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纪事第19部分阅读
长门纪事 作者:肉书屋
依然明亮动人。
可是现在才悚然发现,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对自己的真切关注。在他们还是夫妻的时候,阿娇看着自己时,不管是高兴还是生气,哪怕是怒骂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有自己的。
如今不同了,或许是许久之前就已经不同了把,阿娇对着自己时,眼神中的热情换成了漠然。恭敬温和与盈盈的情意明明有着天壤之别,可自己却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
人心易失,人心易逝,当天子这么久,日日夜夜揣摩的就是人心,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呢?
又或者,其实是很明白的,只是以前对这真心已经不在乎了,甚至是嫌弃的,所以对它的消逝视而不见。
那现在为什么又发现了呢?…………………………那是因为又在乎了。
半晌无语,最后叹口气,“阿娇,你何必还要和朕这样说话,咱们是什么关系,你就算给朕添点麻烦又能怎样。”
咱们是什么关系?表姐弟关系;前夫和前妻;你是天子,我是废后;你掌握这天下的生杀大权,我住在冷宫里什么都不是;你要是对我不满,随意下道什么旨意我就得麻烦;你是我最大的上司,我得敬着你,供着你,讨好着你。
陈娇瞬间想出了很多关系,不过统统不足以成为她给陛下添麻烦的借口,只好傻笑一下,“我怎能那般不懂轻重。陛下日理万机,天天为国事操劳,我不能为陛下分忧就算了,还要添麻烦,那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刘彻以前听阿娇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奉承话都很顺耳,认为这是阿娇终于识时务了的一大表现。如今听来却心头涩涩的颇不舒服,“阿娇,你别总说这些讨好朕的话,你说着累,朕听着也累。今后你想什么就说什么,朕不会介意的。”
陈娇把这当成是表弟一时大方的场面话,坚决不予当真,暗道我要真是想什么就说什么,你还不得跳起来。
想着威严摄人的表弟被自己的‘妙语’惊跳起来的样子就暗暗好笑,抿嘴道,“知道了,我其实也是想什么说什么,不过陛下是明君,我这实话实说也难免成了称颂之词。”
68迟到的柔情(下)
陈娇不把陛下忽然表现出来的平易近人当真,接着又讲了两句好听的,这才顺势说起了御医的事情,想着刘彻既然都已经把御医带来,那就留在这里,让她请教一下再走。
刘彻失笑,“阿娇近来可真是有意思得很,朕上次听着你在卫青的军中对那些医者言辞犀利的一顿大说,还挺有些道理,可见是学了不少东西的。怎么,如今越发有了兴趣,准备自己行医了?阿娇,你是大长公主的女儿,朕的表姐,身份贵重,不好去做这些事情吧。”
表弟难得的言辞婉转客气,陈娇很满意,微笑道,“陛下多虑了,我怎么会去行医呢,只怕我这个样子出去也没人会请。我是最近对医道很有兴趣,想要研习一下。”
刘彻看她笑的轻松,温言问道,“研习来做什么用呢?”
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这是陈娇最近的新志向,她为此深思熟虑了好几天正在满腔热情之时,忽然有人关心,愿意问问,不由很是高兴。
告诉表弟说,我前些日和长平侯的外甥霍小公子共事了几日之后,很受他的鼓舞,他小小年纪就胸怀大志,一意想要随他的舅舅上沙场建功立业,志气高远,十分令人敬佩。
反观我都这把年纪的人了,却是日日的游手好闲,养尊处优,于国于家都没有什么用处,实在有些汗颜。所以想要尽我所能,也为我大汉朝的国靖民安出些力。
研习这些岐黄之术是想略通一二之后命人在民间各处开几间医馆药铺,疑难杂症不管,只是专卖一些治头痛脑热,伤风食滞,跌打损伤小毛病的丸药。
刘彻觉得阿娇现在做事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哪有身份显赫的贵妇去干这种事情的。
不过听她满腔热情的娓娓道来,说得有条有理,可见是认真打算要去做了。再细想一下,治病救人确实是件好事,阿娇只要别自己去抛头露面,愿意安排些手下人去做那就随她高兴好了。
陈娇看刘彻好似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就接着解释道,“陛下贵为天子,不知道民间疾苦,只怕是很难了解百姓有了病痛时一医难求的窘境。其实有些小毛病若是治得及时,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可是很多平民人家因为家贫无力请医者上门诊治,所以将小病拖成了沉疴。因此我想,沉疴杂症那要靠名医来救,小病其实不必。名医一来难求,二来平民百姓也请不起,若是有地方能卖些治日常那些头疼,发热,腹泻这些简单毛病的丸药,价钱低廉,那于他们也是大为方便的。”
刘彻没意见,说道这些小事,你自己高兴就好,朕回头吩咐一下,宫中的御医都可供阿娇你随意驱策,开设医馆的所需花费也由宫中出,你只管命人去支取。
又沉吟道只不过那些御医都是男子,极少的两个女人,也是只能看些妇人的毛病,用处不大。让男御医们经常进进出出长门宫总是不便,你要找他们还是来宫中为好,从你这里往宫中一趟路途较远,经常来来往往的不免辛苦,朕看你不如先住在宫中别急着赶回来了。
说到这里看阿娇脸色微变,就改口道,“阿娇若是觉得在宫中不方便,那就去姑姑那里住好了,总比晚上赶回长门宫要近些。”
陈娇有些纳闷,表弟今天当真算得上是知情识趣又非常有眼色,这种状态百年难遇,他这是出什么情况了,撞到了头不成?
怎么自己刚动了动眉毛他就察言观色的看出来自己对留宿宫中有顾虑呢?表弟以前不是一直都自说自话,专断独行得厉害,从来不看别人的脸色,想怎样就怎样,反正谁也不敢违拗他不是。
小心答道,“多谢陛下,劳烦陛下费心我的这些小事,还想得这般周到,我实在不敢当。不过我确实是不便总待在宫中,还是住在母亲那里好了。”停一下,忍不住又夸了一句,“陛下今日当真细心,还能关照到我的这些不便之处。”
刘彻心里五味陈杂,暗道这和朕细心不细心有什么关系,你为了不愿回宫,不愿回朕的身边,连劳心费力的揪着霍去病连吵两日架的事情都干出来了,朕不关照着你的这些‘不便之处’还能怎么办?
以前的很多事情不是刘彻看不出,而是当时根本没用心去想。
现在认真想想,前后一贯通,当然就能明白,心里恍然大悟原来前些日那自以为阿娇会感激涕零的安排,其实她是一点不稀罕,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才会有在马上就要被接出长门宫时犯下那样一个‘大错’的事情发生,阿娇纯粹是故意的。
难道住在上林苑中陪伴自己,还远远不及她独自一个人在长门宫怡花弄草,制药读书的开心快乐吗?自己是天子之尊,又年富力强,陪伴左右,讨得了自己的欢心就会有无边的富贵尊荣,天下多少女子都梦寐以求,至于要花费这么大力气来推诿!
阿娇还真厉害,干什么事都很有特色,前些年那是烦死人,真是烦得陛下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她才好。现在是伤人伤得真厉害,不光是伤面子,还有些伤心,刘彻贵为天子从来就没有在女人身上受过这种打击。
别人要是胆敢得罪了他,那自然是没话说,肯定是要治罪杀头的。
可是现在是在他心中很不一样的那个女人得罪了他,治罪杀头之举仿佛是不应该,也行不通,十分的不合时宜。
刘彻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忍了。暗道正好有这个借口让她经常来宫中,那就慢慢再说。
谁知阿娇比陛下能想到的还绝,她干脆就没有进宫。直接住在了她母亲馆陶大长公主的府里,在众御医中选了两个年纪老大,医术不错的。日日将他们接去公主府里请教。
馆陶大长公主刚得知女儿的新志向时,惊诧得半晌无语,最后摸摸阿娇的头,“女儿啊,你的心思都用到哪里去了啊,这些小民百姓疗伤治病的事情和你又有什么干系,你怎么会想到要干这个了!?实在闲得无聊了我帮你找点其它事情做做?”
陈娇一腔济世救人的热诚,被她母亲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气得都没耐心解释了,干脆就告诉馆陶大长公主,“这事情要是做好了,那可是财源滚滚,你想,这饭可以不吃,饿两顿死不了。生病了,药却不能不服,难受不说,拖一拖的,小病搞不好就要拖成大病,危及性命。我开几间医馆,货真价实,日子久了口碑自然会好,再派几个得力的人去管,自然能日进斗金。”
听了这个论调,馆陶大长公主彻底懒得再去理她,“你好歹也是我的女儿,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长到这么大的,什么时候短过你的花销,怎么这么爱财啊!这些小钱也值得你去花心思吗?我不管你了,你自己随便去折腾吧。”
陈娇吐吐舌头,心说您老人家争权夺利的大半辈子,还不就是为了这富贵二字,何必看不起这些小钱。
搞政治虽然来钱快,但是难度大,风险也太高。我不像您,有个亲弟弟是皇帝,靠山不稳,想争权夺利的也无从下手,搞不好连人都得赔进去,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现在做的这些虽是小钱,但是得来安稳便当,也不太费力气,干嘛不要。
况且您女儿我又没有公主的名头顶着,也没有个食邑供养着,干正事之余顺便爱财一点是为日后打算,人之常情,很好理解嘛。
69凑热闹
馆陶大长公主府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着一件青色考究的袍服,正随着陈娇的侍女芙楠快步穿堂过廊,一路往后面陈娇的居处而去。
少年轩眉星目,英气勃勃,可惜就是脸上的神情硬邦邦的,颇不自然,正是卫皇后的外甥霍去病。
原来陈娇一早偶然翻到一卷古书,上有记载: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驱逐疫鬼帅百隶而时难,以索室敺疫……而冀免于疫病。
是说上古之人在民间发生疫病时会十分夸张的装扮起来,还要拿起武器,装神弄鬼的来吓退疫鬼。
陈娇看着很好笑,又不由得要想这个装神弄鬼驱除疫病的古法虽嫌荒唐,然而对疫病的防治思想则是非常可贵,也就是说,古人的这个思路是正确的,疫病需要阻隔防治。
再往下看,发现还记载有两个防疫的方子。
一是用贯众、降香、朱砂、雄黄浸水缸内饮之。
二是雄黄末一钱,麝半分,用黑枣肉捣为丸,刺核大,朱砂为衣,绵包塞入鼻中,男左女右,入病家不染疫气。
深思一番觉得非常有道理,这两个方法不是重在治病而是重在控制传染,在没有特效药的时候,发生了疫情,控制传染才是最重要的。
忽然想到这些药物倒是应该配好了给军中准备一些,出征时随军带着,万一征途中发生了疫病那便可以救急控制一下,用处应该也是不小。
一队大军少了几千人,多则十余万,这许多人凑在一起,闹起传染病可不是玩的。
想到这里自然就要找霍去病了,陈娇懒得自己去找他,就命人送个信儿过去,大概说了说自己的想法,请他若有兴趣就抽空来馆陶大长公主府中见自己一趟。
霍小公子做事十分爽快麻利,一大早给他送的信,他后半日便来了。
只是见面一看,脸色有些便扭。
陈娇问道,“你怎么拉长着一张脸,有人得罪你了?”
“没有,只是没想到我还有到窦太主府上登门拜访的一日,说出去只怕没人相信。”
陈娇笑笑,这些陈年老账实在算不清楚,最好少提为妙。
她正在吃下午点心,红枣茶,配糯米夹馅梅花蒸糕。见霍去病来了,便笑吟吟的让侍从给霍公子也端一份来。
霍去病皱眉头,“夫人怎么这个时候吃东西,还是这些甜甜腻腻的。”
陈娇微笑,“红枣味甘、性温,能补中益气,养血生津。糯米健脾养胃,扶虚框本,都是好东西,我每日都吃的。你也别客气,尝尝吧,味道其实不错。”
霍去病怀疑,“真有这么好?”试探着吃了一口,还是觉得甜腻,便放下不吃了,“夫人真会保养,怪不得气色这般好呢。”
陈娇高兴起来,“你也觉得我气色好?那说明是真好。嗯,不枉了我费那么多功夫保养。”
霍去病不解,“为什么我说好才是真好,别人说的不能作数吗?”
陈娇解释道,“你年纪小嘛,自己就鲜嫩得很,当然很少会去注意别人这些事情,所以被你称赞就很难得。以前总是我母亲会来夸夸我,唉,我有一次兴致高,和几个宫女们玩到大半夜才睡,第二天早上正好她老人家来长门宫探望我,见面竟然也还说‘阿娇,你最近气色不错啊’!哼,自那以后我也不太敢相信她的话了,估计多是为了哄我高兴才说的。”
霍去病又气又笑,“什么话,我还鲜嫩,夫人你乱说什么,我又不是女人。”
陈娇命人将碗碟案几撤下去,想要把自己翻过的那几卷简牍摊开来和霍去病详细说说,却被拦住了,“夫人,别在这儿讲了,咱们进宫去吧,陛下说他也想听听。”
陈娇一愣,“这么点小事也用得着陛下操心?他怎么知道的?”
霍去病大概也是觉得有点无奈,“唉,我也没想到啊,今日一早你派人送信来时,我正要跟舅舅一起进宫,就想着早上去见陛下,午后再来找你。谁知在宫中临告退的时候,正好被陛下提起,说道我既然人在宫中,那就去拜见下姨母再走好了,我说我后半日还有些事情,还是改日再专程进宫拜见姨母吧,陛下就顺口问问我有什么事,我自然不能隐瞒,他就让我来接你进宫,一起说给陛下听听了。”
陈娇很不满,“霍公子,陛下让你顺道去拜见一下你的姨母卫皇后那是好意,你去就是了,何必推脱。这下好了,害得我这么晚还要进宫去见陛下。说实话,我今日这个提议不过是突发奇想,主要是几日不见,找个借口请你来坐坐的,这么个还没有一点头绪的小事情怎么好拿去惊动陛下呢。”
霍去病对她几日不见就要找个小借口请自己来坐坐很高兴,又对其人嫌晚就不愿进宫的态度很玩味,最后对陛下忽然要插一脚凑热闹的做法表示很无奈。
在霍去病看来,这也确实是件小事,这种小事连他舅舅都不必惊动,自己做主处理足可以了,实在是不值得刘彻亲自来过问。
他自己之所以这么快赶来主要是因为挂念着陈娇的风趣生动,数日没见就想借这个由头来和她说说话,陛下没事凑什么热闹啊。
不过圣意难违,陛下都不怕麻烦,他们还能多说什么,劝道,“那怎么办呢,也不是什么坏事,既然陛下都发话了,那就去吧。”
陈娇也没办法,只得认命,让人赶紧去准备马车,立时就和霍去病一起进宫去见刘彻。暗道速战速决,快去快回,别要又耽误得太晚了惹麻烦。
刘彻以前总认为别人盼着见他是很正常的事情,他是陛下嘛,人人追捧奉承是应该的。现在才知道,原来也有自己上赶着想见别人一面的时候。
阿娇如今躲得他远远的,能不进宫就不进宫,本来以为她最近要找御医请教医术,那怎么样也要隔几日就来宫中一趟吧。谁知连这都不肯,每次她都是把御医请去姑姑家中相见。
刘彻对阿娇此举挑不出什么毛病,正在烦恼,忽听说她连霍去病都不记恨避讳,前些天才闹得那么厉害的两个人,这就已经前嫌尽释,隔三岔五的记挂着要给人家出主意帮忙了。
刘彻心里不平之极,自己在这里等来等去的不见人,她倒是过得有滋有味!连对卫家的人都能不计前嫌,乐于往来。一股不平之气直冲头顶,立时就命霍去病把人接进宫来,朕我也要参与一下,听听你们都要谈论些什么。
70假消息
陈娇和霍小公子到宣室宫拜见刘彻时,陛下心中的那股不平之气就烟消云散了。
面前的两个人一个悠然雅致,白里透红如菡萏临波;另一个英姿挺拔,精神饱满似宝剑初砺。
这两个都是刘彻喜欢的人,看到就会心情很好。
阿娇那就不用说了,从小就在一起的,十几岁刚成亲的时候确实喜欢过。后来是耐着性子敷衍。再后来变成彻底厌恶。最后不知怎么的,又很喜欢了,兜兜转转的一大圈,这份情意历久弥深,在心头变得珍贵起来。
霍去病是刘彻手下第一大将卫青的外甥,很有青出于蓝之势,聪明出色,少年有为,刘彻和卫青商议军中大事时经常要把他叫到跟前来指导一下,可以算是陛下一手教出来的,在刘彻心里的地位也不一般。
因此能见到这二人和睦相处,刘彻其实是很欣慰的,虽然稍微觉得有些不妥,但这总比双方吵得势同水火要闹到他跟前让给断官司的强。
耐着性子,大概听阿娇说了说贯众、降香、朱砂、雄黄等几味药材运用得当了可防治疫病,应当在大军之中备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立时点头道,“不错,阿娇说的有道理。此事简单,去病明日再去向宫中几位御医询问一下,若是可行就去告诉卫青派人去采买置办起来好了。”
霍去病和陈娇悄悄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无可奈何。均道就是这么个十分简单的事情,陛下非得也要凑热闹听听,真是没事折腾我们,急急火火的赶进宫,才说这么两句就解决了。
忽有当值的黄门内侍进殿禀报,“陛下,有御史大夫杜周因要事求见陛下。”
刘彻颔首道,“让他进来吧。”
陛下有正事,陈娇和霍去病就起身告退,陈娇心中更是十分窃喜,暗道这御史大夫来得正是时候,让她有借口走人。
刘彻却不让她如意,接着道,“朕已经吩咐人在开襟阁设宴,你们先过去,朕这边听听杜周有什么事情,等会儿也过去。”
两人心中恍然,原来陛下不光是为了听那点绿豆小事才把他们叫来的,这后面的陪同饮宴估计才是主要节目。
刘彻喜欢声色享乐,宫中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的,众人早就习以为常,连霍去病都能经常碰上,所以均不意外,一起答应了起身退出去。
御史大夫杜周仿佛是有些急事,不等他二人退出,就已经急匆匆的快步进殿,行礼拜见之后就道,“陛下,徐州琅琊郡传来密报,城阳王反悔前言,不愿以邑分封诸子弟,杀了陛下派去的使节韩大夫,韩大夫的众随侍官员均被扣在了徐州。”
刘彻“哎呀!”一声,一惊站起,“怎么会出这种事情,那阿嫣?他,他身遭不测了?!”
只听杜周身后不远处霍去病也“哎呀!”一声,“夫人,你怎么了?!”
原来他俩退得慢了,正好听到,陈娇只觉得眼前一黑,一把抓住霍去病的手臂才没摔倒,霍去病被她忽然抓住,又觉得那手劲大得异乎寻常,被吓了一跳,反手扶住她,“你怎么了?”
陈娇无暇回答,挣开他,几步抢回殿中,也顾不得殿前失仪,盯着桑弘羊问道,“密报中确说韩大夫已经被城阳王杀了?确定无疑吗?韩大夫是陛下亲派去的,城阳王刘延他,他怎么敢!”
刘彻也被陈娇吓了一跳,上前几步拉住她,“阿娇,吓着你了?此事不一定准,朕要派人再去打探一下才做得数。”眼看阿娇身子一晃就要软倒,忙招过两个宫女,“你们扶娘娘后面去歇一歇。”
这下自然不能再去开襟阁饮宴了,刘彻命人急召中大夫主父偃,太仆公孙贺等官员入宫商议此事。霍去病虽然担心着陈娇,但也没法跟着她入内,只得先告退,心想她绝不似个容易受惊吓的人,之所以这样只怕和那个韩大夫有关。
陈娇被两个宫女扶到宣室殿中的一处小房间歇了一下,心中但觉好似被凭空挖去了一块,痛得要滴血,只恐再待下去要失态,顾不上其它,硬撑着起身,命人准备车驾,也不去母亲的公主府了,直接就让赶紧回长门宫去。
刘彻现在也没功夫理这些,那些宫女内侍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拿这些小事去烦扰陛下,只得眼睁睁任由陈娇自行去了。
芙楠,芙琴两人陪她进宫,一直在宣室殿外候着,忽见陈娇脸色苍白,摇摇晃晃的快步出来,吓得一起迎上去扶住,“娘娘这是怎么了。”
陈娇咬紧牙摆手,低声道,“都别和我说话,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咱们赶紧回长门宫去。”
两个侍女满腹惊疑,可是看陈娇的脸色万分不对,谁也不敢多说话,依言默默跟在她身后。
从未央宫回去长门宫的一路,漫长得好似没有尽头,陈娇木然坐在马车中晃悠,脑子里空空的,心底里只是有个声音在轻轻的翻来覆去的喊,“不信,我不信,他一定没事的,陛下的密探一定是误传了消息,……不信,不要去信,他一定没事的,不可能的,韩嫣聪明机灵,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人害了……,千万不要信,那是假的……”
再过一会儿,脸颊上就开始湿漉漉的一片,泪水开闸般涌了出来,整个人都被浓重的恐惧与无望笼罩着,——隐隐明白这种消息被误传的机率几乎为零。
那个华服骏马的英俊男子……
那个骄傲得好像阳光一样的漂亮男人……
那个总是愿意陪着自己的人……
那个出一趟门就会给自己带回一车好东西的人……
那个被她欺负就会一脸委屈却无可奈何的人……
那个对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人……
那个处处替她着想的人……
……那个人原来曾如此温柔体贴的待过她……
那个人……也许……真的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眼前的长门宫也在一片泪眼朦胧中变得冰冷灰黯起来……
“都别跟着我,让我自己待着!”陈娇低头快步入内,绿琥迎了上来,“娘娘,你回来了,正好,有……”
陈娇轻轻推开她,低哑着嗓子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你们都到外面去,谁也不许进来!我要自己待着!”
错身间,绿琥看清了她一脸的泪水,惊道,“娘娘!你怎么了?”抬脚就要追。
后面的芙琴快走两步一把拉住她,“你让娘娘自己待会儿吧,她这会儿正心里难受呢!我们路上大着胆子问了几次,她只说是韩大人出事了,唉!”
绿琥瞪大眼睛,“韩大人?哪个韩大人?”
芙琴气道,“你糊涂了!还有哪个韩大人,咱们娘娘还认识哪个韩大人,哪个韩大人能让她哭成这样,韩嫣韩大人啊!”
绿琥咽口唾沫,费力道,“我没糊涂,可是,可是韩大人今天后半日就来了,正在里面等着娘娘呢,我还想着你们今日要是还不回来,我就要给公主府送个信去了,韩大人看起来挺好的,没见出什么事啊?”
正说着,就听得里面一声惊呼,接着又一声惊呼,前细后低,然后有稀里哗啦的声音,好像是把矮几撞倒,上面的东西翻落一地的声音,还有闷闷的人摔倒的声音。
71温馨一刻
芙琴和绿琥听到响动那么大,顾不得娘娘刚才谁都不准进去的吩咐,一起冲了进去。
只见里面果然如意料中一般,一团乱七八糟,只是不光矮几被踢翻,矮几上面的东西滚落一地,连她们家娘娘也在地上趴着呢,下面还压着那位据说是出了事的韩大人。
韩嫣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侧头看到陈娇的两个侍女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口,十分不好意思,尴尬笑笑,用手肘撑起身子,轻声道,“娘娘,娘娘?咱们起来说话吧。”
陈娇侧身直接跪坐到旁边地上,抓着韩嫣不放手,韩嫣还是起不来,只好坐在地上,用手在身后撑着。看看陈娇的花猫脸,“娘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见我就冲过来,撞得我,哎。”
他刚在房中听见陈娇回来了,就起身相迎,结果陈娇一见他面这个激动啊,尖叫一声就冲了上来,先撞倒了矮几,再撞倒了他,最后把他当成肉垫压在了下面。
韩嫣措手不及,全身被摔得生痛,不过痛归痛,心里十分欢喜,暗道才这些日没见她怎么就变得这般热情了?
这时发现不对劲,陈娇两眼和兔子一样,通红通红的,眼里还蓄着泪水呢,眨眨眼还会滚两滴出来,偏又满脸的喜色,说喜色都含蓄了,应该说是狂喜。
心中很有些遗憾,料想若不是那两个侍女忽然闯进来,陈娇搞不好还得抱着他亲两下以表达喜悦之情。
问道,“娘娘,你怎么了?”
韩嫣料想得不离十,陈娇看到他真是喜从天降,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欣慰惊喜了,忽然抱住他脖子,凑过去脸贴着脸使劲磨蹭了一下,“韩嫣,你没死啊,太好了!我才在宫中听御史大夫杜周急急忙忙的去向陛下禀报,说城阳王扣留了你带去的人,还,还害死了你。”
说到这里,心有余悸,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摸了摸韩嫣的脸颊,指尖上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温度和润滑,欣喜感叹道,“真是热的啊!”
韩嫣的脸有点红,对她这个明显是在辨别自己是人还是鬼的动作很无语。
眼角余光看到芙琴与绿琥已经小心退了出去,悄悄松口气,“消息竟然传的这么快,我就怕你知道了要着急担心,所以飞马赶回长安,还没进宫见陛下就先来见你,谁知你还是这么快知道。娘娘,累你担心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有密报回来说你被城阳王杀了?”
“此事说来话长,你听到的陛下的密探是如何回报的?”
陈娇仔细回想,“我就是出殿时听见御史大夫杜周来向陛下说‘徐州琅琊郡密报,城阳王反悔前言,不愿以邑分封诸子弟,杀了陛下派去的使节韩大夫,韩大夫的众随侍官员均被扣在了徐州’。”
韩嫣“嗯”了一声,“差不多,那密探也没有探错,我的那些随从现在也确实是被扣在徐州呢,只有我一人回来了。
这本是意料中事,陛下颁旨推恩,要诸侯将手中的土地分封子弟,以地侯之,使彼人人喜得所愿。名义上是施德惠,但实则是分削其国,又有几个能真正愿意?
梁王,城阳王说是因亲慈同生,自愿以邑分弟,其实不过是被朝廷挑出来先行此令,给天下诸侯做个样子的。
一来心中肯定不愿,二来也有其他诸侯王的压力,自然会想尽办法的对此事拖延推诿。
哼,城阳王胆子不小,竟然想出了如此一个阴损招数。我去了后就一路敷衍,见了几次面都只是盛宴款待,美酒歌舞,就是不肯涉及正题。
我便在奇怪,他这样拖又能拖到几时,时间太长,惹恼了陛下,随便给他安个罪名,派兵去征缴的话,他一个小小的城阳国又能抵得甚事。
却原来是打着找机会杀了我,将过错都推到我身上的主意!
幸亏我为着谨慎起见,提前买通了他国中的两个臣子,才在他火烧驿馆的时候先得人报信儿躲了出来。
否则后果难料,我要是真被他杀了,那到时还不是由他随便说。我要连夜进宫去向陛下说明此事。”
陈娇擦冷汗,“好险,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赶快进宫去见陛下,告诉他你历经千辛万苦,方才侥幸逃脱,不过已是心力交瘁,起码需要休养大半年才行,让他另外选派贤能去城阳国吧,咱们不去了,我半条命都被你给吓没了。”
韩嫣侧头微笑,过了一会儿又轻声讨饶道,“娘娘,能不能容我起来了,坐在地上很难受的,被你那些侍从们进来看见也不好。”
陈娇一愣,辩解道,“我是看见你没死心中高兴,所以就亲切了些。”
韩嫣点头,声音仍是十分轻柔,“知道,这里要是没其它人就随你,可你那两个侍女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半日了。”
陈娇连忙拍拍衣服站起身来,扬声唤人进来收拾一下,再打热水来给她洗洗脸。几个侍女一直在门外原地打转,因她们娘娘和韩大人的姿势太过暧昧了,不但不敢随意进来,还得在外面给把守着,这时忽听陈娇唤人,都长出一口气,立时进来收拾。
韩嫣也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站直了正色道,“我还是得回去徐州一趟,这个差事是我当初特地向陛下讨要的,如此半途而废岂不可惜,且要声名颜面无存。”
陈娇很想告诉他,你本来也没什么好名声,无存就无存吧。
不过不好这么当面打击人,只得婉转道,“名声是身外之物,还是安危比较重要,况且这有什么可惜的?难道陛下答应等你办好事情回来就另外给你封赏?”
韩嫣微笑不答,等到两个侍女伺候陈娇洗好脸又退了出去,细细看了看她,才道,“娘娘眼睛都肿了,害你这般难过是我的不是?你早点休息吧,我不能耽误,这就要进宫去见陛下,娘娘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陈娇叹口气,心知自己建议的这个做法太过夸张,韩嫣要是被吓一次就立刻撂挑子不干,那表现得可也太过胆小无能,自己虽不介意,但刘彻肯定要恼,只怕还会被朝中的大臣们耻笑。他自己肯定也不愿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就这样算了。
很舍不得,一直送他上马,韩嫣骑在马上忽然道,“我记得娘娘你在徐州西面有一处田庄,回头借我用用,我要放些东西过去。”
陈娇对他向来大方,“成啊,我回头就派人去传话,你随便用,那庄子送你都行。”
72、小气的陛下
恋恋不舍的送走了韩嫣,陈娇默然无语,回去静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吩咐人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她刚才大悲大喜的,心绪激动又乘马车走了很远的路,累得很,该休息了。
又让派人送个信儿去馆陶大长公主府,和母亲打个招呼,告诉她自己已经回了长门宫。
看芙楠几个满脸的欲言又止却也没心思多说,只告诉她们自己没事,需要静静,你们也去休息吧,有什么话都明日再说,就将几人都打发了出去。
自己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琢磨这一天忽上忽下,峰回路转的变故。
以前竟然都没有觉得,韩嫣其实一直对自己都是那么的周到仔细,温柔忍让,就算有时受了欺负实在不满忍不住会抱怨几句,那也都是嘴上说说的事情,说过就算绝不会和她当真。
那么骄傲肆意的一个人,能做到这样有风度耐心实属不易,可见他也是用了真心的。自己这个傻瓜,怎么直到现在才注意到。
韩嫣这次遭遇如此惊险,从琅琊郡一人赶回来讨救兵,却还能记得先来见自己,然后才进宫去见刘彻,这表现真的没话说,满分啊。
方才急匆匆的说了几句话,就送他离开了,此时方回过味儿来,韩嫣被自己压在地上躺了半天,竟不急不恼的,还告诉她‘这里要是没其它人就随你……’,当真有趣,原来他这么会说话。
想到这里不禁抿唇微笑,韩嫣可真是漂亮呢,风尘仆仆的赶了那么久的路也不见邋遢憔悴,还是那样的神采毓秀,实在是越看越喜欢。
只盼他顺顺利利的将徐州的事快快解决掉,莫要再遇到什么凶险才好。
陈娇本来在这男欢女爱方面非常的‘胸无大志’,一心想要效仿她的母亲,准备再过上两年,刘彻彻底把她这人忘在脑后了,她就去个离长安远点的地方,置办一处舒适的田庄产业,再悄悄养个看得顺眼,人家也情愿的小白脸,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十分满意了。
没想到中了大奖,知情识趣,风采翩翩,俊得没边儿的韩嫣自然是比那还不知在哪里的小白脸要强上无数倍的。
最主要的是二人情投意合,这感情可以说是这几年慢慢滋生出来的,并不如何激烈,可是如美酒佳酿,有日久香醇的趋势,不禁大赞自己很有先见之明,当初刚和韩嫣打交道时,不就是和酒有点关系吗,这多好的兆头啊!
只是韩嫣这一趟来得匆匆忙忙,话都还没有说清,略有些遗憾。
陈娇翻个身,闭上眼睛,不急不急,来日方长,慢慢来,先睡觉吧,明日还得回去母亲府里,请她老人家帮忙派人打听打听消息呢。
馆陶大长公主已经很久都不太掺与朝中的事情,忽然让她派人去探听这些事情还有些难度,一时半会儿的得不来什么消息。
正巧没过两日霍去病就来拜访陈娇,说道他已去找了几个宫中的老御医问过,都说贯众、降香、朱砂、雄黄等几味药材运用得当了确实是有防治阻隔疫病的功效。
不过那几人也都只是耳闻,没有真正试用过,说不清几种药材应该按照什么分量配比,团成药丸能存放多久。因此想找记有药方的医书来看看。
陈娇便将自己的那卷简牍拿出来,嘱咐道,“这是我前两年特意派人去各处搜罗来的,只此一卷,我还要呢,你让他们抄录一遍,原物可还要尽快还给我的。”
霍去病接过去,揶揄她道,“知道了,看你小气的,不就是卷书嘛,你不是早就看过了,给人家研读些日子又能怎样,这硬邦邦的东西,还能被他们吃了不成?”
陈娇笑,忽然想起韩嫣回徐州必然得带点兵丁去才行,也许霍去病知道情况也未可知。
遂试探问道,“上次在陛下那里听到城阳王对朝中的推恩令阳奉阴违,暗害陛下派去的使节之事不知怎样了?”
霍去病还真知道,看她一眼道,“韩大人没事,据说城阳王火烧他住的驿馆,不过提前有人给他通风报信,韩大人躲了出来,只烧死了两个下人。他自己掩人耳目的回来长安了。陛下从我舅舅的北军中调了一队人马给他,命即日启程赶往徐州琅琊郡,务必要让城阳王依照前言,将分封诸子弟的事情正经做了才行。”
汉承秦制,汉朝军制与秦大体相似。分为中央军和地方军,中央军又分为北军和南军。北军是汉军的精锐,南军则为守卫皇宫的部队。
听说刘彻把十分善战的北军派了一队给韩嫣,陈娇顿时放心,不过还有点疑虑,“韩大人他没事,那实在是太好了。只不过他从来没带过兵,也没有上过战场的,陛下怎么这么放心就给了他一队人马?”
霍去病答道,“我舅舅说没事,韩大人他曾是陛下的伴读,通晓骑射兵法,以前陛下就夸过他‘善胡兵’的,陛下最早想对匈奴用兵时,钻研胡人的兵器,阵法都是和韩大人一起,而且陛下每次去上林苑,那边的骑兵侍卫也都经常是韩大人在统领,带一队人马去徐州应该是不成问题。况且北军骁勇,打匈奴人都可以,更何况是去威吓一下城阳王,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解释了一通又挑挑眉毛道,“夫人你既然这么担心,干嘛不自己去问问陛下?”
陈娇轻轻拍拍胸口,微微一笑,“韩大人是陛下的伴读,我自小也和他相熟,所以那日听说他被人害了,心里很有些不安伤感。只是陛下国事繁忙,并不是我想见就能见的,如何能为些许小事去随意烦扰,我这两日正在担忧呢,你这么一说,我就能放心。多谢了。”
霍去病有点不满,“夫人,你和我说话就不用这么含蓄自谦的了,我看陛下他挺乐意见你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