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纪事第18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为了那几处田庄之事。”
陈娇点头,“正是呢,前一向事情多,分不出心思多管,这两日终于是有些空闲了,我想着这是要紧事,还是赶紧解决的好。”
孙坷看陈娇大概和看自己孙女差不多,只不过要更加的恭敬矜贵,所以对她的要求一般都会无条件满足,也不会去多问什么,只要陈娇高兴就行。
此事他早就做了安排,“娘娘放心,有我在呢,娘娘想要干什么,直接说给我听就行了,不用多费什么心。前次回来后我就仔细想了几日,已经挑出来了几个得力的人手,就等着给娘娘过过目后我就亲自带着他们去走一趟。”
陈娇大喜,“这可真好,有你在我省心多了。”
因为要看看孙坷给她选的几个人,晚上便不回长门宫,仍去她母亲馆陶大长公主府上住了一晚。
看过之后深觉孙坷不愧是府中的老家人了,办事十分稳妥,思虑也周到,有他帮忙管着这些产业,自己应该是可以高枕无忧的。
再过一日便打道回长门宫,想起霍去病说的‘对匈奴的大战乃是国事,不可藏私’,又忍痛将自己好不容易蒸出来的两坛最醇的烈酒分出一坛来,命人给他送去。千叮万嘱让送东西的人务必要告诉他此物难得,不要乱用,更不可以当酒喝掉了。
陈娇这边过得还真称得上顺风顺水,刘彻这些天却是有点不舒服了。
那日一堆人吵吵闹闹的涌去他跟前告状,他本想偏着阿娇些,安抚一下,打发他们好生回去,顺便也替阿娇正一□份,告诉给平阳公主还有皇后知道,阿娇在他这里的地位是不一般的,为他过些日把阿娇接去上林苑做个铺垫。
他是想得挺好,可惜阿娇不配合,说出来的话娇蛮不通情理,让刘彻一瞬间又有了回到从前的错觉,立时就烦了起来。这种莽撞无礼的女人不值得他多费心,当即黑了脸,教训一通就将她遣回长门宫。
等人都走了,刘彻还是心烦,去后宫中召十分美貌温柔的邢美人伺候,到第二日方才心气平和下来。
接下来连着数日都心中郁郁,细细分辨,发现竟然满心都是浓浓的失望之情。
他这次是认真想要召回阿娇的,为了让她过得舒心些,提前许久就派人去上林苑中准备她的居住之处,亲亲密密的,连自己的私库都准备交给阿娇打理。
想到只待自己下了旨意之后,就会日日有个亲厚可心的人在上林苑中一心等着自己,没事时便可以去住上些时日,天天都可以有她温馨可人的贴心陪伴,心中温馨舒适,认为这当算得上是操劳治理国事之余的一大享受。
不想一天还没享受到就出了变故,这二年来一直素雅美丽,知情识趣的表姐得了点恩宠后就忽然又退回了原来的恶妇形状,大大扫了陛下的兴,当即就收回了自己要接她出长门宫的承诺。
这可不就是个让人万分失望的事情吗。
待到上林苑的管事内监再来禀报说给陈娘娘准备的宫苑已经修缮好了,娘娘立时就能住进去时,陛下二话不说,直接命人将那倒霉的内侍赶了出去,告诉他立即去将那处宫苑再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要是有一点没做好,陛下就揭了他的皮。吓得那内侍连滚带爬的就退回去了。
等到卫青来见他的时候也有些迁怒,虽然知道此事不怪他们,可就是觉得若不是因为卫家和平阳公主,就不会出这个变故。板着脸说了两句军中的事务后忽然问道,“去病这两日做什么呢,没有又再四处莽撞生事了吧。”
卫青这些年很受刘彻的器重,说话做事沉稳有度,很有大将之风,因此看陛下脸色不好也并不紧张,仔细答道,“烦陛下费心了,去病他自上次惹了事后就安稳了许多,最近天天跟在我的身边,随军操练。前几日还想出了一套军中行医救治之法,臣听着挺有道理,照他那个办法,行军打仗之时,就能有更多的伤兵被救治,所以这两天就让他召集了军中的医者们去细细商议具体要如何做法。”
“哦?”刘彻一听就来了兴致,暗道到底还是卫家的人有正事,识得大体,“那过两日朕也去营中转转,顺便也去看看去病和那些医者商议出什么来了。你先不要告诉他们朕会去,免得大家要战战兢兢的接驾。”
卫青对自己外甥十分信任,有心要让他在刘彻面前出出彩,含笑接旨,“陛下放心,臣不让他们事前知道就是。”
霍去病此时正在对着军中的几个医者瞪眼着急。
陈娇的一席话思路清晰,道理透彻,寥寥数语就将救治伤兵时最要紧的几个步骤说得清清楚楚,再然后更是一套,一套的道理,什么根据每营的人数配备多少伤药,夹板,干净布条,什么断骨怎样处理,大伤口怎样处理,很深的箭伤又要怎样,都很有讲究,且不是很难,学会练熟之后,伤兵活命的机会必将大大增加。
霍去病听过之后,大赞有理,这不光是救治受伤的兵丁那么简单,还有安抚稳定军心的功效,若是对死伤者不管不顾,冷血无情,兵丁的士气定要受到影响。反之,将官们要是能爱兵如子,厚待因奋勇杀敌而受伤之人,那自然能够鼓舞激励士气。
回来和舅舅卫青大概说了说,卫青也觉得很有道理,着实夸奖了他一番,命他立时就着手在军中实施起来。
可是军中的几个大夫听他说了之后还是有不少的疑问,霍去病这方面不是内行,立时就被问住。这些主意到底不是他想出来的,其中很多东西当时听陈娇说得很自然顺畅,这时被人一反问才知根本没那么简单。
比如陈娇说伤口出血太快太多时,有经验的人用力按住一定的部位,自然就能阻住血流不止,之后如果再包扎得法,关键时可以救命。霍去病听着就觉得应该是这么一回事,谁知这几个军中的大夫反应不一,说不出个具体的位置,最后一起来问霍公子,这是从哪位名医那里听来的,是否能让他们去当面请教一下。
霍去病很是头痛,总不能指使这些人去长门宫吧,只能支吾敷衍,如此几回之后,不禁起了再去找陈娇请教一次的心思。不过又怕问清了这几个问题,那些人会再冒出其它不明白的地方。
这是军国大事,敷衍凑合不得,此时看来,前些日自己和陈娘娘吵架争执,那纯属是大家的意气用事,根本算不得什么,陈娇应该也是个热心之人。于是私下里去找陈娇商量,说道自己想请她来当面和军中的几个大夫讲授一下,不知夫人是否愿意。
陈娇愿意是愿意的,不过就是不愿招摇生事,因此提了个条件,说我身份尴尬,不喜出去招摇,你要是能保证帮我隐瞒身份不给人知道,那我悄悄去一趟也无妨。
霍去病觉得这好办,你要是想领功劳,那我还得去舅舅,姑母,陛下那里一层层的说知禀明。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还不愿人知道,那实在是简单不过。
因此一力担保,请夫人放心,那就后日吧,他到时将那几人人安排到一处偏僻的营帐,再派马车来直接将夫人接去,保证谁也见不到,那几个大夫他会单独嘱咐不准他们乱说话就是,军中不比别处,军令如山,肯定没人敢乱传的。
64
64、军中巡视
刘彻由时掌上林苑门屯兵的步兵校尉李息陪着去到卫青的军中巡视,但见大营中军容齐整,士气高昂。
刘彻因事前嘱咐过卫青,不让他声张自己要来的事情,因此相信军中平时一定也是这个严谨的样子,所以很是满意。
突袭一般的叫过几个将官校尉来查问了一番,几人见到了陛下都是满脸惊讶,不过全体应答如流,临时摆出个阵势,命一队骑兵在校场上列队演习了骑射给陛下御览,果然是训练有素,人人都箭无虚发。
陛下大悦,前些日心中因阿娇而起的阴翳被一扫而空,果然,和这些军国大事一比,后宫女子不过都是些闲暇时的消遣罢了,不值得多伤脑筋。
在营中待到后半日,忽然想起,“卫青啊,前日你说去病在忙些什么呢?此时正好无事,咱们这便过去看看好了。”
卫青知道外甥这些天正聚集了几个军中的医者在日日商讨,禀告道,“他们在大营的西北边,圈了一处地方,臣前日才去看过,就听他们还在细论断了手脚的伤兵要如何处理,处置得当的话能活几成,这个嘛,说得稍有些血淋淋的,若陛下不介意,臣这便带陛下过去看看。”
刘彻不以为意,“他们说的这是正事,行军打仗,死伤难免,那些伤兵都是为我大汉洒血疆场的,朕褒奖还来不及,如何能介意这个。”
身旁一直陪同的步兵校尉李息也道,“陛下所言极是,去病小小年纪就能在军中用如此的心思,当真是家学渊源,难能可贵啊!”
李息曾在元朔元年匈奴侵犯辽西、渔阳时,同卫青一起出兵抗击,卫青攻雁门,李息攻代郡,共同打败了匈奴,,俘获数千人。接着在元朔二年又配合着卫青率军北上,突袭云中、高阙的匈奴军。因此和卫青很有些交情,此时就借机帮着卫青的外甥说些好话,夸赞一下。
霍去病自幼就十分出色,在刘彻面前也一直是很得他的欢心,李息这也不算是空口白牙的乱夸,几人陪着陛下笑笑,叫来一辆军营里的普通马车,只带三五个随侍,不显山不露水的就往霍去病临时围起来的那处营帐而去。
那一处说是营帐其实连顶都没有,就是在大营的西北角较为偏僻的地方,被临时围起来的一块空地,最近天气不错,大家都幕天席地,摆了几张案几,就是一个临时的会商所在。
陈娇正挺胸抬头的站在中间,侃侃而谈,双眼亮晶晶的,脸色微微泛着粉红,嗓门拔得老高,状态十分的亢奋,正在舌战群儒,不对,是舌战群医。
此时还没有十分正规的军医制度,每队大军只跟一两个能看病的,主要职责也是照顾主帅和上级别的将官。
小兵们受了伤,轻的一般就是自己裹裹,重的就只有躺在沙场上等死的份儿,运气好的能被抬回大营,如果战事不紧也会有人照料,不过这照料就是给喂点汤水,别让他饿死,至于能不能活下来那还是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所以战场上的重伤兵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就算轻伤之人也会有因伤口溃烂不愈而致死的可能。
没有趁手的药物,想要大范围的扭转这种局势是不可能的,但是一些行之有效的小措施,比如止血及时,一定要用干净的清水冲洗伤处,捆扎伤口的绷带先煮一下消毒等,只要认真做到了,也能救回不少人。
陈娇这两日就在口干舌燥的向这几个卫青军中的医者灌输这个思想。
她本来以为这些都是行医之人,肯定比霍去病更能领会她的意思,悄悄来一趟军营之中,解说上个把时辰,把自己的思路告诉他们,然后让他们自己去慢慢总结一些行医治伤的要点,再在军中挑出专人来教授也就是了。
谁知这些人可比霍去病麻烦多了,他们前些日听了霍去病的说法后,觉得大受启发,都已经开始在商讨一些细节。可是等霍去病把陈娇带去一见,竟是位形容娇美的夫人,几人顿时有上当的感觉,颇起了几分轻蔑之意。
大家谁也不知道陈娇的身份,只是暗道自己几人在军伍中混了这么多年,现在竟被一个妇人来指手画脚,告诉他们要怎么做,那颜面要往哪里放!
因此大家不约而同的一起质疑起来,陈娇每提出一条意见他们就要想方设法的挑出些毛病,证明她实在有些想当然,你一个女人家,坐在家中的随意想象,怎么就能用到军中,此举在行军中颇不实用,与实际情况不符。
陈娇开始时还有些耐心,认真细致的解释,自己想得不周到的地方也会虚心承认,可是说到后来,听那几人左也不对,右也不肯,固步自封,不愿做稍许变动不说,还都自视甚高,一来自认为都是随军给主帅疗伤的,对小兵们的伤病不太放在心上;二来认为陈娇来路不明,也不是行医之人,对她的一些意见持怀疑态度。
搞得陈娇火大起来,也不客气了,居中一坐,撸胳膊挽袖子的摆出架势,说道咱们一样样慢慢说,倒要辩出个是非对错来。
这一较劲,就麻烦起来,昨日论战了一天,总算是让众人不敢轻视于她了,但还有很多地方没讲明白,那几人不是很信服,所以今日干劲十足,一早就赶来继续鏖战。难得霍去病小小年纪,倒也有耐心,一直在一边旁听,不时还能提点意见。
此时已经把肚子里能用上的那点墨水都掏干净了,正在做总结发言,说道应该让人将一些很基本的方法整理抄录出来,在军中分发讲授。比如伤口小时,摁住受伤部位上方,用力压住,一炷香功夫便可止血;如果伤口较大,血如泉涌(如动脉割伤),那就要用“加压包扎”法了,且要记住尽量抬高受伤的部位。
几个医者都是久在军中,这方面很有经验,觉得陈娇的治法颇有些道理,都暗暗点头,不过总觉得要把这些东西都整理抄录出来实在很是麻烦,要费很多气力功夫。
“你说这样的做法太过麻烦!岂有此理!在战场上受伤的这些都是我大汉的三军将士,他们不远千里,征战沙场,抛头颅洒热血,你们费些力气就怕麻烦。”陈娇原想坐下喝口水,听到有人低声抱怨,气得又拍案而起,一把拉过霍去病,“你来!这我可管不了了。”
霍去病瞪了那抱怨的医者一眼,“休要乱说话!我好不容易才请了陈夫人来,你们有什么疑惑不解之处就赶紧问,其它不相干的都少说。”
那人也知自己鲁莽了,“是我乱说话,夫人请别见怪,夫人所言甚是,我等从昨日听到现在果然大受裨益。”
其余几人也点头称是,陈娇被累得嗓子冒烟,看看总算没有负人所托,已经尽心竭力的将自己的那些建议和盘托出,至于最后能用上多少,那就要靠这些人的努力和主帅的意思了,她反正是仁至义尽,为了大汉的强盛大业也添砖加瓦认真出了力了。
想一想再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就站起身来,“诸位太客气谦逊了,你们都是在军中久经历练之人,经验自是比我强上百倍,我这两日也是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对霍去病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霍去病不便在人前和她多说什么,点点头道,“我送夫人出去。”伴着陈娇起身往外走去。
两人一转身,不由一起‘哎呀’一声,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满满腾腾的站了七八个人,为首一个身姿高大,面目俊朗深邃,正是刘彻,旁边跟着卫青,李息两位将军,还有几个营中的将官和刘彻的随从。
刘彻脸色阴晴不定,看看陈娇,又看看霍去病,“朕听了半日,阿娇这是在为我大汉三军将士的安危出力献策?”
陈娇在心里呻吟一声,好人不能做,闲事要少管,风头更加是不可乱出啊,这怎么又被表弟抓到现行了,可要如何解释才好!
65质疑
卫青和李息还有刘彻的侍从自然都认得陈娇,还有两个将官跟在最后,有些纳闷不知这位夫人是何许人也,不过悄悄问了几句后也就都知道了,就是很不明白她怎么会跟长平侯的外甥待在了一处。
一行人都回到了卫青的大帐之中,刘彻脸色阴晴不定,跟着的众人便也一路无语,不敢乱说什么。
这两人差着辈分,霍去病又有些过于年少,才十四五岁,一般不会被人联想到男女私情,所以这情形大家就是怎么看怎么奇怪,刚才两人搭档,陈娇居中舌战群医,霍去病在一边掠阵,那架势看着很有点默契。
跟到主帅营帐后,不相干的人就识相退了下去。
刘彻满腹的狐疑,看看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去了,立时便问道,“你们两人不是前些日还吵得不可开交吗,官司都打到朕的宣室宫里来了,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陈娇被人提起吵架的事就要有些脸红,暗道我和个十几岁的少年有什么好吵的,那不是迫不得已嘛,不过万万不能解释,还有做出一副犹有余愤的样子。
想了想板平了脸答道,“回陛下,这是两件不相干的事情,我与霍小公子上次的纠葛乃是私事,而对匈奴的大战乃是国事,不可藏私,霍小公子有一次偶闻我提了几句军中伤病救治之法,觉得有些道理,便请我来和那些人讲讲。他既然可以为了军中大事暂时摒弃私怨,我自然也能。我们在卫将军的大营中不谈别的纠葛,只不过若是出了这里,不管旁人说什么在我心中他终究还是欠我一个赔礼的!”
“放肆,朕已经说了不许再闹,些许小事,你怎么还揪着不放!”刘彻不悦,搞半天阿娇还是对上次的事情不服。
霍去病也悄悄横了她一眼,暗道那事儿不都已经过去了吗,没这么严重了吧!怎么还这般小气,刚才看你对着一群人慷慨激昂的,我还稍有敬佩,怎么一转身又变回了这副斤斤计较的嘴脸。
“阿娇如何懂得伤病医治之法?”
“古书上写的,我在长门宫中闲来无事,翻看过一些先秦的医书,上面记了不少疗伤祛病的法子,我看多了,小有一些领悟感触。”
刘彻和卫青对望一眼。
刘彻是不明白阿娇没事看医书干什么,而且看样子研究颇深,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就从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来推断,那绝不是随便翻翻简牍就能自行领悟出的道理。
卫青是有点不相信,他现在的心情和他外甥前些日发现陈娇在被陛下斥责之后还兴高采烈时一样,有些担心其中只怕有诈,外甥少不更事的被她用言语迷惑了。
“先秦医书?姑姑找给你的?阿娇没事怎么想起来要看医书了?”
陈娇眉头微蹙,有些幽怨,看看卫青和李息,再看看霍去病,有些迟疑,“陛下,这个,此事不说也罢,我反正一直也是闲着,想到就找来看看了。”
刘彻却不愿她敷衍过去,脸色一沉,“阿娇,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军中之事不可儿戏,你无故来到卫青的大军之中宣扬伤病医治之法,看起来是件好事,但是情理上很不通,趁着卫卿家和朕都在,你还是说清楚了为好,免得日后又生罅隙误会,若是为此耽误了军情大事,朕是决不能轻饶的!”
霍去病踏上一步,“陛下,是我请夫人来的……”
卫青一把拉住他,轻轻摇摇头,“去病,陛下问话的时候岂可妄言!你等陈娘娘回过话之后再说。”
霍去病对舅舅十分尊重,很少违拗的,只好闭口不语。
陈娇要的就是刘彻的这个反应,不过她尽心尽力的想为大汉的强盛出点绵薄之力,还被人这么直言警告,实在也有些生气。
扬起头正视着刘彻道,“我刚被迁去长门宫的时候身体很差,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心悸气短,早上和侍女说过的话,晚上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每日连吃没吃饭都不记得,连头发也在大把大把的脱落,那时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所以才想着要看看医书自己调理一下。”
刘彻愕然,“怎么会这样,干嘛不让姑姑从宫中找御医去给你诊治?偏要自己去研究那什么医书,怎来得及。”
陈娇摇摇头,苦笑道,“我那时只盼找个地方藏起来,谁也不见,自然绝不想因为这些小事闹得风风雨雨,人尽皆知的。陛下,你一定要我解释,我就解释给大家听,实情便是如此,你们要是不信,那我可也没法子了。”
刘彻不知要说什么好,他向来分得清轻重缓急,军国大事从来都是被放在首位的。
今日在卫青的军中看到阿娇竟和霍去病凑在一起,大讲行军打仗时的伤兵救治之道,这情形十二万分的诡异,不问个清楚明白自然是不能放心的。
卫青和李息也是身兼重任的大将,让他们在一旁听着,那也是有不让重臣因此心里存有疑虑阴翳的意思。
谁知却问出了阿娇的这么一段凄苦过往,她被废之后自己每见到一次,都要暗赞一下其人的大有长进,所以从没有想到打入冷宫对一个女子来说是何等的生不如死。
阿娇那么一个骄傲的人那时是如何过来的。
细想起来,阿娇被迁去长门宫后的头一,两年间,自己很少见她,随后就是皇长子降生,卫子夫封后,姑姑献上《长门赋》的时候还声泪俱下的诉说阿娇苦居长门的凄凉,自己才心软去看了一次,当时看着她面上还好,就自然而然的认为她过得挺好,却没料到那两年她竟是这样的煎熬。
虽然刘彻总是认为当初废后之事行得有理有据,但如今看来,阿娇那罪责好像也没多重了,此时难得想要为军中出点力还被自己这样当众质疑,心中只怕是委屈得可以。
可是这些话当众说来,他的面上也不好看,偏又是自己硬让人说的,发不得火,心里觉着难堪,不上不下的,不晓得要不要安抚阿娇两句。
卫青也很尴尬,看陛下僵在当地不知要如何开口,便打圆场道,“难得娘娘天资过人,竟能从先秦医书中悟到这许多道理,所提之议我听了也觉得十分不错,今日竟又为此劳烦娘娘亲自来到军中,实在愧不敢当。”
陈娇转向他,“是我冒昧了才是,原想既是霍公子有邀,我能出些力就别偷懒,悄悄来一趟就是,不想还是惊动到了长平侯。”
他二人在这里客气,刘彻明显是做了恶人,心里老大不是滋味,难得忽然起了一点,自己这样怕是不会招人喜欢的自觉,硬邦邦的道,“时候不早,都回去了吧,阿娇下次有这般事情也别私下里干,又不是什么坏事,禀明了朕自然会安排的,你的身份不同,私自进军营之中像什么话。”
说罢抬脚就走,李息,卫青连忙跟上,霍去病迟后一步,“夫人稍等,我命人驾车送你。”
陈娇难得能将表弟堵得没话说,心里痛快,“好啊,有劳了。”
等上了车才发现霍去病坐在车夫身边一路跟着送她,有些奇怪,“你不用一起送我,让长平侯的外甥驾车,我可是当不起的。”
66新志向
刘彻在得知了阿娇前两年竟然过得那般苦楚难熬之后,心里老大不自在,百年难遇的有了一点对不起人的想法。
阿娇一次都没提过,自己竟也就没有察觉,这人何必要骄傲成这个样子呢!来和自己哭诉一下又如何,她以前不是三天两头的都会到自己的面前又哭又闹,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矜持疏远了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还真是想不起来了,大概就是从她被废的那刻起的吧,或者更早一些,那几年一直对她厌烦无比,数月都不见一次面,见了也是说不了两句话,匆匆应付两句就转身走人。
之后等他再有耐心注意的时候,阿娇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开始懂事明理,再也不会有什么逾规的举止言行,自己偶尔去看她一次,她也温婉和善,规规矩矩的,绝不多说多做,乖觉得可以。
反而是意外遇到她与别人在一起时,能看到她灵动活泼,神采奕奕的样子。
头一次是自己微服带着东方朔去长安街市上与民同乐,东方朔神神秘秘的跑回来向自己吹嘘路遇美女,自己跟着去看热闹,没想到却是溜出长门宫散心的阿娇;这次更有意思了,她竟和霍去病一起在军中大论救死扶伤之道。
当时听到她十分慷慨的为了千里征战的三军将士和诸位医者据理力争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一丝感慨,再想不到这些话能从她这个自幼尊贵的女子嘴里说出来,刘彻敢保证,满长安城中的那些贵妇们,没有几个能有如此气度的。
霍去病挤在陈娇回去的马车上却是别有一番心思。
听陈娇调侃说长平候的外甥给她驾车她可不敢当,霍去病干脆一跳车帷,伶伶俐俐的一探身,坐进了车中,“我和夫人同坐,这就不算是给你驾车了吧。”
陈娇笑,这两日共事下来也算和霍去病有点交情了,很喜欢他不拘小节,爽快利落的少年性情,“你硬挤进来干什么,这一路回长门宫还远着呢,不怕等下长平候送走了陛下,转头要找你查问此事?”
霍去病有些不快,“怎么每次说到我必要和舅舅联系起来,舅舅是舅舅,我是我,他是我的长辈,我敬着他是应该,他对我也很好,但平日里我要做什么总能自己决定,不用事事都去请教他的示下吧。”
“好好好,都是你自己决定,”陈娇好脾气,“那请问霍小公子你自己决定挤进我的马车是想干点什么啊?”
霍去病对着阿娇的脸仔仔细细研究了一会儿,最后哼了一声,“我今日才知道,前皇后竟是如此一个心口不一,很会装神弄鬼之人。”
“喂!”陈娇被个少年给看不起了,感觉很没面子,“我才连着辛苦了两日,大老远的赶来军中给你帮忙,还被陛下抓个正着,害我提心吊胆的解释半天,你不谢我就算了,怎么转头还这么不客气啊!”
霍去病转开脸有些别扭,“我说的是实话嘛,难道说错了?你,你刚被陛下贬去长门宫的时候真有那么可怜?我看实在不像。”
陈娇坐直了身子,抿抿鬓边的碎发悠然道,“哪里不像了?我说的可都是实情,当时就是那个样子的,你小孩子家不懂就不要乱说话,没有证据就怀疑旁人可是不对的。你日后要带兵打仗的人,上万大军的安危存亡每每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对事情岂可随便臆断!”
霍去病顿时红了脸,“谁是小孩子不懂啊!你少看不起人了。我可明白着呢,我看你就是在陛下面前装装样子,一转身就兴高采烈,玩这玩那的,过得可是有滋有味着呢。”
陈娇一愣,“连你都看出来了,真有这么明显?”不禁有些担心,“那旁人不会也能看出来吧。”
霍去病有些得意,“那倒未必,我看事情很准的,极少出错,所以舅舅才这么信得过我,放任我在军中自行管些事务,我办的事他很少从头到尾的仔细过问,我也很少出过错。”
“是,霍公子天纵英才,少年有为嘛。”陈娇料他这么说也是因为最近总是私下里和自己接触,这少年又确实很精明,对自己的性情摸得比较透彻所致。
含糊道,“其实也不是你说的那样啦,陛下是天子,我怎敢在他面前装神弄鬼,向来都是有一说一,老老实实的。只不过我现在已经久不在宫中,也没什么名分,算得比较自由,不需拘束太多,所以有时闷了就会自己找点消遣,消遣的时候又正好被你看到罢了。”
霍去病笑笑,忽然道,“嘿嘿,其实我觉得你这样自由自在的没什么不好,我听说陛下给你在长门宫中的供给很是丰厚周到,不比我姨母那里的差呢。”
“这怎么能比?若你本是一个身高位重,人人羡慕之人,忽然有一日摔落尘埃之中,荣宠风光不再,颜面扫地无存,甚至连远远躲开的自由都没有,只能被幽禁在一处华丽冰冷的宫苑之中,不得见人,你会如何,就算吃穿用度一如往昔,那又顶得什么事?”
霍去病皱眉思索,“是不好受,不过我看陛下并没有关着你啊,你这不是可以随意出来的吗?”
陈娇道,“这是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求陛下开恩准许的,前两年除了我母亲家,别的什么地方我都不能去。且我现在也不是很自由,比如我想离开长安就不行。”
“你想离开长安?”
“嗯,有时候会想要去四处走走,看看各处郡县的山河风光,四时美景。”
霍去病虽然自称向来看事很准,此时也是越说越糊涂,这和传闻中骄蛮横行的陈皇后很不相符,她既是这样一个明白洒脱之人,当初又怎么会鲁莽到惹恼陛下废了她呢!不得不生平第一次承认自己也许真的是年纪太小,对有些东西还是不懂。
一直将陈娇送了回去,这才命车夫调转方向,重回营中去见舅舅卫青。
卫青正在等他,霍去病也不等舅舅多问,自己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一开始是因为自己在宫中看陈娇言行有异,所以才留言去查探了一下她的事情,后来不知怎么的聊了起来,才发现这位夫人胸中有些才学,想着她提到的是有益大军征战的事情,所以就摒弃前嫌,将她请了来。
说到最后对卫青道,“舅舅,我不知你们以前有些什么恩怨,但我看陈夫人挺好,温婉美貌,机灵大方,懂得不少东西,实在难以想象她曾做过那些尖酸恶毒的事情。”
卫青也在沉吟,听外甥这话很有些孩子气,不由笑道,“是谁前些日气得要死,使劲埋怨怎么碰到了这么一个恶妇,撞了一下她的马车就要死要活的,嚷得尽人皆知。”
霍去病尴尬,“她那时是挺凶的,不过后来就好了。”
卫青叹气,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恩怨恶毒的,那时她是皇后却年长无子,你的姨母年轻美貌,很得陛下的欢心,又有孩子,对她的威胁很大,她也不傻,自然只能极力打压,只是她那时大概是被先太皇太后还有大长公主宠得太过了,做事一点不知收敛,明着和陛下大闹,陛下觉得很失颜面,自然就慢慢疏远冷落她了。”
霍去病哦了一声,很钦佩舅舅的胸襟修养,这话说得十分中肯,不偏不倚,说白了当时就是两个女子在后宫中的地位之争,成王败寇,没什么谁对谁错,只不过输了的那个难免下场很惨,还要承受世人的诟病。
卫家如今称得上根基深厚,而陈娇与馆陶大长公主一家则日趋式微,早已不再成为他们的威胁,如今的当务之急乃是稳固现在的地位,努力将卫家的荣极一时变为荣极一世。
陛下如今两眼都盯在与匈奴的大战上,心心念念想要大败匈奴,建不世之功勋。卫青知道与匈奴的再战才是正事,因此心思主要是在军中,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后再嘱咐了甥儿两句也就算了。
陈娇不得闲,自她被贬到长门宫后,兜兜转转的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心里很有了些感触。
特别是前些日和那位英气勃勃的少年霍去病相处了几日,越发觉得自己也许是过得有些颓废了。
人家才十几岁的年纪就锐意进取,意气风发,满怀豪情壮志。
自己虽然不能和未来叱咤疆场的战神相比,但是也不能太过不思进取。生活悠闲随意当然很好,但是物极必反,太闲散了也不好,还是要找些正经事做做才行。
前两年才刚被贬的时候形势不稳,安危都怕没有保障,所以也不敢多想什么。
现在看看,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大变动,自己今后就是这样了,既然打定主意想要长命百岁,那可还有几十年好活,难道要一直这么吃喝玩乐下去?仿佛是不太合适的。
在军中做的那点事,对陈娇很有启发,对医术的兴趣又被提到了新的高度,她以前翻古籍医书,着重点都在保养上,现在倒是对其它也生出兴趣来,想要好好研究一下了。
之后数日在长门宫中闭门不出,对着自己搜罗来的那一堆古书典籍好一通大翻,其间生出了无数的问题。之后一拍额头,这是不是有点闭门造车之嫌,应该去宫中找两个经验丰富的御医请教一下才是。
67迟到的柔情(上)
想找宫中御医,那是非常方便之事,请她母亲馆陶大长公主打个招呼就行,谁都不用惊动,只说她有些身体不适,请两个御医来长门宫给看看。
陈娇打算自己先接触一下,要是觉得御医确实医术不错经验老到,那就私下里去送份厚礼,商量商量,请他有空时来指点指点自己。
馆陶大长公主听说女儿身体不适,不由十分紧张,要知阿娇这几年别的长处没有,把自己养得白白嫩嫩,吃得下睡得香,精神好身体棒那可是做得周到得不能再周到了。
这二年间几乎从来没有听说阿娇有过什么头疼脑热的毛病,这忽然有一次,她做母亲的自然紧张,连忙安排人进宫去请御医,让第二日就去长门宫中去诊治。
宫中的御医在第二日正午之前就赶了来。同来的还有身材高大,面目俊朗深邃,穿着深色朝服的陛下一名。
正确来说,应该是陛下带着随从们和御医来了。
陈娇正领着人在满院子里晾晒研磨药材。
她前日刚翻到一个治脾疼的药方,时人所说的脾疼也就是胃痛,以草果玄胡索,灵脂并没药,研作末后,调酒一二钱,再以蜂蜜团成丸子服用,据说效果极佳。
这是常用的药物,阿娇就做来练手。
正挽着袖子满手粘腻的团蜂蜜丸子呢,刘彻就带着御医来了。
陈娇赶紧擦擦手带着众人行礼拜见。
刘彻有点奇怪,“阿娇,姑姑说你身体不适,命人到宫中找御医来诊治,朕放心不下便也一起来看看。你这么快就好了?这是在干什么呢,乱糟糟的摊了这许多东西?”
“我在自己试着做丸药呢。”陈娇赶忙解释,“母亲夸张了,我其实就是昨日大概不小心吹了风,有一点点头痛,和她说了一声,其实没什么大碍,这都已经好了,怎么竟还惊动到陛下了。”
刘彻笑笑,“没事就好,朕还担心了半日。你怎么想起来做丸药了?缺什么就和朕说,朕让他们给你准备就是。何必自己动手。”
陈娇刚才急急忙忙的擦了擦手,没顾上洗,现在手上还黏乎乎的难受,也没注意刘彻的态度不太一样,将表弟恭敬请进正堂坐下,自己抽空就命绿琥去端热水来洗手。
水还没端来,想要起身去催一下,手就被表弟拉住了,“阿娇,你先坐着,别的事情等一等,朕有些话想和你说……哎呦,手上是什么,这么黏!”刘彻满拟会拉着一只温滑细腻的纤手,不想却被粘住了。
“是蜂蜜面粉什么的,我刚才在团蜂蜜丸子呢。”陈娇把手抽出来,正好绿琥端了水来,只好让给表弟先洗,自己在心里念叨,他是弟弟,做姐姐让让弟弟是应该的,我不嫌弃他就是。
凑合就着陛下用过的水也洗了一把手,“陛下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朕那日从卫青的营中回去后想了很久……”
刘彻说到这里顿一顿,看一眼绿琥,挥手道,“你先退下,让他们先别进来打扰。”又命自己身后跟着的内侍也退出去。
这才接着道,“朕想了很久,阿娇,你上次和去病为了他撞你马车的事情争执不下,最后还和平阳,皇后他们一起闹到朕跟前来,那事是你有意为之的吧?”
咦?陈娇睁大眼睛,怎么又想起这个来了,没事这么聪明干嘛!这样当面说出来,人家会紧张的呀!
“陛下说笑了,怎么会。我这些日一直在为那事后悔,当时一个冲动就什么都不顾,和霍公子一个小辈争闹了两日,唉,实在惭愧得很。我就是这个脾气太火爆了,陛下让我在长门宫中静居,实在是英明睿智之极,我安安静静时就挺好,一遇到旧日相关的那些人啊事啊的就会管不住自己,要给陛下添麻烦。”
刘彻看着她说得一脸认真,脸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清清澈澈的看着自己。
这双眼睛依稀如昨,阿娇的美貌多是赖了这双眼睛的功劳。这么多年下来,容颜就算保养得再好,也会有所变化,唯有这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