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穿越事件簿.第4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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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事件簿. 作者:肉书屋

    胳膊和一条腿。

    我望向他,他却转过身去,只向那石虎道:“如今本官已在你谷中,岳小姐你大可放了,此事与她毫无关系,有什么只管冲着本官来便是。”

    石虎哈哈一笑,道:“季大人,你不想让我碰岳小姐,我便不碰岳小姐,你想让我放了岳小姐,我也可以放了,只不过……这一次恐怕就不能像方才那般简单地答应大人你了……”

    季燕然淡淡一笑,道:“有什么条件只管说来便是。”

    石虎笑道:“季大人果然是个痛快人,那石某便也不再同你客气了……这样罢,石某也不想太过难为大人你,不若来个干脆的——只要大人你自断一臂,这岳小姐石某会亲自派人送至岳府大门口——如何?”

    不待我出声阻止,便见季燕然忽然一声长笑,朗声道:“怒马寨当家的也不过如此!那就烦劳赐刀一把,只不知当家的是想要本官的左臂还是右臂?”

    交易·内外

    石虎被季燕然谈笑自若的样子震得怔了一怔,竟有些迟疑,才待开口,却见他那位师爷走上前去,同他低声地道:“当家的,依属下看……若断了姓季的一臂令他血流不止,恐他性命不保,而我们有他在手做人质,朝廷还会投鼠忌器一些,若他死了,只怕朝廷一怒之下来个破釜沉舟,宁可赔上其他人质的性命也要将我等一网打尽……反倒适得其反。虽说我们这谷天然呈守式,然而方才姓季的所说之言也不无道理,倘若将朝廷逼得急了,用万斤炸药炸山埋谷,咱们这些兄弟可是一个都跑不了哇!”

    石虎本就犹豫,听师爷如此一说不禁歪着头思索起来。我轻轻走至季燕然的身旁,低声向他道:“你若自断一臂,我便也自断一臂,你若甘愿死在此处,我便也死在此处。所以你若想我好好活着,就莫做这样的事。”

    季燕然偏下头来皱了眉望住我,将声音压得极低地道:“灵歌不得胡闹,为兄已经全部布置妥当,只待你出了谷便可动手,莫要任性误了大局!”

    我抬起眼来盯住他,道:“季大人所谓的‘大局’仅是只救得灵歌一人脱险后便动手剿匪么?莫忘了这谷内还有其他的村民!”

    季燕然忽然轻轻笑了起来,道:“哦……为兄还道灵歌早已不记得那未央村的村民了……”

    知他是指那时在廊架下我对于他所讲述的未央村遭劫之事所表现出的无动于衷的态度,我心下轻叹,这世上只怕也只有这个男人在这样的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听他接着道:“灵歌放心,为兄会将他们也一并‘换’出。”

    “换出?如何换?你只有两条胳膊两条腿,都舍了才能换得几人?”我盯着他,声音里带了恼意。

    他却又笑起来,道:“唔……灵歌原来还记得怎样生气,只不知有没有连同怎样笑也一并想起来……”

    我睁大眼睛瞪住他,这个男人——是,他成功了,他成功的唤回了我拼命想要埋葬掉的怒笑痴嗔,他可恶至极地在我本已如死水的情绪里一块一块地投着石头,直到最后得寸进尺地搬起一块巨大的石块轰然扔了进来——他让我恼火,他让我恨得牙痒。

    我冷眼瞪着他,未及开口,便听得那石虎已是笑着向季燕然说道:“哈哈哈!石某方才不过是同季大人开个玩笑而已,季大人何必当真呢!这岳小姐是我们怒马寨的贵客,岂能连杯茶都未喝就送走?我看还是请她同季大人你一并先在谷中做几日的客再行安排罢!”

    这怒马寨的匪首石虎显然是一个多疑且愚勇的角色,因为多疑所以就不够果断,易改变主意,易心生畏怯;而愚勇又标示着他的愚昧无知和好勇斗狠,这样的人禁不住言语挑拨和行为挑衅,容易被对方左右情绪。

    于是季燕然便笑了起来,唇角带着淡淡的鄙夷,道:“怎么,石寨主莫不是因为怕少了一名人质后心里便没有了底?”

    石虎怒哼道:“笑话!我怒马寨根本不须靠几名人质来与朝廷抗衡……”

    “既如此,石寨主为何不就此将岳小姐同谷内所有未央村的村民放了,也教本官见识见识你怒马寨的气魄?”季燕然立刻接住石虎的话以擎其肘。

    石虎一声怪笑,道:“季大人,要石某放人不是不可以,还是那句话——人不能白放,要付出代价!”

    季燕然笑:“本官也仍是那个问题——石寨主是要本官的左手还是右手?”

    石虎一时有些骑虎难下,又不愿被季燕然将住,但见三角眼一转,发狠地阴笑道:“石某听说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刑是凌迟处死,如今季大人既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么石某便想在自己被凌迟之前先长长见识——我这谷里连上岳小姐一共有三十四名人质,一名人质抵一刀,季大人你若肯从自己身上剜下三十四块肉来,石某便将他们无条件放出谷去,如何?”

    “一言为定。”季燕然朗声一笑,神态轻松得仿佛刚才谈的是一笔买卖豆腐的交易般。

    “你——”我吐了这一个字后便说不出话来,还能说什么呢?三十四刀换三十四条人命,季燕然做了笔“合算”的买卖,我无法阻止也无从阻止。

    “本官有个要求,”季燕然并不看我,只向石虎道:“本官每割一刀,就请石寨主当即释放一名人质,本官要亲眼看其由洞内走出谷去——当然,石寨主若是现在反悔,本官也无甚话说。”

    “笑话!”石虎犟上劲儿来,随即吩咐手下将所有人质连同我和季燕然一并带至通往谷外的那条邃洞口,并调派大量人手守在附近,以防变化。

    但见洞口周围火光幢幢,照得眼前恍如白昼,就连草叶子上的晚露都清晰可见。那三十三名人质皆是女子,在匪徒喽罗的看押下排成一排立在举着火把的形成|人墙的匪徒圈中,排在队尾的是瑟瑟发着抖的吴嫂。

    石虎披了条虎皮大氅,在几名匪徒的簇拥下得意洋洋地立在圈子正中,向着季燕然道:“怎样,季大人?我石虎可是说话算话的!人已经全在这里了,季大人你何时开始啊?”

    我立在季燕然身侧抬脸盯着他,事情已经毫无转圜余地了么?难道他真要自剜血肉?在这几近完全封闭的谷中,身无寸铁不识武功的他面对上百名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悍匪,除了拚上血肉之躯外,只怕也确无它法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之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多半是因为我,若不是我被掳到谷里来成为匪徒用以要胁他的最大的把柄,他也不会冒险只身入虎|岤闯龙潭,更不会被迫去受那胯 下之辱,不会答应以刀换命自剐其身。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虽然我已向冥冥中的大盗承诺过我会好好地活下去,也答应了季燕然不会轻易了结自己,然而若因救我令他人丧命,这样沉重的包袱我背不起。

    季燕然偏下头来看我,冲我微微一笑,低声道:“为兄要失礼了,灵歌勿怪。”

    我淡淡看他一眼,收回目光,平静地道:“灵歌要同季大人一起离开,大人记住这话便好。”

    季燕然一阵轻笑,转而不再看我,伸手去解自己的衫子,片刻便赤 裸了上身,向石虎笑道:“石寨主,请借刀一用。”

    石虎大约始终认为季燕然事到临头必会反悔,如今见他果真脱了衣服借起刀来,一时又有些踟蹰。那俗话说的——横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并不是挥了刀与人拚狠斗勇,而是从容自若地面对死亡。他石虎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挥刀同人对砍的莽夫,遇见了季燕然这完全不将生死当回事的,难保心里不会犯起嘀咕来。

    然而他是一寨之主,再迟疑也不能表露出一丝半毫,是以只得硬着头皮向着旁边的喽罗一打眼色,那喽罗便将自己身上钢刀递给了季燕然。季燕然将刀接过,朗声向石虎道:“第一个!”

    话音落时刀锋一转,照了自己的左臂斜斜削下,一抹殷红瞬间浸透了我的瞳孔,我微微地偏开脸,用力地将目光盯在那黑漆漆的邃洞洞口处,洞口两侧有数十名荷刀持盾的喽罗把守着,身上还穿了铠甲。

    人质中出来一名女子,惊慌失措地向着洞口跑去,由于害怕她摔倒了好几次,最后终于消失在了洞内的黑暗里。

    “第二个!”季燕然的声音再度响起在耳边,我望向包围着我们的那些匪徒的脸,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着红色的焰在跳动,只不知映在其中的是火光还是血光。

    于是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季燕然那清朗的声音始终未变,以致于令我一度怀疑他并未真的割肤剜肉,忍不住用余光扫向他,却只看到了一条鲜血淋漓的胳膊。

    我紧紧抿住嘴唇重新偏过目光去,随着人质一名接一名地走出这山谷,匪众们脸上的神色亦越来越惊惧起来,他们大约是被季燕然吓到了,这样面不改色一刀接一刀割着自己体肤之人不啻修罗在世,视生死如无物,简直傲到了极致。

    转眼已有三十二名人质脱离了此谷,除我之外还剩下吴嫂一人。季燕然的第三十三刀已经剜下,吴嫂战战兢兢地向着山洞的方向蹒跚而去,她壮着胆子扭脸望向我,我冲她微微地一点头,她便又扭回脸去。才行了几步,她的目光忽然直直地盯在一名匪徒的脸上,是那个将我二人掳来的二匪之一,叫高老七的。我的心头不由一跳,还未待做出反应,便见她突然大步冲上前去,趁高老七一时不备,一把抽出了他腰间别着的钢刀,双手握了刀柄拚死地捅向了他的小腹。

    事出突然,场上之人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季燕然的身上,任谁也没有留心这位看上去怯懦弱小的妇人的举动。高老七惨叫着捂了中刀的腹部匍匐在地,他身边的匪徒见状立刻拔出刀来狠狠地向着吴嫂砍下,我再也无法忍耐地尖叫一声:“不——”才欲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却被身旁的季燕然一把握住了腕子。

    幸好——幸好吴嫂因为方才捅向高老七的那一刀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腿一软坐在地上,正巧避过了那名匪徒的致命一击。然而匪徒的第二刀紧接着便砍了下来,我无望地睁大了眼睛,被迫准备去硬生生地承受第二次看着自己身边之人死于面前的惨景。但就在匪徒的刀即将砍上吴嫂头颅的一刹那,他突然像被谁狠狠推了一把般,身体猛然间向后退了四五步,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定睛细看时,却见他的心口处豁然插了一支乌黑森冷的长箭。

    田幽宇来了!

    从未有过什么时候我是这么的渴盼见到他,尽管这乌黑长箭曾夺去了我的灵魂所依。我不是没有恨,也不是不会恨,我甚至想过要不顾一切地将这长箭插入田幽宇的胸口……虽然,虽然他是为我好,他,他是正义的一方——

    然而现在,我似乎终于体会到了为什么“恨”始终无法战胜“爱”,就是那俗得不能再俗的台词:爱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它永远能给人以希望。我希望吴嫂能活下来,于是在看到田幽宇的这支长箭的一瞬间我竟然完全忘记了它上一次在我眼前穿透的是我情之所钟的那个男人的胸膛——那一瞬……我只想感谢田幽宇,感谢他给予了我希望。

    被场上的风云突变惊得呆了的众匪徒缓过神来,顿时乱成了一团,纷纷拔刀在手四下里慌张地打探,一时间草木皆兵人心惶惶。但听得石虎大吼了一声:“官府偷袭!快准——”“备”字尚未出口,他的整个人突然亦如方才那名匪徒般猛然向后退了三四步,重重地摔在地上,四肢抽搐了几下后便一动不动了。再细看他的胸前,果然一般无二地插了支乌黑长箭,在纷乱闪动的火光下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霸王之气。

    匪首石虎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罪恶生涯,他那可笑而无知的与皇权比高低的想法还未及施展开来便被一支箭扼杀殆尽。

    一时间群匪无首军心大乱,正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便听得一个尖细声音叫道:“都不许慌!死守洞口!官狗进不来的!”

    是那师爷,也算得个有些胆识的,听了他这话后众匪果然镇静了不少,稳下阵脚来连忙奔向洞口把守。田幽宇的箭正是从洞中射出的,因谷内燃着火把,灯火通明,而他在洞内处于暗处,是以谷内之人不易发现他的身形。

    就着这阵慌乱,季燕然拉着我奔向仍软在地上的吴嫂,我上前去扶她,却见她又是哭又是笑,口中不住喃喃着道:“当家的……未亡人替你报仇了……你可以安心走了……呜呜呜……”

    原来这高老七便是杀了吴嫂丈夫的那名恶徒,怪道她竟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夺他的刀。我将她扶起身来,转脸望向季燕然,却见他面孔煞白唇无血色,一条左臂早被鲜血染遍,血肉模糊得不成样子,想是由于失血过多,他的身形已然站立不稳,勉强用右手中的刀杵着地面支撑着。

    不及多想,我用力在吴嫂的人中上掐了几下以令她神智尽快清醒过来,迅速在她耳边道:“吴嫂,你且先到那边树下躲上一躲,千万莫要乱跑,我很快便去找你,可听得了?”

    吴嫂含泪点头,大约是因丈夫大仇已报,她竟已不再像方才那般惊慌失措,只是步履踉跄着跑向了不远处的一株大榆树。

    见满谷火把的光乱闪,匪徒们四处奔跑梭巡着有没有官兵潜入谷中,混乱间所幸没有人发现吴嫂的行动,我舒了口气回过身来,却见季燕然已是支持不住地坐在了地上,仰起脸来虚弱地望着我笑,轻声道:“灵歌……为兄无能,未能将你安全送出谷去……”

    我没有理会他,将自己身上披着的他的官袍脱下来,再拿过他手中的刀将袍子划成连在一起的长长的带状,小心翼翼地先在他的大臂根处紧紧地缠了几圈,而后再一圈圈地缠住他的整条左臂。我有些恨自己对于急救知识的匮乏无知,也不知这样做能否起到减少血液流失的作用。季燕然的伤势不容乐观,再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随时昏厥,以他这样的块头……我只怕是搬不动他。

    匆忙地包扎完毕,我抬头正欲问他感觉如何,却见他将脸偏过一旁,垂了眼皮盯在地面上。我便也望向那地面,却见除了杂草和碎石块,并无任何异常,不由轻声问向他:“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季燕然却不看我,只是笑笑,道:“灵歌不必管为兄,亦去吴嫂所在之处先行避避罢……”

    仍不理他,我扯过他的右臂搭上自己肩头,他却触电般地缩了回去,低声道:“……为兄自己可以起身……”

    还是不理他,再次扯过他的右臂搭在肩上,伸手到他背后绕在腰畔,用力起身将他一并搀起,他又想抽回胳膊去,被我牢牢抓住腕子,偏头瞪向他,冷声向他道:“季大人不是那么迂腐的人罢?还是要灵歌就这副样子陪着大人等在此处迎接官兵破谷?”

    季燕然不大自然地干笑了两声,目光仍望在左侧的草地上,就仿佛那里有着什么类似喜羊羊一般的稀罕物令他难以移开视线。——知他是不敢看我那被石虎扯去袖子和裤筒的光裸着的一根胳膊和一条腿,也不好多说,只得不容他再多言地直管架着他往吴嫂藏身的那棵榆树后行去。

    谁知方走了几步,忽有人影一闪挡在眼前,定睛看时却是那位师爷,一边指着我二人一边尖起嗓子叫:“来人——把他们两个——”

    我心道不妙,若再度被这伙匪徒钳制住,只怕便再也没有机会安全逃脱了。一时情况危机不容多想,我狠狠撩起腿来踢向这一看便知不会功夫的干瘦师爷的要害——到底不能同会功夫的人比,这师爷连躲都未来及躲便中了招,当下惨呼一声蹲下身去,声音凄厉到连季燕然的身子都不禁跟着僵了一僵,感同身受。

    不去管这师爷的后事及后代如何,我连忙架了季燕然继续往那树下赶,却忽听得一声尖锐的唿哨由那邃洞之中传来,扭头望去,见由洞内飞出数只利箭,直射进谷内,那些持了盾牌的匪徒连忙挡住自己的身形,一时竟也未有人员伤亡。

    正于此时,忽见洞内又有箭飞出,却是田幽宇的黑箭,直直地穿透了盾牌正中持盾匪徒胸膛,那匪徒惨呼着倒了下去,旁边匪徒看见一时慌了手脚,连忙将两枚盾牌相叠在一起躲入其后,果见黑箭射来后只穿透了一层而难以穿透第二层。

    以田幽宇的功夫当完全可以由洞内使轻功飞入谷中,为何他不这么做呢?我定睛细看,却原来在那洞口处不知何时封上了一张铁网,网眼大小也只够容箭射入,人是进不来的。可见这伙匪徒平日里也曾练习过如何应对危机状况,难怪石虎有恃无恐地敢向朝廷叫嚣。而田幽宇之所以在射杀那个欲用刀砍死吴嫂的匪徒后至铁网封洞之前没有借势冲进来,想必是因为洞内视角必定有限,他无法确认谷中的整体局势,且我与季燕然尚在谷内,他不想冒险进入而拖累到我们。

    眼见着以箭射杀守在洞口的匪徒一招已是无用,而谷内又不断地由四面八方向洞口处涌来匪众,持着弓箭在洞口处与洞内官兵对射,一时半刻是无法逃出谷去的,只得先找个地方暂避。

    不再耽搁,我架着季燕然至吴嫂藏身的那株树后,吴嫂连忙过来帮忙一起架住他,问向我道:“妹子……现在咱们……咱们要如何是好?”

    未等我开口,季燕然便虚声接道:“灵歌……去……有水之处……”

    我二话不说地架起他,同吴嫂一起径往谷中那道瀑布的方向行去。既然他说要往那里去,那里便一定会是最为安全的地方,对此,我深信不疑。

    深潭·山崩

    谷里唯一的有水之处自然是那道由山壁缝中流泻而下的瀑布,虽然远远地能看到上半部瀑身,然而要走至近前却也是一段不近的路。由于散布于谷内其他位置的匪众一时还不知道他们的匪首已经殒命之事,是以四下里仍有一小坨一小坨的匪徒持了刀在巡逻。避过这些匪徒本就不易,何况我们还架了个身受重伤的季燕然?

    于是我与吴嫂费尽了力气地在丛林间小心躲避着那些举了火把跑来跑去的喽啰们,喽啰比不得官兵训练有素,说是巡逻,其实也不过是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因为他们同石虎一样坚信,只要守住洞口,这座山谷是不可能进来外人的。

    正因为他们有着这样的心理,才给了我们三人躲避开众多视线悄悄潜往谷内瀑布的机会。终于在几经风险之后,那道由山壁上飞流直下的瀑布便在前方。却见瀑布水流下后正汇入一汪深潭,深潭不过是半个网球场地大小,并没有引申出支流,可见这潭下必定有一条暗河通往它处,否则这潭水早便溢出来了。

    季燕然已是越发地虚弱,尽管他一路上始终本着男女有别的原则不肯离我太近,此时却已无力再讲究什么,软软地倚在我的身上,连开口说话都很是困难。我偏头低声在他耳边道:“前面便是瀑布,要过去么?”

    他勉强眨了下眼,点头的力气也已没了。我便四下一阵打量,见那深潭附近并无巡逻的匪徒,冲吴嫂使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地架着季燕然卯足力气飞快地奔了过去。恰潭水边上有一块半人高的大石,正可以遮掩身形,我们两人便将季燕然扶至巨石后坐下,让他靠在石上。

    季燕然费力地抬抬眼皮看了看我,想要开口说话,两片毫无血色的唇却早已干裂,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我起身至潭边用双手捧了些潭水回来,尽管从指缝间漏掉不少,但还能在手心里存上一些。捧至他唇边,让他就着润了润唇,而后我又折回潭边去捧水回来给他喝,如是来回跑了几趟,总算听得他有了些力气地低声道:“灵歌……好了……为兄没事了……时间不多,且听为兄说……”

    由于瀑布声过响,季燕然的声音又极是虚弱,我只好将耳朵凑至他的唇边,听他接着道:“这怒马寨的匪徒前几日劫了江北那边运过来的给朝廷上的秋贡……令皇上震怒不已,兼之这一次他们又洗劫了未央村……皇上一怒之下降旨,要为兄彻底铲除该伙匪徒……倘若该伙匪徒负隅顽抗不肯投降……便……炸山埋谷,一个不留……”

    听至此处,我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怪道说老虎屁股摸不得,皇上是龙,那更是不可招惹,如今大怒之下一句话便要夺去数百人的性命,可见皇权的威力之大。

    季燕然偏下头喘息了几下,复又继续道:“这道旨除了给了为兄,还给了一位武官……要他同为兄一起执行这一任务,负责剿匪的正是他手下的兵将……因此为兄无法一人掌控全局……今晚为兄只身入谷他亦是知道的,方才在洞内向谷中射箭的想必便是他那些兵卒得了他的令下……为兄入谷之前同他约定,定会想办法将人质救出,要他在谷外接应……然而为兄知道自己这一次难以全身而退,便事先我告诉他届时不必管我,只要看到人质全部脱险,便可放手攻谷……”

    听到这里,我已是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便低声接口道:“即是说,那位武官大人方才下令攻谷,是以为人质全都脱险了,对么?”

    季燕然似乎连睁着眼睛的力气都已没了,便垂下眼皮,无奈地道:“只怕是的……就算他从已经脱险的人质口中打听得谷内还有你同这位嫂子尚未脱险,但因田护卫箭毙了那名匪徒和石虎,引起了匪徒的混乱……他想必估摸着我们三人已是难以活命,不肯错过趁乱攻谷的绝佳时机……这才吩咐手下兵将动起手来……军令如山,即便是田护卫亦无法阻止……但观方才双方对峙情况,恐官兵们天亮之前是攻不进谷中来的……若当真耗至天亮,一是更难攻谷,二是有损皇威……这位武官向来性急喜功,若为兄所料不错……他怕是已经在准备火药炸山埋谷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那我们——那我们岂不是要被活埋在此处了么?!”吴嫂闻言惊慌地叫了起来,完全没了那会儿刀捅高老七时的勇猛。

    季燕然睁开眼睛望着我和吴嫂,道:“为兄来时看过这山区的概览地图……见有一条河绘至这谷外便断了,因此为兄认为这谷内必有活水……至进谷时方才看到此瀑布……是以为兄推断,地图上所绘之河必然来源于这道瀑布,而此深潭之下亦定有暗河通向谷外……由地图上看那河水并不算窄,想来潭下暗河也应当宽绰……因此且问二位……可识得水性?”

    我这才明白了他为何要找有水之处——却原来他在入谷之前便已想好了最差结果下的退路,即是由谷内暗河中顺流泅渡至谷外!不得不说这是一种相当大的冒险,尽管他预测那暗河的宽度应当可以令人通过,但不敢保证水下是否有湍流或突出的巨石,且此时夜色仍浓,要泅渡的又是隐于地下的暗河,即便能在水中睁开眼睛也无法看得到任何东西,万一撞上了石头或被水流冲往了另一条岔路而无法出谷,那便是死路一条。

    吃惊于他这大胆的想法,我睁大眼睛望着他,听得吴嫂道:“识,民妇识水性!民妇未嫁人时,在家乡常跟着几位姐妹偷偷到河里头游泳,民妇是里面水性最好的,憋气能有一柱香的时长呢!”

    季燕然不禁虚弱地笑起来,道:“如此甚好……一柱香的时长当绰绰有余了……这位嫂子既如此精通水性,那么由这条暗河顺流泅渡出谷外去当不成问题罢?”

    吴嫂这也才明白过来,却并未迟疑,点头道:“不成问题!民妇愿打前锋,在前为季大人和妹子试路!”

    我本想阻止,然而想想除此之外确也没有其它办法了,不冒险一试便要葬身谷中,只好不作声。

    季燕然看了我一眼,向吴嫂道:“这位嫂子,出了谷外时,河岸上有人相候,不必害怕,那是本官请去负责接应之人……只管跟了他便是……”

    季燕然果然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主,每一条能想到的路他都布置得周密妥贴,不留漏洞。

    吴嫂经历了这一遭后忽然变得勇敢起来,起身冲着季燕然行了个礼,又拉住一同起身的我的手,低声道:“妹子,莫怕,有嫂子在,咱们一定能活着出去!”

    我点头,轻声嘱咐她道:“嫂子一定当心,在水下千万莫慌,只要拚得这一口气出得谷去,便可安然返家了。”

    吴嫂拍拍我的手,道:“嫂子知道了,不多耽搁,这便先下水去了!”说着便欲向潭边走,却被季燕然唤住。

    听他问向我道:“灵歌……可识得水性?”

    我点点头,他似是不大相信,又问道:“水性可好?……能闭气多久?”

    我随口道:“半柱香罢。”

    他在我的脸上看了又看,我便侧过身用那条光着的胳膊对着他,他就连忙移开了目光,把地上的一块小石头假设成我,对着它道:“灵歌要是不擅游水……可请吴嫂带灵歌下去……”

    我打断他的话,道:“不必,那暗河内的情况如何尚不清楚,万一通道狭窄,两人一齐下去反而会被石头卡住。再说吴嫂水性好,一个人下水也可随机应变,若加上我,遇到危急情况倒拖累了她。还是一个一个地来罢。”

    见我的话句句在理,季燕然也只好不再多言,只向吴嫂道:“这位嫂子千万小心……莫要害怕……只要有勇气,便能活下去……”

    这话似是也在说给我听,却不是指现在这情况。我不理会他,抬抬光着的那根胳膊理了下纷乱的头发,他便连话也堵在了嘴里,目不斜视地望在吴嫂的身上,同我一起默默看着她走向潭边,蹲身试了试水温,而后慢慢下水,先来回游了几下适应了适应,随即冲着我们挥挥手,深吸上一口气,一头扎入了水中。

    呆呆地又望了潭面片刻,季燕然叹口气,低声开口,道:“灵歌……你实话对为兄说……究竟通不通水性?”

    我转身慢慢行至他身旁,亦坐了下来靠在那巨石上,轻轻地答道:“不通。”

    季燕然很是无奈地笑起来,道:“就算那暗河内情况不明……以那位嫂子的水性也足以带你一齐游出谷去……为兄看这谷内地势要比谷外略高,地下暗河十有八九亦是如此……因此只要你能憋住气,恐怕由上游到下游仅不到五分之一柱香的时间便可……你这又是何苦……”

    我淡淡地道:“我只是不想欠你的。”

    季燕然苦笑,闭上眼睛仰起脸来靠在石上,道:“灵歌果然还在恨着为兄……连补偿的机会都不肯留给为兄呢……”

    “你又不曾犯错,何须补偿?”我仍淡淡道。

    季燕然哑然而笑,喃喃地道:“为兄未曾犯错……却令灵歌的眼中失去了笑容……难道不该补偿么?……然而为兄无能,非旦自己搭上了性命,还连累了灵歌一并受此磨难,当真惭愧得无以复加……”

    “大人言重了,”我低声道,“灵歌被掳至这谷中是灵歌时运不济,本就与大人无关,大人舍身入谷为救灵歌,灵歌心中感激不尽,纵然无法出去亦是命中注定,谁也不怨。大人根本无须补偿灵歌什么,灵歌所做的一切选择均属自愿,若因此而受伤、殒命,那皆属自惹,灵歌不会将自身的遭遇迁怒于任何人,是以大人不必再纠结这些了。”

    季燕然闻言果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苍白无力的轻轻地笑,道:“看来是为兄太过多心了……灵歌可准备好了么?”

    我一怔:“准备什么?”

    季燕然忽然费力地用右手撑着自己的膝头摇晃着站起身来,向我一笑,道:“为兄带你下水。”

    我起身搀了他的右臂以扶住他几欲摔倒的身体,望着他笑起来,道:“大人真的能从水中将灵歌带出谷去么?”

    季燕然依旧澈亮的黑眸望定我,微笑着,虚弱却笃定地一字一句地道:“为兄定能将灵歌带出谷去——不惜一切代价!”

    我望着有着自己影像的他的瞳孔,一时说不出话来。正于此时,忽听得那洞口的方向传来一声震天巨响,紧接着便是一阵地动山摇,便见环绕着山谷的四周崖壁开始纷纷地向下坠起了石块,我这才想起这谷是环型结构,天然一座回音壁,但有巨响势必会引发山崩,难怪朝廷要用炸山埋谷的法子歼匪,这根本无需采用大量的火药四处引爆,只需置于那洞口处炸上一次,靠这山谷的环形共振便足可用山崩来埋葬一切。

    紧接着那洞口的方向又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几声巨大的爆炸声,整个山谷霎时像被惊醒了的沉睡了上万年的巨兽,咆哮着晃动着它的身躯,无数的大大小小的石块由高空坠下如同落雨,扬起漫天石尘,遮住了月光星光,谷内一时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仿佛世界末日瞬间降临。

    我一个反应不及被震颤的大地险些颠摔在地上,反而却是季燕然一把扶住了我,愈是性命攸关之时他竟愈是坚如磐石强若金刚,立得比山还稳,拉了我快步来至潭边,转脸向我道:“灵歌,情况紧迫,你我没时间适应水温了,记住——深吸一口气,什么都莫要去想,相信我,我定会将你带出谷去的!”

    事到如今我除了点头已无法再说什么,任由季燕然拉了我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滑入冰凉刺骨的潭水之中。潭水一经没过胸口,顿时一股窒息感与压迫感袭上身来,令我忍不住张口重重地喘起气来,接连地打了四五个寒颤。季燕然松开了拉着我的手,却又就势托住我的腰以让我的头能暂时露出在水面外,我不由自主地将双臂搭在他的肩上,仿佛捞着一根救命稻草,心底里是充满寒意地胆怯——我自己都有些奇怪,为何之前明明抱了求死之心以避免受那些匪徒羞辱的我此时竟然害怕起死亡来……莫不是因为心中有了希望?是什么希望呢?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像从前那样喜怒哀乐俱全地活下去?

    季燕然望着我,低声地道:“还好么?莫怕,刚下水时都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只是没时间适应它了……准备好了?”

    我下意识地揽住他的颈子,咬紧牙关预备迎接随着他一同沉入那生死难测的深潭中的恐怖时刻,却见他忽然极轻柔地一笑,凝眸望住我的面孔,低低地道:“灵歌……为兄最后……还想听到你的一句话……不知……”

    我抬起眼睛迎向他,又低下头来,心中一叹,轻轻地道了声:“燕然哥哥。”

    季燕然笑起来,笑容中有着释怀有着无奈,还有着即将归去的洒脱泰然。听得他沉声在耳边道:“灵歌,吸气。”

    我便依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接着腰身被他修长的手臂牢牢揽住,猛地一下子沉入了那比夜还要漆黑的深潭之中。

    暗流·希望

    潭内的水冰凉刺骨,甫一没过头顶便如掉进了冰窟,激得我剧烈地连连打起了冷颤,手一僵便滑脱了季燕然的脖颈。他牢牢地箍着我的腰,调整了一下方向和姿势,划动起手脚向下游去。我意识到他揽着我腰的是右臂,而此时奋力划水的却是那条刀伤累累的左臂,不由迫使自己努力镇静心神,学着看到过的别人游泳时的样子亦用力地划起水来,以减轻他的负担。

    游了还没几下,只觉周围水流突然混乱了起来,水墙不分方向地来回推搡着我和他的身体,若不是他揽着我腰的手始终稳稳地没有松动一丝一毫,只怕我早便惊慌失措地乱了胸内气息。

    季燕然刻意带了我迅速往下沉,我恍然明白,这水流之所以混乱起来原来是山壁的石块纷纷掉入了潭水中的缘故!我便也奋力地划动手脚同他一起向下游,突然间他的胳膊松开了我,并且在我的腰畔用力一推,将我推得漂了开去,紧接着我的耳边便响起一阵哗啦啦的水流急涌声,一个冷硬的的物体几乎擦着我的身子由上方砸了下来——是石块——季燕然他——

    我拼命划着水四下里乱摸乱找,徒劳地睁开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他被砸中了——若方才他松开我后及时游开,他定可以幸免——可他却在那一瞬间将唯一的机会给了我……

    我像只没头苍蝇般在水下胡乱地搜寻,一时间已经分不清何处是上何处是下,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恼恨,恨这个季燕然,恨他这条笨狗,恨他,恨他,他傻死了,笨死了,可恶死了,我再也不要理他,我讨厌他,我恨他,恨他恨他恨他……

    就在我恨得发狂之时,一只大手忽然轻轻地握住了我的胳膊,我伸臂摸向对方,触手是一张狗脸,——怎么,这笨狗还未死么?——你这混蛋,你为何不去死?是嫌我不够恨你,因此死皮赖脸地又缓过来了么?

    他重新揽住我的腰,继续带了我向前游去,虽然手臂依然牢固,却明显可察觉出划水的速度慢了许多,有些力不从心。……他定是被方才那石头砸伤了,也许他也做出了闪躲,只不过未能完全闪开,只怕还是被擦到了。

    我去掰他箍着我腰的手,如果不带着我,他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可以游出谷去从而获救,我不想欠他的,我不想让自己背负着他舍给我的命沉重地去活下半生。如今我终于又忆起了我那最低最小,也是最不易实现的愿望:活着也好死了也罢,我只想来个轻松的,痛快的。

    然而季燕然的手却如老藤盘树一般将我箍得紧紧,硬是不能松动分毫。他明白了我的意图,胳膊用力地收了一收,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想说……“为兄定能将灵歌带出谷去,不惜一切代价!”

    他承诺过我的他会做到,我深信。而我对自己承诺的我也不想放弃——我不能拖累他,否则我活着会比死了还受折磨。尤其……尤其是现在,我已经耗尽了胸腔内的空气,我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我不可能坚持到游出谷外……所以必须让他放开我,没必要同我一起葬身于此。

    我伸手至腰间去解自己的裙带,裙腰处松散开来,而后双手扯住门襟向后飞快地一脱,向外一旋身,整个人便如褪皮般滑了出去。

    季燕然没有料到我会用脱衣服的方式来挣脱他,一经脱手便立刻挥着胳膊想要重新把我箍住,而我早便蜷起身体,让自己慢慢坠往身下的无底暗流之中。

    胸口渐渐地憋闷起来,窒息的恐惧与痛苦开始侵袭我的神经和肉体,本能的求生欲促使我伸开四肢试着划水,然而只划了几下便因胸中失去了空气而感到力不从心。于是手脚愈发虚软,意识开始模糊,耳内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心与肺膨胀得几欲炸裂。我想我要离去了……大盗……莫要生气……注定我这霉运缠身之人一生中唯一的幸运只能是遇见你,想如你所愿般地好好活着只怕是不能够了……如今这最后一件倒霉事将带走我的灵魂,我可以去见你了……从今后不会再痛苦……

    我再也撑不住地张开了嘴,一串水泡由口中冒出,冰凉的潭水挤入喉中,似欲将我生生撕裂。我想咳嗽,想呼吸,想扒开胸膛,难以言喻的痛苦几乎让我在断气之前便先行崩溃。……好吧……开始倒数……死前还是回到真我本色,彻彻底底地调侃自己一回……十……九……八……唔……

    ……有人迎面抱住了我,带着我飞快地游动。是谁?大盗……是你么?你来接我了?……好啊,好……穷碧落,入黄泉,你甩不脱我的……不,这不大像是幻觉……我还没有死,我的身体仍然痛苦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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