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1976逃生记 作者:大脸师太

    正月里北大荒的风硬的像要在人脸上割刀子样,卢秀鸿用力把铁锹往冻土里砸进去,地上随之裂开道道口子，把刨出来的泥块统统垄作堆，自有挑着篮子的同志过来将其担走。

    隔着几步远便是出工的队员，大家嘴里哈出团团白气，浑身上下除了后背隐隐带着汗湿，前胸和肚腹都透着股凉劲,这种滋味真是永生难忘！

    “收工啦！”到了午饭的点,负责摇铃的记分员边走过库坝边吆喝着，铁锹往地上插,拍拍双手,所有人都朝着师团方向往回走。

    自打这次东北大旱，秋收完进入农闲后,上面就下了死命令，利用这个冬季在垦地附近圈定的地方兴修水利，以便蓄存防止再次出现之前高温缺水的状况。

    午饭是酸菜粉条炖猪肉，每次有这种得出死力的活，食堂少还是给些油水的。

    “唉！眼见要过年，今年看来只能在师里留守了”郭永祥端着饭缸坐过来“东北人这乱炖吃的我胃口都要倒了，想到腌笃鲜我做梦都会流口水。”

    “是啊！不过大家都走不掉，搭伙块过大年夜也挺热闹呗！”

    “卢秀鸿，耿连长驳了你吧！早就料到不会批准啦！你也够倒霉的，每次要回家总能碰上点事”倪俊刚和他的关系要好，正好拿他打打趣。

    卢秀鸿低头扒拉着饭听到这些话也只能悻悻然“早先为了攒钱，去年是帮郭有华看牲口，哪个晓得今年又出新花样，耿连长说让我写家信，他会帮忙寄出去”把碗里的饭股脑吃完“趁着有时间，我去趟隔壁连队，看看我爸那有没有什么话要带。”

    “去吧！晚点也没关系”倪俊刚和他是组的，反正那些活他少干点自己就干些，谁还没个事呢！

    守备师离他们住处不远，卢秀鸿疾走了刻钟就拐到集体宿舍，进门看他爸趴在炕上，唐叔正在帮他揉着肩，房间里散着浓重的红花油味“爸，你怎么了？”

    卢俊方这几天下河沟挑石头累的狠了，中午收摊回来便疼的连饭都没吃，半拉身子木得直不起腰，唐叔回头看了眼是老卢家的大儿子，搓完最后下就招呼他“来，年轻人，手劲大，给你爸把腰这片的红花油揉开，用点力。”

    “噢！”上前步学着样子先将油散在手心捂热，然后附上背部顺着同方向打起转，药力渗入皮肤带来阵阵酥麻“吁”卢俊方吐出口浊气，觉得整个人精神不少 “老唐，赶紧歇歇，辛苦你了。”

    “唐叔，这是怎么搞的”明眼人看就晓得这是累出来的，般这种重活连队很少会派到他爸这种岁数的人头上。

    唐广松靠在床边摇摇头“怎么搞成这样不重要，秀鸿，我看你还是回去走动下，如果可以最好把老卢弄到你们连队去吧！”

    卢秀鸿闻弦歌便知雅意，重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回去就找我们连长。”

    “阿大，突然过来有事情么？”

    “没有，上次不是说请探亲假么！后来因为全师大会战搞大坝工程，江海、京都还有卫市的知青今年都不允许回去，我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有什么要跟妈他们讲的，我打算写封信”卢秀鸿顺手又把他爸肩胛和背上揉了通，卢俊方示意可以起身他才停下。

    “告诉他们我和你都非常好，吃得饱穿得暖，让你妈妈保重，凡事要听组织上的安排，其他无非就是老生常谈，你看着写好了”爬起来半套着棉袄，拿起早已冷掉的馍吃起来。

    “嗯，我给你倒点热水。”

    “哟！这味道怎么这么冲呀！”牛二刚推开房门就被里间的药酒味熏得皱了皱眉“就你们两在，哦，卢秀鸿，来看你爸！怎么样，老卢，身体还吃得消么！”

    “谢谢牛队长关心，我还能撑得住。”

    “好，好，这样的态度就对了嘛！为了革命事业，没有条件都要创造条件上，轻易就被困难打倒那还叫什么锻炼”他笑眯眯地转过脸“老唐，你也是，连队整个冬天要用的柴禾攒的怎么样了？这个重任压在你肩上组织可以放心么！”

    唐广松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牛队长，你若担心的话可以上山监督我，当然最好能给个定数，我大老粗个，不晓得少才算尽够。”

    “哪里，老同志办事都靠谱领导也是清楚的”他嘿嘿笑着，扫到卢俊方手上的馒头“老卢，慢慢吃，要晓得我们连队伙食那可是真不错，行，我找常征他们还有事，会打铃记得赶紧下沟。”

    唐广松冲着关上的门冷笑声“团里只是让各小队自己积柴，他为了邀功倒把整个活都揽了下来，还代表组织！嗤！”

    卢秀鸿放下暖壶转过身，他不是十□□岁的冲动小伙子，看着喉结滚动、艰难吞咽的父亲，他晓得在落实去向之前，能做的也只有是忍耐！

    ***

    窗台上已经积了寸深的雪，屋内屋外真是冷暖两重天，卢秀华兴奋地压低声音跟他二姐讲“我怎么都没见妈做这个菜呀！”

    “笨蛋，被你看见自然也会被人家看见的喽！肯定是阿姐跟妈偷着弄的”卢秀玉夹了块猪耳朵小口小口地嚼下去“妈，你们是不是昨天半夜关着门卤的，怎么不叫醒我呢！藏得也好，我连味道都没闻到。”

    梁慧兰拿调羹舀起红烧萝卜里的肉，分给几个孩子“吃还堵不上你们的嘴啊！这都是你大姐带过来的，出去千万不好乱讲的噢！”

    “当我们傻么！阿华，人家问你年夜饭吃的啥！你怎么说！”

    卢秀华放下筷子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年夜饭？朋友帮帮忙噢！要不是我大姐回家时从山上采的野菜，我们几口年到头就只能靠国家发的冰蛋尝尝味了。”

    “胡说，吃的不好脸怎么红红的？”

    “精神焕发！”

    “怎么又黄了？”

    “防冷，涂得蜡！”

    两人通彩衣娱亲，逗得梁慧兰和卢秀贞都是哈哈大笑，这冷冷清清的年总算有了丝热乎气。

    几个菜吃的又快又干净，连菜汤都被饭拌得滴不剩，吃完以后梁慧兰谨慎地把里间的窗户打开些，想要把室内的香味散掉“哦哟！”只是没料到顿饭的功夫，窗户外就都是存雪，推开积下来的都被搓向楼下，害怕有人正好出门被砸到，赶忙开的大些探出身体看了看“要命来，路上怕不是要有尺厚了，怎么这么厉害。”

    卢秀贞、卢秀玉和卢秀华吃饱饭正是没事干，都挤过来朝弄堂口看去，两侧的房顶和门框入眼都是白茫茫地片，衬着星星点点地灯光还蛮有意境的“没想到下雪天这么美啊！我还是第次看到呢！”

    “那是你长在南方，要是在东北，现在那雪搞不好都要到膝盖的。”

    “真的么？那大哥他们走路不方便啊！”

    “常走的路肯定都有人勤扫的，这时节有河的地方也都冻上了，北方人冬天可会玩了，滑雪、溜冰、凿冰钓鱼，比我们在这干瞪眼看可有意思呢！”

    “哎！我就再想你阿爸的腿会不会发病”听他们聊天，梁慧兰也凑了过来，这话出口大家都开始担心起来，什么时候才能家团圆哪！

    转天早，卢俊方的妹妹卢敏洁和姑父蒋永祥带着两个孩子蒋毅、蒋伟上门拜年，自从运动过后，他们为了避嫌走动并不，今早是年初，晓得初二大嫂、二嫂惯例都要回娘家，两个人才过来坐坐的。

    光景不好，上门也拎不出什么像样的，作为姑姑卢敏洁带了小块有花样的布，说是给秀玉做个假领头用。有来有往，梁母还礼也是秀贞从皖州寄回来的卷棉布，这年头真正值钱的是的确良和涤料，所以这种看就是村里出产的，人家也不会有怀疑。

    蒋毅过年十六，按道理今年就要分配下乡的，现在这乱了吧唧的，居委会也没给他安排，就只好暂时待在家里听信，到了大舅家，看到表姐、表妹他有些局促，可跟卢秀华又没什么共同话题，只好僵坐在那里盼着大人赶紧寒暄完。

    蒋伟瘦瘦小小的看着也就十二、三，进门嘴倒是挺甜，秀贞招招手让他过去，给了几个山上捡的松塔，让他自己去剥松子吃，于是他在心里立刻发了张好人卡给大表姐。

    当初批/斗卢俊方时，卢俊常和卢敏洁虽说没有真的说出要划清界限这类话，但也没有出头帮老大辩解过，所以三家关系相处起来总是疙疙瘩瘩，江海人要面子，年到头总归要走动次，姑嫂两个唠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家常也就散了。

    初二四个人穿戴整齐拎着省下来的冰蛋出了门，他们去的是梁慧兰的大弟弟梁建功家里。等进了屋子秀贞偷偷跑到厨房递给舅妈个布兜，里面是大海之前给抓的山鸡，搞得梁舅妈都不敢伸手，还是大舅进来同意后她才拿的。

    在娘家梁母是不可能留下吃饭，左等右等梁建业和梁慧梅也没出现，无视了老二两口子的挽留，带着孩子们又原路返回南区家中。

    路过隔壁弄堂时，群人围着的中间哭声震天“阿炳，阿炳，你哪能这么狠心的啦！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呀！”

    卢秀贞仗着身材娇小挤进去看，块白布搭着的床板下盖着个人，有个三十岁的妇人在旁边涕泪直下地嚎着“早上出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中午就这样躺着回来啦！”

    “大嫂，节哀啊！我们厂里也很痛心的，阿炳这是因公牺牲，回头龙华寺那边公家要出面开追悼会的，切丧事都由工会操办”看着干部样的个眼镜男弯□子跟阿炳嫂保证到“阿炳的儿子我们工会会直帮他养到大的，你放心吧！所有的电力职工和人民群众都会记住他。”

    阿炳嫂的声音低了些，看到再也不动的丈夫还是忍不住抽噎起来“我婆婆哭的厥过头了，麻烦你们帮我找个医生来看看她行不行。”

    “已经去叫了，阿炳嫂，那我们还是先把阿炳抬进去放着好不好，人口杂，这还落着雪，敞在这里不合适。”

    “呜呜！阿炳哪！阿炳。”

    眼镜男看这次她没有阻挡，赶紧招呼几个工友起过来，把死者弄进了房间，周围的人这才议论开“电力啊！说是早上检修电塔的时候，塔塌下来被压死的。”

    “塔怎么无缘无故会倒的啦！电塔不都是铁的么？”

    “有人说雪下太大，树都被压倒了，铁的怎么就不能瘫呢！万正好那段锈掉呢！”

    “这么讲太牵强了吧！”

    “稀奇古怪事情了，阿炳嫂算好命的，以前她男人能挣，现在出意外也有单位帮着养小孩，算是有个保障。”

    “是啊！单位不错了，阿炳至少能放心了，回吧！这雪冷死了，邻居场，落葬的时候来烧点雪箔表表心意好来。”

    梁慧兰拍拍卢秀贞的胳膊，脸可惜地默默回到家中，这才叫世事无常，还有什么比亲人好好地在身边值得珍惜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