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念玉第14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又何谈分享?
见念玉不语,范悠然无奈地抿着嘴,突然笑了,说:“我从来不敢奢望你这样的人会还我感情,既然如此,便陪我去吧。陪我出席菊会,从此便不欠我的命。日后哪怕是我死在你面前,你也可以看着不救。”
念玉心底一沉,凝视着他毅然的神情,怔怔道,为何你要如此执著……
一阵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白色的衣衫轻轻飘起,几缕黑发不经意地缠绕在他白皙干净的面容上,念玉不由的点了点头……那张俊颜瞬间扬起了轻薄的嘴唇,淡淡地笑着,好像一朵孤独的绝世黑莲浮出水面,怒放中带着一抹沉痛的哀伤。
入了九月,天气渐冷,秋雨时常润物着大地,牡丹败了,兰花谢了,就连荷花也躲到了湖水下面。只有菊花,在蕊寒香冷,百花凋零时,怒放于漫山遍野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一枝枝,一簇簇,一团团,在寒风中微笑地绽放着,黄的,粉的,白的,柔软得像肌肤一般润滑。太阳高高的挂在天空,阳光不似夏日的炙热,却晒得人懒洋洋的,昏昏欲睡。我靠着软垫,撑开沉重的眼皮,眨了眨,顺着被吹开的帘子,望向田野,满地的金黄,几个农民在地里收获着丰收的喜悦。女人背着孩子,被晒得黝黑的面容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念玉怔怔地看着,忍不住就扬起了嘴角,这样的一生,是否更加幸福。
“醒了?”耳边的声音拉回了她的心绪。
“嗯。”女子点点头,错了错身,坐直了腰板。这些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的生活,除了睡觉,就是睡觉。连到了九月初九都没有察觉,一大早就被拉上了马车,发束零散,身上穿的还是昨日看书的白衣。反正是跟范悠然出门,既然他不嫌自己丢人,念玉更加觉得无所谓。
“你还可以睡会儿,山下有我的别庄,你可要去梳洗?”女子愣了下,反映慢了半拍,才想起摇摇头。
他温柔地看着她,面容爬上了几丝淡淡的笑容,一双宝石般明亮的星眸泛着暖暖的宠爱,说:“你只有在没睡醒时,才对我没有敌意……”
女子捋发的手指一僵,浅笑着“我哪里对你有敌意?”
“嗯……没有敌意,应该说是无视……”念玉愣住,忽地抬头,正看到他低头看她,莲眸深邃得看不到眼底。有些无奈,冥念玉厌烦这种明明没错却感觉错死了的感觉。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按着绿娥的肩膀起了身子。
“你要做什么?”他见她起来,吓了一跳,急忙压住她的袖摆。
念玉回头,做了个鬼脸,笑着说:“太闷了。反正不远,下去走走……”
脚刚落地,他已经跃出三丈,平静道:“一起……”
念玉沉默不语,沿着路边行走,树叶随着秋风悠悠的飘落到地上,一片两片,在田梗上,在小山下,在他们之间,他保持着固定的距离,恰到好处,恰到得让别人替他心痛。女子闭上眼,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何苦,又何必?不禁想到,如果是大哥,他可会这样选择笑着忍让?不,他不会。他那样的人,要么是不顾一切地去爱,要么是毫无退路地去恨,而且,他不会让我看到他的痛,因为他不想她痛。念玉突然很感激老天让自己遇到的人是大哥,如果不是他,在这样一个封建社会,自己可能会承受得更多一些,而不是变得越来越没心没肺。
突然,一阵凌乱的马步由远及近,打乱了片刻的安宁。马声越来越响,踏在地面,像擂鼓一般,冥念玉刻意站得靠边,范悠然走过来,护在她的前面,整个马队片刻间便从他们眼前经过,扬起阵阵灰尘。过了一会儿,为首的骑士突然折回,那是一名年约二十一二岁的年轻公子,一身浅蓝色的华服,手握金鞭,面容柔和,气度高华,含笑的眼眸落在了范悠然的身上。
“范大人,你怎么还在路上?”
范悠然表情平静,淡定道:“小王爷认为在下应该在哪里?”
蓝衣男子轻笑出声,说:“悠绣他们早就住到马场去了,我以为你会在那里……”
“呵呵,悠绣是妃,在下是臣,怎可说在一起?”
蓝衣男子面色尴尬,敛起笑容,正色道:“悠然兄,你这个速度怕是赶不上午饭了……”
他神情淡然,轻松道:“小王爷先去吧……范某要陪个朋友……”
华服男子这才注意到后面没精打采,普普通通的冥念玉,愣了片刻,疑惑道:“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竟让悠然兄误了菊会时辰?”
念玉根本没有察觉到那边的状态,出神地看着天空,几只乌鸦飞过头顶,很可爱的乌鸦……她沉思着,白皙的脸上爬上了几抹淡淡的微笑。
“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念玉吸吸鼻子,虽然有风,太阳还蛮大的,还是回车上吧。刚要转头,却被眼前的状况弄得有点傻眼。蓝衣男子面色窘迫,瞪大了一双明眸,介绍道:“在下姒风凡,请问公子何府?”
女子怔了怔,仔细消化着刚刚收到的讯息,范悠然眼中闪过几丝笑意。嘴唇微抖,强忍着某种情绪。
“家父姒统玉,不知公子何宗……”姒统玉?念玉心中默念,好像很耳熟,貌似这里叫姒国……
姒风凡终于受不了她的大条,年轻的脸庞染上一抹尴尬的红润,转头看向范悠然,却见后者大笑出声,纯粹的笑,干净的笑,从未见过的范悠然的笑。
姒风凡愣住了,冥念玉也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急忙拱手说:“在下冥念玉,凡王爷,幸会……”
话音刚落,俊容公子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一脸的不可置信,呢喃“你也没有那么丑嘛……而且看起来,也不如传闻中那么坏……”
冥念玉无奈地撇撇嘴,调侃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凡王爷还是不要如此早下结论……”
他神色一呆,不太好意思地拍了下额头,和善道:“风御和锦绣都是小孩子,他们要说你好了,我才要考量三分……”忽地像是想到什么,指着范悠然惊讶说,“你们……”后半句在冥念玉突然变冷的视线中,没有讲出。眼神一沉,凝视着女子浅笑的容颜,多了几分谨慎。
片刻后,冥念玉主动打破沉默,慵懒地揉了揉了眼睛,淡然道:“我饿了,还是争取中午前赶到吧……”否则带着一个范大人,再拖着一个凡王爷,未免太引人注目。更何况,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行头,还真是满“简朴”的……
姒风凡的马队已经折返回到他们面前,为了赶路,大家决定骑马。挑了半天,念玉选了匹毛色亮丽的棕马,使劲一跃,双腿一夹,小跑了两步,感觉不错。
“你真会挑,这马是刚入棚的,还带着点野性。”姒风凡笑着提醒,神情有些诧异。
“不烈的马还不会骑呢……”念玉蓦然回头,脸色嚣张,声音却慵懒地温和如风。
“豪爽……”他赞道,不经意看向范悠然,却见后者温和的眼眸染上几抹不快的冷意。
“走吧。”她长吁口气,别有深意地看了眼范悠然,说,“我想我应该是醒了……快些走吧。”
他身子轻颤了一下,抿着嘴唇,扬鞭一甩,马儿扬蹄,飞快地跑了出去。念玉夹紧马肚,轻轻拂了拂棕马鬃毛,使劲一蹬,追了上去。一阵秋风袭来,吹散了如墨的发丝,扬起一道柔和的弧度,小棕马很争气,不一会儿就超过了他们,心口郁闷在瞬间散去,冥念玉大笑着回头,却对上了那双凝视着她的背影发呆的眼眸……
官道上,原本应该是平静的日子,却因为这三个玉树如风的公子,不时地让耕地里务农的庄稼汉抬头驻足,春栾马场就在附近,他们早就习惯了官家小姐的宫行队仗,但这一次,却不自觉地追逐起那几抹身影,明明连脸都看不清楚,却被一道道慵懒的声音吸引。哪家的人,可以笑得如此张狂?哪家的人,可以挑衅得如此随意……
深秋的峦山是一片金色的海洋,树木的凋零覆盖不了菊花的灿烂。美丽的舌状花形迎着阳光,笑得温和,黄|色筒状花冠的颜色或深或浅,混杂着七彩的眩目,高雅淡洁地展现它的风姿,气韵翩然。硕大的花瓣上残留几滴昨日的雨露,轻轻地滚动,在暖暖的阳光照射下好像点缀着钻石的珠宝,锦上添花,摄人心魂。
花团锦簇的马场之内,一群身着锦服的公子们彼此谈笑风生,几个花枝招展的名门淑女轻摇团扇,捂住嘴角,笑得嫣然,娇滴滴的声音带着勾魂的韵味。又到了九九重阳日,又一年的满山菊花灿烂时,虽然马场已经聚满了圣都内拿得出手的才子佳人,但是菊会却没有正式开始,
身为主办人之一的范悠绣,茫然地站在菊苑门口,一身如菊的黄|色宫装,一头如夜幕般漆黑的长发,一张如桃花般红润绝色的玉容,一双深不见底的琥珀色眼眸焦急地眺望着远方,心里不停地默念,莫非没有收到我的信?为何他没有提前过来……莫非那个公主,又拖住了他……纤细的玉指不经意间掐出了几道红痕,眼眸浮上一层淡淡的水雾,一想到那个女人住在范府,心口就会很痛,她为什么要来……这是他们的菊会,她有什么资格来?她讨厌她的介入,她已经拥有了一切了不是吗?为何还要介入她仅有的净土……
直到菊花的尽头出现了几个模糊的身影,范悠绣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颜。但只是一瞬间,心情便跌入谷底。走在三个人中间的女子一袭白衣,裤腿因为泥泞沾上了许多泥土,小巧的下巴轻微上扬,红润的薄唇一张一合,眼角的笑容不能算极美,却带着一股让大地为之失色的洒脱。如果不是左脸的那块清晰的黑斑,她会觉得,阳光怎么那么刺眼?女子边走边打着哈欠,一双半睁半眯的星眸清澈如玉,墨一般纯色的长发凌乱的披散在脑后,秋风袭来,扶起耳边的碎发,露出不和谐的面容,却不见主人闪躲,慵懒中带着一股淡淡的悠闲。好像这世上,没有入得了她眼睛的东西,即使是美丽的菊色,都不曾让她多看一眼。那一刻,范悠绣心中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怒火,凭什么,她那么的无所谓?
范悠绣主动上前,有礼道:“范大哥,姒大哥……”和善的微笑,凤眸一转,冲念玉道:“公主殿下……”冥念玉微愣,敷衍地点头,于她,没有深交的必要。突然,入口处一团五彩的花色吸引住了女人的目光,眼睛猛地一亮,直直地走了过去。
范悠绣一怔,上下看了眼自己的衣着,刚要说话,却见念玉目不转睛地擦肩而过。一阵尴尬,收回去了迎向她的小脚。看着眼前女子随意地撩起衣摆蹲下,双手小心翼翼地摸着彩菊,像发现疑问的孩子,面露不解。
“公……公主殿下……”
“嗯?”念玉应声,心里琢磨,还真是头一次看到不同色彩的菊花在一株上开放。
“我……”范悠绣神情一沉,受不了如此被人忽视,终于不再对她说什么。抿着嘴转向范悠然,当视线落到他衣衫上的污痕时,身子轻颤了一下,莲花公子何时以如此不净的样子出现在大众面前?更何况今日到场的都是圣都名流。压住心底的积郁,她平静道:“悠然哥,我们进去吧……”声音柔和如春风,吹散了地上的残菊。
范悠然一愣,凝视着眼前温柔的女子,心思却飘到了那个蹲在地上毫无形象可言的冥念玉身上。世上的女子不是都应该如悠绣般温柔吗?为何念玉却不是……总是倔犟得让人心疼,哪怕对自己下手都从不留情。即使自己把心掏出来给她看,都换不回她一道在乎的眼神;即使自己拿恩威相要挟,也不过是一句丝毫没有愧疚的“欠定你了”。为什么……她就不能稍微同其他女子一样?这样的她,让他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她,一旦失去,又要怎么去追?
“念玉,你在研究什么?”一道没心没肺的声音响起,总算打破了三个人的僵局。遇上姒风凡,真不知道是好是坏。念玉浅笑着,赞叹道:“你不觉得这花很神奇吗?”如果是在现代也就罢了,古代也有嫁接技术?
“你是说彩菊呀,范大人早几年培育的品种……”
“哦?”她垂下眼眸,显得一下子没了兴致。如果你不爱一个人,那么就不要让他觉得你们是合适的。否则,只会越陷越深。拍了拍手起身,看着一身黄|色华服的范悠绣,诧异道:“你们为何还不进去……”
后者浅笑,应声道:“在等公主。”话音刚落,她便后悔了。虽然对方是冥国公主,但自己好歹是太子侧妃,入了范氏族谱的范氏之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对上那双不卑不亢的冷漠眼眸时,就会觉得,那个胎记不是长在她身上,而是自己身上,很是难堪。
念玉歪着头,看着那双美丽的凤眸射出一道含怨的眼神,和善地笑道:“我不过是履行一个承诺,待一会儿就回去……”
她神情微微凝住,有些怔忡。
“不可。”一道不容拒绝的声音强硬地传来,冥念玉面无表情地看向范悠然的方向,越过他,凝视着远方的菊花小路,眼神好似秋风般冰冰凉凉。
良久,大家沉默不语,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声道:“我把普通的芽连接在一起,培育出这种不同品种、不同色彩的菊花在一株上开放的彩菊。”
念玉不置可否,心中了然,喃喃道:“原来是芽接……”
“芽接?”他眼睛一亮,重复着,说,“嗯……就叫芽接吧……”一双欣慰的眼眸落在女子冷冰冰脸上,看了很久。
59
骑射
所谓菊会不过是交际宴会,女子互相攀比,男子彼此结交,赏赏美景,吟吟诗词,恭维几句便可以落幕。第一局乃咏菊。或许是听闻冥念玉曾经在巴国教训过傅洛栩,几乎无人邀她启口,一是想刻意漠视冥念玉,二是历年菊会诗局全是由公主姒念雅夺魁,若是被冥念玉搅乱,未免太丢圣都面子。所以整个咏菊会场,大家处处小心冷落她,生怕她插嘴,而冥念玉也十分配合地默不做声,半眯着眸,小口地饮着花雕。桌面食物渐渐被主人清空。范悠然浅笑着,看着身旁可爱的念玉,不经意间伸手去拂下了落在她额头的花瓣。冥念玉身子一僵,大梦初醒,像是警觉的刺猬竖起了身上的保护,脱去了平静的笑容,冷淡许多。
范悠然的手停在空中,眼前的女子就像是空气,他抓不住,只能任由她一点点溜走,消失,转过头,正巧对上悠绣越来越冷的眼神,嫣红的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缝隙,一字一字说得清晰“素闻念玉公主琴艺高超,能以情动人,让天地失色,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听到?”
冥念玉一怔,放下手中酒杯,抬头迎向范悠绣审视的目光,想了想,笑道:“虚名而已,不足挂齿。”说罢转头自顾自地闲散起来,委婉地拒绝了对方的挑衅。
姒念雅虽然在巴国吃鳖,但毕竟对冥念尘有情,又了解到他十分疼爱妹妹,自然要多加维护几分,客气道:“念玉妹妹谦虚了,如今正是一日中最明亮的时段,还是先赛马后执琴比较应景。”
公主发话,范悠绣不好多说什么,视线还是落在了马场西侧,不知是深情望着她的悠然哥,还是怪冥念玉不识抬举?
马赛?念玉眼睛一亮,几匹高头大马被牵了出来,野性十足,磨蹭着前蹄,不安分地在场中间慢跑。前方立了标靶,莫非是射箭?她忍不住扬起嘴角,死气沉沉的面庞熠熠生辉,瞬间便清醒了。一个人喜欢一件事情并非精于此事,念玉喜欢驯马,却不精于射箭,即便如此,却丝毫不影响她学习的热情。更何况对于一个不在乎别人看法的人来说,自然不懂何为丢人。
范悠然眉头一皱,看着冥念玉流露出期待和自信的笑容,试探性地问道:“念玉爱好骑射?”
冥念玉心中一动,她确实爱好,但水平一般,冷淡敷衍道:“还好。”
“可想参与?”
她面容一喜,忍住心底跃跃欲试的痒痒,摇摇头“不想。”斟酌再三。还是老实呆着比较保险。
但是总有一些人不认同你的忍让,黄莺般好听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语调温柔,却隐含挑衅“久仰冥国战士的勇猛,据说无论老少男女都能骑善射,不知道公主殿下怎样?”
念玉手中酒杯停在空中,忽地抬眼凝视着范悠绣,一双慵懒的明眸渐渐变得暗淡,染上几分看不懂的漠然。踌躇了片刻,爽朗地回道:“我大冥女子从来不输男子……”
“那么,今日是否能让本宫开开眼界……”女子指尖微扬,白皙的手背落下一条淡淡的红痕。冥念玉皱着眉头,不认同地凝视着那张倔犟苍白的面容,沉默了良久……
“悠绣,你不要胡闹。念玉途中受过重伤,不适宜进行剧烈的运动。”范悠然打破了僵局,旭日般阳光的脸庞多了几分认真。
“重伤?”红润的薄唇微微启口,凄凉一笑,任性道,“才听风凡殿下说你们一路上策马狂奔,欢声笑语,没想到还身染重伤?”话音未落,一片哗然,范悠然沉下眼眸,凝视着那双含泪的美目。众人的焦点瞬间从冥念玉的脸上移到了范悠绣的怒容上,窃窃私语,早就看不惯那个身份卑贱的女子以范氏之女荣登太子殿下的东宫,如今,人家正主未婚妻回来了,你一个已婚女子有何资格在这里叫嚣?你又凭什么与公主同坐?更多的人采取看好戏的姿态默不作声。对于世家子弟而言,范悠绣和范悠然骨子里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如果不是介意范悠然,谁又会对范悠绣笑脸相迎?要知道,这帮贵族子弟最在乎的便是出生的卑贱……
但是令他们失望了,一阵秋风袭来,清新的空气中飞舞着片片黄菊,白衣女子突然起身,没有居高临下的愤怒,没有争强好胜的嘴脸,只是淡淡地微笑,一张略带残缺的容颜沐浴在花瓣的摇曳下,精致小巧,自信灿烂,让众人有片刻的窒息,如果说此女奇丑,那世上又何人美矣?至少,此时此刻,阳光下的黄菊洒在她的身上,好像是天然的凤衣,把一身黄|色宫装的范悠绣衬托得无比暗淡。轻轻地,女子抬起头,左手已经拿起软鞭,右手把玩着碎发,含笑的看着一脸不快的范悠绣,说:“你若真想看,便叫你看看,玩玩而已,不要大动肝火就好。”
顿时,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存在了,好像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人存在,随意地说着劝慰之话。范悠绣身子不稳,强颜欢笑道:“本宫一时冲动,言辞过厉,多谢公主殿下赏脸……”
念玉摇头,轻叹“错,我本就无聊,只是碍于闲杂人等众多不便发作,还要多谢你的成全。”不卑不亢的应声,没有丝毫的奉承,更没有一点的同情,一下子把对方归为闲杂人等。范悠绣轻瞥了下嘴角,迷茫的大眼清澈了许多,似乎刚刚从梦中醒来,看向范悠然的视线中带了几分悔意。但是已经迟了,冥念玉走到马场中央,斟酌了一会儿,挑了一匹躯干壮实,四肢修长的棕色宝马,纤细的手指轻拂着马儿的鬃毛,后者一声长鸣,完全不理会主人的示好,啼叫了几声,前蹄刨着泥土,十分不耐。白衣女子眼睛一亮。温和的视线染上一抹不服的趣味,拽住灰色麻绳,左脚一蹬,腰身一拽,干净利落地坐上了马背。马儿后蹄仰起,不停的甩动,围着马圈跑了起来。白衣女子夹紧马肚,俯着身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好像已经胸有成竹。
范悠然在一旁仿佛雕像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总是很大胆的女人。攥着拳头的手心渗满汗丝。在南朝,女人骑马是不常见的,更何况是驯马?世家子弟瞪大了眼睛,看得心惊肉跳,轻视的目光渐渐布满赞赏,眼前的女子不管外貌如何,风评怎样都已经不再重要,那一身天下无我的气势、软硬不吃的态度和一双沉着冷静的眼眸,让众人惊艳,也难怪冥国立她为储君。至少在娰国,这样的女子太过稀有,又或者在当今世上,又有几人可以做到这么随意、慵懒、自我……这么不成体统……而更令人赞叹的是,这种淡然完全是浑然天成的潇洒,没有一丝的刻意,掩饰……
……
马儿昂首嘶鸣,腿蹄轻捷,三足腾空、飞驰向前,让人看得触目惊心。白衣女子却依旧面容平静,严肃认真,脸部贴着鬃毛没有一点要放弃的架势,霎那间,众人一声惊叹,马儿加快速度的跳跃,冥念玉一个不稳,侧挂到马肚上方,双手紧抓着缰绳,一点点向上收缩,冰凉如水的眼眸射出骇人的冷漠。范悠然心底一揪,站了起来,袖摆不经意地抽动,浑身僵硬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一张满是汗水的小脸从马侧露了出来,范悠然长吁口气,那个该死的女人总算回归到马鞍原位。
一片掌声响起,凌云飞驰的天马之上,白色女子的衣衫随风舞动,淡淡的笑容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映衬着周围的菊海,比明媚的阳光还要眩目、剔透,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黄|色海洋中的雪白身影,追逐了太多不可置信的目光,就连范悠锦也不禁露出了钦佩的眼神,这个女人是疯子吗?怎么可以对自己那么狠?突然想问自己,女子,到底该怎样去活?
棕色宝马的步伐渐渐平稳,冥念玉坐正了身子,接过马夫的弓箭,仔细斟酌了几下,算好角度。左手握弓,右手取箭,将箭梢卡在弦上,箭头从左手的虎口穿过,箭身贴弓身,平左臂,右手向后拉动弓弦,将弓弦张满后,冲着远处柳枝的方向仰射出去。按照规定,射中柳枝的不算赢,一定要把柳枝射断,然后飞马前去将射落的柳枝接下,才能算获胜。所以念玉二话没说地都冲着柳枝跑去,刚到一半时才发现根本没有射中,又折返回来。顿时,周围响起一片喧闹的笑声,包括范悠然,只是这笑声中多了几分欣赏和宠溺的情绪。如此精彩的驯马之术,即使没有射中也让人不由得扬起了嘴角,因为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感受到了骑射的乐趣。
这世上,有几个人敢放下身段如此张扬随意地在众人面前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更何况她的身份还是尊贵的公主。尽可能展现自己会的事情,又努力去完成不会的东西,让围观众人觉得感动,又忍不住赞赏。大姒祖先创办射柳的目的是什么?不是为了攀比,更不是为了竞技,而是要一种单纯的快乐。这一切,她做到了。菊海之中的白衣女子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让看着她的人都想上去比试一番。片刻后,冥念玉□的棕马高昂着头颅,配合着主人做第二次出击。瞬间,念玉用力拉弓,腰后仰15度又是一箭。“啪”的一声击中了柳枝树皮,但是却没有断。那张略显疲惫的小脸上染上了几抹沮丧,皱起眉头,思索着问题。三次为上限,她终归实力有限,没有过关。无奈地跳下马匹,却诧异的发现周围的视线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好像是温暖的阳光洒在自己的脸上,没有鄙夷,没有轻视,更没有不屑。
她有点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友好,神情一怔,脸色微红,三发不中,是不是有点丢人了……
范悠然急忙上前接住她的弓箭,紧张道:“感觉可还好……”
冥念玉微愣,点了下头。不经意地看向范悠绣,却看到后者用一双哀怨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她,突然感到一丝无力,冲范悠然冷淡道:“范悠绣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都与我无关,所以请不要把我扯进来。”
范悠然猛地一怔,也转头望过去,垂下眼眸,无奈道:“自然与你无关。”
入夜,马场的□挂满了闪亮的宫灯,冥念玉换上干净的衣衫,一头如墨的亮发用一根紫钗束起,小巧的脸庞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精致。
“姒王爷又派人来催了,主子还去前庭晚宴吗?”绿娥满脸的愁容,从晌午到现在,已经打发走许多慕名而来的陌生人,这次小姐明明还没有以前出风头呢,怎么还惹来了苍蝇?莫非姒国人的喜好比较怪异?
冥念玉没有听进去绿娥的抱怨,低着头看着自己的云英黄裙,拽了拽薄纱式的袖子,无奈道:“我的衣服干了吗?这种裙裾飘飘的南朝服饰,穿起来怪怪的……”
“呵呵……”绿娥浅笑着,说,“我看着也觉得陌生……”
冥念玉眨了眨眼,摆手道:“算了,就这样吧。”转身趴到床上,没有形象地揉着小腿,撒娇道,“绿娥姐,我浑身快散架了……”
绿娥摇摇头,不置可否道:“中午可是把奴婢吓死了,这要是出点什么事情,我们都没命回家了。”
冥念玉全省起笑容,白璧无瑕的面容染上几抹哀伤,想起了远在边关的大哥,心头一堵,轻声自言自语道:“回家……回家是一定要回去的。”
范悠绣站在门口,看着那名被传闻成鬼面胎的女子,光滑的侧面轻轻抬起,朦胧的视线落在遥远的天边,坚定的目光,棱角分明的轮廓,好像在想着什么故事,但是这个故事中没有她,或者说这个女子眼中没有她。这个意识让范悠绣的心底如同翻江倒海,不是滋味,想起刚才悠然大哥对她说的话,心底好像被小刀划出了一道伤口,虽然不深却不停地渗血,那句“与冥念玉无关”的维护,彻底地打破了她温柔的伪装。范悠绣不是神,她只是一个为爱忧愁的女子,所以她讨厌冥念玉。在她的感官世界里,如果没有冥念玉的一句喜欢,她又怎能被送入宫中?而如今,她仅有的悠然哥哥的温存也在一点点被眼前的女子夺走,她怎能笑着对她说,我不怨你?
“冥……公主殿下。”
绿娥一愣,看着不请自入的范悠绣时,眼中闪过一抹不快,在冥念玉的示意下,没有发作走出了屋子。冥念玉敛起忧伤的情绪,站起身,客气道:“有事吗?”
“念雅公主要宴请殿下,我正巧刚刚见过悠然哥,便顺道过来。”
“哦……”拉长的尾音听不出女子的想法,范悠绣忍着心底的厌恶,笑脸相迎道:“殿下如若不嫌弃,一起过去可好?”冥念玉垂下眼眸,思索着该如何应付。她看得出范悠绣不喜欢她,所以本着一报还一报的原则,她也决定不喜欢她。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她一向冷血,想了想后还是觉得没有必要维护二人的关系,冷淡地回绝道:“不好。”
范悠绣瞬间愣住,积压许久的怨气在此刻爆发,一张薄粉敷面的艳丽容颜变得扭曲,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冷笑道:“冥念玉,你不要以为悠然哥哥对你好,便可以目中无人。更何况,他根本不可能喜欢你这样的丑女的……”
冥念玉眉毛一挑,好笑道:“你太看得起在下了,你的悠然哥哥愿意对谁好便对谁好,从始至终都是与我无关的……”
然悠绣的身子顿时僵住,看着眼前说得理所当然的冷面女子,越想越觉得气愤。她凭什么如此理直气壮地拒绝公主的邀请,就因为她骨子里的血统吗?心底那道刚刚被伤到的痛处又疼了一下,凭什么她可以拥有仰望一切的权势,凭什么一个丑陋的女子也可以吸引住众人的目光,凭什么她站在这里好好地为所欲为,自己却要承受宫中的尔虞我诈?
60
刺心
“绿娥,送客。”
“等一下。”范悠绣突然大声嚷道,寥若晨星的眼眸染上了几抹寒意,故意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何长公主一定要你南下圣都……”
冥念玉身子轻颤了一下,停下欲走的步伐,转过身,冷冷地盯着她,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些。心底一动,一字一字问道:“你想说什么?”
“呵呵。”她抿嘴浅笑,宽大的绣摆缓缓一摇,故作姿态的转身,金色的凤冠映衬着大红色的宫装显得素雅高贵,款步姗姗地向门外走去。小巧的玉足落到门槛时突然回头,柳眉如烟,翩若惊鸿,琼姿花貌,明眸善睐,一张红润的樱桃小嘴微微扬起,嘲讽道:“范悠然会娶你不过是想拖住你,把你留在南朝。储君?女帝?天大的笑话罢了。冥念玉你不过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而已,你懂什么叫作工具吗?就是用完后可以丢弃的人,所以,你比我还不如。哈哈……”整个大厅回荡着女子放肆的笑声,这笑声中带着一抹绝望的悲伤,失态的范悠绣似乎在安抚自己,不停地呢喃重复着,“范悠然不是真心喜欢你……”
远处的松树下,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白衣翩翩,玉树临风。范悠然冷着一张脸,纤细的手掌不经意间折断了一旁的松枝。他望着失笑的悠秀,越过她,深深地凝视着那个一脸茫然的黄衫女子,淡淡的哀伤爬上了她倔犟的容颜。他捂住心口,突然一痛,原来真的不可以随便造孽,否则便会有报应。这一刻,他突然想回到从前,回到生命的开始,陪着那个小女孩看书,习琴,研谱,一切都回到那个美好的春天,没有后来,没有误会,没有阴谋,更没有这原本就不够单纯的开始……
“范悠然拖住我,有什么好处?”冥念玉垂下眼眸,冷冷地启口,故作镇定地声音中含着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颤抖。她早就预感到这里面隐藏着什么,如果一切与母亲有关,那么养育之恩是不是可以彻底清了?为何在给了她一个无比幸福的童年后,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放弃她,是恨吗?对谁?对父亲?还是其中有难言之隐,这群人要的到底是什么……
“你想知道吗?可惜宴会要开始了,我们一起过去可好?”范悠绣抬高了下巴,心中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这世上她拥有过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所以范悠然的宠溺是她赖以呼吸的全部,如今,连这个都没有了,那么范悠绣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
冥念玉不语,紧咬着嘴唇,嫣红的薄唇渗出了几抹血丝,已经麻木的感觉不到疼痛,心底很乱,如果范悠绣知道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与太子有关?忽地一怔,冥念玉犹豫了,她要拿怎样的立场去面对与她交换人生的姒风赐,那个一出生便失去光明的孩子。
整条路上,冥念玉一言不发,像是个被掏空的木偶,失去了往日的灵气,心底五味剧杂,一个愿意用亲生子的性命保住她的女人不可能在十五年后选择放弃她,那么为何要留她在姒国,冥国储君只有在皇上去世的时候才会显得尤为重要……一愣,她惊讶的瞪大了双眼,父亲驾崩……父亲会去世吗?十五年来,她一直以为母亲已经原谅了父亲,原来竟是自己错了。这个世界上最难说清楚的便是感情的事情,一个女人当初有多爱你,便可以做到有多恨你。只是为何要选在十五年后……猛地一怔,念玉停住脚步,像是想通什么,喃喃道:“绿娥……”
“奴婢在呢。”
“当初远天镖局几百条性命被政府镇压,你可曾恨过那个告官之人?”
绿娥歪着头,想了想说:“当然会恨。”
“那如果那人是你身边之人呢?比如……你深爱的人……”“小姐怎么想起问这些?这种为了自身利益,没有良心、出卖兄弟的人我根本不会去爱他……”
“那么……如果你们有孩子了呢?”
绿娥顿时呆住,略带哀伤地说:“即便那样,也无法原谅。他害了我家族几百条人命,如果我还跟着他,哪有脸面对死去的兄弟……”
“可是如果你杀了他,你的孩子也无法在你家族中立足,因为他的身上流着他的血,他的血上沾了太多的性命……搞不好,那个孩子怕也难以保全……”
绿娥惊讶地看着念玉,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喃喃道:“主子今天是怎么了,竟问些奇怪的事情……奴婢没有经历过爱情,但是如果真是那样,想必会非常心痛,因为爱过,才更难以原谅。”
“难道会是这样吗?”念玉不停地摇头,自言自语着。母亲长达十五年的忍耐莫非是为了保全风赐,她早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只是无奈于两个襁褓中的孩子。景福帝可容得下害死亲子的罪臣之子?
冥念玉攥着拳头,使劲掐着自己才不会被心底的绝望弄乱了步伐。这个世界上她在乎的东西不多,但是父母却代表了全部。他们给了她完整的生命,毫不吝惜地付出自己的感情,让她不受世俗的眼光快乐地成长,让众人羡慕这个原本应该被遗弃耻笑的孩子。但是,如今他们却要走上两条路的尽头……
为什么会这样?父亲当年真的错了吗?如果换做他人,谁会做出别的选择?他确实负了母亲,但是却成全了整个冥国。但是母亲又何尝有错?一个娇生惯养的尊贵女子,陪着心爱之人颠簸流离,辗转战场数余年,付出了无悔的青春,却在功成名就之时,看到丈夫为了联盟的利益再娶她人,自己亲生哥哥的性命也葬送在丈夫手中。并且这个她最爱的男人,还夺走了她父亲将近四分之一的国土,她可还有什么心情继续去爱?或许,早在当年母亲狠心地刺伤亲子的蓝眸时,便已经给出了所有的答案……
灯火通明,众人见冥念玉步入大堂纷纷站起身子相迎,晌午的一场射柳比赛让圣都子弟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个笑容明媚的女子,但是现在的冥念玉却顾不得这些,迷糊地坐上了主位。直到眼前一片明亮通透,才赫然发现自己就在范悠绣和范悠然的中间。
范悠然忧虑地看着心不在焉的冥念玉,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你若想知道什么,回府后我全部告诉你,可好?”他的手像小时候那样捏了捏念玉的手心,让她安心,后者身子僵硬,神情恍惚地忘了收回自己的手,怔怔的看着他,说:“我只想问你……你现在一定要告诉我,这次的事情与巴国有关吗?”
他神情一怔,垂下眼帘,点点头说:“太子其实并未出使西域,而是前往隋城会晤冥念尘,你说这该与巴国有关还是无关?”
霎那间,细润如脂的面容变得惨白,不敢置信地确认道:“姒风赐现在在隋城?”
“嗯。出使西域只是名头,至于想瞒谁,以你的心思应该看得清楚……”
冥念玉整个人彻底呆住,两弯似蹙非蹙的烟眉深深地聚拢在一起,贝齿把薄唇咬破。范悠然大惊,急忙用袖口去擦血迹,却被她一把拍开,喃喃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谁为什么要这样……?”
冥念玉凄凉一笑,讽刺的扬起唇角,幽幽道:“冥念尘……我的大哥……”
范悠然小心地,看着她,无奈地劝慰道:“不要难过了念玉,在权力和利益面前,亲情如同薄纸,太脆弱了。这些事情早在几年前便已经筹划……”
“是吗?”瞬间,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滑过冰凉的脸颊、嘴角、下巴,滴到了布满瘀痕的手上。
“念玉!”范悠然大惊失色地叫道。
“呵呵,我没事……只是突然发现,这世上不只是亲情如同薄纸一般脆弱……”干涩的喉咙一点点咽着咸咸的泪水,深刻地提醒自己,冥念玉,你是一个懦夫,因为你在哭泣。冥念玉,你是一个傻子,怎能在没有见到大哥前就妄下结论?但是,为什么心口还是会忍不住难过,身子不由自主地轻颤,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念玉,你怎么了……”范悠然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的女子十分陌生,太过狠绝,又让人看着十分可怜。怎么会是可怜,他从没想过会在她的身上用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