来势,而後他翻身一跃,枪尖挑起胡宗一盔上翎羽,十足挑衅。

    胡宗一头盔一扔。「格老子的,我今天和你拼了!」

    双刀上手,胡宗一直奔上前,横劈斜砍,朱九郎黑缨长枪於手中一旋,竟没入一旁城墙,甚而有声,他几个起落奔至兵器架旁,那把绝世寒綫分明就在眼前,他却一瞬迟疑,身後胡宗一双刀已至,他随手抽出九节鞭,竟也舞得猎猎作响,铜鞭如蛇缠上双刀,以泰山之势向下重压,并著一声大喝:「叫你倒下。」

    「他老子偏不倒!」

    胡宗一一身硬骨生生撑住,禁卫军等见机不可失,又抡刀握剑冲了上来,朱九郎无可奈何只得松手,一手弹开欺身长剑之际,眼前胡宗一再赞一掌,他侧过身子避开却还是被打了出去,正飞向摆置水桶处,刹时砰的一声,桶裂水溅,众人怕他真的受伤,慌忙上前观看,他却坐在碎裂木片中笑得开心。

    「哈哈哈,好,痛快!」

    「朱将军,你没事吧?喂,快找大夫来!」

    朱九郎站起身,又甩了甩让木片划开一道极长伤口的右手,一身的水伴著鲜血滴滴答答地直流,更不消说又是尘土、又是木屑,他身上竟似无一丝乾净完好,只能说是狼狈不堪。禁卫军忙忙地拖了大夫来,老军医看向那位吉星高照底子甚佳的朱将军,只能扯著胡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将军,您这样不行的。」这就算要他包扎伤口也不行啊,又是沙又是水又是血的。「得先洗洗然後换件衣服才好上药啊。」

    禁卫军拉著他就要往旁边的营帐走,朱九郎却抹了抹脸,接过乾净帕子随意包起手上伤口。「不用不用,小伤,我回g去换衣裳,你们继续练。老胡,不差!改天请你喝酒。」

    「老子等你。」

    朱九郎走回寝g,回程正好遇见待桐,少年看著他一身狼狈,险些连嘴都闭不起来。「你这一身……怎麽回事?」

    「练兵。」

    「谁人练兵像你这样的,说是打仗还差不多呢!快回g。来人,送桶热水,再派个人去请御医。」待桐一面吩咐、一面推著他就要回寝g,朱九郎却突然站定脚步,少年顺著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端王爷与姬家两位公子正在树下弹琴对奕。「你看什麽?」

    「那是谁?」

    「蓝衣裳的是姬二公子姬仲卿,青衣的三公子你昨天见过的。」

    浓荫之中,只见端王爷一身白衣坐在中央,正与姬仲卿执子对奕,姬叔夜则在旁弹琴,石桌上是只剩几缕热烟的温茶,萧令瑀落下一子,姬仲卿点了点头,似是赞叹,琴声则仍在那儿叮叮咚咚。一瞬间,朱九郎竟不知该说什麽,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很好看,就像那些书里画上会有的……不,那三个人比画更好看,脸就不用说了,端整发式上并戴著昂贵的玉簪、金冠,衣裳更是洁净到像会发光,和自己一身泥水截然不同。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更重要的是,他们会的,自己都不会,什麽琴棋书画、茶艺花道,他样样都不懂!

    他不仅仅是嫉妒姬叔夜认识过去的萧令瑀,他更嫉妒他们像是站在同一个世界,自己却不属於那里。

    看出他脸色不对,待桐忍不住推了推他。「朱九郎,你怎麽了……伤口疼吗?」

    朱九郎彷佛没有听见待桐的话,直到那端的萧令瑀自棋盘中抬起头来,好似听见这端的动静,他才忙忙退後几步,一面想著不能让萧令瑀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一面拉著待桐急急走回寝g,见他一会儿停、一会儿走,待桐又想开口,可看他神情实在不对劲,待桐还是选择了沉默,只帮著他打理好一切,又看著御医为他包扎伤口,那道口子划得长且深,御医交代绝不可碰到水,要好生照料免得化脓,少年一一应了,那个受伤的人却蛮不在乎地上下抛著药罐玩。

    「朱九郎,御医的话你到底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大惊小怪,这种伤有什麽?我身上多得是。」

    瞧他真像不痛似的,待桐竟是咋舌,他方才看著御医自那伤口里取出破碎木片,有些扎得极深,拔出时还牵著血丝,他单看都觉得疼……果然江湖人皮chur厚,他摇摇头,只夺了还在上下跳动的药盒,「别玩了,你坐著休息,别乱跑了。」

    「萧令瑀哪时回来?」

    「这我哪儿知道?总之你别乱跑就对了。」

    待桐又吩咐了几句,便命其他g人看著他,自己不知做什麽去了。朱九郎躺在端王爷的大床上,脑海里却还是方才的那副景象,甩都甩不掉,好像连叹息都没有用,更深更深的是一种无力感,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麽,如果是武功招式,那麽只要一直不断的练习就可以了,他一直觉得没有自己学不会的剑法、甚至没有跳不过的高墙,可总有一些东西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就像那些他总是看不懂的天书、尝不出的味道!

    怎麽喜欢一个人会那麽难?明明觉得在他身边就够了,也说过争到一点薄薄情感就很好,但如今……朱九郎突然觉得好累,可其实也没做什麽,他闭著眼睛模模糊糊的睡去。g人见他安歇,不敢打扰,便就静静地退下,只留了几个人等候差遣,却不想朱九郎一睡就睡到将近酉时,萧令瑀踏进寝g时还是一片昏暗,连g烛火也没点上,他方蹙眉,便有g人跪地低声回禀朱将军好梦正酣。

    ☆、不道相思二十二

    萧令瑀极轻极轻地走到床边,早有g人为他点燃几盏烛台,他摆手让g人拿得远些,就怕扰了朱九郎,待桐跟著退了几步,也不敢出声,就守在端王爷身後。萧令瑀还记著朱九郎要自己回来陪他一同用膳,可如今看青年睡得正香,连他走来也没发觉,竟不知该不该将人叫醒,楞了半晌,终是自己坐到外头榻上,并命待桐回书房捧些奏摺来,便这般就著微弱的烛火继续批折子。

    朱九郎醒来时,就看见昏黄灯光下萧令瑀认真批阅奏摺的侧脸,只是有点远,又让烛火衬托得迷迷蒙蒙,他还以为自己是在作梦,只低低地唤了声。「令瑀!」

    听见声音,萧令瑀起身走向他,有些微凉的手贴上他的面颊,朱九郎这才发现不是梦,几乎是跳了起来。「什麽时辰了?」

    萧令瑀看向一旁滴漏。「戌时过半。」

    「我睡了这麽久?你吃晚饭了吗?一定饿了吧?待桐、待桐!你怎麽不叫醒我!」

    相较於他的慌张,萧令瑀仍是平静。「别忙。」

    「御医吩咐过你得按时用膳的。」

    拗不过他,萧令瑀终是让青年拉著去用膳,这一夜青年难得没有拉著他满花园的逛,就磨著他拿出久已不用的古琴,他虽狐疑,还是命待桐取了出来。

    「我想听你弹。」

    萧令瑀看著琴上断纹,缓缓地摇头。「本王久不练了。」

    「老头说过,这乐器就和武功一样,练过就不会忘的。」

    「你也练过?」

    朱九郎搔搔头,不知该怎麽说明他和老头两个一起学胡琴的惨况……不想动作之中右手衣袖滑落,露出了半截白布包裹,萧令瑀拉住他的手,任凭他怎麽遮掩拉扯也不放。

    「这是怎麽回事?」原来那股淡凉药香并不是他的错觉!

    「哎呀,这哪有什麽……就是练兵时不小心伤了。」朱九郎终於抽回手,不甚自在的拉下衣袖。

    「待桐。」

    听闻叫唤,待桐忙不迭的上前跪下,不理旁边朱九郎挤眉弄眼,一五一十地将所知情况和盘托出,包括他是如何在御花园里遇见朱九郎、御医又是如何吩咐的,甚至还亲自去了趟校练场,但却独独跳过朱九郎驻足花园看著端王爷的那一幕,青年终於松了口气。

    「传胡宗一,再把御医叫来。」

    「不用不用!」朱九郎忙挡住待桐,又摆摆手让众人退下,这寝g里服侍的g人皆得过命令,朱九郎的吩咐与端王爷有著同等效力,可如今g人只得面面相觑。「令瑀,我真的没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上伤还少了吗?」

    「而今天下太平,本王竟不知你因何需练兵至带伤的地步?」

    听出端王爷话中怒意,这会儿饶是朱九郎亦哑口无言,待桐瞄了瞄两人,察觉情况不对,终是领著所有g人静静地退下,一时寝g之中便仅剩了萧令瑀与朱九郎两人,半晌,青年才试探地拉了拉端王爷的袖子。「令瑀……你别生气。」

    「伤在你身上,本王为何要生气?」

    朱九郎低著头,像是正在思考理由,而後居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端王爷更是恼怒,青年又拉住了他的手。「因为伤在我身,痛在你心。」

    「胡说。」萧令瑀甩开他的手,又偏过头去。

    「别这麽大力,会疼的。」

    萧令瑀像是铁了心,任他如何好言哄骗皆不回头,却抚过他那把焦尾古琴,一时之间,琴声若泉水叮咚而涌,朱九郎听了半天还是不懂,老头和他说过高山流水的故事,可他真的不懂,以前觉得不懂又怎麽样,喜欢就好了,可是现在却……

    朱九郎不言不语地靠向他,萧令瑀让他干扰,便停下了动作。「不是要听琴?」

    「我累了,想睡,你陪我。」

    拿他无法,萧令瑀若有似无一声轻叹,又命了g人入内服侍,不想朱九郎却将那声叹息听得一清二楚,直到就寝都还心不在焉,甚至压上自己受伤的右手,疼得又是龇牙咧嘴,就差没满床打滚,萧令瑀忙命掌灯,灯下只见那道伤口又绽了开,竟是鲜血淋漓,染了半床红豔。御医匆匆赶来,又是上药、又是叮咛,朱九郎头垂得极低,端王爷看著他的样子又是一叹,御医退下後,一阵忙乱的g人正要灭灯,萧令瑀却命留下一盏,就远远地搁在另一头,任之在寝g里微微地亮著。

    虽比平常亮了一点,但应该不妨碍睡眠,可朱九郎只是睁著眼睛看他,半分睡意也无,以为他疼得睡不著,萧令瑀轻声问:「很疼吗?」

    朱九郎摇摇头,再重的伤也受过,这不过就是裂了一口子,他压g儿不在意。

    「不是想睡了?」

    青年伸手过去抓住他,怕再动到他的伤口,男人很坚持不肯让他抱著睡。「我怕说了你会笑我。」

    「本王不笑。」

    「你确实很少笑啊。」知朱九郎顾左右而言他,萧令瑀也不催,任他握著自己的手竟似出神,彷佛过了许久,才听见他低低地笑道:「没什麽,只是觉得在这张床上你就是我的,就这麽睡著多可惜……」

    萧令瑀不知该说什麽,其实他也不记得自己昨晚究竟说了什麽,然而寝g之中分明只燃了一盏微弱的烛火,他却觉得青年落寞的笑意和那句话一起,亮堂堂、明晃晃地烙印在他心底,怎麽也忘不掉……回过神来,他指尖已夹著熟悉的玉片,待桐则站在远处担心地瞧著。

    分明看见了、分明知道应该收手,他却松开指尖任玉片落下,就像从前一样,清脆的声响敲盪在他脑中,像是水波缓缓漾开,只是过去能让他忘记一切的声音如今却变成青年的笑靥,一层层、一道道,玉片跌落,似重重金锁铐住所有思绪,他只能这样做!

    九十五片翠玉、九十五个数字,九十五次,朱九郎笑。

    萧令瑀不知数了多少次,直到待桐的声音打断他的想像,他抬起头,却看见不笑的朱九郎站在桌前,然後,那麽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他只是看著那道背影,不知道自己还能怎麽做?

    或许让他走得越远越好,因为那个爱笑的青年值得更好的。

    ☆、不道相思二十三

    「王爷?」

    待桐的声音像是唤醒他,萧令瑀抛开手中不知第几片的薄玉,与此同时g人入内禀告,说是议事的几位大人已在门外等候,是否传入?端王爷楞了半晌,终是点点头。见g人离去,少年大著胆子开口:「让待桐去寻朱将军吧?」

    「不用。」

    朱九郎这一走,便是一日不见踪影,待桐让人寻过了校练场、也翻找了御花园,连御膳房都打听过了,没人见过振武将军,待桐气得直跳脚,不忘吩咐众人连树上都得小心探看,毕竟朱将军艺高人胆大,才刚派了人出去,少年才想到自己竟忘了朱九郎武功奇高,就是找到了也让他跑得没影没踪!

    直到掌灯时分,朱九郎仍然没消没息,待桐看著端王爷一如往常的脸,终究还是怯怯地问:「王爷,派人去寻朱将军回来吧?」

    萧令瑀依旧无言,只看著满桌j致膳食,他看了整整一个时辰,直看到每一道菜都已凉透,一旁的待桐不敢再劝,只命人撤下了。萧令瑀静静坐上黑漆牡丹榻,却只是闭目养神,没有人敢打扰他,便任他这般坐了一夜,连待桐都以为他睡了,命人灭了灯火後便退出来,可是萧令瑀没有睡,其实他在等。

    子时,朱九郎翻进寝g,悄悄抱起他,萧令瑀担心他的右手,可又不敢出声,直到自己被放上床时,他才拉住沉默的青年。

    让他拉住的人没有走,就这麽直直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楞楞地说:「天冷了,这样会著凉的。」

    「你去了哪儿?」

    朱九郎摇摇头,没多说什麽,也跟著躺上床,然後像是全然忘记右手的伤一样,仍照著之前的样子将他抱在怀里,萧令瑀没有任何动作,一切都随他,青年就这麽紧紧抱著他,抱了很久很久,可是他知道朱九郎没有睡,他仍是等,并终於等到青年开口。「你都不来找我……」

    其实这样的抱怨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让男人为难,可自己就是想说,怀中的萧令瑀果然没有半分反应,其实他知道男人浅眠,不可能这麽睡去,但他还是低低地,像是对著另一个人说:「没听见也好。」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对萧令瑀说谎,但除此之外,他已不知道该怎麽做?

    老头没有教他、他也不曾学过,喜欢一个人怎麽会那麽难?怎麽就不能让他开心,自己也开心?

    萧令瑀确实没有睡,朱九郎的话他听得很清楚,但他只是闭著眼睛,为青年隐隐带伤的语气而疼痛,就像是昨夜的伤又被反覆撕开,再也无法痊愈。

    ◇

    朱九郎笑得少了,萧令瑀亦如窗外的冬季般沈寂,他不再见姬叔夜,并将所有希望他立妃的奏摺一把烧了。看著青年时他总想开口,但朱九郎的表情像是什麽也不想听,於是他终究只能沉默,他泡茶、弹琴,甚至试著教朱九郎下棋,後者学了几天,就摇头说没天分坐不住不学了,萧令瑀便将国政排开,每天陪朱九郎练剑,可那半个时辰总有人打扰不说,萧令瑀每日上朝已是疲惫,又硬是挪开时辰练剑,国政堆积,每每总得批阅到晚膳时分,如此这般日日循环,见男人连吃饭都快栽到碗里去,朱九郎咬咬牙,便又说不练了。

    日子回到原本的样子,萧令瑀处理国政时,朱九郎依旧挂在窗台上,却只是看著无边无际的天空发楞;端王爷若与大臣议事,他就乖乖坐在旁边,老丞相又来了好几次,每次他来过以後,萧令瑀就会数玉片。

    一片、两片……那玉片依旧是九十五片,不会多也不会少,可朱九郎看著萧令瑀的脸,却觉得好像有什麽不一样了,为了找出哪里不一样,当男人数起玉片时他更是安静,就这麽看著,他看了好久好久,终於发现萧令瑀的侧脸看起来比以前更寂寞,这个答案让他很受伤,连接过萧令瑀泡的茶时都无法微笑以对。

    萧令瑀看著他,轻声问:「闷?」

    朱九郎赶忙摇头,也不顾烫,就这麽咕噜咕噜喝下那一杯热茶,端王爷看著他手中空空如也的茶盏,又开口说道:「本王陪你出g走走?」

    「不用了,你瞧,那儿奏摺还堆得跟山一样呢。」

    望也没望奏摺一眼,萧令瑀看著杯中gg直立的芽片,不知是在对谁说话。「你不开心。」

    因为你数玉片你不开心所以我也不开心!朱九郎差点脱口而出,终究忍了下来,萧令瑀没等到青年的下一句话,g人已上前低声禀告,说是几位等著议事的臣子已等了许久,闻言,朱九郎忙摆手。「你快去吧,别耽搁了正事。」

    萧令瑀却仍坐在窗台边,看著茶盏不知想些什麽,朱九郎拿开他手上早就凉掉的茶,拉住他的手。「令瑀,你在想什麽?」

    男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却抽出手,起身随著g人往议事堂去了,朱九郎叹了口气,见待桐还在旁边站著,张著嘴就想说些什麽,可最後还是自己摇摇头又去练兵了,看著往不同方向离开的两人,少年一面收拾桌上茶具,一面纳闷,他实在不懂王爷和朱九郎怎麽会变成这样?

    这一夜用过膳後,朱九郎拉著看起来闷闷不乐连饭都少吃了几口的端王爷又去逛花园,只想著今晚一定要把话说明白,两人走至一丛丹心前,身旁一列禁卫军行过忙停下行礼,萧令瑀没留意,只摆摆手,不想却突有六名禁卫军持剑刺向萧令瑀,事出突然,朱九郎亦是震惊,忙拉了萧令瑀旋身向旁躲开致命一击。

    「萧令瑀,要你的狗命!」

    朱九郎将萧令瑀护在身後,以掌格档开迎面剑势,剩馀几名禁卫军亦加入争斗之中,一时之间难分轩轾,朱九郎随意自一位士兵身上夺来长剑,刀剑相击,铿锵之声顿时不绝於耳,朱九郎一手拉著萧令瑀,仅以一手制衡刺客,竟未落败势,後又有其他援军赶至,刺客见无法取胜,虚晃几招便藉势散去,朱九郎忙要上前去追,竟让萧令瑀拉住。

    「别去。」

    「干嘛拉著我,我好歹也是你的护卫──」

    「你不是!」

    朱九郎握著剑站在原地,半晌,方才开口:「那麽,我是什麽?」

    「你是──」是齐国的振武将军,近日最常出现在奏摺上的名字。

    是他……触不到的天下。

    ☆、不道相思二十四

    青年伸手拍拍他的脸,无奈地笑了笑,让禁卫军护送他回寝g後便转身去追刺客,端王爷看著他在御花园中纵飞起落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错了,他应该死命拉著朱九郎不让离开,可是他追不上,没有人追得上。

    整座齐g都点起了灯,每个角落皆是一片明煌,禁卫军手持火把巡视所有g阙。萧令瑀则在寝g中来回踱步,他明知朱九郎武艺高超,步伐却依旧破碎沉重,直到终於听见熟悉的声音,他才停下并转身面对青年,只是他原以为会毫发无伤的朱九郎颊边竟有一道血痕,他上前几步,以指轻柔抚过他的脸,指尖沾上一点鲜血,那样温热,青年却似毫不在意。

    「我抓到他们了,你放心,一个都没逃掉。」

    「为什麽?」

    朱九郎不禁皱眉。「什麽为什麽?我帮你抓刺客啊,哪里不对了?」

    不对,每个地方都不对。「本王不需要你抓刺客。」

    「那我要做什麽?」

    他问得从容,萧令瑀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退後一步,青年却不肯罢休,拉住了他的手。「令瑀,你说我该做什麽?」

    做什麽?朱九郎在齐g内该做什麽……服侍他、哄他用膳、为他梳头、看他批奏摺、喝他泡的茶、练兵、保护他、追刺客?不对、错了,可究竟是哪里错了?

    「令瑀,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虽然我什麽都没有,只会舞刀弄剑,可我连命都是你的,记得吗?」

    那个交换条件他早已忘记,就像他忘记朱九郎来自江湖,齐g的高墙不该困住他。

    「我只要知道,你喜欢我对不对?」即使他不会品茶弹琴、下棋写字,即使还有其他更好的人,他只想知道,萧令瑀确实是喜欢自己的,只要如此,那麽这一切都会是有意义的。

    萧令瑀知道该说什麽,只要两个字就够了,只要说了喜欢,朱九郎就会留下来,就像自己曾经想将青年留在身边出生入死一样,只要顺著他的话就行了,朱九郎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会怀疑这一切的真假虚实,因为青年就是这样看待感情,无怨无悔。

    但……他突然想起御书房中的几本奏摺,内容大同小异,均是请他尽速迎回齐王妃,或是另立新妃,更有臣子避重就轻提起振武将军,论其武艺超群,镇守齐g未免可惜,应令其守边,再创齐国功业云云……他一字一字仔细读完,然後将奏摺凑近烛台,纸遇火即烧,却亮不过那夜青年落寞神情,他说,只有在床上,自己才是他的。

    齐g尚嫌太小,更遑论只是寝g的一张床,朱九郎不该被困在这里,他值得更好的!

    一个家、一个更好的选择,一生一世一双人。

    「本王──」

    萧令瑀方开口,身後又传来待桐低低的声音,他回身,手仍被朱九郎抓著。「王爷,刑务主事吴大人正在御书房等候,欲禀刺客详情,不知王爷是否接见?」

    朱九郎看著男人静默半晌,而後回身轻轻抽出被自己紧握的手,目光那麽小心地收敛著,避免所有与他交会的可能,然後萧令瑀缓缓走出寝g,朱九郎闭上眼睛,觉得过往所有努力都付诸了流水,他收紧拳,只觉掌心冷然如冰,他曾经这样形容男人,还告诉自己敲打这块冰就要缓慢小心,但怎麽会……怎麽会在爱著的同时觉得委屈,他明明将那块冰捧得那麽紧,不断呵气就盼他融化一点点,可变冷的怎麽会是自己?

    ◇

    刑务主事吴肖江站在御书房,克尽职守地禀报关於刺客的情报,原来这六名刺客是西部矿山暴乱的馀孽,因遭强制镇压遂心生不满……

    萧令瑀听了前半段,其馀的他再没留神,彷佛连吴肖江的声音也飘得极远,他总是想起朱九郎方才的表情,横著一道血痕的脸庞看起来仍是个孩子,那麽执拗的拉著自己的手,近乎天真地问著喜欢与否。

    他被期待著,被那双眼睛期待著,他知道朱九郎想要什麽答案,而那几个字已经在他唇边,他却说不出口,他若说了……

    「此事暂压著,退下吧。」

    他突然开口,吴肖江仅能行礼离去,待桐上前收了折子,萧令瑀没有说话,少年便退了下去,静静地守在外头,然後,待桐又听见熟悉的声音,那是翠玉一片一片掉落,清清脆脆,盪在夜里却又低低闷闷。

    萧令瑀不知道自己数了几回,他试著停下,却还是只能这样下去,直到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他,他才终於停住动作,不用特别去看,只有朱九郎得以无诏便进入御书房,也只有他,胆敢就这样握住自己的手。

    「就是九十五片,你知道的。」

    九五至尊,九十五片翠玉,他知道。

    「可你知不知道,我看著你数玉片时是怎麽样的心情?」

    萧令瑀摇头,并望入朱九郎不笑的眉眼中,青年不笑时,看起来就像窗外沉沉的黑云,他彷佛闻见水的气味,或许将要有雪。

    「你又知不知道,你数玉片时是什麽样的表情?」

    他仍摇头。

    朱九郎放开了他的手,转而拿起一只玉片,除了端王爷以外,再也没有人这样做过,但他手中的玉片却落在地面,而不是玉碟。「看起来很寂寞,就像、就像这天下间只剩下你一个人,可是,令瑀,我在这里。」

    又一玉片坠地,萧令瑀却只能看著青年的脸,朱九郎再也不笑、不开心,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因为他伤害了朱九郎。

    「你不是一个人,我就在你身边,这些玉片就是九十五片,不会多也不会少,可是我会难过你懂不懂萧令瑀!」他明明就这麽喜欢眼前这个人、明明那麽努力的希望他幸福他开心,可是为什麽、为什麽男人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露出寂寞的表情?

    「我真的、真的很爱……」没有说完,他反手推开桌上呈装玉片的瓷碗,瓷与玉,叮叮当当碎了一地。「我不说,但我想听你说,只要你说喜欢我,哪怕你要立妃、你要生孩子,我都没关系。」

    只要那麽一句,他就可以继续坚持下去,一直到萧令瑀跟他一起幸福的那一天。「令瑀,只要你说。」

    他不能说,亦不该说,因为青年值得更好的,於是他只是沉默。

    朱九郎等了很久很久,并在破晓时走出御书房、走出齐g。

    他想,如果萧令瑀叫他,他一定会转头回去。

    但身後一如往常,寂静无声。

    ☆、不道相思二十五

    萧令瑀依旧端正地坐著,但他的目光就像跟著朱九郎一同走出书房,一步、两步,朱九郎走得很慢,他想,青年正在等,等自己开口叫唤,只要一个名字或是一句实话,朱九郎就会开开心心地又冲回来,抱著自己说下次绝不再犯。

    可他只是看著,朱九郎的背影终於消失,然後青年会走出齐g……眼前彷佛浮现高耸城墙,又好似看见那时嗣河堤岸上朱九郎抓著的小翠鸟,那鸟有著墨黑双眼、豔红小喙,朱九郎逗著它玩得不亦乐乎,不久小翠鸟振翅飞走,还啄了青年一口,那时,自己微微笑了。

    或许朱九郎就是那翠鸟,这齐g就是华美的金笼!萧令瑀猛地站起身,却又在一瞬间迷惘,他还想做什麽?

    「王爷!」

    他转过身,眼前是气喘吁吁的待桐。「何事?」

    「王爷,朱九郎他、他离开齐g了!王爷为什麽让他走了?」

    萧令瑀没有说话,只是看著地面的碎玉,待桐踩过一片,磨著地面发出刺耳声响。「王爷!」

    「他要走,谁留得住?」

    「王爷留得住!王爷,您为什麽不说呢?」他一直站在外面,将朱九郎与王爷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看著朱九郎走出御书房後他连忙去追,可怎麽也追不上,他著急的叫唤比不上王爷的一句话,可是王爷什麽也不说。「待桐一直在王爷身边,一定看得比谁都清楚,王爷您、您……」

    其实他不该说,这本不是他能c嘴的事,连说出口都是大不敬,可是他没有办法像王爷那样沉默。「有朱九郎在,王爷才会开心。」

    萧令瑀看向待桐,没有计较他说了些什麽,朱九郎早将待桐惯坏,他亦从不追究。「退下。」

    「王爷!」待桐跪了下来,不理地面碎玉扎疼了腿。「王爷,待桐求您了……」

    待桐没有听清楚,书案那头的萧令瑀是否一声长叹,他跪了很久,直到已不再哽咽,但端王爷依旧没有唤他起身,他知道自己逾越太多界线,连求饶都不可能,但他真的不能就这样看著他家王爷又回到从前的样子。

    夜太静,又或者是这齐g再次回到朱九郎来前的样子,但正因如此待桐才能听见萧令瑀的低语。

    「他值得更好的。」

    待桐忍著没有哭,其实端王爷心底太多弯弯绕绕他g本不懂,可是这句话就像膝下的玉片,扎得不深、不会见血,可就是疼。

    「起来。」

    少年没有站起身,只是跪著开始收拾一地的碎玉,萧令瑀仍坐在那儿,待桐不知道他是看著自己的动作还是看著外头,但当他收拾好满地狼籍,端著一碟碎玉时,萧令瑀朝他招手,他走近书案,萧令瑀拈起一只仍完好的玉片,又松手任其落下,可再也敲不出那声声清脆。

    「王爷,这些玉……」

    「随你处置。」看了玉片最後一眼,他移开目光,窗外已是大亮。「本王该早朝了。」

    ◇

    朱九郎叼著g乾稻草,翘著脚坐在高墙上,朝下面笑道:「怎麽就你们几个人?」

    正练武的几个少年闻声抬头,见是朱九郎後又笑又跳。「大师兄、是大师兄!」

    朱九郎轻松一跃,落地後转眼就让几个小萝卜头团团围住,他一边发糖一边头,逗得几个小师弟是咯咯地笑个不停,忙牵著他就往里头走。

    「大师兄回来了!林主、林主,大师兄回来了!」

    听见外头乱声叫嚷,叶深雨放下手中剪子,走出房门就看见让几个小鬼头拉著的朱九郎,青年的目光左闪右躲,硬是不看向他。「怎麽?瞧你这丧家之犬的模样,难不成让端王爷给放生了?」

    「我回来看看不行啊?」

    「哼,要回来早回来了。」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一旁的绿衣女子忙上前调解。「林主就是这样,明明心底高兴,嘴上硬是不饶人,前几天还念叨著大师兄呢,大家说是不?」

    「就是嘛,林主你还说养这麽大有什麽用,出去就像丢掉一样。」

    「还有还有,林主还说不知道端王有什麽好?」

    听众人七嘴八舌,叶深雨怒上心头。「律宜你多嘴什麽,看这时辰早该吃饭了,饭呢?」

    「是是是,请林主与大师兄稍候。」掩嘴一笑,被唤作律宜的女子一手牵著一个少年就走向厨房。「走,别在这儿闹,让林主和大师兄在这儿聊天吧。」

    「大师兄回来了,有没有甜汤喝?」

    「帮忙端菜的才有。」

    看律宜领著小萝卜头走得远了,叶深雨转身就往另一头走,朱九郎看看两边,终究还是自己走到厅堂里坐下,叶深雨仍坐在老位子,就在他的正对面。

    叶深雨看了他老半天,像是不知道该怎麽开口,半晌才说道:「你还回来做什麽,我早把你卖给端王爷了。」

    「啊?」

    「你不知道?」这回倒换叶深雨错愕了。「上回端王爷派人拿了你的信来,那时我们就说定了。」

    「你就这样把我卖掉?」

    「有利可图当然要卖,你知道端王爷花了多少银两?一百万两啊,照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得赚多久才有?你自己算算。」

    「你个死奸商!那也不能就这样把我卖啦。」要命,一百万两是多少他都没个想法,那萧令瑀是齐国太有钱了是不是!好歹也得杀个价……不对,他还想这些做什麽!朱九郎搔搔头,拚命将萧令瑀赶出脑海。「我不管,把钱还给他。」

    「别想!」

    两人差点大打出手之际,律宜领众人端著菜来了,一盘一盘地摆满了大圆桌,待众人落坐,朱九郎和叶深雨还瞪著彼此不肯罢休。

    「大师兄,知道你在齐g是锦衣玉食,妹妹的手艺你且将就一下吧。」

    「你说这甚麽话?你的菜我可爱吃了。」朱九郎拿起筷子就挟了一大口山蘑,咬下去又想起这是萧令瑀爱吃的菜,自己还曾为了摘那些山菜划伤手,这下子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勉强吃下去後就是一阵呛咳。

    「大师兄、大师兄,你没事吧?急什麽?」律宜忙端了一杯水给他,朱九郎喝了以後终於好一些,可却端著水杯直发呆。「大师兄?」

    「这水有个味──」朱九郎抬起头,发现众人的眼睛都盯著他後忙改口:「没事,大家吃饭。」

    ☆、不道相思二十六

    几个小萝卜头拿起筷子开始扒饭,一边吃一边问大师兄在齐g的状况,问齐g是不是富丽堂皇豪光万丈、那端王是不是留著胡子挺著大肚腩就像戏台上的皇帝?有没有很厉害的刺客、g里的人有没有虐待大师兄?朱九郎一边帮众人挟菜一边苦笑著回答,说齐g确实富丽堂皇但也不到豪光万丈、再厉害的刺客都比不上你家大师兄懂不懂?众人哄堂大笑之馀还点头应是。圆桌上气氛热闹、有说有笑,谁也没发现朱九郎心底直犯酸,整个就是哭笑不得。

    律宜看朱九郎碗里只有白饭,便帮著他挟菜,只有叶深雨看了他一眼,似乎发现他避开所有端王爷的问题,可也没有说话,只自顾自的用膳。

    「对了对了,大师兄,端王爷送给我们好多礼物喔。」

    「礼物?」

    律宜笑著说:「是啊,从药材、布料到首饰一应俱全,而且还是一人一份呢,定是大师兄把暗林里有多少人都说了。」

    知律宜取笑自己说话没个遮拦,连暗林里有多少人什麽岁数这种重要情报都给泄漏,朱九郎也只是乾笑,眼角瞟向叶深雨,後者却没什麽动静,只补了一句:「还有封端王的亲笔信。」

    亲笔信有什麽了不起,他每封信都是端王帮忙写的呢……朱九郎没敢说出口,只佯装无意地问:「信里说了什麽?」

    「没写什麽,只说受你诸多照顾,又因你常驻齐g,想给暗林些补贴。」

    知道萧令瑀绝不可能写得那麽简单,定是拉拉杂杂牵扯一堆,可朱九郎还是忍不住嘟哝。「搞什麽?他就没告诉我……一百万两哪儿算什麽补贴?」

    「我也说这实是太大手笔,可那来的人也劝不听,说什麽端王爷的命令不能违背,我就回了封信说这一百万两就当是将你卖断给端王就是了。」叶深雨放下筷子,又朝著律宜说:「好了,吃饱的就下去吧,把这儿收一收,律宜,你带他们下山走走,我和你大师兄说话。」

    「是。」律宜领著众人将厅堂里收拾乾净并送上几壶热酒,这才领著兴高采烈的小萝卜头们下山玩去了。

    转眼间,暗林里便是悄然无声,只有屋外冷风刮过枯枝的细响,朱九郎端起仍冒轻烟的温酒,仰头就是一杯,这酒是叶深雨自己酿的,入口又呛又辣,下腹後又像有道烈火直窜喉头,暗林里没多少人赏脸,就朱九郎什麽也不挑,偶尔能和叶深雨喝上几杯,可今日见他竟是一杯杯地拿酒当白水直灌,叶深雨不禁蹙起眉,伸手就夺了他手上酒杯。

    「我这酒是这样让你浪费的?」

    「横竖也没人要喝。」

    叶深雨随手一抛,酒杯准确敲上朱九郎额头,敲得极响,力道却控制得宜,就是浮了一道红,说疼也不是很疼,朱九郎抚著额,没好气地瞪了叶深雨一眼,终究还是乖乖拿著杯子慢慢喝。

    「你和端王爷怎麽了?」

    「没怎麽样啊……」

    「没怎麽样你会回来?我当你乐不思蜀了呢。」叶深雨又为两人各斟一杯。「说吧,林主不笑你就是了。」

    「只是觉得他不……不需要我。」硬生生将不爱改成不需要,朱九郎说得悲催,仰头又喝下满满一杯,耳旁却听见叶深雨噗哧一声笑了开来,他又气又窘,酒杯在桌上碰出极大声响。「还说不笑!」

    「朱翎,你怎麽还在走回头路?」

    「说过别那样叫我!」

    叶深雨没理会他,只缓缓地转著手上的酒杯,这套酒器还是端王爷送的,白玉芙蓉镶金叶,瞧著贵气却又脱俗,且暗嵌了自己的真名,显见端王爷早将暗林纳入掌握,只是表面无声无息,怕是朱九郎那点子过往也早被掀了出来,既是如此,萧令瑀又怎会不懂朱九郎真心所求……抚过镂空金枝,他又看向仍鼓著脸颊生闷气的青年,不免一叹,毕竟是好友身後所留唯一弟子,自己与他虽是镇日吵嘴,心底亦是关怀备至,更别提朱九郎与端王之间的关系他自是了然於心,却不知该如何开导青年,那皇室中人的弯绕曲折,又岂是他们这些无拘无束的武林人士所能理解?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我就想那老头怎会收这样蠢的人当徒弟?」没等朱九郎又来张牙舞爪,叶深雨又说:「还记得你问过我,你在这江湖中能排上第几?」

    朱九郎没好气地反问:「第几?」

    「一百。」

    「这麽低?」他还以为照自己的能耐起码能排上前五十。

    「你贪心,样样通、样样松,哪比他人十年一剑、刻苦专练?还能排上前一百,已经天赋异禀。」这也碰、那也学,白白耗费一身好资质。犹记当时自己对著又是舞刀又是弄剑偶尔还拿长枪、抛暗器的朱九郎猛摇头,那老头却事不关己的摆摆手,宠溺地笑说那就是个又傻又天真的孩子,他琢磨久了终於明白。「朱翎,你渴望被需要。」

    「闭嘴。」朱九郎握紧杯子,突然觉得上头的金叶扎手,细细一瞧,竟又想起不该想的人,心下明明又恼又慌,却还是仅能握著那只齐g来的杯子。

    「你放不下过去,所以你争,也只信自己争来的。」壶全空了,叶深雨便放下酒盏。「真没用!你究竟还要怪你爹娘多久?还有,别捏坏了我的杯子。」

    朱九郎闷闷地松开手中酒杯。「我是孤儿,没有爹娘。」

    「你若真能乾脆地当个孤儿才好,你不过是不承认那样的父母,才赌气这样说罢了。」

    「被丢掉的又不是你。」朱九郎别开眼,没再瞧叶深雨一眼。

    「那时饥荒连年。」

    「但他们就留下了弟弟!」话甫出口,朱九郎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可惜覆水难收。

    「朱翎。」

    「别那样叫我,女人似的!」朱九郎起身就走。「我喝醉了,不和你聊,我在这儿睡一晚,明天就走。」

    不再勉强他,叶深雨只朝他的背影说了一句:「记得去给老头上炷香。」

    ☆、不道相思二十七

    隔日,朱九郎静静离开暗林,一个人也没见,明知林主就站在门口,他也没打算去说句话,横竖昨日说得也够多了。翻过墙,他走在熟悉的山路上,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再想,却还是忍不住想著齐g的那个人,可想又有什麽用,走都走了,难道还能回去不成!气闷地啃著律宜打包的馒头,朱九郎走过了几个村镇,走得烦了,就拿林主偷偷塞在包袱里的银两买了匹好马,花得再多都不心疼,毕竟他被卖了一百万两!

    朱九郎一路边骑边看风景,打抱不平当然也少不了,路经姚原洞时正巧遇见一批马贼拦路抢劫,他二话不说抄起树枝就冲上去打,一半救人一半发泄,马贼让他打得落花流水,陈姓员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又说好说歹,朱九郎才看在同一个目的地份上答应帮忙护著车队。

    又做起从前的老营生,朱九郎驾轻就熟,身後背著从马贼那儿抢来的长剑,似模似样地压在车队末端,陈家闺女送水送饭来了好几趟,他却只看著人家头上一朵红花发楞,将闺女羞得脸飞红;陈家小儿吆喝著要跟他学剑,他只笑著带人飞来跳去,惹得黄口小儿又是尖叫又是大笑。白日他平易近人,夜里却独个儿坐在树顶,谁也看不见他,更不知道他心底想些什麽,好不容易一路平安到了合阳郡,朱九郎拿了十两银子就辞别陈员外,在市集里买了酒菜後便骑著马踏上一条小山道,山路曲折崎岖,他只得牵著马慢慢走,到了山顶,眼前只有一座孤坟,朱九郎拿著长剑开始除草,并打了水来将墓碑擦得乾乾净净,又摆好酒菜,却没跪下,只是靠著墓碑,像是以前夜里靠著老头那样。

    天色已晚,一轮明月挂在半空,风吹著极冷,却不比身後的石碑更凉。

    「他说我放不下……可我还能怎麽著?」

    没人回答他,他仍在自言自语。

    「他如果喜欢我,为什麽不留下我?」

    「老头,难怪你不谈感情,感情这玩意儿真是麻烦透顶!」

    朱九郎自己说、自己喝,将这些年来的事都说给老头听,许是买了烈酒,端王爷三字不断从他嘴里随著酒气溜出来,他也不避讳,对著山谷扯起嗓子大骂:「那就是个闷葫芦!谁会蠢到喜欢他?才没有……没有人会喜欢他!」

    最末三字荡成模模糊糊的回音,他听著边笑边拍手,酒兴更高,几罈子全下去之後人已是醉茫茫,甭说下山,就连站起来走路都有困难,朱九郎索x就睡在坟前,直到天大亮了才起身,可脑壳里疼得不行,就像胡宗一在里头练兵似的,他抱著头,又在坟前待了半天,才摇摇晃晃地下山。

    山脚下有个小茶棚,他坐上最角落的桌子,小二忙来招呼。「客官要什麽,我们这儿的茶那是极好,要不要来一壶?」

    「我不喝茶,来壶热水,一碟r和几张大饼就好。」

    小二手脚俐落,菜上得极快,朱九郎一边掰饼一边喝水,还不住地打呵欠,却仍是清楚听见另一头的桌子说到齐国皇g,他竖起耳朵,却听见什麽齐g大火,他忙起身抓了那人就要细问,那商旅让他吓得够呛,还没开口,茶棚外已传来异样声响!

    「朱九郎你给我出来!」

    青年转头一看,原来是那批马贼招来人手寻仇,他啧了一声,将手中的商人往茶栈内一丢,恶狠狠说道:「大爷有事问你,要命就别乱跑。」

    话语方落,他跳过桌椅,抽出长剑雷霆一劈,一名马贼立毙剑下!他心下气恼,又担心那场大火不知有没有烧到萧令瑀,要知道端王爷就是花拳绣腿,怕连跑都来不及,偏又遇到这群兔崽子来闹场,更是气急攻心,一柄长剑当大刀耍来,招招猛而重,马贼见他剑势锐不可挡,踹得桌椅乱翻、暗器纷飞,就是不敢近他三步,朱九郎让他们拖得心烦,手下更不留情,抓过贼人就是一剑刺心,乾净俐落。几个武功较高的马贼将他团团围住,刀剑交击、火光迸s,他脚下一拐,削去一人半个头颅之际,又闻身後剑势破空,朱九郎转身迎敌,不想却是一招虚晃,後方另一人朝他洒出大把红色粉末,他摒住气息,不想那粉却沾著皮肤,又刺又烫,他退後几步,s出长剑,使毒之人被钉在墙上,寻仇马贼见状只得作鸟兽散。

    「小二,水!」

    就见那小二几步并作一步,拿了水来给他洗脸,可怎麽也洗不掉热痛之感,他没留意,塞了银子给小二和老板後又来抓那名商人。「你刚刚说齐g大火?」

    商人点头如擣蒜。「对,昨天发生的事,听说就烧在大殿边。」

    「萧令……我是说端王有没有怎麽样?」

    「火势虽大但无人伤亡,想来端王爷没事。」

    朱九郎啐了一口,终於肯放开那人,放下心中大石後更觉脸上肿痛,他翻出包袱的药随意擦过,扶起一张长凳坐了下来,商人看著那武功盖世的大侠往齐g方向凝视许久後又转头面向另一端,终究还是骑上马往那一头奔去,将齐g远远地抛在脑後。

    ◇

    黑衣男子跪在萧令瑀身前,御书房内仍是一片寂静。

    「消息属实?」

    「是。」

    萧令瑀摆手,黑衣男子立即退下。他推开眼前的奏摺,看向窗台,那儿早已无人放肆无礼的躺著,只馀一张海棠式雕漆高几立在原地,却也无人玩闹般地抛著点心吃……站起身,萧令瑀走向窗台并如同青年一般坐在那儿,窗外御花园不复青绿,残秋已尽,如今已是冬雪纷纷,g里四周都已笼上火盆,他却依然觉得冷。

    待桐送上热茶,就搁在高几上。「王爷,姬三公子在外求见。」

    「不见。」

    「三公子已多次求见,方才又遣人传话,说是今日便要离开齐国,望王爷一见。」

    萧令瑀静默半晌,终於点头。待桐请来姬叔夜後便悄然退下,并摒退众人。

    姬叔夜见萧令瑀坐在窗台边也不惊讶,只跪下行礼。「草民见过王爷。」

    「平身。」到底是多年友伴,他抬头轻问:「又要走了?齐国不好吗?」

    ☆、不道相思二十八

    他努力将这齐国治理得富庶强大,使黎民百姓安居乐业、令各地商旅往来频繁,但是否哪里错了,否则怎麽总是留不住他想留的人?

    姬叔夜微微一笑。「齐国很好,只是叔夜定不下来。」

    「是吗……既是如此,望卿珍重。」

    萧令瑀不语,姬叔夜跟著沉默,良久,他才又问:「王爷不想留我?爹和两位哥哥对我可是威胁利诱。」

    「你既已决定,本王无权干涉。」

    「如果王爷要我留下,叔夜自是从命。」

    见他躬身行礼,眉眼间却另有深意,萧令瑀只是笑。「想说什麽,直言无妨。」

    「我与王爷总算有同窗之谊,望王爷莫怪叔夜逾越失礼。王爷位高权重,怎麽竟留不住一个人?以致自己与这齐g皆成了一片死寂。」

    萧令瑀别开视线,又望向窗外纷飞细雪。「叔夜,你说这齐g有多大?」

    「齐g再小,王爷也走不出去;齐g再大,也关不住王爷要的人。王爷,叔夜以为齐g大小,但凭心定。」

    「这道理本王自是知晓。」在这御书房望不见g墙,他却总是想著那有多高。

    「那麽王爷大概是忘了,太傅说过,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太傅不会喜欢你这般提醒本王的。」

    「所以叔夜真的得走了。」

    看著姬叔夜得意一笑,萧令瑀却是摇头。「真不留下为官?」

    「外头逍遥自在,叔夜喜欢那样的生活,或许总有一天,我会为某个人定下来。」

    「真到了那一天,就怕你嫌闷。」如同困在齐g的朱九郎,镇日只能坐在这窗台看他批奏摺,与昔日的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相比,如何同日而语?

    姬叔夜想了半天,终究长长一叹。振武将军与端王爷之间的事,他身在姬家自是略有耳闻,平日因为爹的关系也不能多言,横竖今日就要走了,索x多说几句。「王爷心中有结,遂素来寡言,可有些话总是该说的,就像方才那一句,其实不该对我说,而该去问振武将军,若他不觉得闷,王爷又如何呢?」

    萧令瑀无法反驳,最终只得低头。「多事。」

    姬叔夜笑了笑,也不行礼便转身离去。萧令瑀看著他的背影,一瞬间竟与朱九郎的重叠起来,那个爱笑的青年仍在他心中,只是越走越远,如果可以,多希望他能转身,让自己再看看他的笑靥,只要这样……

    萧令瑀站起身,缓缓地走出御书房,外头风雪已小,待桐仍捧来紫貂毳衣,端王爷独自站立在一片银白中,细雪虽转眼停歇,却已有好些沾黏在他面上发间,说不出的冷,如果他身披毳衣依旧掌心冰凉,那麽孤身在外的青年又该如何?

    「穆影。」

    黑衣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仍跪在他脚旁。「王爷有何吩咐?」

    「带本王去找他。」

    穆影抬起头,又随即低下。「是。」

    □

    「娘,你看,好漂亮的弹珠!」

    妇人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朝坐著的那人抱歉似的笑笑,随即拉著女童走开。「娘教过你的,别用手指著人家。」

    面上缠著布条的朱九郎坐在街角,几颗晶莹剔透的弹珠在他手下滚来滚去,玩了半日他也不嫌无趣,得空不忘拿起抱在怀中的酒壶直灌,酒y浸湿嘴边布条,溃烂的伤口一湿便让人觉得痒,他抓了两下,指甲里又是红血又是黑痂,他看了更觉烦躁。

    就不知那群马贼究竟弄了什麽毒药,治也治不好、死也死不了,就是一张脸烂得能够吓死人,虽说他不靠脸吃饭,随便拿了布条缠起来别见光就是,可这痒实在难以忍受,偏他身上的钱也都花了个j光,就是想回头干老营生,凭这张脸也揽不到客人,庆幸的是他之前在这小城救了个溺水的饭馆老板,吃喝尚不成问题,可这毒实在是麻烦!

    又是一声叹息,他将弹珠收回布袋,半袋的珠子碰来撞去轻声作响,他刚想著今日难得没下雪,还出了点日头,那东家的小鬼头会拿著弹珠来找他玩,不想午时都过了人还不见踪影,看来今日是没有收获了。朱九郎将布袋收回怀中,正想著要再到饭馆蹭点饭吃,眼角馀光却瞄到几个债主看似凶神恶煞的走来,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那饭馆老板就出来又是鞠躬又是呵腰,只差没下跪,里头他浑家直接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泣诉这店生意不好、良人又爱赌,这日子怎生能过?朱九郎翻了个白眼,抓住某个债主就要落下的拳头,随手将人一甩,赌场讨债的高壮汉子就直直地落向街角树下,砰的一声,所有街坊邻居全探头出来看热闹,谁都知道那利生饭馆近日住了个生病的大侠,功夫好得很,就这些筑城里来的债主不知道,只是这大侠傻傻地让饭馆老板当枪使,也是可怜。

    解决了几个债主,朱九郎摇摇头。「老江,你不是说不再赌了吗?」

    「我本来是赢的……後来想翻本,才、才又输的,哎呀,大侠你怎麽会懂,要不是这祖传的饭馆没生意,我又怎麽会……」老江说到後来,也是脸红心虚得很,忙要他浑家收拾收拾,拿出饭菜来给朱九郎吃。

    「还是戒赌了吧,我可不能护你一辈子。」其实老江的手艺不差,就是碗乾拌面也煮得有滋有味,可惜这小城的市集没落,生意清淡,偏又染上爱赌的毛病,遂心下明知自己让他更是肆无忌惮,朱九郎却不能随意离开,就真怕老江的手或脚让债主一刀给砍了。

    「不赌了不赌了,大侠吃饭。」

    餐桌上却是一条清汤鲜鱼,朱九郎久久不能下筷,老江和浑家看了他老半天,他才勉强吃了一口,老江以为他脸上伤口又疼,才叨念著自己忘了朱九郎有伤不该碰这些鱼鲜,可今日实在是看这鱼新鲜才买了回来,又打算去厨房张罗另一道菜,朱九郎忙把人叫了回来。

    「别麻烦了,我没事……只是,只是想起一个朋友,他最爱吃这种鱼了。」

    「那你可得叫他来嚐嚐老江的手艺,是不?」

    看著饭馆娘子朴实的笑脸,朱九郎想起膳房御厨,一时之间也只能跟著乾笑,那尾鱼最後仍是他吃了半条,吃饱喝足他便照例在後院帮忙劈柴火、做些杂事,他力大,什麽事都做得极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又坐在店门的角落发楞,可惜眼下是冬季,要不他还能上山打些野味来,这会子老江正在厨房里腌r、饭馆娘子则在做活计,这些都是他不能帮忙的,只得坐在这儿继续发楞。许是馀毒未清,朱九郎最近总觉犯困,冬阳正暖,晒得久了人就昏昏欲睡,他闭上眼睛靠著柱子就睡了过去,没睡多久就让一阵声响吵醒。

    「怎麽?」

    朱九郎正揉眼睛,睡眼惺忪间只见眼前一片雪茫茫的白,以为又下雪,却是萧令瑀裹著白狐毛氅站在三步外,冬阳照著他毫无表情的白净脸庞,竟是神仙似的,朱九郎又揉揉眼睛,只觉得自己定是睡糊涂了,但看端王爷身後还有个蓝衣的待桐、一个黑衣的男子,再远处连那马车都是眼熟的,小地方没见过这般大阵仗,人人挤著就想瞧个仔细,连老江和他娘子都站在门口张望,朱九郎眼睛左右一转,终於相信这不是在作梦。

    ☆、不道相思二十九

    引出这般大骚动,萧令瑀却仍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见朱九郎终於睡醒回神,他方跨出一步。

    「别别别!你做什麽!」朱九郎却伸出一手挡住,又用另一手掩了自己的脸。

    以为萧令瑀又会沉默,不料他想了半晌,竟开口轻道:「本王来找你。」

    他的声音极轻,朱九郎内力深厚,自是听得清楚明白,一方面庆幸没人听到,要不这本王二字不知要吓坏多少乡下人,一方面却又缩了缩,就怕萧令瑀真走过来!

    朱九郎掩著的脸又痒了起来,他用力地抓了几下,布条全让他揉乱,露出半张脸来竟是面目全非,他都能听见待桐一声抽气,心下更是懊恼,忙拿著布条又要随意缠起来,不想萧令瑀真走上前来,只差一步就要靠近,他忙又大声嚷嚷:「我不认识你!你别过来,当心我打你!」

    朱九郎一边说一边挥拳,萧令瑀毫不理会,闪也不闪,仍是靠近他并在那阶梯前半跪下来,不顾身上白色毳衣染了地上污雪,他静静解开朱九郎面上污臭布条,仔细观视他脸上样子,青年还掩著脸不让他看,却又自指缝间张开一眼瞧著他的反应。

    萧令瑀仍是那张清清淡淡死人脸,看得朱九郎气不打一处来,端王爷偏又开口:「不是要打本王吗?」

    青年当真抡紧了拳,却又松开。「你真是……真是!」

    萧令瑀的手指抚过他面上血疮,朱九郎怕污了他的手,竟一掌将他挥开,萧令瑀却不生气,自己站起身来,微一示意,几个g人捧著乾净铺盖和一应用具就往饭馆里走,身後待桐则领著几个力大的g人上来拉起朱九郎,端王爷自己上前同老江说话,朱九郎正与待桐拉扯,只听见萧令瑀和老江说什麽他们两人是朋友,今日知他落难遂来帮忙,就借饭馆一住……诸如此类等等,反正全是谎话,他正要说话,那黑衣男子竟趁他不备往他颈後一击,最後一眼,他只看见萧令瑀的眼睛,依旧波澜不起、冷冷清清。

    饭馆二楼只有三间房间,待桐领著一干g人手脚俐落的打扫整理,被褥等用具都换上新的,房间不大,三两下功夫就焕然一新。萧令瑀坐在床沿沉默地看著昏睡不醒的朱九郎,一旁的安魂香仍袅袅地漫著轻烟,御医则正为床上的青年把脉,沈吟良久,方起身回禀:「禀王爷,朱将军此毒并不致命,只是拖得久了,怕是需要一点时间清除馀毒。」

    「可缺什麽?」

    「自齐g带来的药已足够了,所缺之物,下官立即备妥。」

    「嗯。」萧令瑀的手指再一次抚上朱九郎的脸,青年俊朗脸庞不复往日模样,竟是无一处完好,萧令瑀的指仅是轻轻抚过,血痂便脱落并又流出脓血,待桐送上乾净帕子,他却去擦那不可能拭乾净的伤口。「他的脸呢?」

    「朱将军的脸只怕……」医治的晚,怕要留些疤痕。

    「本王要他一切如常。」萧令瑀将脏污的帕子放回待桐手上,一双眼冷冷看向跪地御医。「你可做得到?」

    御医沈吟许久,终於点头。「可以,但只怕将军饮食及生活上将有诸多忌讳,时间亦需延长。」

    萧令瑀抬手唤来待桐。「记下御医所有吩咐,在此一切皆以朱九郎为主。」

    「是。」

    他又摆手,众人便静静退下,房中便仅剩下他与朱九郎二人,萧令瑀的手抚过青年黑发,只觉长了许多,还有些不齐之处,怕是朱九郎自己拿匕首割的,单是这样想著,他便不禁微微一笑。

    分开不过数十日,他却觉得连青年的呼吸声都陌生不少,又或者,以前他并没有机会这般看著朱九郎的睡脸,只除了吴国战後……方才御医为朱九郎诊治之时,他就在一旁,青年全身伤痕又添了许多自不消说,待桐还拿了他随身之物给自己过目,几件薄裳已有破损、本该装著银两的钱袋里只有十来颗花样各异的珠子,莫说其他值钱的东西,就是随身兵器也不见一样,他总是在齐g内想著青年离开後的日子过得如何,可唯恐让武艺高超的朱九郎发现端倪,密使总是离得远远的,遂送到自己手上的密报总是语焉不详。

    原来就是这样的日子。萧令瑀死死地盯视著朱九郎的脸,彷佛意欲看出他缺少的东西,半晌,他才又探出指,却没有抚上青年的脸,只隔著些距离停在他的唇角,他想著,青年不曾笑,即使看见自己,朱九郎也没有笑,哪怕只是勾起唇角。

    「朱九郎。」他的声音极轻,轻得甫出口便消散无踪,几乎没有人能听见,除了他自己。「九郎。」

    朱九郎曾为他如此唤著姬叔夜而动怒,甚至死死地握紧他的手,他当时顺著青年的意就唤他九郎,并发出一声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的叹息,他以为朱九郎会懂,自己觉得禀著无谓坚持的青年煞是可爱,可那时朱九郎只是笑,他却很久之後才发现青年那时虽已醉得糊涂,但後来的一切其实都起於嫉妒与怒气,而非他所想的酒意。

    不过是一个名字,而普天之下还有谁能似青年这般唤他?

    「九郎。」

    懂不懂并不重要,但求喜爱与否。他曾对著不会品茶的青年这样说过,可他终究不懂朱九郎、不懂他渴望被爱的方式……或许他懂,只是他做不到,并近於悔恨。

    「九郎……」

    御医给朱九郎灌了点药,一旁还点著安魂香,不到一定时间青年不会醒来,萧令瑀明明清楚,却仍低低地叫唤,只是未发出半点声音,彷佛不过一点呼吸,或许更近於叹息。

    最後,他竟只能这麽做。

    ☆、不道相思三十

    朱九郎比预期的时间醒得更快,但醒来时他已被脱光了泡在一桶热水里,那水色呈诡异深绿还冒著药味,一旁则有熟悉的御医正准备著银针、药膏之类的东西,独不见萧令瑀。见他清醒,御医便来同他解释,只说这毒也不难解,不过就是朱九郎自己漫不经心拖得久了,如今日日泡这药浴,再稍作调理,怕是十多天就能痊愈,只是不能妄动真气,最好也不要动武。

    「另外就是朱将军这脸……」御医不住端详著他的脸,朱九郎最後索x将脸也泡到水里,却还是能听见御医叨念著:「王爷吩咐过不许留疤,这几日还请朱将军多配合了。」

    朱九郎让御医折腾了半天,直拖到戌时才能贴著一脸药布的下去吃饭,饭馆里还是没其他客人,就只有萧令瑀一个人坐在正中央的桌子前,桌上倒是已摆了好几道菜,看著都是老江使尽浑身解数细细做来的j致饭菜,待桐站在旁边,见他走下来也没什麽反应,桌上就是两副碗筷,朱九郎在楼梯下站了半天,终究还是坐到萧令瑀面前,却不说话,只是盯著桌上那道清汤鲜鱼,想著饭馆娘子一语成谶,只是那时他还能陪著乾笑,如今怎麽也笑不出来。

    「你来做什麽?」

    萧令瑀没有回答,只拿起银箸,待桐见了便为两人布菜,朱九郎也不罗唆,同样拿著筷子吃了起来,用膳时萧令瑀惯常是不说话的,除非他起头才有问有答,今日他心下老大不高兴就没开口,也懒得问端王爷如何知晓他在此地、又或是男人怎麽能离齐g这麽远?就是单纯一口菜一口饭的吃个不停,想来萧令瑀给了老江不少银两,这一桌饭菜滋味当真极好,丝毫不输他在齐g吃的那些,就是清淡了点,大概是按著萧令瑀的喜好安排的。

    待桐不挟那道鲜鱼给朱九郎,青年就自己动手,鱼r让他挟得破碎,待桐瞪了他一眼,手下换了份鸭r丸子给他,又将鱼r挟进萧令瑀面前的浅盘中,朱九郎啧了一声,还是c起丸子一口塞入。端王爷静静地吃鱼,那碗白饭却没碰多少,朱九郎想说话,可一张嘴开閤半天还是无声,仍是闷闷地自己扒饭,一顿饭的功夫两人竟没说到半句话,饭後老江上了道甜酥饼,不过拇指般大小,极为j巧,待桐拣了一个给萧令瑀,剩下的则直接推到朱九郎面前後便自己退下了。

    朱九郎看著待桐的身影,不免腹诽就算是饿了要吃饭也不用跑这麽快。只见大堂里就剩下他和萧令瑀两人对面坐著,老江和大批g人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整个饭馆里静得连g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青年才想开口,萧令瑀已站了起来。

    「和本王出去走走。」

    男人说完也不等他,迳自走出饭馆,朱九郎搔搔头还是跟了上去,两人和往常一样,用过膳後就在外头乱走消食,和从前不同的只是朱九郎没再去牵端王爷的手,仅维持一前一後约莫半步的距离,萧令瑀走得匆忙,待桐又不在身边,也没披件大毛衣裳就走出来,他似乎也不觉得冷,只往前头走,朱九郎看著他的背影,就不知道萧令瑀究竟走个什麽劲?这儿就是座普通小城,入夜後家家户户各自闭门,只从窗里透出点昏黄烛光,朱九郎随意看著,心下隐隐一动,却也不知该说些什麽,脑海里像是又响起林主的话,甩甩头,他不愿再想,前方的萧令瑀不知何时停下脚步,就站在一步外看著他。

    「你看什麽?」

    「你在这里停留很久。」

    「老江欠了人不少钱,我怕我一走他就要断手断脚了。」朱九郎不甚在乎地说著,末了又看向萧令瑀。「想不到你齐国还有能一路跟著我的高手,我倒真没察觉。」

    「他们离得很远。」所以他来得晚了。

    朱九郎哼了一声。「你端王爷离开齐g就没人说话?」

    「本王在哪里都能处理国政。」

    想起打仗时那一路快马送来的奏摺,朱九郎耸耸肩,又问。「那你派人跟著我做什麽?」

    萧令瑀却不回答,只往饭馆的方向走了回去,朱九郎忿忿地往空中挥了挥拳,他早知萧令瑀就是个闷葫芦,但人都千里迢迢来了,说句好听话哄哄自己又会怎麽样!朱九郎没好气的跟在萧令瑀身後一同回饭馆,也不知是谁的吩咐,整条大街上就利生饭馆点满了灯,可也没人看顾著,萧令瑀自顾自拾级而上,朱九郎正想著端王爷今晚要睡在哪儿?就见男人静静站在自己泡药浴的那间房中点香,他跟著走了进去,却打死都不肯承认自己心底有那麽一点期待。

    「好好睡吧。」

    语落,萧令瑀又走了出去,连门都不忘带上,朱九郎站在房里瞠目结舌,说不清心下是失落还是……总之五味杂陈难说得很,最想的却是把萧令瑀抓来狠狠打一顿,可这种话他连说都说不出口!

    朱九郎抱著气愤入睡,梦里却总是萧令瑀坐在自己身边的样子,他醒来时天已大亮,端王爷就坐在桌前批他的奏摺,朱九郎还恍恍惚惚以为自己正在作梦,直到待桐上前服侍他更衣梳洗,咬了一口菜r包子後他才想起萧令瑀做什麽跑来这儿批奏摺?

    「你怕我跑?」

    萧令瑀正喝粥,闻言只看了他一眼。「不怕。」

    「啧!」朱九郎端过热汤一饮而尽,显是有些不满,待桐在他身後收拾房内香炉,很小心地闭著气,没敢吸太多,这香里早让御医下了药,包管朱九郎一觉到天明。

    饭後又是一连串的药浴、针灸,朱九郎觉得自己泡得浑身皮肤都要发皱,御医还在那儿往水里倒些古里古怪的药材,弄得整个房里都是呛鼻药味,萧令瑀居然还坐在窗边批折子,只时不时地朝他这儿望一眼,可又不说话,弄得他烦躁不已,说什麽不怕自己跑,等等就跑给他看算了!

    不想萧令瑀竟成日都跟在他身边,大约怕他在意脸上伤势不肯出门,镇日里连一楼大堂都没下去过,吃喝全在二楼由待桐侍候,不吃饭时男人就批折子,他看著都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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