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念玉第15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样的词汇。此时此刻,他只想不顾一切地抱住她,狠狠地揉进自己的骨髓中,告诉她,念玉,你还有我,所以请不要哭了,每一滴泪水都好像在我的伤口上撒盐,钻心地疼痛,却又找不到医治的办法。
范悠绣撇开头以抚琴为借口走到了大厅中央,她受不了再坐在冥念玉身旁了,悠然哥那双深情的眼眸彻底地把她的心戳穿,那种恨不得此刻就是为了冥念玉死了也无所谓的绝然让她彻底地绝望,心中的嫉恨无处发泄,用笑来掩饰更多了几分悲凉,双手拨筝,一缕缥缈哀怨的琴音缓缓传来,女子凄凉苦楚的声音给原本灿烂的菊海笼罩上一份浓重的愁郁。一曲作罢,众人称赞,她痛恨地望着面容清冷却挂着泪水的冥念玉,喃喃道:“本宫才疏学浅,哪里能与冥国公主的天音可比,就不知道公主殿下是否赏脸让在座之人领略一番。”
范悠然一怔,眉头紧皱,为难地看着泪流满面却默不作声的念玉,这样的状态怎能出场,以她的心性可会做出出格之事?刚要出口却被冥念玉拦住,她平静地用袖子擦干净未施粉黛的容颜,眼若秋水,毫无情绪地走了下去。范悠绣一惊,本能地让出座位,她坐在木筝前,如削葱的玉指轻轻地抚摸一根根琴弦,好像在追忆日夜的情思,闭上眼,韵律悠扬的曲调响起,但是不知道为何却让听者闻之心酸,好像有满怀的伤心之事无处可诉,深深地被歌者压在了自己的心底。
心不再坚韧一碰就破损
我用牵强的微笑掩饰那些裂痕
笑容有多深伤害就能有多深
现实啊总是太残忍
梦不再单纯总是乱纷纷
一个女人的内心有谁能看得真
自问我从来没有负过任何人
哪个女人不想爱得安安稳稳
我想一辈子只爱一个人
在我心里只留下一根针
可是这不断的聚散离分
总在捉弄我脆弱的灵魂
每一段回忆都像一根刺
一点一点堆成一个字
多深刻的伤痕多美丽的花纹
随时都会来临的隐隐的疼
每一段回忆都像一根刺
一点一点堆成一个字
用左眼看成爱,用右眼看成恨
为何我的感情总不能完整
瞬间,女子紧闭的双眼流出了两行清泪,一发不可收拾。拨弄琴弦的手指有些颤抖,她忍不住了,真的好痛,真的好疼,这种把握不定的聚散离合总在捉弄着她脆弱的灵魂,大哥你在哪里?我看不到你,为什么我摸不到你……即使是从鬼门关口捡了条命回来,为什么在我身边的还不是你……
范悠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为何会如此难过?冥念玉何时变得会在人前展现自己的悲伤,是什么样的痛,令她情不自禁?好像看到一只被拔了刺的刺猬,白净的皮肤上是一点点红红的伤口,却没有流血,只是小坑,被这秋风吹得开始腐烂,生生地疼。他捂住胸口,原来他不是没有心的,只是这颗心不知何时已经遗落在她的身上,再也拿不回来了……只好陪着她一起痛,陪着她一起疼……
61
入宫
深夜,冥念玉收拾好行囊直奔山下,冷风迎面袭来,吹醒了逐渐模糊的意识,从出生至今,决定重新活过的她心中只在乎三个人,而现在,这三个至亲之人却站在等边三角形的顶端,无法跨越,又各怀心思。父亲的宠溺,母亲的疼爱,大哥的深情,填满她枯燥的人生,缺失一个,便不再拥有完整的生命。
官道已封,渭水岸边江枫如火,江上渔火二三,已是深夜时分,渔人还在辛苦工作。踏上小舟,船行似风,却不觉得冷,乌鸦的啼叫自凝重的空气中一声声传来,滑过水面,撞进冥念玉的耳中,分外刺耳,寒冷的夜静得更深更沉,月亮西斜,清冷的月光使万物显得孤寂,天上的繁星亦如清霜,一颗颗凄绝冷绝。
“圣都枫桥已到。”憨厚的渔民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心不在焉的黄衫女子,走夜路本就危险,还是两个女人,多少不太放心。
“谢谢。”女子的声音很淡,却很舒服,努力地撑起一抹笑容,转身离去。拉长的裙摆,纤细的双肩,直挺的背脊,让人觉得怜惜,又感到疏远和敬畏。此女是谁,无人知晓。但是她留下的一首诗,却在整个渭水岸边传开,仿佛把那夜的景色刻画在人们眼前,让人感叹此情此景此人心碎。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栾山县外菊花会,夜半无心到客船……”
圣都的街道此刻是一片宁静,月亮爬上了树梢,朦朦胧胧,随意地拂过满地的落叶,显得整个古城十分萧瑟。与此大相径庭的是范氏门前的灯火通明,两匹矫健的宝马后面是镶着玉龙的宫车,奢华灿烂。冥念玉止步,迷离的眼神闪过几分阴冷的气息,沉默良久,一声尖尖的嗓音从园内传来,道:“公主殿下,咱家刚说要去马场迎接殿下……”
冥念玉一怔,抿嘴不语,大脑顿时清醒,平静道:“公公?”
李司德一愣,审视着眼前故做镇定的冷面女子,心中不由得惊叹几分,这双眼睛真是让人觉得熟悉,只是到底像谁呢?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急忙谦卑道:“皇上听说公主已经入都,特意从别庄归朝,让奴才来接公主入宫。”
冥念玉恍然,果然是冲着她来的,思索着该如何应对,看了看两旁不苟言笑的士兵,白净的脸上爬上了自嘲的笑容,道:“已是夜深,是否拖到明日更好?”
李司德一听,急忙后退两步撩袍跪下,夸张道:“皇上见公主心切,怕是一分也拖不得。”
冥念玉垂下眼眸,至少从血缘来看,她也算景福帝的外孙女,便沉着回道:“那走吧。”
李司德愣住,本以为还要花些功夫,却没想到冥念玉立即爽快地答应了,片刻后才想起谢恩。
入宫
皇家宫车里,绿娥轻轻地揉按着她的额头,后者微微张开疲惫的眼眸,掀起帘子,看着那座美丽虚幻的范氏府邸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好像是诀别的仪式,然后毫不留恋地闭上双眼,未来的路突然变得看不到尽头,但还是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大不了就是变得一无所有,她又不是没有经历过。想到这里,女子的面容总算爬上几丝轻松的笑容,没有希望,便不会失望。
大姒宫位于城东北部的龙首原,呈不规则长方形。全宫自南端丹凤门起,北达宫内太液池蓬莱山,为长达约一千六百米的中轴线,轴线上排列着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三个主要建筑。两侧采取大体对称的布局。夜已过半,远方的亭廊被初生的朝阳静静染红,两旁寂寞无声的华服侍女如同一张张美丽的水彩素描,不真实却存在着。黄衣女子的面孔好像戴了一个沉默的面具,没有表情也没有生气。迷茫地、惶然地、惆怅地、悲伤地穿过含元殿的深深宫墙,带走了一片沉闷的、窒息的、高贵的、矜持的味道。
步入殿堂,太监尖细的嗓音响彻耳旁,明黄的衣角映入眼帘,老人一头如雪的白发,淡漠地回头,那双眼睛明明是黑白分明,盈满了可亲的笑意,却在一瞬间让念玉觉得凶狠尖锐。那一刻,念玉好像想起了许多事情,这个人也是他的血亲,如果没有十四年前的那场意外,如今她或许是依偎在他怀里的幸福少女,但是那只是假设,因为人生没有如果。她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把菊会、悠然、大哥全部抛在了脑后,平静地漠然地微笑,滴水不漏地维持着该有的风范。
景福帝眯起双眼,遏制住心底的诧异,这个女孩一点也不像小时候的景玉,随身而带的脱俗之气更像他的长子姒筹玉,尤其是那双清澈的眼眸,如出一辙。
“冥念玉?”浑厚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底气十足。
“是。”念玉平静地回复,清冷的视线落在这个在位长达四十年的儒君身上。
豆蔻华年,淡扫蛾眉,不卑不亢,景福帝的嘴角微微扬起,明明是个不招人喜欢的孩子却让他无法讨厌,两人像是比试憋气似的沉默良久。直到李司德步入大堂,恭敬道:“皇上,卯时到了,该用早膳了。”
景福帝一听,左手背后,右手宽大的丝绸袖口上镶嵌着一条口吞东珠的金龙,耀眼奢华。银白色的胡须上下浮动,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道:“赐坐。”
冥念玉谢恩后乖巧地坐好,折腾一晚也是饿了,对皇上并不客气。
景福帝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慈祥的笑意,问道:“听闻你在菊会上给那帮世家子弟上了一课?”
冥念玉诧异地垂下眼眸,默不作声,才刚刚发生,皇上便已知道。她不想去想前夜的事情,大脑自动过滤掉他的声音。努力地吃着东西,好像在啃某人的骨肉。
西北边界,刚刚大胜归来的冥念尘打了好几个喷嚏,不禁莞尔一笑,莫非是念玉想他了?冷漠的唇角微微扯动,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扬起马鞭,命令道:“曼虎,整顿三军,择日回朝。”
曼虎一愣,急忙问道:“殿下不与我们同路?”
黑色甲衣的矫健男子沉沉一笑,说:“我要去南朝……”邓、赵、孟三国已平,念玉,我来带你回家了。粗糙的手掌使劲攥了攥宝马的缰绳,如果不是因为分别,他从来不知道世界有两个字,叫做思念。
清晨,小鸟叽叽喳喳地在庭院里快活地歌唱,稍稍减缓了大殿中沉默异常的气氛。李司德弓着身子站在一侧,心底小声地嘀咕着,单单陪着景福帝就已经够让人压抑了,如今又多了个冥念玉,十五岁的花季年龄,怎么沉着得跟个老头似的,实在是怪哉怪哉。
被念叨的女子毫无察觉,明眸紧盯着棋盘,佯装认真地对弈。她不敢抬头,害怕面对那双锐利的眼睛,一想到自己的身世便会觉得心虚,太子与大哥在隋城会晤,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启程回都,他们到底达成了什么,又到底要置谁于不顾。心不在焉,一子偏差,瞬间兵败淮河,无奈地撇撇嘴,浅笑道:“皇上好棋力。”
“呵呵……”景福帝平静地审视着眼前女子,虽然表面波澜不惊,却难掩下棋时的谨慎,她为何要多思?
“念玉,你母亲可好?”
黄衫女子一怔,垂眸道:“前阵子身子微恙,父亲日夜陪伴,现在应该是好多了。”
“呵呵,他们从小感情就好。”平淡的话语听不出一丝讽刺,冥念玉忍不住忽地抬头,却发现那双穿透人心的黑眸闪过几丝难以察觉的戾色。
“你与风赐同岁,可惜他不在圣都。”
念玉安静地附和,视线落在皇上垂在胸前的一串绿松石珠上,翡翠色的光泽映衬着一缕太阳的斜光,显得分外刺眼。这便是万人之上的皇帝,这便是没有任何理由便能定你生死的男人。
“不过话说回来,念玉,你何时生辰?”
一愣,当年待产之仆全部被灭口,福玉公主又是辗转数月才回到圣都,想必不会如实禀报风赐生辰,便诚实道:“正月十五……”
“哦,倒是个好日子。”念玉心中一凉,看着眼前苍老的男子,正月里正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他却经历了丧子之痛,孙儿还是半年后才捡回来了。这种恨,怎么能忘?也难为他能在仇人之女面前维持如此高的姿态了。在这宫里,怕是凶多吉少,便起身告辞,一夜未睡,大家都需要休息。
景福帝没有拦她,恩赐进住紫宸殿,冥念玉赶紧谢恩,拖着疲惫的身躯急速离开,背如芒刺,皇宫,果然是不适合活人居住。初生的朝阳染红了静寂的庭院,女子亮丽的柔发被吹起一道美丽的弧度,那双清澈如钻的星眸,升起一层淡淡的水雾。只有到了这里,她才感觉到了身上流着姒国的血液,是如此亲和着这片陌生的土地。父亲母亲,可惜你们的仇人是抚育我长大的男女,我恨不起来,只好不孝了……
黄|色的背影消失在宫门的尽头,踏着一片静静的斜阳,景福帝表情莫测高深,突然道:“司德,你觉得冥玉眠这个女儿怎样?”
李司德一怔,面带疑惑,说:“奴才看不懂。只是觉得其心颇深,处处小心谨慎,没有恭维更不曾献媚,不知是本身就沉默寡言,还是另有目的。”
“呵呵,沉默寡言,小心谨慎……她当朕是何人,既然能放任冥玉眠活了那么多年,自然有取他性命之道,莫非还要在这皇宫里对她怎样,真是脏了我这一苑的菊花。”
“皇上说得是。”
“不过……”景福帝双眼一眯,沉声道,“这个孩子与风赐生辰相差并无几日,看起来倒比他生得更像我姒人。”
李司德一惊,这话可不能瞎说,慎言道:“兴许是随了长公主的样貌,多了几分秀气。”
“是吗?”男子嘴角一抿,一字一字说得清晰,“近年来派出去寻人的探子无一幸免于难,如果不是巧合,那便是其中有鬼!”
李司德低头,不敢接话,想了想才道:“据说是冥念玉天生鬼面吓死产婆,所以当初临产之人才全部被处死。不过现在仔细想想,倒也有些蹊跷。”
“好一个鬼面胎竟也成了蒙混之法,司德,传旨,命福玉即刻回宫,这种时候,她倒是躲得真远……”老者的胸脯上下起伏,似是越想越觉得其中有诈。
李司德一听,急忙叩首,心中默念,随着太子殿下一日日长大,皇上心中的怀疑早就有了,如今又见到冥念玉,怕是当真要查实此事。但是,两国储君,天下安定,这种事怎能轻易决断……
62
景福
深夜,一轮圆月高高地挂在漆黑的夜空中,一辆精致的马车急速地使入大姒宫北门,绣帘上那两团飞舞的凤图让旁人驻足垂眸,恭敬地请安。华贵的中年女子缓缓步下马车,梳回鹘髻、戴金凤冠、华美艳丽的粉裙外罩透明宽松长纱袍,披帛飘曳,奢靡典雅。岁月没有在那张美颜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眉头微皱,浓丽中带着几丝哀愁。躲终归是躲不过的,这些年来,福玉一直活在欺瞒和内疚之下,十四年前的内乱,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她不曾经历过爱,也无法再去信爱。可怜的姐姐,无辜的大哥,所有的回忆像一把钥匙锁定了她的生命,从此止步不前。姐姐说一切都会变好,所以她一年一年地隐瞒,于父皇,她心怀不忍;于长姐,她心存怜惜;于风赐,她心里愧疚。很多个夜里,她都会从梦中惊醒,好像看到父亲手持长剑,一下刺穿孩童的胸口,旁边跪着的是绝望的姐姐。那时,她使劲抱了抱怀中的孩子,却依旧被汗水浸湿了衣衫。如果,只是如果,她早在当年便阻止了事情的发生,是否可以改变今日的踌躇。但是,于大哥又该如何交待?摇摇头,福玉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含元殿,他们曾想过,等孩子长大,父亲总要仙逝,将一切埋于历史的尘埃之下,是否就变得圆满,却没料到父皇身子骨还是那么健朗,而风赐却越来越难控制。长姐等不了了,因为念玉那个孩子也有了自己的心思,越想越觉得忧心,即使控制了过程,怕也难左右得了结局……
拖地的薄衫拂过遍地的柳枝,福玉的目光停留在含元殿的龙阁之上,记忆中金碧辉煌的大姒宫从没有改变过,而当年那几个在太液池旁追跑打闹的孩子却已经不复当年。她这一生不过离开皇宫一次,却从此难寻太平,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与世长辞,一个活如死人。回不去了,原来真的回不去了……那些曾经以为的美好,就像瞬间绽放的花朵又瞬间凋谢。抬起双腿,一步一步走了上去,她已经疲惫,剩下的只有听天由命。
昏黄的烛火下,景福帝好像一个垂暮的老人,懒懒地倚在宽敞的大椅上,慈祥而专注地望着眼前屈膝跪下的女子,时光流逝,连福玉都已经生出几根白发,孩子们都大了,学会了权谋,懂得了欺骗。那一刻他心底忽生悲凉,淡然道:“还记得你六岁那年,因为觉得自己不如景玉受重视在后宫玩上吊吗?我去了,你扑在我的怀里说,‘爹,我想你……’那一刻,我突觉心酸,好像就是在昨日发生的一样,而今天,却已经物是人非。我两个最引以为傲的儿女,一个去得太早,另一个……呵呵,不提也罢……”
“父皇,长姐一直生不如死……”想起过往,福玉失声,心底晦涩,这一切都要归罪于那所谓的爱情,好像一朵诱人的罂粟,美丽背后是淡淡的毒味。
“呵呵……”看着神情瞬间溃败的女儿,景福帝一下子领悟,不由得扬起讽刺的笑容,猜测和确认是两个概念,福玉,你好糊涂,竟是瞒了我这么多年……儿女情长,儿女私情,如果姒氏江山真的落入蛮夷他姓,不要说恨,单是从孝来讲,便是愧对列祖列宗,一句生不如死便可以让死人复活吗?
“罢了。你路途遥远地赶回来,回去休息吧。”
福玉一怔,才惊觉自己失态,看着面无表情的父亲,心底一紧,他越冷静才越让她揪心。还想解释些什么,话一张口便如鲠在喉,浑身没力,说些什么?说当初换子是为了保念玉平安,那不是坐实了此事的真相?如果死咬风赐并非异姓,可是父皇又没有问过,她若多话反生嫌疑。一时间,福玉整个人顿感无力,她本就不善说谎,如今又是面对自己的亲父。如果父亲严厉斥责还好,却是一声不响地沉默着,更加让她不知所措。为天子者,最忍受不了的便是欺君,为帝王者,怎可允许血统的不正……
含元殿外的庭院一片寂静,三三两两巡逻的士兵,波澜不惊的太液池水,一切都显得安详平和。福玉心口一酸,停下脚步,回头凝视着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大殿。想起曾经,一点点温暖涌上心头,仿佛恍若隔世,深深的酸楚弥散开来,父皇,女儿不孝……一生,她早已经做出选择,便无法再回头了,缓缓地跪下,冲着这个至高无上的地方深深地俯首磕头,长时间的没有起身。
良久,决然地离去,秋风袭来,吹起薄薄的粉衫,拂干了泪流满面的脸颊。福玉紧紧地攥了攥凤袖,对旁边的侍女道:“速诏洛栩进宫……”
李司德从远处走来,看到一个落寞离开的背影,心头一惊,他刚刚送走了统玉王府上的秦嬷嬷,也不知道公主都说了什么。想起刚刚景福帝捏碎的玉杯,不由得暗自踌躇,但愿公主没有再惹怒皇帝。景福帝对公主已经失去信任,接下来的大姒到底会演变成怎样的局势?李司德无奈地摇头,跟在皇帝身边也三十多年了,那群孩子竟是以如此的结局收场,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意想不到呀……
“皇上……”李司德的声音唤回了景福帝的思绪。眼前这名年迈的老者顿时恢复平日的冷漠威严,袖摆一挥,冷声道:“派死士……”
李司德身子一僵,南朝死士,有去无归,从未失手。只是有必要赶尽杀绝吗?急忙跪地,劝道:“老臣斗胆,望皇上三思。”
“呵呵,三思?”
“兴许事情还有回转余地……”
“余地?哈哈……司德,你怎么也变得如此糊涂……此等逆天之事定不能让外人知道,那风赐不死,还让他来夺大姒江山不成?”
“皇上,可是如今冥巴养精蓄锐十四年,稍有不慎便会一触即发。抛去外忧,若是太子失踪,引起国内储君之争才是大患呀。”
抉择
景福帝垂眸,这些他岂会不明白,但是身为国君,不要说坐实了风赐身份,就算没有弄清楚他的血统,也要宁可错杀,防止后患。宫廷之上,最容不下的就是踌躇,一念之差便是生与死的诀别。他最大的错失便是对当年筹玉去世的怜惜,否则也不会放纵风赐这么些年,现在想想,他真是老了,明明真相是如此简单,却本能地自欺欺人。原来,在他心底,也曾有过放任的想法。
如果,只是如果,十四年前福玉坦诚相待,可还会造成今日的后果?他摇摇头,讽刺地扬起了嘴角,黑白不清的眼眸瞬间寒冷彻骨,不能,因为他是皇帝。
深夜,一名蓝杉男子只着单衣,踏着秋的夜色,匆忙的赶往紫宸殿,心中暗自嘀咕,表姑不是去庙里闭关祈福,怎么会连夜赶回宫还如此迫切地召见他?眉头紧锁,实在是没道理。如今圣都内唯一的新鲜事便是范悠然、冥念玉和范悠绣的三角关系,会与此有关吗?好笑地摇摇头,对于傅洛栩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公主殿下……”他恭敬地行礼,在得到福玉的首肯后,坐到矮桌的一侧静听吩咐。
福玉挥退所有下人,看着眼前自信的男子,缓缓道:“洛栩,你觉得太子殿下待你怎样?”
傅洛栩愣了片刻,急忙道:“自然是好。”
“呵呵,在我面前,你不用隐瞒什么。更不需要奉承谁。”
傅洛栩摇摇头,浅笑道:“侄儿没有献媚殿下,只是实话实说。傅家虽然名列四大世家之一,但是从血缘上比不过姒王爷,从威望上比不过姜氏女,从底蕴上更比不过江南范氏。如今,傅家之所以一点点爬到现在的位置,离不开表姑和太子殿下的辅佐,即使说是恩重如山也不为过。”
“呵呵……你倒看得明白。那么,如果哪一天,太子没有继承大统,傅氏又会怎样?”
傅洛栩呆住,眯起双眸,踌躇事情的可能性。景福帝血脉单薄,姒王爷对皇位似乎并无太大兴趣,太子即位已经成了默认的事实,难道还能生变?犹豫着说:“侄儿不懂……”
“呵呵,不用你懂,你只要记得只有风赐在,才能保住傅氏的千秋大业……”
傅洛栩有些糊涂,把疑虑压在心底,应声道:“侄儿明白。一切听从公主吩咐。”
福玉点点头,无力道:“我近日心中总感觉惶恐不安,你速带人去官道接应风赐,他这次身边并未带多少随从,要是出事了就麻烦了。”
傅洛栩一听,松了口气,浅笑道:“姑姑还当太子是小儿不成,不要说山野贼人,就是大内高手也不是他的对手,哪里还用我接?”
“速去。”一声厉喝,傅洛栩神情呆住,他从未见过公主殿下露出如此认真严肃的表情,怔忡地点头,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莫非太子殿下惹出了事端?这大姒之中又能有几人威胁到风赐地位?他想不通,完全没有一点头绪。视线停留在眼前满脸愁容的女子身上,他不敢问,因为他看得出,公主并不想说。
从宫中告辞,来到东宫校场,早在三年前,太子殿下便开始圈养高手,随意挑了三十名心腹,连夜离都。傅洛栩看看天,不由得担心,近日连降大雨,倒真不好确定太子到底到哪里了……
冥国九年,十一月初,一封军函震怒整个朝廷,出征贺丹的三万大军在暗城被大贺氏的一只奇兵所败,损失惨重,骠骑将军上官文吉下落不明。大姒时期的贺丹本属东胡族系,是鲜卑的一支,以聚族分部的形式过着游牧的氏族社会生活。迄今为止共分为八个部落,悉万丹、何大何、伏弗郁、羽陵、匹吉、黎、土六于和日连。随着大姒解体,冥巴独立,曾臣服于南朝的贺丹也自誉为漠北的大国,但其生存环境十分恶劣,十五年来,一直与冥国小过节不断,但是碍于实力薄弱,从未敢公开挑衅冥国。所以此次上官文吉也不过是为了震慑作用才前往暗城边界,却不料遭到突袭,十分蹊跷。如今战败之辱已经坐实,让冥玉眠大动肝火。一怒之下下旨亲征,二皇子冥念世留守都城,急诏储君冥念玉回都。由于事发突然,再加上有人刻意隐瞒,当冥念玉收到这封迟来的信函时,冥玉眠已经踏上了征战北伐的路程。
紫宸殿被接连几日的小雨妆点得哪里都是湿漉漉的,绿娥跺了跺满是泥土的鞋子,抱怨道:“十一月明明是隆冬之季,却下起了大雨。南方的天气真是怪异。”
冥念玉摇摇头,浅笑着“吩咐灵春,怎么来的再怎么回去。”
“扑哧”,绿娥捂嘴笑了,说:“折腾来折腾去还是回去,真不明白当初王妃为何执意要公主南下。”
念玉垂下眼眸,暗道,如果我在蜀地,怎么能让父亲北伐?母亲,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不过灵春说,他们在官道上收到了巴国信函,隋城已定,大殿下在来朝的路上。”
念玉的神情略显恍惚,为何大哥并不知道自己入都的事情?莫非她寄过去的信都没有收到吗?
“不过如今蜀地无主,二殿下不是决断之人,公主确定要等大殿下来吗?”
“公主……”
“公主?”
“嗯?”冥念玉恍惚了片刻,才回过神,怔怔道,“……等……”她有太多话需要去问他,所以不得不等。冥念玉并不是个放不下事的人,但凡事要求个明白,如果大哥当真负她,即使痛苦,即使心疼,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63
孔雀东南飞
十一月中旬,一场落地即化的雪雨降临圣都,一名白衣女子沉着地走向含元殿,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她不如表现出的那般镇定,脚底蹒跚,一脸的凝重。终于要来了吗?冥念玉自问着心底另一个声音,大哥来了,就在这金碧辉煌的含元殿内,为何她却有些无助的心慌?至少他来了不是吗?放弃了归国的大庆,放弃了前方的残局,独自一人连赶夜路来到南朝,她,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柔软的手心布满混杂着雨水的汗水,松开又攥住,攥住又松开,好像要抓住什么,却又感觉涨然若失。
夕阳西下,含元殿测室的横梁上紧绷着一排排绣着图腾的画布,室外粉红色的光线通过画布的过滤,在屋内舒缓地蔓延。空气都被染成了新鲜的红黄|色,仿佛刚刚被血液浸泡。
冥念尘一身黑服,一动不动地站立在众人面前,挺直的脊梁,棱角分明的面容,深邃的双眸落在女子的脸上,原本刚毅冷薄的唇角轻轻地扬起了一抹弧度,淡淡的笑出了声音。
景福帝微怔,眯起莫测高深的眼眸,有些诧异冥念尘的态度。他一直觉得这个孩子够狠,也够冷,好像他记忆中的另外一个孩子,呵呵,是风赐。所以他不认为他会有关爱弟妹的情怀。
冥念玉凝视着那丝挂在大哥唇边的笑意,轻唤道:“大哥……”话音未落,就觉得喉咙哽咽,发不出声了,远离故土的委屈一下子涌上了心头,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你可知道我曾经几度徘徊于生死的边缘,你可会体会到我无助时候的颤抖,你可曾听到一次次在梦中对你的呼唤……
冥念尘眉头微皱,缓缓地走向她,高大的身影盖住了她的影子,一双大手,圈住了她瘦弱的双肩,越来越紧。瞬间,所有的控诉化成深刻的想念,腐蚀着她的大脑,她的心。念玉闭上眼,所有的愤怒化成拳头,狠狠地打在他的后背,一下一下,湿滑的面容抵着宽厚的胸膛,什么都不去想,努力地吸吮着他的味道,仿佛这样,便可以填满空虚的心底,耳边突然回响起大哥曾经的话语。
爱情,意味着长相守,
意味着两个人永远在一起,不论是活着还是死去,
就像峭壁上两棵纠缠在一起的常春藤,共同生长繁茂,
共同经受风雨最恶意的袭击,
共同领略阳光最温存的爱抚,
共同枯烂腐败,化做坠入深潭的一缕缕烟尘。
它的崇贵需要两股庞大的激|情,两颗炽烈的心灵。
真正的爱情是无坚不摧的。不论是天上的神明还是地狱的命官,都不能让他们屈服,
因为它本身就是天堂,代表着生命最崇高最健全的境界。
(摘自大明宫词。)
“念玉……”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女子身子一僵,缓缓抬头,透过缝隙,看到大哥身后站着的范悠然。明亮的面孔,是如此熟悉,又莫明的陌生,那上面不再徐徐绽放出柔和的笑容,本来生动的脸颊因为悲伤而失去了颜色和内容,一双眼无神地落在她放在大哥身上的玉指上。
“念玉……”大哥扯动了下嘴唇,满眼心疼地捧起了她的脸庞,摆正念玉看着别人的面容,粗厚的手掌上下摩擦着,道:“让三妹受苦了……”
一怔,冥念玉拉回了自己的视线,余光仿佛看到范悠然干净的衣角微微抖动着,眨了眨眼,让眼泪倒流回去,手指扶上自己脸上的大手,轻轻地揉按,她欲言又止,明明是满肚子的牢马蚤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这样的大哥,让她怎么去不信?
范悠然看着眼前的女子,纯洁的白裙像百合花一样盛开,一根根零散的发丝被冥念尘小心翼翼地捋到耳后,不够漂亮的面容焕发着淡淡的光芒,对,是幸福的光芒,所以才会觉得她如此美丽。喉咙很干,他说不出话来,明明她是他门当户对的妻子,却仿佛自己才是多余的,像一个纯粹的陌生人,畏首畏脚地站在角落,慌张地害怕自己认为的是真的。但是,他骗不了自己,冥念玉的眼里只有眼前的男人,而不是他。噼里啪啦,心碎了,她听不到,因为她不爱他。那一瞬间,范悠然突然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急忙向皇上请辞,在无人发现中离开,强撑着走得沉稳庄重,却在时缓时急的雨水敲打下,毫无知觉。蓦然回首,他停下脚步,凝视着那个纤细的背影许久许久,全然不顾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直到浑身凉得透彻,他才明白,原来,冥念玉不曾骗过他,对于她来说,他真的什么也不是。
天空下着雨
我从背后望着你
就这样走出我的生命
曾经的想象
像是雨里的彩虹
短暂虚幻
我受伤的心真的好痛
明明你是喜欢过我的
但是,为什么受伤的却是我
到底我是做错了什么
我的真情难道说你还不懂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如何才能找到我的梦
有一天你才能真的试着来爱我
(背景音乐的歌词。)
雨后的彩虹像一座通向希望的桥梁,它的那一边,便是天堂。大雨后的大姒宫被洗得一尘不染,仿佛是纯净逍遥的乐土,让人感受不到一场场奢华歌舞背后的阴谋,冥念玉很奇怪,姒风赐怎么还没有归都,即使道路泥泞也多少该有些消息了。闭上眼,突然感觉到一双手掌紧紧地圈住了她的腰间,那上面又生出了许多老茧,心口一猛地酸,男人,是否就要背负着太多的使命和责任。
“在看什么?”大哥趴在她的肩头,许久未曾打理得胡碴扎得人隐隐作疼。
“看雨……”
“呵呵,已经停了。”
“嗯。”
一阵沉默,两人慵懒地相拥,站在紫宸殿的顶处,一眼望去,仿佛背负着青天,脚踏大地,四顾茫然,心中却不觉得寒冷。圣都,这个原本应该是她出生的地方,却在十五岁时才第一次真正看见它的面容,繁华、奢侈、忙碌、美丽,还有热情的子民,这些都将不再属于她,因为她不姓姒。
“据我母亲讲,我出生的时候,蜀地阴雨连绵,一场洪水冲毁了庄稼,数月的大雨将冥王府浸泡的仿佛失去了根基……房屋腐烂,甚至有人说这是孕妇带来的晦气……”
念玉不语,想要回头却被他生生地按了回来,明明看不到冥念尘的表情,她却能感到那隐蔽在他冷漠内心中深处的一丝挥之不去的孤独与寂寞。
“后来,母亲早产,那时的父亲在哪里,我不清楚,但肯定不会是在母亲的身边。直到后来起义成功,巴国独立,立我为太子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的脸庞。那一刻,他不再是用高大的背脊冷淡的对着我,而是诧异、愤怒、不耐和拒绝。我以为自己会害怕,却发现原来父亲也是个人,他居然还会生气。对于不受重视的偏房,被人指责都变成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低沉喑哑的嗓音从冷清的耳边传来,像是午夜梦回的呓语,沧桑沉着。
“但是太迟了。对于冥国的所有记忆,都仅仅停留在我出生的那个夜晚。如那些传言,把我的母亲造谣成灾难的源头,但是他们并不能把我们怎样,因为我们的背后还有一个民族。我很庆幸,大雨后出现的永远是阳光,而重要的是,我一直坚信阳光一定会出现。”
“……”
“呵呵,母亲常说,那些日子,众人的表情都因为多日未见阳光而日显苍凉伤感,那时我便会想,如果当时的我足够强大,便会让他们的表情永远见不到阳光……”
“大哥……”念玉低吼,突然转过头,看着这张平静如冰的面容,却深深地感受到了他的眼神中荡漾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类似秋水般冰凉深刻的孤独。
“念玉……对不起……”他突然垂下眼眸,像一个明明知道自己犯错了却从没有打算去改过的孩子,轻声重复着,“对不起……”
一阵西风袭来,吹起了地上的落叶,零散地飞舞在潮湿的空气中,一点点萧瑟的青黄,一点点秋末的黯淡,转了一个完美的圆圈,悠扬的下降,落到那张光滑如水的肌肤上。冥念玉冷静地看着他,薄润的红唇轻轻一扯,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清澈的明眸逐渐变得模糊。
冥念尘看着眼前面带微笑的女子,感到一瞬间的恍惚,他讨厌她嘴角飘忽不定的笑容,忍不住紧了紧腰间的手掌,轻声道:“念玉……你有在听?”
“嗯。”平淡地应声,睁着一双清冷的眼睛凝视着他黝黑的面容、熟悉的眼眸和那新滋生出来的一道道伤疤。
“三妹,很多东西一旦开始了,便停不下来了,你明白吗?”
“嗯。”依旧是淡然的应声,柔嫩的小手爬上了他的脸颊,轻轻揉按,时不时地去碰触下巴的胡碴,感受着疼痛中甜美的温馨。仿佛诀别前最后的抚摸,只为了把这所有的一切深深地记忆在骨髓中。
“大哥……”冥念玉终于启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漠,略带磁性的沙哑好像强忍着某种炽烈的情绪,道,“我只想知道,父亲,还能活着回来吗?”
冥念尘身子僵住,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忽地惨然一笑,他早该明白,心思如念玉般剔透,怎么会在经历了大半年的南下后还单纯的认为这不过是一场若干年前定下的联姻?
“我不知道。”他的嗓音有些颤抖,在其位,谋其事,很多事情虽然开始了,却无人能控制结局。
“竹林遇刺,晋州花船,玄宗幻阵,贺丹入侵,大将失踪,这一切是从何时开始的?”白衣女子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面容冷峻异常,寒星般明亮的眼眸却闪烁着点点星光。
“三年前便已经决定的事情,如果,只是如果,你早些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一切或许会有所不同。不过……玄宗幻阵?”男人的脸色渐渐地沉了下去,仔细斟酌着字中意思。
“呵呵……我的行踪只告诉过大哥,即使不是大哥在官道上布下玄宗的埋伏,也难与你身边人脱开了关系……”
冥念尘一怔,深邃的眼神越来越淡,像是想通了什么急忙攥住挣离他怀抱的念玉,道:“是我的疏忽,不过三妹应该知道,如果我做了,绝对不会隐瞒,如果不是我做的,也绝对不会承认。并且,你应该明白,我宁愿自己去死也舍不得你受到一点伤害……”
“嗯,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所以,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冥念玉的嘴唇咧得越来越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